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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蓝色的龟裂》作者:三好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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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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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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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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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7-30 22:45: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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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色的龟裂
      三好彻
      三好彻 一九三一年生于东京,曾经在读卖新闻社任职为记者。一九六七年以“风尘地带”获得推理作家协会奖,后来又以“圣少女”获直木文学奖。三好氏的信念为〈推理小说乃探求之文学〉,以此致力于撰写追求真实人生的热情,除为间谍小说开拓新天地外,并曾完成“奎巴拉一传”以及诸多明治时代官财界之内幕史,更有不少民间故事之着作。
      〔一奎巴拉,生于阿根廷,参加古巴革命后担任该国工业部长,辞职后一生献身南美之革命运动。〕
        1
      那是昭和二十七(一九五二)年元月份,人们还沉湎于新年气氛的时候,我来到横滨地方检察处Y检察官的办公室时,他正在将一些东西塞进公事包裡,好像要出去的样子。
      “要出差去,是不是?”
      听到我这句质问时,他那戴着眼镜的端正的脸略微僵硬了──
      “谈不上什么出差。”他含糊地说。
      检察官和新闻记者的关系可以说非常微妙,纵然平时的交情相当不错,一旦扯上工作方面的事情时,两者常会由普通的人立刻变为职业人。这时候,检察官非保守侦查作业上之秘密不可的义务感会增强,而新闻记者则非将真相究明不可的职业意识会抬头。其中一方由普通人摇身一变为检察官,而另一方则由普通人摇身一变为新闻记者。这个时刻的情形正是如此。我一边意识着自己正在转变为新闻记者,一边问道:
      “你要出差到哪儿去呢?”
      “鎌仓──”
      “鎌仓……?那个地方发生横滨的检察官非去不可的事件吗?”
      “一点点小事情而已,次席检察官叫我跑一趟嘛。”
      Y检察官好像刻意要给我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印象。
      一般而言,刑事案件之侦查作业概由警察所负责。检察官当然也有侦查权,但检察处真正派人深入侦查的情形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吧?因此,检察官亲自出马指挥侦查作业,意味着这是一起大案。但,这也不是绝对如此。有些情形是:侦查作业已在警察手中进行,只是在法律的解释或运用上产生疑义,因而央求检察处派人出马而有所助言。其实,这种事情大可以在侦查作业完毕后再行协议,只是当时的日本还在自治体警察的制度之下,警察组织尚未见统一化,因此,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发生。
      就神奈川县的例子而言,横滨市警署和国家地方警察神奈川县警署是两个迥然不同的组织。发生于横滨的杀人事件,侦查权归于横滨市警署侦查一课,县警署侦查一课则没有干预的权利。县警署可以参与事件,只限于该地区没有自治体警察的情形之下。横滨这种地方当然有极大的自治体警察,预算庞大而人员众多,而鎌仓、藤泽之类小都市,则只有小小的自治体警察组织,人员自然也不多。
      因此,碰到稍微困难的事件,就非向上层机关的检察处央求协助不可。
      走出Y的办公室后,我转往拜访次席检察官。全国大部分的次席检察官都可以说是六法全书的化身,难缠之极,而此地的次席检察官M则非常有人情味,因此颇受记者们的好感。实际上以一名检察官来说,M确实是个异数。
      有一次我看到他在耽读一本书。探头一看,原来是卡缪的“异乡人”哪。他并没有责怪我探头窥看的失礼,颇有感触地说:
      “这本小说真不错。”
      “真的那么好吗?”
      “真的好。你没有读过吗?”
      “没有。”
      “我快看完了,看完后我就借给你,你好好读读吧。这个名叫莫鲁索的主角青年确实不同凡响,棒极了。”
      我对卡缪和莫鲁索产生莫大的兴趣,完全是在这样的机缘之下引起的。
      莫鲁索这个角色的确使我大开眼界,这件事情在此姑且不谈,在我的质问之下,他直爽地给我的回答是:Y检察官今天到鎌仓去,为的是深入侦查日前在该地发生的董事长横死事件。
      “唉,你指的是叫做古我的董事长横死的那起事件……?”
      “是啊,就是那个案子。”
      这桩事件我知道。几天前我们的报纸上有过“鎌仓讯”的两段篇幅的消息。这起事件的内容是一名姓古我的一家不动产公司的七十一岁董事长横死在自己家的洗手间。
      我们的报馆在鎌仓设有通信部,这篇原稿当然是由通信部的记者撰写的。这个地区不属于专门跑横滨地检处以及县警署的人员的守备范围,因此我对详细的内容并不知道。
      “这起事件还有蹊跷,是不是?”
      “有没有蹊跷,在没有深入调查之前还不知道。所以我才请Y检察官跑一趟嘛。”
      Y检察官这时走进来。他站到次席检察官的面前就说:
      “我这就去啦。”
      “辛苦你啦。我已经叫人淮备好,你就坐我的车子去吧。”次席检察官说。
      “让我坐这部车,行吗?”
      我机警地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时,Y有些为难地皱了眉头。
      “次席检察官,请您淮许我,好不好?”
      “我不能说好……不过,也不想说不好。”
      “那就可以萝?”
      “我并没有说不可以。”
      次席检察官说完就莞尔一笑。
      我跑进隔邻的事务室打电话给报社支局。支局的横井编辑说:
      “荷!?检察官要亲自出马……?这么一来,这起事件不是小事一桩萝?”
      “好像是这个样子。”
      “别的报社的记者们怎么样?”
      “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你就去吧。你的工作我暂时叫多岐代打就是啦。”横井编辑说。
      横井编辑说这句话当然是没有经过甚多考虑的。不过,就结果而言,他这句话却为我带来了重大的影响。
        2
      次席检察官使用的小型老爷车在地检处的后院等着。同行的事务官坐到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去。
      车子开出后,Y问我──
      “你怎么没有穿大衣呢?”
      “放在记者俱乐部。我怕去拿的时候你会溜掉,所以没有穿。”
      “哈,我原来有这个意思哩。”
      他笑着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出自真心,我不知道。不过,我得到的印象是他正由一名检察官逐渐恢复到一个普通的人。我们的年龄以他较大,但我们都是担任目前的职业刚满三年的人。我们有一点灵犀相通的地方。
      “说老实话,这起事件的详细内容我全然不知道。在到达鎌仓之前,请你把大概的轮廓告诉我,行吗?”
      “你这个新闻记者真要命──”
      “这位横死的董事长是拥有七十亿圆资产的大富翁哪。”
      “七十亿圆……?你真爱说笑。”
      “大家都这么说,我只有相信的份而已。”
      “我的薪水才一万多块钱哩。”
      “我不是和你差不多吗?”
      “那……这个人是怎么样死的呢?我记得报纸上写的好像是死在洗手间嘛。”
      Y点了一下头。
      古我铁太郎的邸宅在鎌仓的材木座。邸宅佔地约一千坪,房屋是西式双层楼房。
      发生事件的时间是晚间九点钟前后。当时古我和妻子丽子同在一楼的起居间,后来突然站起来走出房间。
      留在起居间的是丽子和她的拖油瓶儿子节朗。节朗今年十九岁。
      这时突然从洗手间传来轰然的爆炸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丽子呢喃这句话时,女佣阿种探头进来。
      “夫人,您听到什么怪声音吗?”
      “我好像听到──”
      “先生呢?”
      “我想大概上二楼去了……。你去看一下好吗?”
      “是的。”
      阿种回答后并没有立刻动,只是以不安的神情望着天花板。原来铁太郎是绝对禁止丽子以外的任何人未经许可而进入楼上之书房和卧房的。
      “我陪你去吧。”
      节朗站起来。阿种放心了似地跟在他的后面去。
      甬道从起居间前面延伸过去,前面的尽头是洗手间。这旁边就是上二楼的楼梯。
      虚掩着的洗手间门扉正在砰砰然地响着。
      “会不会在这裡呢?”
      阿种往裡面探头后,刹那间发出了裂帛似的惊叫声。
      铁太郎以仰卧的姿势躺在洗手间白色磁砖的地板上。
      附近鲜血溅满一地。
      铁太郎脖子到肩膀的部位淌着一大堆血。洗手间裡洋溢着血腥味,同时也闻到硝烟的气味。铁太郎惯常爱用的猎枪枪口对着尸体横在那裡。这个情景妻惨透了。
      “鎌仓市警署的侦查人员立刻出动。开始的时候,大家的看法偏向于他杀说,后来,自杀说反而变为强势了。”Y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子弹是射进口腔裡的。”
      “只开一枪,是不是?”
      “当然只开一枪。因为射中的是喉咙的部位,所以当场就毙命了。”
      “依这个情况来判断,死者是把枪口含在嘴裡自尽的喽?”
      “除此以外,能做怎么样的解释呢?这是客人用的洗手间,就在玄关附近。玄关的门,女佣在黄昏时候就上锁了。所有的窗户也是上了锁的。后面的厨房门倒没有上锁,不过,非经过女佣房和起居间门前是到达不了这个现场的。”
      “唔……”
      “所以,以状况来说,自杀的可能性较大,然而要断定为自杀,却有许多可疑之处。”
      Y抱起膝盖上的公事包,最后一句话倒以自言自语的口吻说。
      “报纸上因此刊登为横死事件喽?”
      “大概是吧?”
      “拥有七十亿圆资产的人死在洗手间这种地方──你不认为这太出奇嗯?话说回来,七十亿圆是多大的一笔钱,我也没有具体的感觉。这么多的钱,他是怎么样赚到的呢?”
      “战前到战争期间,这个人在韩国好像拥有不少山林的样子。战争还没有结束之前,他就把这些山林全部卖掉,然后回到日本来了。战后的受灾地随便出个价钱就买得到,他就用这笔钱买了不少土地……”
      “这种家伙真会动脑筋赚钱。一个七十一岁的老头子,除了爱钱如命之外,大概没有什么嗜好吧?我只有以福特的故事来聊以自慰喽。”
      “什么是福特的故事呢?”
      “我是说汽车大王福特财阀的福特──”
      “福特怎么样嘛?”
      “这是我在一本书上读到的──福特一生为了事业辛劳,到晚年的时候已得了严重的胃溃疡,只能吃牛奶和土司麵包而已。这时候有人问他你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什么?结果,他回答的是:我宁可放弃所有的财产,换来可以把厚厚的牛排吃个饱的机会──”
      “荷……”
      “如果这位董事长的心境和福特一样,那他说不定会萌生自杀的衝动吧?”
      “他似乎有爱钱如命的倾向,但好像不只如此而已。”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对那一方面好像也很强的样子。”
      “可是,他不是七十一岁了吗?”
      “是啊,他已经七十一岁。他和现在这位太太结婚才两年,可是,在这之前,他结过六次婚哪。”
      “六次……?”
      “是啊,不过,正式结婚好像只有元配夫人和现在这一位而已。”
      “吓死人了。那……其他女人都是由于吃不消而跑掉的萝?”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我在内心裡思忖着。
      用眼角观察时发现Y检察官正在沾沾自喜地微笑着。
      “原来你是在寻我开心。”
      车子这时穿过八幡宫前,正行驶在若宫大道上。
        3
      好像早已有所联络,一行人到达市警署后立刻被带到署长办公室,同时接受了茶点款待。侦查股长很快就被召见。
      “我们先看现场再说吧。”Y以敏捷的口吻说。
      ※※※
      古我公馆并没有我想像中那般的美轮美奂。这幢楼房旁边是家庭菜园,角落上还有鸡舍哪。
      在我的想像中,这个公馆应该有配以假山和水池的日本式庭园,实际上一片偌大的院子一点情趣都没有。我想〈七十亿圆资产〉只是Y的夸张之词而已。
      大门前和楼房都有身着制服的警员站立着。我跟在Y和事务官的后面进到屋裡去。内部的装潢比起外观倒是豪华许多。地板的蜡打得相当洁亮,家具都是很名贵的。由广阔的玄关过去就是长长的甬道,尽头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客厅在左手边,而洗手间则在右手边。
      客厅裡有一个女人等在那裡。
      “这几位是从横滨地检处来的长官──”侦查股长做了这样的介绍。
      这个穿着一身黑色和服的女人微微点头说:
      “我是古我的妻子。”
      后来我才知道古我丽子已有四十七岁,不过第一眼看到的这个时候,我以为她只有四十三、四岁而已。戴着无框眼镜的这个女人个子相当高。
      在我的第一印象中,她并不能算是个美人。相反地,她迎接一行人的险恶的目光使我觉得心裡不太舒坦。Y检察官低声说了致哀之意。丽子垂下头静静地听着。
      检察官和事务官开始询问事件经过。于是我利用这个机会走出甬道上来。有一名刑警跟着我过来,我便对他问道──
      “现场在哪裡呢?”
      “就在这边。”
      这名刑警以必恭必敬的态度回答说。他大概是搞错了。和检察官一起来的人,他怎么会想到是新闻记者呢?
      将错就错,管他去吧。
      “唉,就是这个地方吗?”
      这个洗手间比我想像的还要大许多。面积大约有三蓆榻榻米大,裡头有两个男士用便池和一间女士用厕所。白色的地砖擦得很乾淨,而牆壁上却有斑斑血痕。
      “那是什么呢?”
      牆面上有一处瑕疵。
      “子弹贯穿尸体后,射到这个地方。子弹已经捡出来──”刑警回答说。
      我的心裡立刻涌上疑窦。我为是否该说出而犹豫不决,不过,我很快就做了这样的决定──(管他的!趁他认错人的这个时候,想知道的尽量提出来问吧。)
      “当时这个窗户是锁着的吗?”
      “是的。”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女佣,人在哪裡呢?”
      “后来请辞,回乡下去了。”
      “夫人不是有一个结婚时带过来的儿子吗?”
      “这个人没有住在这幢屋子裡。”
      “为什么没有住在一起?”
      “他有胸部疾患,所以住在这家主人盖来出租的公寓。”
      “他为什么不住院呢?”
      “症状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他还在外面的菜园做种菜工作哩。”
      “听说这家主人是一位富翁,看样子不见得吧?外面的院子相当荒芜嘛。”
      “不,他确实是个大富翁。他不仅在鎌仓有土地,在东京和横滨也有许多。这些资产加起来,应该是个天文数字。”
      “有几十亿圆多,这是真的吗?”
      “相信没有错才对。”
      “这样的人家裡何必种菜呢?”
      “这是夫人带来的儿子弄的。”
      “这位夫人是续絃的萝?”
      “是的,对夫人来说是再婚,而对死去的这家主人来说是第六位夫人。”
      “第六位……?不是第七位吗?”
      “如果连只待三、四天的也计算在内,这个数目要更多了。”
      “是女人自己跑掉,而不是被赶走?”
      “好像是这样。听说这个人说得上精力绝伦……。此外,他对人非常苛刻,所以有些人会受不了吧。有些女人看上财产嫁给他,结果还是吃不消而下堂求去……”
      “现在这位夫人呢?”
      “户籍上确实办过结婚登记。不过,听说依据遗书上的记载,她是分不到多少遗产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元配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不过和她之间有个儿子──年龄当然已经很大──这个人决定把大部分遗产留给这个儿子。这一点,现在的夫人结婚前就同意了的。”
      “那一把枪现在在哪裡呢?”
      这位刑警以讶异的眼光凝视着我。
      我突然窘得几乎冒出冷汗,同时耳朵嗡嗡响起来。我终于露出马脚了。(枪在哪裡?)──地检处的人哪有可能问这种话呢?这样的东西归警察收押保管为证据物品,这还用得着说吗?我的愚问使他对我产生怀疑,这是事实。他于是以暧昧的态度回答──
      “这把枪由市警署保管着……”
      “带我去看看起居间吧。”我以豁出去的心情说。
      这时,从客厅走出来的另一名刑警说:
      “我刚刚听到,老兄,你不是新闻记者吗?”
      对方露出的是可怕的目光。
      我只好默然点了一下头。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现在请你出去!”
      “可是……”
      “你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你是哪一家报社的呢?”
      把我认错的刑警瞪着大眼狠狠地说。他的心情我想我能够瞭解。
      Y他们几个人这时候从客厅出来。刑警对陪着丽子的侦查股长报告说:
      “冒充地检处人员的新闻记者就是这个人!”
      我为听到〈冒充〉这句话而性性然。不过,我只有离开这个地方的份而已。
      “你们怎么让新闻记者进来呢?”丽子说。
      她的眼睛由于敌意而烱烱发光。我发现她由于表情如此而显得有些妖艳。
      我被赶了出来。接连抽了几枝烟后,嘴裡一片苦涩。我本想用这样的苦涩冲淡自我厌恶感,但这个目的好像并没有达到。这时候的我或许应该就新闻记者之使命一事做一次省思才对,但由于看到一名青年走进大门来,我的思路中断了。这名高个子青年弯着背走过来,以探索似的眼光瞅住我。
      显然这个人就是节朗。他和母亲不太像。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对着站岗的警员发问。
      “你是什么人呢?”
      “我是这一家的人。”
      “唉,你是这家女主人的儿子,是不是?”
      他点了一下头。
      “松滨的一位检察官到这裡来了。”
      听到警员的说明时,他耸了一下那薄薄的肩膀。接着,他掉头就以反抗性的步伐走出门外去。
      我追上前去时,他以凛然的表情回过头来。
      “你有事找我,是不是?”
      我先递给他名片后,提出了质问。
      “关于令尊横死一事,你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他不是我父亲。”
      “可是……”
      “我们的户籍也不在一起。”
      他宣佈重大事情似地断然地说。
      “可是……这起事件好像有蹊跷。你当时刚好在现场,应该有什么感觉才对吧?”
      “没有。”
      说毕,他就走过去。
      越走越远的他,一次都没有回头过。
        4
      我留下Y他们来到市警署后面的报社通信部。这个通信部的记者名字叫做藤原,是再过七、八年就要退休的人。这是一幢经过改造的店舖式住宅,玄关的右手边是事务所。牆壁上有用图钉钉住的社旗,火炉上水壶裡的水正在沸腾着。
      “横井编辑打电话给我了。地检处的检察官到这裡来,是不是这样呢?”
      “我就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这个案子再度调查,我想结果还是一样的。”
      “您的看法怎么样呢?”
      “这件事情虽然看起来有点複杂,我还是认为是单纯的自杀而已。负责侦查本案的警察局人员好像也都倾向于自杀说。”
      “我不认为是自杀──”
      “为什么呢?”
      “在洗手间裡自杀,这太不自然了。何况并没有遗书……”
      “据警察们说,发作性的自杀,实例多得很哪。周遭的人以没有非自杀不可的理由以及没有留下遗书而觉得讶异,可是本人却不在乎这些事情──这也是有可能的。何况这个人对几十亿财产的管理问题早就有所安排,也就是说,身边事宜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没有后顾之忧……?”
      “是啊。这位夫人结婚时带拖油瓶儿子过来,当时就把这个拖油瓶儿子除籍了。也就是说,预防在自己自杀身亡后,这个儿子会因主张权利而发生纠纷。认养的儿子当然可以提出告诉而分得遗产,可是,一旦被除籍就没辙了。”
      “可是,子弹的射入角度有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呢?”
      “说明这件事情之前,让我先向您问一个问题吧?您认为这位董事长是怎么样自杀的呢?”
      “当然是用口含枪口的方式自杀的嘛。”
      “口含枪口的人怎么能扣扳机呢?”
      藤原蹙了一下眉头。
      “上次的大战,你没有被徵召吧?”
      “我倒进了军校。”
      “你进的是哪个军校呢?”
      “陆军幼年学校。”
      “那怎么能算是军队呢?”
      “……”
      “我在军队的时候,有一名士兵自杀了。他自杀的方法也是口含枪口。扳机他是用脚指头扣的。不,这不能算扣,应该说是推吧?……我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我懂。可是,这次的事件用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呢?”
      “贯穿喉咙的子弹射到牆壁了。这个弹痕在大约眼睛这么高的位置。如果照您所说採取的是用脚指头扣扳机,就必须用左腿站立,然后将右腿举高九十度的角度,用来推以水平角度持着的枪的扳机。天下哪有人用这种姿势自杀呢?”
      半晌,藤原襟默住了。
      “所以,我认为这是他杀事件才对。”
      “真的这样吗?”
      “绝对是他杀事件,错不了的。”
      “你好像喜欢看侦探小说吧?”
      “喜欢是喜欢……”
      “这样的东西你看太多了。绝对的事情世界上绝对不会存在的。”
      我想起有关藤原的一些传闻。他不但参加某同人杂志,还师事于住在鎌仓的一位叫做K的作家哪。
      这时电话铃响,藤原听了之后告诉我说:
      “是支局打来的,要你在傍晚前把稿子寄回去。”
      “是的,我知道了。横滨的检察官特地前来,这裡的记者俱乐部不发表消息吗?”
      “除非深入侦查的结果发表事件是出于他杀的。”
      不可能成为他杀事件──他似乎坚信如此。
      “我想检察官他们大概回去了,我这就到市警署去一趟。”
      “我和你一道去吧。”
      藤原叫来家人,关照要小心火炉后又对我说:
      “到底是年轻人,不穿大衣也不觉得冷嘛。”
      由于在这之前夸下过海口,我当然不便于说冷。实际上也没有冷到受不了的程度。这是因为我内心正充满一片鬪志的缘故。鎌仓市警署应该不会把见解转变为他杀说才对。如此一来,包括藤原在内的各报当地记者们纵然对检察官前来深入调查之事有所报导,应该不会打出他杀说吧?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打出的他杀说,不是将成为大标题的独家新闻吗?既然陪同检察官特地从横滨前来,我怎么能写平淡无奇的稿子呢?
      何况我对自己发现的子弹的射入角度问题很有自信。藤原他们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发现呢?可是,以这一点责怪他们,或许未免太不公平。他们一定没有被允许进到现场才对。该被责怪的毋宁是警察当局吧?
      事件如果是出于自杀的,警察人员就可以省去侦查工作上的麻烦。像鎌仓这么一个小自治体,一年的侦查费预算也很有限吧?麻烦事儿越少越好,相信警察当局抱着的是这样的想法吧?
        5
      来到市警署门口时,一名挂着A报胸章的记者问了藤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说,横滨一位检察官来到这裡。”藤原回答说。
      “他是来干什么的?”
      “还不是为了那起横死事件吗?”
      “可是,那不是自杀的吗?”
      “我也认为如此。”
      “你写不写通讯稿?”
      “我这边支局有人来,所以我可以不管。”
      “唉……”
      A报的记者侧一下头,以侮蔑的目光瞅我一眼后走过去。
      我对他的态度有些愠然。同样地,我也对藤原对待这名记者的态度感到不悦。A报是我们的死对头,对这样的记者何必据实以告呢?都是在这样的小地方干记者的,大家最好和平共存──这样的心情我不是不知道。有时候交换一下消息,这样的作法我也不反对。这样的事情在横滨的记者俱乐部也不是说没有。但这样的情形是以小火灾或小车祸之类消息为限。发生命案之类大事件时,那就另当别论了。交情和工作绝不可混淆。一名谨慎的新闻记者绝不应该向同行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句话。纵然有人问,你也不能据实以答。而藤原却把检察官前来一事告诉这个人了。不仅如此,他还说我会为这件事情写通讯稿!
      我想起由横滨出发前横井编辑所说的话。他是听到别报没有派出记者,所以叫我陪同检察官一起前来的。
      独家新闻的基本条件是别报根本没有这样的报导。藤原竟毁了我这样的机会。这么一来,我只有以内容来取胜之一途而已。
      进到警署后才知道署长室正在召开一项会议。我在名片后面草草写几句话就交代守在署长室门口的警员进去交给Y检察官。
      Y检察官以万分无奈的表情从裡头出来。
      “我正在开会,有事情待会儿再说嘛。”
      “你就原谅我打扰一下吧。看到现场后有何观感,我只想问你这一点。我是认为他杀的成分比较大的。”
      “这裡的人大部分都倾向于自杀说──”
      “这是乡下刑警脑筋不够好嘛。由子弹的射入角度来看,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可能是自杀身亡的,对不对?”
      “以自杀来说,确实太不自然了。”
      “那你也认为是他杀事件萝?”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这一点我也不能肯定地说。”
      “为什么呢?”
      “如果是他杀事件,应该有凶手的出入口才对。而在这裡一点没有发现到这样的地方。”
      Y检察官指的是玄关以及洗手间的窗户全都是上了锁的。
      这一点委实不容许他杀说的成立,同时成了自杀说有力的佐证。
      “总之,我现在很忙──”Y检察官掉头就淮备回署长室裡。
      “今晚你是──?”
      “我会在这裡过夜的。”Y说了就将门关上。
      藤原望着手表说:
      “我得去一趟市政府,那边有一件新闻要发表──”
      “我知道啦。”
      “这边的事情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在市警署门口和他分手后,我一个人回到通信部,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距早版的截稿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而已。
      在写稿之前,我非先整理自己的思绪不可。
      他杀耶?自杀耶?
      以子弹的射入角度来思考,这绝对是他杀事件。但就窗户锁着的这一点来看,他杀说就难以成立。
      〈你侦探小说读太多了〉──藤原说的这句话浮现到我的脑海裡来。正如当时对他回答,我喜欢读侦探小说是事实。我曾经有过由于读克鲁佛的“木桶”读得入迷而坐电车过站的经验。鲁诺的“黄色的房间”、菲耳勃的“红毛雷德美茵”、克丽丝蒂的“阿克路易杀人事件”、布希的“完璧杀人事件”……这些作品我都一一拜读过。
      出现在这些作品中的神探都有独特的个性,而共通的一点是:他们都有〈逻辑〉这么一个有力的武器。
      就这次的情形来说,子弹和窗户之锁是极其矛盾的存在。而以逻辑手法解消如此的矛盾,想法只有一个而已。
      在火炉上沸腾着的水壶的水不断地发着声响。这个声音使我感到急躁。
      子弹的射入角度是科学性的现实问题,而门锁以及窗户的锁是状况上的现实问题。后者有着人为的可能性。
      我想起数月前I检察官担任的一起事件。
      I检察官在审阅由伊势佐木警署送来的一件命案的过程上发现了一个值得怀疑之处。
      这起命案的凶手以及被害者都是黑社会的T帮分子。被害者在这之前曾经在监牢裡服刑,出狱后以首领对他无情为理由,表明欲求脱离帮派。帮裡一名弟兄睹状之下认为他对首领无礼,勃然大怒而用手枪将这个人射杀了。T带着凶手前往伊势佐木警署自首。
      就命案而言,这起事件相当单纯,N侦查股长对自首的凶手进行侦讯后,到T的家裡实施搜屋。除供出的一把以外,还有其他的手枪?──这是他的搜查目的。
      结果并没有发现这样的手枪。
      I检察官觉得怀疑的是:凶手自供的行凶位置和射进被害者身体裡的子弹的角度格格不入。以射入角度来判断,射击的位置应该是T坐着的地方才对。I检察官为此严厉审问自首的凶手。结果他查出来的是:真正开枪的是T,却由这个人出面顶罪,而且还有伊势佐木警署内有和T一脉相通的不肖刑警将搜屋之事事先通报的失职勾当。这名和黑社会帮派首领内通的刑警后来被革职了。
      这起事件给人的启示是状况上之现实问题的何等不可靠。
      与其认为子弹之射入角度有人为的迹象,毋宁认为门或窗户之锁被动过手脚──这样应该比较合乎逻辑性。如果有人在锁上动过手脚,他杀说不是就能够成立了吗?
      然则,有哪些人能在锁头上动手脚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简单得很。唯有家人才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回答十分合乎逻辑。
        6
      第二天的过午时分。我绕完地检处一周回到记者俱乐部时,横井编辑刚好打电话来。
      “有人对登在早报上的你的稿子提出抗议来了。”
      “是什么人提出的抗议呢?”
      “古我丽子提出的。”
      “什么!?”
      我为此感到哑口无言。
      “古我丽子是到鎌仓找藤原表示抗议的。依据你的报导,深入侦查的结果,原先的自杀说已站不住脚,他杀说现在已为大家所首肯,侦查当局由于对家人之供词无法全面採信,所以即将重头开始侦查作业。她说你这是含血喷人,诬告家人……”
      听到这些话时,我的脑子轰然作响。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抗议。
      “我写的是侦查当局有这样的看法──并没有肯定地说凶手的存在啊!”
      “古我丽子先到警署去问负责人是不是有这样的看法?这时候回答的人说:警察当局并没有这样的看法,这是新闻记者没有根据的报导。藤原由于背黑锅而大喊伤脑筋哩。古我丽子后来听说是支局记者写的,这就要衝到这裡来了。”
      横井编辑的声音沉鬱得很。“嘿!这是难得一次的独家新闻嘛!”──这一天清早他还以愉悦的声音称讚这则报导,这不是前后判若两人吗?
      “回头我会派多岐到那边去,你就到支局来一趟吧。”
      “是的。”我以沮丧的声音回答说。
      我实在无法枯坐,于是跑到地检处去。我明知道Y检察官还没有回来,但禁不住到他的办公室去探头看。他果然不在位置上。
      来到次席检察官的办公室时,看到M正在用餐。
      “Y检察官有什么报告回来吗?”
      “没有。我没有接到报告。”
      “他什么时候会从鎌仓回来呢?”
      “今天应该会回来。”
      这个回答对我来说无异是死刑的宣告。如果是他杀事件,Y应该会留在那边继续侦查才对。这么快就回来,这不就表示自杀说成立吗?
      “次席检察官,您的看法是怎样的呢?”
      “你是指在鎌仓发生的事件吗?”
      “是的。”
      “今天早报上的报导是你写的吗?”
      “是的。”
      “我很佩服你写这篇报导的魄力──”
      “因为我认为这绝对是他杀事件嘛。鎌仓的警察有点懵懵懂懂──这是我的感觉。”
      我这样的口吻可以说是在激励自己。
      “如果这是命案,那就是稀有的偶然在这上面发生了。”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件事的现场状况报告书我当然看过。以现场的状况来判断,我也认为不太可能是自杀事件。可是,如果要当做他杀事件,这就非假定这样的场面不可。那就是说,凶手让被害者站好,让对方张开嘴巴,把枪口插进嘴裡,然后开枪──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有发生的可能吗?”
      我由于思考上的盲点被他指出,再度感到全身的血液往头部直衝而上。
      我在苦思之馀,随后说出了刚想到的事情。
      “被害者在洗手间和凶手照面的刹那间‘啊!’地张开嘴巴,惊叫一声──而子弹就在这个时候刚好射进嘴巴裡,这样的事情不是也有发生的可能吗?”
      “这虽然是稀有的偶然,也不能说是绝对没有发生的可能吧?”
      我知道这是M次席检察官给我的一种安慰。
      “这么说,他杀说是无法成立萝?”
      “如果这百万分之一的偶然刚巧发生,那就不一定吧?这把枪是死者的东西,所以能将这把枪当做凶器的,只有家人而已。警察当然料到这一点,因而对夫人、拖油瓶儿子以及女佣都做过硝烟试验。结果,这三个人身上都没有测出反应来。”
      “是吗?”
      我这句话又显得沮丧无力的了。
      回到记者俱乐部时,看见多岐已经来到这裡。他是早我两期的前辈,能力之强在各报间也是有口皆碑的。
      “你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他说。看见我沉默不语,他就又说:
      “发稿之前,你没有先请藤原兄过目吗?”
      “没有。”
      “哈,我知道了,藤原兄是由于这一点而对你有所批评的。他说你的稿子简直和三流侦探小说一样哩。”
      “多岐兄,您的看法如何呢?”
      “因为我没有看过现场,很难发表意见。最重要的应该是Y检察官的看法如何吧?如果Y认为这是他杀事件,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嘛。”
      “Y检察官没有说任何肯定的话──”
      “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多岐歪着头说。
      我有了四面楚歌的感觉。
        7
      严冬裡难得一见的强烈的阳光射在街路上。这是中午休息时间,附近一带可以说是满坑满谷溜达着的人们。尚子站在树叶落尽的公孙树下。服务于法院事务局的她,在这个不分男女一律穿着灰暗色制服的环境裡,由于衣着华丽而最惹人注目。在整个地检处和地方法院中,穿着鲜红色毛衣的女职员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的个子不小,因此更加引人注目。她的脸蛋也是属于华丽型的。
      尚子是一个多月前才开始上班的。法院事务局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女职员──在多岐这样的报告之下,记者们虽然无事,却川流不息地来到局长处採访新闻。他们之所以如此,为的是坐在局长办公室时,尚子会端茶送上来的缘故。这些人为了要引起尚子的注意,虽然和局长的谈话没有什么好笑之处,却故意格格大笑起来哪。
      有些人为尚子如此华丽的衣着不受到局长的纠正而感到讶异。后来解开这个谜的也是多岐。原来尚子是在司法界比局长高高在上的大官的女儿──这个消息是由多岐探听出来的。或许是有这等背景的缘故,尚子受着一般的职员们敬而远之的对待。
      记者们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邀请用餐或喝咖啡时,尚子从来不加予拒绝。她会无视于其他的职员们,和记者们一起出来。
      尚子倚着公孙树树干,动都不动一下。她今天的样子和平时有些不同。
      开往火车站前(报社支局就在该处)的公共汽车站牌就在公孙树的前方。
      “我听说过了。”
      我向她走过去时,尚子对我说了这句话。这个口吻颇有火药味。瞬间裡我感到怔然。
      “听说过什么呢?”
      “你们在打赌,看谁能先和我睡觉。不是这样吗?”
      我一时无言以答。和多岐閒聊的时候,话题自然扯到她的头上去,结果我说我一定要得到她,这是事实。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说过这种下流话。
      “是谁这样告诉你的?”
      “是多岐先生啊。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下流的人,我恨透你了。”
      尚子说完这句话就掉头走开。
      “请你等一下!”
      尚子加快步伐,越走越远。
      公共汽车驶过来。
      多岐告诉尚子这句话,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我到鎌仓去的这个空档时间,横井编辑说过要派多岐来递补我的岗位。到大前天以前,她对我还是非常热络的。
      多岐把这样的话向她透露,这对我是大大的衝击!其实,〈得到〉这句话只是顺口说出来,也不一定意味下流,这样就跟我翻脸,未免太绝了吧?
      我闷闷不乐地来到支局时,横井编辑露着一副苦瓜脸对我说道:
      “深入侦查的结果,如果判明死者还是死于自杀的,这就要命了。Y检察官没有说过这是他杀事件吗?”
      “我认为这是他杀事件嘛。”
      “你认为就把它写成记事,这样还能算新闻记者吗?”
      横井编辑大声吼道。个性温厚的他会这样是非常稀罕的。
      “我可以出去吃饭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你很快就回来。”
      “是的。”
      走出办公室后,我来到屋顶。实际上我并没有食欲,我之所以对横井编辑那样说,为的是暂时想得到独处的机会。
      屋顶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是个大晴天,天空一片蔚蓝。此刻的我怀着的是犹如跌落谷底的心情,所以这个天空仰望起来觉得格外遥远。blue、蓝色的、忧鬱的……蓝色为什么代表忧鬱呢?英语这个语言说来也真奇怪。蓝色的天空、blue sky=财务不健全的股栗(美国俚语)──蓝色的天空怎么又解释为财务不健全的股票呢?真令人费解。学生时代在美军营区打工时,我曾经看过姜德勒原作的〈蓝色的金丝鸟〉,现在想起来,这个片名是不是应该解释为〈忧鬱的金丝鸟〉才对呢?姜德勒──“再见吧,心爱的”一书的作者。
      我在屋顶逗留一些时间才回到办公室。据说要来表示抗议的丽子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到。跌落谷底的人不希望苟延残喘,你赶快出现,让我乾脆断了气吧。
        8
      一个星期后,两名青年被逮捕了。他们都是节朗的高中同学,被逮捕时各持有十万圆现金。这些钱是受节朗的央託杀害古我铁太郎而拿到的酬劳金。
      接着节朗也遭到逮捕。原来他在古我家受到相当苛酷的对待。古我和丽子再婚时曾经答应过要送节朗到美国留学,可是后来却黄牛了。他不但没有守信用,还把节朗当做佣人一般地役使。一天,节朗咯血了。铁太郎并没有因此而停止酷待他。甚至以散播病菌为理由,将他驱逐到自己拥有的出租公寓去住。
      十一月某一个下雨天,铁太郎命令节朗做菜园的工作。丽子跪下来请求放过他,而铁太郎硬是不听。他站在窗前监视节朗的工作情形,同时也命令丽子站在一起看。她由于不忍卒睹而想走开,铁太郎就拽住她的头髮绊倒地上,并且用竹鞭加以毒打。节朗见状勃然大怒,跑进来就要扑向铁太郎,丽子却死命地叫着不淮他这样──
      “不行!你不能这样!”
      节朗被逼着跪下来求饶。这时,他心裡有了这样的决心──(非把这个老家伙干掉不可!)
      节朗的这两名高中同学是刚由辅导院出来的。他们接到节朗的央託,于是潜到窗外等待着铁太郎。铁太郎每晚到九点时必定会上二楼的卧房,而上楼之前会在一楼洗手间小解,这是他的习惯。节朗这晚没有回公寓,说要留下来和母亲谈一些事情。铁太郎听到后,面露不悦之色,叮嘱一句“不淮你逗留太久”就走出客厅去。
      洗手间的窗户是由节朗事先打开的。两名年轻人之间的一个由窗户潜进来躲在那裡。铁太郎的枪是由节朗于事前偷出来交给这个人的。
      走进洗手间的铁太郎看到持着抢的年轻人时不觉“啊!”地惊叫了一声。
      稀有的偶然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发射的子弹刚好射进张开的嘴巴,将铁太郎的喉咙贯穿了。
      年轻人立即弃枪从窗户逃之夭夭。
      和女佣一起来看的节朗大声喊道:“快!快去告诉我娘!”
      然后,他很快就把这个窗户锁上。在这之前,由于由窗口吹进来的风而砰砰然响着的洗手间的门扉这就不动了。
      Y检察官做了这样的叙述后又说:
      “说老实话,我当时也举棋不定。虽然子弹射入角度的问题使我耿耿于怀,我几乎要决定以自杀来处理这个事件了。只要不去想射入角度的问题,以自杀事件处理,相信也不会有人提出抗议的。如果要以他杀事件处理,我就非设想子弹射进嘴裡这种最蹩脚的侦探小说都不太敢设定的偶然不可。我把这样的想法向次席检察官报告时,他却说我这句话说对了。”
      “哪一点说对了?”
      “现实的杀人事件永远和最蹩脚的侦探小说一样──”
      Y说出令他永难忘怀的这句话来。
      “M先生真的说这句话了?”
      “是的,次席检察官叫我朝他杀事件的方向深入侦查。原来他非常重视大家疏忽了的女佣的证言。当时洗手间的门扉在砰砰作响,这一定是窗户开着的缘故──他抱有这样的见解。可是,这个女佣看到古我的尸体时已经吓得魂都没有,根本不记得窗户是开着还是关着的。因为节朗说窗户是关着的,她也糊里糊涂地跟着做同样的证言了。你主张他杀说,是不是也因为发觉到这一点的缘故?”
      “不,这一点我没有想到。我只是固执于子弹射入角度的问题而已。如果知道硝烟试验的结果,我恐怕不敢主张凶手乃家人之一这种论调吧?”
      “这么说,你这次的立功是捡来的萝?”
      “应该说重视逻辑的结果吧?”
      其实这是我的违心之论。既然从横滨跑去一趟,就非搞个独家新闻,让别报的记者们刮目相看不可──这是我这种好胜心种下的结果,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9
      看起来已告侦破的本案又有了新的发展──这是约莫半个月后的事情。Y检察官以谋杀罪嫌疑将古我丽子逮捕了。
      依据节朗原先的供述,付给两名行凶者的酬劳是他由铁太郎的钱箱裡偷出来的。钱箱裡经常有几十万圆现款,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这样的供述应该没有什么破绽。
      开始时,丽子是以参考人身分被召唤的。她为儿子即将被判刑多久而担忧不已。这是自然的母亲之情的流露。
      节朗因为是未成年者,所以地检处会将案子送到家庭法院才对。这结果,家庭法院很有可能将之送回地检处。公审也会在这之后进行。这时,铁太郎对节朗的虐待应该会成为酌量减刑之用吧?尤其于犯行前已被古我家除籍这一点会对节朗有利才对。依据丽子的看法,她的丈夫之所以如此虐待节朗,乃因误解节朗志在夺取他的财产所致。因此,让节朗除籍,这就会减少铁太郎对他的猜忌,同时也不会再加以虐待──丽子在这样的想法之下,也怂恿儿子同意,最后採取了这样的措置。
      节朗对此欣然表示同意。姓已故生父的姓,这毋宁是他的希望。
      铁太郎为妻子这样的措置感到欣慰。
      就结果而言,节朗可以说因此而获救。如果没有被除籍,他犯的是杀害尊亲罪。杀害尊亲较一般杀人是罪加几等的重罪。
      由Y接到这个报告的次席检察官认为这或许不是偶然之事。她也参与了这项杀人计画,为顾虑万一事迹败露,儿子成为阶下囚,事前有了这样的措置,儿子就可以免去杀害尊亲的重罪──这样的事情难道没有可能吗?
      由于受到次席检察官的指示,Y于是严加侦讯丽子。最后,丽子俯首承认这次的凶行乃是出于母子的共谋,给那两名年轻人的酬劳也是她拿出来的。
      在次席检察官的办公室听到这项发表的一名记者说了──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和古我离婚,和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呢?为此过清苦的生活,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看她只是说得好听,目的还是在于夺取遗产吧!”
      “目的不是在于遗产,这一点很清楚。死后不会将遗产留给丽子──古我老早就对她宣佈这件事情,同时把写好的遗书也让她看了。”M次席检察官说。
      “在这个情形之下,丽子跟着这样的老公有什么意思呢?”
      M对这个质问露出了微笑(这个理由你不知道吗?)──他的神态好像在说这句话。
      我和M有共同的嗜好。那就是围棋。
      每到星期六下午时,我们常以对弈为乐。我们的棋力是他先下子而难分上下。
      这是公孙树刚刚萌芽的时候。这个星期六下午我又淮备找他对弈,敲一下门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扉。
      我立刻看到办公室裡有一位女客。
      这位穿和服的女人回过头来。这绝不是夸大之词,我刹那间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来这是应该被关在看守所的丽子哪!
      她这双眼睛和我曾经到她家去时的样子迥然不同!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散发着透澈的光辉,委实妖艳极了!
      M看见怔忡地站在那裡不动的我说:
      “我们回头再下好不好?”
      关好门扉后,来到Y检察官的办公室。他正在收拾东西,淮备下班。
      “鎌仓的那桩事件还没有了结,是不是?”
      “不会吧?我这边已经提出公诉,正在等待公审的日子。你为什么这样问呢?”
      “我刚到次席检察官的办公室时,看到他正在查案……”
      “查案!?……哈,这也可以说是查案吧。不过,这也不是说案情有新的发展,你放心吧。”
      “你没有骗我吧?”
      “我是本案的检察官。如果有事情,我还会下班吗?”
      “那……M次席检察官是在查什么呢?”
      “这……”Y检察官变得襟默不言了。
      我和提着公事包的Y一起走出地检处。Y住在金泽文库的公家宿舍。我去过他家一次。M次席检察官也住在同一个地方。Y来到公车站时说了一句话──
      “老先生有时候很好管閒事嘛。”
      Y以及所有的年轻检察官们都非常崇拜M。这种亲暱的感情使他们对M称呼以〈老先生〉。
      (M到底在管什么閒事呢?)──我内心思忖着。
      开往文库的公车驶过来,Y上了车。
      我淮备到中华街的咖啡馆去喝咖啡,正在过马路时看到一对男女。这两个人原来是多岐和尚子。
      他们虽然不是手拉手地走着,但看起来相当亲热的样子。多岐虽然没有说“先睡给你看”这种下流话,但他表示过要和我竞争追她,这是事实。
      “我可以和你打赌。她一定会被我追到的。”──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多岐把两人打赌的事告诉尚子,我就以为他已经没有追她的意思了。
      知道自己成为打赌的对象──尚子知道这件事情而觉得不愉快,这是应该的吧?后来我每次到事务局长的办公室去,她在我面前摆出的都是冷漠的态度。
      和多岐打赌时,凭良心说,我绝没有和她睡觉这个下流的念头。我当时确实喜欢着她。我之所以以几近猥琐的言词表示愿意和多岐打赌,为的是想以此用更积极的态度和她接近的缘故。
      我虽然有败北感,却一点没有嫉妒的感情。我毋宁为无法理解尚子的心思而感到迷惑。她当时性性然地用过你们这一句话。这不就表示知道多岐也是参加这个打赌的吗?如此一来,把事情揭露的多岐为什么没有成为尚子厌恶的对象呢?
        10
      结果我没有喝咖啡,回到M的办公室来时,丽子已经不在了。M的办公桌上摆有翻开的围棋杂志,但他好像并没有在读的样子。
      和Y同样,M也说这个事件不可能再节外生枝。
      “那……您还在查什么呢?”
      “我并不是在查什么。我只是在听听她的话而已。”
      “是她有事情要告诉您吗?”
      “我在为她指点如何消除苦闷。”
      “消除苦闷……?”
      “检察官并不是光以举发犯罪为能事啊。听听当事人的婚姻,这也是职责之一哩。”
      “她有什么烦恼事儿呢?”
      在我一味的质问之下,M有点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她提出申告书了──”
      “申告书的内容是怎么样的呢?”
      “你别问得这么急,好不好?我们先下一盘再说嘛。”
      “好,那我们就先下棋吧。”
      M叫人把棋盘搬过来。
      这盘棋我败在M的手下。
      M叫没有下班的职员泡茶过来后说:
      “你今天的棋下得一点魄力都没有嘛。你是不是在念念不忘她的事呢?”
      “或许是吧。”
      “你还是个光棍,对不对?”
      “是的。”
      “你的同事多岐先生,他呢?”
      “他也是光棍。”
      “依我看来,这位多岐先生似乎比你更懂得女人心。你好像对古我丽子的女人味毫无感觉,而多岐先生却说她是个尤物──我是由这点看出来的。”
      “次席检察官,请您把申告书的内容告诉我,好不好?”
      “这分申告书是向Y检察官提出的。东西在Y老弟的手裡。”
      “可是,次席检察官,您当然读过吧?”
      “我不但读过,而且深深被感动了。”
      他啜饮一口茶后又说:
      “她说,她在看守所裡每晚都会做老公的梦……”
      “做被自己杀害的古我铁太郎的梦……?”
      他点头后又说:
      “而且又是老公对她万分温柔的梦。听说,古我铁太郎活着的时候,对她是疼爱有加的。想到儿子的立场时,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婚才对,曾经也多次淮备向老公开口。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开口说出来。这就是说,她并没有离开老公的意思──”
      “女人都是很会打算的嘛。”
      “不,这绝不是出于打算的结果。女人比男人会打算,这是事实,可是,她没有开口说想要离婚,这并不是说她很会打算。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
      “这就是女人心的微妙之处。她虽然没有直接下手,但这次的谋杀计画,她也参与在内。此外,为了儿子的安全,她翻读从来没有碰过的六法全书,先为儿子除籍了。在进行这项谋杀计画当中,每次老公要找她燕好,她还是会禁不住地欣然接受。看见儿子被虐待时,她会痛恨老公,可是一旦在老公怀裡的时候,她就会成为另一个女人。而现在想到已不在世的老公的肉体时,她就思念不已而睡不着觉。由此可见她是由衷爱着这个老公的。”M次席检察官叹息着说了这样的话。
      “她这不是以祈求得到减刑为目的而说的话吗?”
      “我看不是。她好像不是出于这样的念头。”
      “不管怎样,让我看一看这分申告书,行吗?”
      “我说这分申告书在Y老弟的手裡嘛。”
      这时候的M已恢复了次席检察官的面孔。
      横井编辑命令我说一定要得到这份申告书。加以〈杀人犯之手记〉这个标题在报纸上发表,这就会成为轰动一时的独家新闻,他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而且这分手记还要请心理学者加以解说。这么一来,我们报纸不是打赢漂亮的一战吗?”横井说。
      “你请多岐帮你忙吧。”
      支局长也从旁插嘴说。
      “这样最好。你们协力好好得到这个东西吧。”
      “我会一个人干的。”我断然说了就走出支局。
      这个晚上,我到宿舍去拜访Y。Y说这个东西不便于让我看到。我坐下来两个小时不肯走。Y最后说了──
      “就算答应让你看,东西现在也不在我手裡。我把它放在办公室的抽屉裡嘛。”
      回到支局时看到多岐正在等着我。
      “横井编辑要我配合你。事情办得怎么样?”
      “不行。他说东西放在办公室。”
      “那──他是答应星期一才让你看喽。”
      “不,他并没有答应这一点。”
      “好,我们明天到他家去看看。我敢说他这个东西绝对不是放在办公室。”
      多岐以充满自信的口气说。
      翌日过午时分起,我们就黏着Y不放。Y终于拗不过,叫我们取得次席检察官的许可再说。我和多岐来到M的宿舍时,M微笑着说──
      “你去请Y检察官过来吧。”
      我把多岐留下,回到Y的宿舍来。Y趿着木屐出来时说:
      “我就知道老先生终究是敌不过执拗的家伙的。”
      结果,他说的这句话一点没错。M对Y说了──
      “听说他昨晚也来过。你就看在他对工作这么热心的分上,把东西让他看看吧。”
      “是的,那我这就去拿来。”Y站起来后又说:“东西摆在你们刚刚坐过的我的书房。我刚才伸手就拿得到哩。”
      他状颇愉快地说。
      “原来我们被你骗了。”
      多岐露出愤然的表情说。Y高兴地笑了一下。他好像没看出多岐愤然的表情只是演技而已。
      Y很快就带着申告书回来。
      “这个东西你们不能带走。当场看完就还给我吧。”
      “我知道。让我在你家的写字檯前坐下来抄,行吗?”多岐问道。
      “要用桌子,你就在这裡用嘛。”M说。
      这分申告书是用捻过的纸条装订起来的。为了要两个人分头抄,这纸条非解开不可。多岐拿到申告书,看到放在房间一个角落的棋盘,就故意用M听得到的大声说:
      “这东西由我一个人来抄就好。你陪M先生下下棋吧。”
      “不,两个人分头抄比较快。要下棋回头下也可以。”
      “我说不要紧嘛。”多岐固执地说。
      “那我们就下一盘怎么样?”
      M大概听到他刚才的话,这就对我说了。多岐对我点头示意。我和M前后对弈两盘。
      这当中,多岐头都不抬地奋笔猛抄这份申告书。尚子不但没有怪多岐,甚至于开始对他有好感──我想我现在多少能体会这个心情了。
      办完事情出来时,外面已是一片黄昏景色,气温也下降了许多。无限的晴空变成浓蓝色的了。
      “我昨天看到你们二位走在一起的样子了。”
      我以祝福的心情说这句话时,多岐缩了一下脖子──
      “真要命……”
      “您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吵着要赶快结婚,我真伤透脑筋哩。”
      多岐忧鬱地呢喃着,抬头仰望了天空。
      受到他的感染,跟着仰望天空时,我觉得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蓝的(blue)颜色。同时,我发现我们虽然并肩走着,但我和他之间已有深不可测的龟裂,我们再也无法和好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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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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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1-10-30 11:25:3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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