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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敲门声响起的十多分钟前,我就没在练习了。我轻轻地把萨克斯放回盒子里,然后朝门口走去。 “谁啊?”我问。其实,我完全知道是谁在敲门。 “科勒太太。”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手指在气球上摩擦。 我打开门。 “你吹萨克斯吵人的事,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她责备道。只见她的头发上裹着卷发器,身上穿着一件印花长袍,整个人仿如一个旧时代的遗物。 “现在已经过了八点,”她继续说道,“你吹萨克斯影响我看电视。” “电视看得太多会让你的大脑退化,你应该去读读书。”我提出建议。 “这么吵吵闹闹的,你觉得我能读得下去吗?” 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練习嘛,听起来自然就没那么悦耳,要是我不练习的话,那怎么才能吹得更好呢?” “那是你的问题。” “难道你不想让我吹得像科尔特兰那么棒吗?”我笑了笑。 她用一种呆滞的目光看着我。“不管你吹得像运煤的火车还是卡车,这都无所谓。现在,把你那萨克斯收起来吧。”说完,她转身上了楼。 我随手关上了门。 科勒太太除了不喜欢音乐外,其他方面都还不错,她不会打听我进进出出在搞什么名堂。周末她偶尔出门去北方看望她的妹妹,或者是忙她自己的事情。坦白地说,她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我怀疑她有男朋友了——不过,我所关心的是她在不在家。在我非常需要练习的时候,我常常会不动声色地把她的出行计划给套出来,然后在那个周末练习吹萨克斯。要是她知道我趁她离开在出租屋里练习的话,她很可能会生气,哪怕是她不在家,听不到声音——只要抓到了我屡教不改的事实,她就会把我撵出去。 在把萨克斯收起来之前,我准备把它擦拭一下。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 “是麦克费特吗?”那声音颤抖地说。 “是,你有什么事?” “这里出了……一桩命案。”那声音有点儿歇斯底里,我无法辨认出来对方是男还是女。 “你慢慢说,被杀的人是谁?在哪里?” “在……在常青树酒吧后面的小胡同里。”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电话。我接手的通常都是那种极为平常的离婚、人员失踪之类的案子,我不大愿意接手凶杀案,因为我不喜欢这种案子的后续调查。 虽然我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可他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女房东又嫌吵,不准我今晚练习萨克斯,所以,我决定去现场看一看。常青树酒吧我并不陌生,我曾在那里度过了许多美妙的夜晚。 我抓起外套,锁上门,走上了街头。 二
被杀的是一位爵士乐演奏家。 他在演奏时,常常把中音萨克斯管深深地插进喉咙里,像是在用一根大烟斗抽着烟。不过,这并不是他的死因——他的胸口有一个弹孔。要是在别的时间或别的地方看到这地上躺着的可怜人,说不定我会一走了之,而这一次不同,我认识他,他的名字叫华莱士·威格斯·摩根,我跟着他演奏过几次萨克斯。 跟其他在常青树酒吧演奏的人一样,威格斯是一个在大学里学过乐器的专业演奏家。他们一个个都是雄心勃勃的爵士乐的少壮派,希望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要么是成为俱乐部、影视工作室的乐队伴奏,要么是成为他们自己唱片中的首席演奏家。就在几天前,威格斯第一个实现了这一目标。一家大唱片公司在纽约看过他的精彩演出之后,跟他签下了合约。 可事业刚刚才开始,他就遭此不测,被人杀害了!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詹姆斯·麦克费特。” 我转向那个说话的人,是警察局负责凶杀案的斯特林侦探。他迈着慵懒的步伐缓缓地走了过来,看了看那具尸体,然后看着我。“谁给你打的电话?”他问。 “匿名电话。你呢?” “一个吧台打来的。有人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了尸体。”斯特林说,“你认识他?还是他留下了什么东西?” “是的,我认识他,他叫威格斯。” “你们的关系很密切吗?”斯特林问。 “我以前常跟他一起演奏。” 他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你会演奏?” “次中音萨克斯。”我说。 “我还真没想到,你是那种备受折磨的艺术家型。不过,折磨一个艺术家让他招供也许……”他咧嘴笑了起来。 “嘿,别开玩笑,我这人很敏感。” 斯特林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说:“你还是回家吧。”他朝一群人挥了挥手,把他们引向了小胡同——负责犯罪现场摄影的、取证的,还有验尸官都闻讯赶来了。 “等有了答案,我们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是自然。”我应了一句。可在没有找到我自己的答案之前,我还不打算离开。 我刚要走进酒吧,就听到一个穿制服的人大声嚷道:“这里有个小玩意儿。” 我转过身去,看见他从垃圾桶里捡起了什么东西——他用一支铅笔插进了扳机护圈里,把一支点二二小口径手枪提了起来。但愿,暗室里的技术人员能够洗出一些证据确凿的照片来。 酒吧里只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已经开始盘问在场的人。一张熟悉的面孔坐在桌子旁抽着烟,我走了过去。 “嘿,利克斯。” 利克斯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慢慢地绽开了一丝笑容。“麦克费特,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但那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威格斯怎么样了?伙计,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演奏得好好的。现在,他却死了。” “究竟出了什么怪事?” “演完第二场之后,威格斯就离开了。他说他过一会儿再跟我们碰头,因为他有事要办。” “知道是什么事吗?” “也许是因为某个美女给他抛了一个媚眼。” “是观众里的?”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给捻灭了。“是坐在前排桌子旁的一位观众。我猜想,是他的粉丝吧。威格斯的每一场演出,她几乎都在场。” “她长什么样子?” “看起来老成世故,总是戴着一顶非常时髦的帽子。” “你见到过吉米吗?” 利克斯点了点头。“他在厕所里。” 我起身走进了男厕所,吉米的啜泣声被铺满了瓷砖的墙壁和地板放大了。我打开了中间那个小隔间,吉米坐在马桶盖上,双腿蜷缩在胸前,双臂抱着膝盖。他是一个吧台助理兼杂役,一个脸上常常挂着坏笑的瘦小子。在这里,大家都喜欢他,也都照顾他。 “你没事吧?”我问。 “威格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干吗非要去找他啊?” “我们都要经历一些我們不想经历的事情。”我原本不想说出这些陈词滥调,可我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词来,“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我拿出了一块方帕,递给了吉米。“把你的脸擦一擦,你会感觉好一些的。” 过了一会儿,吉米慢慢冷静下来,可以跟他说话了。我原本有一个看法,是利克斯向我暗示的: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丈夫或者男友看见威格斯跟他的女人在一起,于是拳脚相加,再后来就听到了枪声。但我决定另辟蹊径。 “你今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在这周围来回溜达?” 吉米平静地说道:“你是指那些黑帮流氓?” 这正是我的本意。我知道威格斯有一个小毛病,喜欢赌博,虽说不至于让他缺胳膊断腿的,但足以让他心爱的萨克斯进当铺里待上几天。 “跟以往也差不多。”吉米说道。 “其他的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我问。 “没有。这里近来死气沉沉的,没有几个人来酒吧。” “好吧,吉米。你最好回到那里去,警察可能会问你一些问题。” 走出洗手间,我就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不会有多少合眼的时候了。 三
睡了几个小时之后,一醒来便发现威格斯凶杀案的消息充斥了各大报纸,连电视午间新闻也做了报道。不过,谈及的内容并不多,他死亡的周围环境未报道,警察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到目前为止,我唯一的主角就是一位穿着讲究的爵士乐女粉丝。可即便我能找到她,把她和威格斯凶杀案连在一起也显得很勉强。 吃了午饭后,我决定去追踪调查威格斯的赌博问题。我驱车向城中方向驶去,把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店铺前面。 “嘿,利奥。生意怎么样?你的腰带上又挂了什么战利品没有?” 利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的个子矮小,留着满脸的络腮大胡子,就像一幅窗帘挂在他的嘴唇上。为了不让胡须吸进嘴里,他每说出一个字都得带着一股强气流。 “你想来赌一把?好啊!”他说,“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想把衬衣也给输掉,如果不想的话,还是赶紧给我滚蛋吧。” 我走到了他的窗口,将那些揣着失业救济金和福利金、等着投注发大财的赌徒们往前推。“我需要你给我提供一些信息。” 利奥理了理手中的现金,他手里拿着的钱比我工作六个月挣的还要多。“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总是要给我的生意添乱。” “你听说过行善积德吗?等你进了天堂,说不定它会帮上你的忙。等你到了去天堂报到的那一天,上帝会告诉你你需要的。” 他似乎真的在考虑我说的话。不过,趁着他还没有明白过来,我还是先给他来一点儿下马威。“我会请一些住在附近的老朋友过来,让你暂时休息一会儿。” 这一招还挺管用。 “你到底需要什么?” “威格斯·摩根。他最近投过什么大赌注没有?是不是赌输了?”说完,我走到了一边,以便他可以继续接待客人。 “他什么也没赌。”利奥说,“最近我也没听到他的名字。” 眼下,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了利奥的话。其实,帮人投注对他来说只是次要的,他主要替人打探消息。如果威格斯没有在利奥这里投过赌注,想必这附近的其他赌场抢到了这一杯羹。 “好啦,利奥。谢谢你。”出去的时候,我转过头朝他大声喊道,“星期六的季后赛,帮我投上五十美元!” 四
在午餐交通高峰期,我驱车回了家。看来,威格斯不像是因为拖欠债务而遭人谋杀的。 那天晚上,常青树酒吧人来人往,非常繁忙。人们排着队进去,就在我进门的时候,门卫巴蒂朝我挥了挥手,然后,人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 进去后,我发现这里响着两种音乐,在俱乐部后面的小舞台上,演奏的是让人兴奋、节奏感很强的爵士乐五重奏,另一种是酒吧间本身播放的管弦乐。 我走到了酒吧那边,找到了一条刚才被一个彪形大汉占用的凳子。我坐了下来,望着乐池,看着演奏家们的演奏,可注意力却被吉米吸引住了。他离开吧台,走到了舞台一侧。 他和两个身穿紧身T恤衫、留着与之匹配的马尾辫的粗壮男子发生了激烈争执,其中一个家伙抓住了吉米的肩膀,粗暴地把他推来推去。 我正要起身,准备过去帮吉米一把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吉米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眼神看起来显得很茫然。然后,他快步离开那里,朝吧台这边走来。 我叫了他的名字,他走了过来。 “嘿,麦克费特先生。你今晚要上台演奏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颤抖。 “不,吉米。今晚是大鱼登场,我只不过是个小虾米。我去,他们还不把我给生吃了。刚才怎么回事?” “没什么。”他说,“那两个家伙很生气,因为我们这里没有代客停车服务。”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叫比尔给我来一杯杜松子酒。” 吉米走了过去,把我点的酒给酒吧招待说了一声。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了她,一个戴着一顶时髦帽子的女人。当利克斯给我讲述那天晚上威格斯被害的经过时,作为唯一的细节,我就记住了她,而且我意识到,她是我唯一的线索。 她走到了酒吧的另一头。一个男子看见了她,让出了他的座位。她见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朝吧台后面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 我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观察着她。可以看得出,她在搔首弄姿的时候更显得苍老。但她的动作显得很自信,直截了当,虽然,她在那儿也没做什么,只是把那喷出来的一缕轻烟吹向天花板,并盯着我。 就这样持续了五分钟。这时候,小号手突然吹出了一个刺耳的高音符,我转身朝乐池望去。当我转回身来又喝了一口酒时,我发现她仍然在注视着我。 我不能放过这个跟她谈话的机会,而且,我也不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酒吧里……毕竟,在我身上她花费了一些时间,我不能让她失望。 我抓起比尔摆在我面前的那只酒杯,绕过吧台,穿过人群朝她走去。她的身边已经没有空凳子了,我站在她的左边,向她欠了下身子。 “你好。” 她正在吸着烟,见了我,她还是有礼貌地把烟从嘴角吐了出来,吹在她旁边的那个女人脸上。 “你好。”她说。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喝了一口酒。这时,她突然一惊,朝她的钱包看去,我看到吉米提着一架酒杯从服务员专用小楼梯里走了过来。 “嘿,吉米,”我举起酒杯,大声喊道,“给我再来一杯,好吗?”他点了点头。 她合上钱包,在吧台上放了一包火柴。 “看来,你经常来这儿?” 我正要回答,心里却一阵犯憷。 她伸手去拿吧台上的那碗花生。她剥了几个,放进嘴里。“我以前在这儿见过你。” 我喝了一口。“我是那些演奏家的朋友。” “哦,你也会演奏?” “会一点儿。” “我希望你不要像这些家伙。”她朝舞台上指了一下,“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索取,从他们面前的观众那里索取。可他们从来就不舍得回报,好像那是他们的灵魂似的。” 看到了我对她怨恨的反应,她说了声:“对不起。” 我点了点头。“你好像对支付会费了解得不少啊。” “可以这么说,我是亲眼看到的。” “你对音乐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 “那你对演奏家也感兴趣吗?” “我已经结婚了。” “那你的结婚戒指戴在哪儿?” “它跟我的服装不怎么协调,我把它放在家里了。” “算了吧,钻戒又不会与任何东西发生冲突。” “谁说了是钻石戒指?” “一般都是钻石的。”我答道。 她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情况不是这样。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丈夫买不起钻石戒指。” 音乐会有一段中场休息时间。“我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找一张桌子。”她说,“跟我一起去吗?” “不,谢谢。我需要跟酒水挨得近一点儿。”我拍了拍吧台说。 离开前,她伸手摘下了帽子。 “这帽子很有意思。”这话她无法辩驳。 “谢谢。这该死的别针老是戳人。” 等她把帽子脫掉,我扶着她下了凳子。 “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我看着她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把帽子端在胸前,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好,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再喝一杯,可吉米还没有把酒端过来。于是,我离开了。 在酒吧外,巴蒂看见了我。 “这么快就走了?”他说。 “我们这种人还得去谋生啊。”我走向车子,它就停在街对面,斜对着酒吧的入口。我在那儿等待着帽子太太的出现。 两个小时之后,她果然出现了。她站在街角,朝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我跟了上去,一路上尾随着她。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在一处曾经是一些有钱的中产阶级居住的社区停了下来,如今,这里风光不再,徘徊在经济复兴和极度凄凉之间。她下了车子,走进了一栋由褐砂石砌成的房子。 我把车子停在街对面。我走了过去,站在门廊里,看着邮箱上的四个名字。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在酒吧里竟然忘了问她的名字。还好,只有一个名字后面写着先生、太太。所以,我知道这位帽子太太其实名叫约翰·莫里斯太太。我把名字写在了我的记事本上,然后离开了。 五
又度过了一个没有练习萨克斯的晚上。醒来之后,我吃了点儿早餐,便开始打电话。我从问询台里查到了莫里斯家的号码。我拨通了电话,希望有人来接听——那个前一天晚上一直在喝酒的、戴着一顶时髦帽子的人,可回答我的是一台男声应答机。 “你已经拨通了莫里斯家的电话。”应答机回答道,“请留下相关信息,我们会尽快给你回话。如果你是学生,请直接致电邓普顿大学音乐事务处:555-1324。” 我试着拨了一下办公室电话,因为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左右。 我等了一会儿,打通了。 “你好,这里是邓普顿大学音乐系。” “你好!”我开口说道,“我叫詹姆斯……” “如果你找汉德尔教授,请按1号键;如果你找马科斯教授,请按2号键;如果你找莫里斯教授,请按3号键。如果你要找研究生……” 我挂断了电话。真该死!我又被愚弄了。噢,上帝!我真的讨厌这些语音信箱。不得已,我又重拨了一次。 “我是莫里斯教授。”一个男人说道。 “莫里斯教授,我叫詹姆斯·麦克费特,我正在调查一桩凶杀案。我想当面问你几个问题……” “……关于威格斯·摩根,我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他说。 “你认识他?” “我当了他十年的音乐老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马上就过去。” 莫里斯先生的办公室显得凌乱不堪,一摞摞员工内部文件不是堆积在一架立式钢琴上,就是散落在地上,甚至还占去了他书桌的一半。几个乐谱架摆在角落里,就像唱诗班成员一样默默地等待着领取它们的乐谱。 我坐到他办公桌前的一把积满灰尘的椅子上时,他还沉浸在回忆之中。莫里斯先生五十岁左右,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听起来轻快悦耳。 “威格斯,这孩子很聪明,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你是在大学里跟他认识的?” 他笑了起来。“不是,我们来自同一个街区。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把他带到了我的身边,希望他不要在街上乱跑。实际上,他成为一名演奏家有点儿出人意料。” “那你呢?” “我?” “你的学生取得如此大的成功,而你却默默无闻,你有没有为此感到烦恼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默默无闻?” “我只不过是推测。” “你还是把推测用在股市上吧。”他向前探起身,“我为威格斯取得的成就感到非常高兴,如果他付出辛劳到头来一无所获,那倒会让我感到痛苦。” 我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尝试以一个新的角度跟他进行交谈。“你的妻子有什么奢侈的嗜好吗?” “她跟这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薪水是否让她感到满意。” 他站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我不明白,你这一连串的提问与威格斯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可我明白,这跟凶杀案关系很大。”我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近期,我可能还要问你几个问题,我会跟你联系的。” 说完,我径直走了出去。 六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试图从我所掌握的情况中理出头绪来。坦率地说,没有多少需要梳理的。这一切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我决定从头开始调查。 回到家之后,我给斯特林打了电话。 “你们有没有查出那颗子弹的口径?” “不是一颗,是几颗子弹,几颗点二二小口径子弹射入心脏。” “枪上标有来源吗?” “我们追查到南大街的一家当铺,说是某个女人为了自身防卫买下了那支手枪。那女人名叫珍妮·特拉弗,有关她的情况现在还一无所知。” 我的心往下一沉,难道我真的指望从他那里听到莫里斯的姓氏吗? “还有其他线索吗?上面有没有指纹?” “只有店员的指纹。” “那你呢?”斯特林问,“你有什么……” “谢谢。”还没等他从我嘴里盘问出我在这桩案件中发现的线索,我就挂断了电话。并不是我不想与警方一起分享,而是我想亲自找出凶手。 眼下,我没有其他紧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决定去那家当铺看一看。我知道斯特林提到的那家当铺,它不是那种寻常的当铺,而是吸毒人群或赌徒们孤注一掷的最后一站。它主要是迎合演奏家把自己心爱的旧乐器换成别人的二手乐器,很多乐手因此改变了乐器。 我走了进去,向店员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和警察说了。” 显然,我的自我介绍并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我悄悄塞给他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 我問起了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 “你肯定她的名字叫珍妮吗?”我问。 “这是她自己说的。” “你应该有她的签名,收据在哪儿?” 他看着我,好像我就是一个笨蛋。“有些人做生意不喜欢留下痕迹,我们做的是公平交易。” “这听起来有点儿不合法。我觉得,典当行有责任提供报告。” “你总不至于为一个小小的合作朝一个人的下巴开枪吧?”他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我。 “这方面的法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我知道他们把这种行为称为恶意攻击。”我说道,“好吧,佩里·梅森。她是用什么跟你交换的?” 他弯下腰,在柜台后面翻了起来,然后站起身。“用这枚红宝石戒指。” 这是一枚尺寸硕大的戒指。“用一枚红宝石戒指换了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 “是的,我知道。每一分钟就有一个人出生。” 我谢过他,然后走了出去。但还没走到门口,我停下了脚步。“顺便问一下,她穿了什么与众不同的衣服吗?” “她穿着一件裘皮大衣,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大衣。” “好的,谢谢!”我转身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之前,我听见他说:“这跟她头上戴的那顶紫色帽子看起来基本上搭配。” 我坐在车子里,街道上的噪音被摇起的车窗隔绝开来,显得很安静。珍妮·特拉弗想必就是莫里斯太太,如果这是真的的话,她有可能开枪打死了威格斯。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风流韵事,而且是以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扭曲形式,她后来发现他与另一个女子有染?这当然有可能。这些演奏家的刻板印象在威格斯的案子中是真实存在的——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爱她们,可到了下一场演出前又把她们给甩了。 我把车子启动起来,驶入车流中。我想,现在该是拜访莫里斯太太的时候了。 七
我把车子停在了莫里斯家褐砂石房屋的前面,那一连串未解的疑惑在我的脑海里来回旋转。在等待的时候,我在他们的公寓周围来回走动,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莫里斯太太提起这桩凶杀案。 等得无聊时,我的眼睛开始在她家门庭周围不停地搜寻。只见一个角落里堆积了一些杂货店和超市散发的没用的宣传单;另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尺码不合脚的鞋子。这时候,我注意到里面的门开着。 谁瞅准了这样的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的,我推开那扇门,爬上楼梯,走向莫里斯家的公寓。 我发现,另一扇门也是敞开着的。 “有人吗?”我喊了起来,“莫里斯太太在家吗?” 我推开门,走进公寓。在地板上,我找到了不与莫里斯太太谈论凶杀案的很好的理由。 她死了。她的喉管被人割断了,血流了一地。 我在她的身边跪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脉搏,她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我关上了公寓的门,在这房子的周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然后,我又回到房间打开抽屉,展开更仔细的搜索。 她的内衣抽屉是首先要检查的地方,通常情况下,这里是藏匿非法物品的一个宝库。 我翻遍了她的胸罩和内裤,什么也没有发现。我检查了第二个抽屉,还是一无所获。我把手伸到下面,摸了摸上面的抽屉下面,发现有什么东西,是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我把胸罩垫在手上,免得在电话机上留下我的指纹。我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 “嗯,”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说,“押多少钱?还有,赌什么?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了。” 我挂断了电话。这声音我听得出来,就是那个帮人投注的利奥。 我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板。现在,情况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 我给斯特林侦探打了电话,叫他把案发现场的照片发过来。随后,我转过身来,面对着床头柜。我估计,照片发过来大概还需要几分钟。一时间,什么信息也没有,但一个闪烁的按键引起了我的注意:电话应答机!屏幕上显示有两条信息等待接收。我按了一下播放键,第一条是诈骗信息:“你刚刚赢得了免费去百慕大群岛度假的机会。”而第二条信息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声音简直是歇斯底里。“我知道,你说过不要打电话,可我非常失望!他妈的,我需要这笔钱!如果我不付钱,他们就会杀了我!我们今晚在常青树酒吧后面的小胡同见面。” 就是这同一个声音,在大约三十六小时前向我透露了威格斯被人杀害的消息。 随后,我再次违反了法律规定,把那条信息擅自给抹掉了。我想让我和这位打电话的人成为今晚见面的主角,没有任何警察。 八
晚上,我坐在公寓里,手中握着萨克斯,默默地拨弄着琴键。我能听见楼上科勒太太家的电视声音。只要我不发出声音,至少我可以在琴键上动一动我的手指。而这些练习不仅仅是身体,也是心理上的。在我去见凶手之前,它们让我心情放松,让我的神经得到抚慰。 几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常青树酒吧后面的小胡同。我躲藏在一个拐角处,在那里,胡同里的一举一动,我能看得一清二楚。 昏暗的光线透过上面离我几英尺的一个小窗子,照到我的身上。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三分。音乐穿过墙壁从里面传了出来,渐渐变弱。 这时候,后门开了,吉米走了出来。他在这里干什么呢?吸烟吗?可他并不抽烟啊。我低头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我把嗓门压得很低,我不想吓着他。 可吉米还是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 “吉米,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我说。 “麦克费特先生,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走到了从那扇小窗户射出的灯光下。“我在等一个人。” “谁?” “一个凶手。” 即便是在这小巷昏暗的灯光下,我也能看出吉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吉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吉米哽咽了。“我……” “坦白了吧。我知道,是你杀了他。莫里斯太太跟这桩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他挪动了一下脚步,想要逃跑,可我早就料到了,挡住了他的去路。我把他推到后面的墙上,用前臂压着他的喉咙,把他死死地控制住。 “好吧。”吉米低声说道,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把手臂从他的喉管上稍微松开了一点儿。 “莫里斯太太雇用了我……要我去杀了威格斯。” 我咬紧牙关,紧握着拳头,努力不让我的怒火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燃烧。 “她心里……充满了嫉妒。她说,她的丈夫比那些年轻人更有才华,她的丈夫才应该成为著名的演奏家,拿到那些唱片合约,拿到那一大笔现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吉米在我的怀里直往下沉,我让他沿着墙边往下滑,靠在了一条垃圾袋上。 “他们在我后面追着要钱。”他咳嗽了一下,揉了揉嗓子,“我欠他们很多钱,我需要这笔钱,莫里斯太太说好要付我钱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跟我说的话。“你本来可以找我们帮忙。” “我害怕,我没想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绝望,音调很高。那天晚上,是他给我打的电话,把威格斯被杀的消息告诉我。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他抽泣着,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我想,我不能就那样撇下他不管。” 我低头看着他。“吉米,你太糟糕了。杀了他之后,你才良心发现,简直太糟糕了。” 九
那天晚上,我把吉米送到了斯特林的办公室,并把我知道的情况给他解释了一番。吉米未经任何讯问就签了口供。当斯特林告诉他,莫里斯太太也被杀时,吉米似乎毫无触动,他已经深深地陷入内疚和恐惧之中。 最后,斯特林侦探根据一只牛奶盒上的血指纹追踪到一个黑帮杀手。在杀害了莫里斯太太之后,他好像是肚子饿了,在她的家里找来了牛奶和饼干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根据他的脸部照片,警方又牵出了另一个恶棍,就是他的一个帮凶。他们经常拉帮结伙,一起联手作案。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们在常青树酒吧对吉米进行敲诈勒索。他们原本希望得到莫里斯太太要付给吉米的钱,然而,她已经身无分文了。根据莫里斯先生的陈述,她现在已经无力提供给吉米或其他任何人钱。这些逼债的家伙最终发现,他们得到的只是一个不同的偿债方式——莫里斯太太的性命。 是利奥把莫里斯太太与吉米之间的交易暗中透露给了他们。看来,莫里斯太太也是一位赌徒,而最先介绍他们认识的也是利奥。下一步,我准备找利奥谈一谈,搞清他在这一系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我相信,这不会是一次社交性的拜访。 在整个案子结束之后,我才意识到威格斯真的已经离去了,纷乱复杂的破案事务让我不得不把他暂时置于脑后。而现在,当我坐在公寓那破旧的扶手椅上,凝视着窗外,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 我想到了莫里斯说过的话,想到了让威格斯不用在大街上疲于奔波的爵士乐。我想象着孩提时的威格斯,当别的小朋友在玩棍球或捉迷藏的时候,他却在刻苦学习《比例尺和圆》。要是他知道自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功课上,到头来只会让他死于非命,要是他知道自己演奏的日臻完美的爵士乐,最终会成为导致他死亡的一个因素,那该有多好啊!这时候,另一幅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在舞台上,當他通过萨克斯的喇叭口尽情挥洒自己的热情时,他的面孔在兴奋中扭曲变形。要是他知道自己的未来是这样的话,他还会如此投入吗? 我打开萨克斯的盒子,我心爱的老朋友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我把它背在身上,用手指默默地在琴键上预习了几分钟,然后将萨克斯管的吹口轻轻地放进嘴里。 一开始,我吹得轻柔而沉稳,随后在低音区低回徘徊,然后慢慢地增强,慢慢地,乐声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我准确地吹奏出布鲁斯那如泣如诉的蓝调。当乐曲声笼罩着整个房间时,我在心中默念:威格斯,这是给你演奏的曲子。我充满了激情,这一次,我吹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好。 外面的敲门声和间断的责骂声,我没有去理会。科勒太太只有等待,等我把献给威格斯的曲子吹奏完,等到那最后一个音符透过我打开的窗户传播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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