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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惟一的儿子》作者:【美】理查德·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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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19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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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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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5 01: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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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天哪!”我打开房门,眼前的情景令我禁不住惊叫起来。我揉揉眼睛再看,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看见窗外正提箱子的丈夫,我尖叫道:“汤姆,汤姆,我们被抢劫了!什么都没了。”
      汤姆一进门,手里的箱子就扑通一声落到地上。他跑过来抱住我,惊愕得目瞪口呆。
      “怎——怎——”他张着嘴半天道不出一句话来。他转身冲上楼。我听见他咚咚的脚步声,房门打开又关上声,还有他粗粗的喘气声。
      “给警察打电话!”他大喊道。我在手提包里摸索着手机。简直难以置信,连我们厨房墙壁上的电话都拿走了,二楼我们儿子所有房间也是皮毛不剩。
      我用颤抖的手拨打了911。不仅我们的家被抢劫一空,而且,我们的儿子和他妻子没来机场接我们,竟也失踪了。他们不是被匪徒绑架,就是被无情地谋杀了。越这样想,我的心脏越撞击着我的胸口,仿佛要冲出来。
      终于有个警察接到我的电话,但我却结结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没听见他说什么,耳朵里全是我体内心脏的撞击声。
      “救救我们!”我惊恐地叫道。祈祷着我丈夫千万不要遭到候在那里的歹徒的袭击。我哭起来,“我们不知道,我们儿子怎么啦,他失踪了。我丈夫在楼上,要发生——”金星在眼前跳跃,话机从我手中掉到地板上。
      四周一片漆黑,我动弹不得。
      我终于醒过来时,乔正跪在我身边,他身后立着两个年轻警察。他们的手电筒照亮着我们的起居室。
      “我的沙发呢?我的咖啡桌呢?”我问乔,“还有你的躺椅呢?”
      随后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放声大哭起来。我们的儿子失踪了,还有他妻子!“乔伊和伊莎贝丽在哪儿?啊?天哪!他们怎么啦?”
      乔摇摇头。眼里充满压抑、愤恨的血丝。
      “我们也不清楚,夫人,”那个黑头发的警察说,“你能回答我们一些问题吗?或者,你需要叫救护车吗?”
      冰凉的手恐惧地捂在我的心口上。“盖布里莉,盖布里莉在哪儿?我要打电话,看看盖布里莉好不好。”
      “谁是盖布里莉?”当乔拨通电话把它递给我时,那个年轻的警察问道。
      “我们的女儿。”乔刚说完,电话里就出现了盖布里莉的声音。
      “嗨,妈妈,你和爸玩得痛快吗?”她的声音清脆、愉快。我发出一声带着些许慰藉的叹息。
      “你好吗,亲爱的?你知道乔伊和伊莎贝丽在哪儿吗?”
      “妈妈,我挺好,怎么啦?乔伊没和你们在一块儿?我以为他今天能去接你们,没有吗?他和伊莎贝丽是不是又让你们搁浅了?”
      乔从我颤抖的手里拿过手机说:“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他一边听一边冲我摇摇头。
      “是的,我们当然很不安,但他们在这儿的最后一分钟肯定出了什么事。是的,我会照看妈妈的,不要担心。我们一有乔伊的消息就告诉你,如果你先有他的消息也尽快给我们来电话。或许因工作上的事,他不得不去处理。”
      他挂断电话。我们盯着这两个警察。他们也在盯着我们。
      “你们的儿子不愿意与你们通话吗?”他们中一个问。
      “我们已离家十天——”乔解释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外出度假,”我插话说,“到巴哈马乘坐航船。乔伊开车送我们到机场后,对我们说:‘妈妈,好好玩。’他开着我们的车直接回家了,现在却不见了。”
      8小时前,我们愉快地下了航船,登上回家的飞机。这架飞机又稳又快,结果提前了15分钟。我们自己提着小提箱,在外面等乔伊,期待着他来接我们。我们没有奢望伊莎贝丽来,我们走时,她也没送我们。
      我们走的那天,伊莎贝丽在家里拥抱我们后说:“现在我来道别,我已有7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太大,坐那么久的车很不舒服!”她轻拍着她鼓胀的肚子,“宝宝会抗议的!”
      乔伊温柔地拥着她,得意地笑着。“这个孩子将来会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一定,妈妈,爸爸,谢谢你们。”他说,那一声谢谢,是他曾说过的最感人的一句话。
      乔和我很为我们这个儿子骄傲。看着他成长,我们打心里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他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毕业生。他毕业后,我和乔特别高兴,送他去欧洲旅游了一个夏季。那原是我们早就想去的地方。
      但是,我们去机场接乔伊回来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的皮肤已被欧洲的阳光晒成棕褐色不说,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你们结婚了?没有邀请爸爸和我,还有你妹妹,就结婚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着他妻子的臀部说:“她不漂亮吗?我不能等了,否则她会被别人抢走。”
      没有给我们打过一次电话就结婚这件事,使我们感到失望,甚至有些沉痛。但我们的儿子却笑着走了。我想,儿子长大挑选一个美丽的妻子代替父母的爱也是人生规律,该是一件幸事,何必拘泥必须事先通知父母的规矩呢?伊莎贝丽的确很漂亮。
      “你们自己租赁房子,还是同我们一起住?”
      当儿子说当然是同我们住时,我们张开双臂表示了欢迎。乔决定在我们房子的基础上扩建成一座小阁楼。未建好之前,我们先给他们买了一张非常舒适、王后尺寸的大床。
      伊莎贝丽进入当地大学学习英语。我曾一直都在筹划辞去工作,进大学获得我一直梦想的学位。但后来,乔伊说,他需要我们帮他支付一笔MBA的费用。于是,我也只好帮他支付了这笔费用。
      他兴奋地说:“有你和爸爸的帮助我才会有今天,没有你们我能做什么呢?”
      伊莎贝丽拿到驾照前,我一直接送她上下学,还要忙碌一些额外的事。然后再去上班——在一家公司当招待员。我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午饭后,我常渴望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
      傍晚回来又成了我做晚饭、送衣服到洗衣店的时间。周末又全是给承建人打扫卫生的日子,我不时去查看什么完成了,什么没完成,清洗该清洗的地方。
      一天夜晚,乔伊要求同我和乔开个家庭会议。他的胳膊吊挂在伊莎贝丽的肩头说:“我认为,我们需要多建点房子。另外,你们是否可以考虑同我们换换房间,你们搬到阁楼上住,我们住主要的房间?”伊莎贝丽的肚子明显鼓胀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盖布里莉怎么办?她有权假期回来住她自己的房间!”我们的女儿盖布里莉在外地上大学,还在期望寒假回来看看她的新嫂子。
      “我们把她的东西搬到楼上第二间卧室。”
      我等着乔说话——什么都行,为了保护已献出这么多的我们自己。但他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我们,仿佛他突然不会讲话了一样。
      “怎么样?”乔伊心不在焉地追问。
      我终于忍不住说:“乔伊,我认为婴孩在楼上的第二间卧室很好。”
      2月,顶楼的工程终于完成时,我们都很吃惊,它建造得非常漂亮。它和我们原来的房子结合得浑然一体。乔伊和伊莎贝丽搬进了他们的房间。我慰藉般松了一口气。我们大家住在有四个卧室、两个浴室的房子里,热热闹闹地过了圣诞节,以及盖布里莉回来的寒假。
      像是给乔迁新居的贺礼一样,我和乔又给儿子买了一套新沙发。我们还许诺:“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和乔仍然全职上班。我们新房子的抵押贷款不允许我们闲下来。
      我们结婚周年纪念日那天,乔意外地送给我一件礼物——两张旅游机船票——这是我们一直梦想的。
      “是该我们好好玩玩的时候啦。”他说,“如果我们能为孩子们付出一切,我们也该为自己留一点,不是吗?”
      然后,他贴到我耳边小声说:“我们也该有我们的秘密——”
      “噢,不,爸爸又要肉麻啦,”盖布里莉笑着说着,把我从她爸爸那里拉开,拥着我,“祝爸爸妈妈永远幸福,你们为我们付出了一切,我爱你们!”就像我是全家爱的中心一样,我感到一切都那么甜美。整整几个月的紧张忙碌只要有这一刻也就足够了。
      乔和我决定去巴哈马航海。
      乔说:“这样,我们回来正好赶上当祖父母。”我当然赞成。我是这么愉快。这次旅游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5天时间不上班,不做饭,不打扫卫生,整日都在明媚的阳光下懒懒散散观光,观光那美妙的大千世界。想到这些,我都感到等不及了。
      谁能料到,我们愉快的假期却这样结束。
      我坐在光光的地板上。直到屁股有点痛时,我才发现,房间里大块地毯也不见了。
      “我们调查期间会把你们安置在饭店里。”那个年轻点的警察说。
      “不,”我说,并不理会乔对我充满疑惑的眼神,“我只想待在这儿,这儿是我的家。”
      “这儿没床,没毛毯,什么也没有。”乔说。他轻声细语地说着,对我格外温柔体贴,仿佛我已失常了似的。
      “这是我家,我要待在这儿,”我说,“你可以去饭店。”
      乔耸耸肩望着那两个警察说:“我们就待在这儿。”
      “那,你们能证明你们是谁吗?”年纪稍大点的警察说。
      乔掏出他的皮夹,我摸我的手提包。我们只有驾照。他们仔细查看驾照时,我说:“我们的护照都在我们托运的行李包里。”
      年轻的警察用手挠着头,拿出他的步话机。仿佛我们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过了一会儿,他有点勉强地说:“我想,你们可以待在这儿,我们清晨过来。在这中间,我们会发出一份查找你们儿子和儿媳的公告。你们有他们的相片吗?”
      我边点头,边从我的钱包里抽出一张他们的结婚照。这是乔伊送给我的。递给他时,我特地说:“不要给弄掉了,我还要的。”
      他凝视着它:“没问题,夫人,我们只用它复制一下就还你。”两个警察走了。
      “现在,怎么办?”乔说着走过去拉灯,没有亮,连小灯泡也摘走了。
      “其他房间也和这一样吗?”我问,“统统什么也不剩了吗?”
      “是。”乔点点头。
      我穿上外套,支起领子围着头。我差一点就想咬自己的拇指,但我还是忍住,我抬头看着乔。“我们可以睡一会儿。”我对他说。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听见他走到我们的提包那儿,打开了它。
      他朝我这儿摸过来,递来我那件长睡袍,紧挨着我躺下,我听见他嘴里吐出一声叹息。我们寻找着彼此的手,然后相互握着。我轻声问:“你认为乔伊会出什么事吗?”
      乔再次叹息道:“我不知道,那肯定不是个好地方。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活着吗?”
      乔用他的胳膊把我拉近,搂着我说:“希望不会有事,希望他活着,而且很好。”
      “他为什么没去接我们呢?”我眼里的泪水灼痛了我的眼睛。我蜷缩着身子,清楚地听见他心脏的蹦跳声,“我想他一定乐意接我们,可是……”
      “不知道。”乔怪异的语调里带着强烈的情绪。我听出那是由恐惧引起的疼痛、伤心以及迷乱所产生的。它在我的感觉里引起回响。我们更紧地拥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那天夜里,我们谁也没有睡一个小时。
      我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试图找出些迹象。突然,我直直地坐起来:“伊莎贝丽不是要生孩子吗?”
      乔立刻应道:“给医院挂电话。但仍解答不了房子的问题。”
      “我不在乎这些,”我说着爬过地板,在我提包里摸出手机,“我只关心我的儿子。”
      我们出发前,我把所有医院的电话号码、地址都编程进我的手机储存了起来。我飞快地按着键盘。但所有的回答都是,伊莎贝丽不在那儿。没有一个医生听说过这个名字。
      “给警局挂电话,看看有什么进展。”乔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的嘶哑。
      警局回答,他们没有任何消息。
      我爬回乔身边躺下。就这样我们瞪大眼睛等着天亮。窗外一轮圆月显得那么苍白。寂静中我俩更紧地蜷作一团。当阳光渐渐泄进屋里,能看清东西时,我们就都坐了起来。
      “我需要冲个热水浴。”乔咕哝道。他拿出我们装化妆品的袋子走进浴室。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淋浴声。
      我也冲了个淋浴。即便没有肥皂,热水的感觉也还是很好的。我用睡袍擦干身子。
      “我们还有几张信用卡,”乔说,“等商店开门,我去买几只灯泡。”但是,他却没有办到。他只买回了炸面饼圈和咖啡,其他地方没去成,因为我们的两部车都没了,连修车工具也一件不剩。8点刚过,那两个警察就来敲门了,但却没有任何消息。
      傍晚那两个警察又来了。一看见他们,我竟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因为,我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乔伊在哪儿?你们找到抢劫犯了吗?我们的儿子还活着吗?他的妻子呢?”
      然而,我的这些问题一下子就被他们满脸的严肃表情吞没了。他们一进来,就向乔要了护照和驾照,然后用手机不知和谁讲话。
      随后,他们对乔说:“你们的房子和里面的一切都被卖了,而且,卖它的人就是你。”
      “不可能!”我争辩道,“我们什么也没卖,我们是原告。”
      “我问房地产经纪人,谁代表卖方。她说,她未与其见面,但卖方律师全权代理了这笔交易。这个签了字的契约已由一个保险机构交付、缔结。这幢房子已合法转交给了新主人。买下这幢房子的人两天前就付清了所有费用。”
      乔和我震惊得瞠目结舌。
      “你们的律师虽没见到你们,但他收到了你们邮送来的正式委托件。现在,我们责令你们即刻离开这里,以便新主人能够搬进来。如果你们干扰他们的话,他们会告你们违法。”
      “但——但——不是我们!”我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我们从未卖过任何东西!我们更没有卖我们的房子!我们在大洋中旅游!我们在度假!”
      “你们能证明吗?”其中一个警察问。
      “是的,我们能证明。”乔和我异口同声地说。
      “那很好,但是,现在,在这个案子弄清之前,你们必须离开这个法律上认可的私人地方。”
      “但我们的儿子呢?他妻子呢?有一点他们的线索吗?”
      他摇了摇头。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同情:“没有,我们还没有找到,我们会继续找下去。”
      我浑身开始发热,跟着又发冷,那是一种由恐怖引发的寒冷,它使我手脚冰凉,声音战栗:“不是那样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我没有认为什么,夫人。这个案子刚开始。”
      我转过身,看见乔正一脸同样疑惑地盯着我。我集中散乱的思绪,又转身对着那两个警察说:“不要放弃寻找他们。”
      警察的回答多少给了我点安慰,“噢,不会的,夫人,我们不会放弃,你可以确信,我们不会!”
      我和乔吃力地上楼取我们的提箱,那两个警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吗?”那个年纪稍大点的警察说。他一直在一旁很富同情心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乔,他看着我。他一个肩膀耸了一下:“我们看看能否在哪个邻居家待一段,等着这件事澄清。”我点点头。丈夫是我永久的靠山。
      “我们来帮帮你们。”两个警察说着提起提箱。我们朝卡米丽和安德路家走去。他们是我们15年的邻居。卡米丽什么也没问就给我们拉开了房门。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身后的两个警察。安德路也同样惊异地看着他们。
      “伙计,我们以为你们正在搬家。”安德路对乔说着,上去接过一只提箱进了屋。
      “为什么这么以为?”乔回答的同时,其中一个警察也这么问。
      “为什么?噢,因为我们车库里还有你们的新割草机。如果不搬家的话,你们干吗要卖它?”
      乔和我一时语塞。两个警察听见后,要求去看看那部割草机。随后他们问安德路是怎么买的,他有没有所有权的证据,以及其他一些问题。
      安德路气愤地瞪着警察:“我当然有证据,到底怎么回事?上周我们是在他们家大车库的拍卖会上买的。”
      “什么‘拍卖会’?”
      安德路奇怪地看着我们:“上周你们外出时,有两个女士来到你们家里,她们有你们家的钥匙。她们叫人把你们的东西全搬出来卖了。她们在所有邻居那里挂了招牌,公告一次搬迁大拍卖。叫我们伤心的是,你们搬走竟也不跟我说一声,连声再见也不说。卡米丽对此事也一点不知。
      “噢,不管怎么说,我去喊价买下了你们的割草机。我知道它是新的、完好的,而且,我出的价也很高,因此我得到了它。”
      “你有这两个女士的名字吗?”一个警察问。
      安德路转过身看着这个警察:“喔,没有。但或许在单据上有,我还留着这张单据。”他边说边在他钱夹里找。但抽出来一看,才知上面没有她们的名字,只说明款已付清。  

      安德路问乔:“朋友,你们不搬了吗?”
      乔摇摇头。当我的泪水就要溢出时,卡米丽跑过来紧紧搂着我。
      “唉,我们就把那部割草机还给你们,是吧,安德路?我们不知道那两个女士是贼。啊?!她们卖光了你们的一切。天哪!我非常难过。”
      然后,那两个警察又问了我们大家一些问题。卡米丽和安德路不得不重复他们看到的和听到的两个女士拍卖的情景。
      乔和我又拿出我们的证件,再次证明我们是谁。我们甚至还按了指纹。
      到这两个警察问完走后,我已感到筋疲力竭。我原想告诉卡米丽一切。但我看见原本开朗的安德路已显出很谨慎和疲劳的神色。
      我刚说“安德路——”乔就打断了我。
      “我们不想再打扰你们,我们拿走我们的行李,去找一家饭店,等着查清这个案子。”乔说着,走过去握着安德路的手。
      “但那可能要好几周的时间!”卡米丽大声反对道。
      “我们彼此认识了15年,”安德路用眼睛直直看着我和乔说,“如果你们不住在我们这儿,那我们还算什么邻居?不要傻了,乔,这件事肯定会很快弄清的。”
      但并没有像安德路说的那么乐观,而是更糟。第二天一大早,两辆卡车把我们吵醒了。它们在我们的房门前停住,然后又退到我们的车道上。
      跟着卡车的还有一辆银色的小汽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大点的女孩,跟着下来的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父亲和母亲。
      “我喜欢这儿!”小男孩叫嚷道,“哈,我有自己的秋千啦!”
      “就剩这个秋千没人买。”安德路说。卡米丽用肘捅了他一下,他立刻不说了。
      “我们是不是叫警察?”卡米丽问。她没等回答就拨起电话。乔和我慌忙跑上楼换衣服。
      我们站在卡米丽的窗前,眼看着搬运工一件件从卡车上卸货。
      他们的第一件家具刚要搬进我们家时,警察的巡逻车到了。那位年轻的父亲匆忙朝警车走过去,他妻子则立在门前。
      两个警察刚讲几句话,这个父亲就粗野地挥舞着手臂,像是在争论什么。搬运工停了下来,有的在院子里四处走,有的依靠在乔14年前种的那棵苹果树上。他们喝着瓶装水,看着警察和这个新主人。
      这个年轻父亲转身对他妻子喊着什么,他妻子转身消失到屋里,很快又出来朝他们跑去,她手里拿着几张纸。警察非常仔细地看过每张纸,抄写下一些东西,然后,他们上了巡逻车。
      那些搬运工又都动起来,先是一把皮革制的躺椅,后是一个时髦的钢铁架的玻璃咖啡桌。
      即使这辆警车转弯,开进卡米丽家的车道,也没人看或者关心它。在警察走到门前按响门铃时,安德路才去打开前门。
      两个警察对我们说:“他们所有证明都齐全,我们有了他们律师的名字,我们会去查问的。我们已给周围的财产拍卖公司打过电话,他们说,他们与房产主律师共同举行的拍卖。我们正在鉴定这些线索,正——”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来,仿佛在纠正什么,“哦,这个律师的姓名我们已记下,希望很快会有进一步的消息,以确定这次拍卖的合法性。”
      “顺便说一句,”另一个警察严肃地盯着乔,补充说,“所有的签字都是你的,他们与你给我们的签字进行了比较。”
      乔震惊得仿佛要爆炸了一般。我急忙把手放在他手臂上。我问:“那么那些车呢?”
      “一辆已拍卖,手续完整。”他说,“另一辆已被兑换成一辆新车。我们还没有找到这辆新车的牌号,因为发牌人说,这个新车主要自己选号。我们会按照这个轨迹追查下去。但,这一切看来都是合法的。”
      “除你之外——”这个警察突然又停止不说了。
      “我们怎么可能在旅游船上卖这些东西呢?”我激动地反问,“你们听到这些孩子们的情况了吗?一点没有?”
      “你们离开之前,你们可能已建立并认可了这件事,你们在游船上同样可以接发传真。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而且,什么也没涉及到你们儿子和儿媳头上,我们已联系到她祖国的警方,以及她的家人。”
      那天其余时间,我们都在观看他们搬运家什。看着这个男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欢快样子,使我想起我的乔伊。乔伊这么大的时候,整天也是这么欢快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股绝望的暗流朝我压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的儿子现在在哪儿?他出了什么事?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卡米丽给我们大家做了饭,但我一点也吃不下去。出于礼貌,我把盘子拿到面前,却在极力与他们聊天。乔和安德路在聊体育运动,我则恭维卡米丽的烹饪。
      饭后,我去帮卡米丽清洗。可她说:“就这几个盘子,用不着帮忙。你去睡一会儿,你看上去很疲惫。”
      “安德路同意让我们用他的车去上下班,”乔说,“我们得买一辆车,小点的和节油型的。我先查查我们的账户,看看我们能否买得起。”
      刚刚考虑到我们必须做的这些事,我就哈欠连连了。“我的确需要睡一小觉。”我说着就跑进楼梯顶头的一间客人卧室。我昏昏然刚躺下,就进入了乔伊和伊莎贝丽被绑架的噩梦中,他们不是被关在地下室,就是被关在顶楼遭受煎熬。我从一声恐怖的尖叫中惊醒。
      乔跑进卧室,看了一眼我的脸,然后把我抱进怀里,我们的泪水一块儿泻下来。
      “乔,我非常害怕。”我跟他讲了我的梦。
      他紧绷着下巴。“我给警局挂电话。”他大声说,“我们忘了查看地下室和顶楼间。你的梦如果是真的——”
      我神经质地在楼上来来回回地走,直到乔又上来。
      “他们就去查看,”他说,“哦,对了,我们在银行的每一个户头都被提空了。现在我们真是一贫如洗了。”
      “那,或许现在警察会相信我们了。”我说。但乔悲痛地哼了一声说:“不,他们现在正在侦查我们是否把钱存进外国银行,瑞士的或开曼岛的。”
      警察仔细查看了顶楼间和地下室,看看是否有乔伊和伊莎贝丽搏斗或挣扎的痕迹。但那儿什么也没有,一点这方面的迹象也没有。所有我保留在顶楼间的从乔伊裹着毛毯的婴孩起一直到他成年的照片都不见了。他们会在哪儿呢?
      第二天早晨,我和乔早早起来准备上班。我们确实再也经不起失去工作的打击了。没了家,没了车,也没了储蓄——什么都没了。乔一家一家银行地跑贷款,结果都不行。惟一幸运的是我们还有信用卡。
      安德路和卡米丽非常好,同意让我们一直住到我们能租得起公寓或其他什么地方为止。我们坚决要付给他们一些食宿费和安置下来的其他常规费用。等待是一种最难熬的日子。随着忧愁的加深,我们俩同时感到,我们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坚持,甚至吃东西也要坚持。
      警方调查了一切。他们终于发现,我们在旅游期间没有接发过任何传真件。律师既没有见过卖房子的人,也没有见过拍卖公司的人。但这次拍卖却是合法的——依法标明,依法交付的。
      他们找到了乔伊和伊莎贝丽去过的地方。他们靠追查车牌,追到了那辆被兑换的车。我们的儿子和他妻子把它开去了加州。他们说,据说她已在一家医院里生产,生下一个男孩。我们的儿子还活着,而且还生下一个男孩。我真想很快就能看看我们的孙子。
      后来,我们又见到负责这个案子的那两个警察。
      “这个拍卖怎么会是合法的呢?”我们问,“我们没有签下任何文件。”
      “你们的儿子从你们那里得到了他代理人的权力。”他们说,“他给律师、经纪人和财产拍卖人看过。”
      “看过什么?”
      “代理人的权力——”乔解释了他们所说的,他声音里充满绝望,“咱们出去度假前,我让律师准备了一份,我怕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那是什么?”我迷惑不解地问,“那与乔伊消失有什么关系?”
      “或许没有。”乔低着头说。两个警察一句话没说,但其中一个叹息地摇了摇头。
      “你们的儿子消失前,卖掉了这幢房子。他让快递公司把代理人的权力证书递交给律师,然后出钱请律师代表他结账。那辆新车就是用你们的车作价交换得来的,他以代理人的权力卖了你们的另一辆车。现在,他又卖掉那辆新车消失了。”
      “他们带着新生儿能藏到哪儿呢?他们怎么能从这家医院就这么消失了呢?”
      “用卖掉你们房子的钱,他们可能跑到其他地方了。”
      “但乔伊的研究生学位还没有拿到,怎么办呢?他必须完成——”
      年纪大点的警察同情地瞥了我一眼,打断我不让再说下去。我一点也不理解,我不能告诉乔,我有种被粉碎的感觉。
      “我们会继续查找你们的儿子,但那要花一段时间。请考虑一下,或许你们要起诉这件事。”
      令人不寒而栗。我紧紧抓住乔的手。“起诉!针对谁?”
      他们没再说什么就走了。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卡米丽和安德路走出厨房。他们苍白的面部表情清楚说明他们听到了警察说的一切。
      “你们打算怎么办?”卡米丽不假思索地说,“乔伊怎么回事?你们打算对他起诉吗?”
      乔和我相互看了一眼。对我们惟一的儿子起诉是难以想像的。即使他掠走我们的一切,我们也不会,也不能把他送进监狱。但我们却被彻底摧垮了。
      第二天上班时,我比以往更加心不在焉,更加不安。我一直把乔伊看作是我的最爱。他喜欢一切美的东西。他常把幼儿园书刊里的图片拿回来张贴到电冰箱上。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的呢?我不知道。我当然极不想把他联系到犯罪的行列中。我眼前和脑子里装的全是乔伊那张稚嫩的脸。
      当卡米丽和我驶上她家的车道时,看到那辆警车又停在她家的车道上,竟一点也不吃惊了。
      车停后,我对卡米丽说:“他们可能已找到了乔伊和伊莎贝丽。”
      卡米丽抓住我的手轻轻握着,“你一定要坚强。”
      我下了车,心里非常害怕。我跟卡米丽说:“乔过一小时后才会到家。”
      卡米丽过来站在我身边:“我们在一块儿,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听见身后警车的门使劲关上的声音,以及那两个警察走到卡米丽门前轻缓的脚步声。
      我不由自主蜷缩在她身边。
      “夫人,我有几个消息。我们能进来和你谈谈吗?”其中一个说。
      我点点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希望乔在我身边,希望我没在这里。
      我脸上这种表情一定烧灼了他们,原本那么近地看着我的他们一下子后退了一步,“你丈夫不在家,夫人?”
      “他还未回家。”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说:“那么,我们待会儿再来,在你们适当的时候。”那个年纪大点的警察转身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
      “是我儿子死了吗?”我慌忙问。
      “不是,我们已找到他。他同他妻子住在加州一个小镇子上。”
      像是一剂强力镇痛剂流遍我周身。“啊,感谢上帝!”我摸着一把椅子坐下来,“他还好吗?那个婴孩也好吗?”
      “是——他们全都很好。但他们就要被监禁了。”


      “监禁?为什么?我们没有起诉他们呀。”刚说完,我就站起来走到卡米丽那儿,拉着她的手,紧握着。也许我觉得,好心的卡米丽是个福星。
      “但是,那辆车的代理商却没有那么轻松。因为他们卖的是偷的东西,他们已被起诉,他们很伤心。所以,他们正针对你们的儿子和他妻子起诉。”
      “但是代理权——”
      “代理权不包括你丈夫的那辆车。它的所有权是你丈夫那家公司的,他们已接到通知。他们先起诉了你丈夫,但现在,他们对你们的儿子和他妻子起诉了,他妻子的行动表明她是共犯。”
      “我们能把它买回来吗?把它买回来,他们就不会起诉了吗?”说完这话,我才想起,我们已经没有钱了,而且银行也不给贷款。
      “你们的意思是马上要把他们监禁起来?那个婴孩怎么办?”卡米丽担忧的声音斩断了我那雾蒙蒙的思想。
      我急忙集中思想,害怕他们通知我们,乔伊和伊莎贝丽被捕时,我们的孙子会交社会福利机构护养。
      “他们不能交付保释金。”一个警察对我们说,“他们所谓的自己的‘资产’已被冻结到这个案子理清之时。”
      我望着卡米丽。“我们已经没有钱了。”说完我伤心地垂下头。这时,我忽然看见我抓着卡米丽胳膊的手指上,我当年的订婚戒指和结婚的钻戒。它们就像两个闪亮的灯塔。
      一个念头直冲我脑顶。我说:“咱们去吧,卡米丽,你能送我到镇上吗?”
      卡米丽吃惊地看着我说:“当然可以,但你去镇上干什么?”
      我转身跟两个警察说:“保释金是多少?”
      “我们不大清楚,但我们可以给你他们的电话号码。”
      我迅速挂通电话。对方回答:“2000美元。”
      “走,卡米丽,我们要在典当铺关门之前赶到那儿。”我说着就回身穿上了我的夹克衫。


      “典当铺?”卡米丽跟出来时问,“我们去那儿干什么?”
      我典当了我的戒指、手镯以及珠宝十字架。它们似乎也没多大损失。摸着鼓胀起来的钱夹,我心里得到许多安慰。我们能把乔伊保释出来了。
      “唉,我从未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卡米丽不无感叹地说。
      “他仍然是我的儿子,卡米丽,”我轻轻地说,“我不想让我孙子在某个孤儿院里或养育人家里长大——哪怕是一天或是一夜。”
      卡米丽沉默着一句话没说。回来的一路上都默默无声。
      乔回到家,也觉得我做的对。他给加州拨通电话,请那里的警察制定一份保释协议书。我把钱交给乔。我看见乔眼里满含泪花。
      “那是我们的结婚戒指。”他嘶哑着说,“当铺再开门时,我去把我的手表当掉,你应该把戒指和十字架赎回来。”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们需要比戒指或手表更多的东西。咱们一块儿等着吧。”
      但乔伊和伊莎贝丽出来后,没有给我们打电话。我想像着他们正快乐地养育着他们的宝贝。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乔在焦躁地等着电话时,我温柔地对他说,他们可能有很多事要忙,没有时间回电话。
      值得高兴的是,安德路和卡米丽一次也没有评论我们。乔和我在他们家里住了好几周。我们尽量节省、存钱,为的是能够负担得起我们的租房费用。
      “不要忧虑搬出去的事。”他们总是这样说。但我仍然说这样很不方便。有些夜晚,我们都听见他们悄悄的耳语或小心地做爱声。实在是难为他们。

      我越来越伤心。自从乔伊背叛以来,我丈夫似乎对我没了一点兴趣。仿佛预示着我们婚姻的完结。我不由得羡慕起卡米丽和安德路。他们拥有我失去的一切。
      在孤独、寂寞之中,我一次次地触摸我的十字架,祈求上帝宽恕我,但我的手指一次次地落空。我小声祷告、祷告,直到我感到有点抚慰才停下来。
      但乔却始终没有静下来。他工作的时间更长,更累,一回到家,我就看见他筋疲力竭的样子。“我要把我们的结婚戒指赎回来,我还要给你买幢比我们原来的还要漂亮的房子。”他一遍遍地许诺着,仿佛它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
      当我们终于有能力搬出卡米丽家时,他坚持租一套有两个卧室的豪华公寓。他说:“这样,盖布里莉就有她自己的房间了。”
      我们在拍卖场里买最好的家具。请周围的男孩们帮忙抬进我们房间里。
      我们接到乔公司的来信说,乔伊和伊莎贝丽就要转回我们州接受审讯。我们租的公寓就在镇子上,这样我就可以走着去上班了。乔坚持继续节省开支,要把我的戒指和十字架项链赎回来。我却不大想,我真正关心的是不要我儿子进监狱。
      我瞒着乔在银行另开了一个账户。我把周六给人家做清洁工挣来的钱存进去。乔以为我那时是在食品商店或购物中心打工。我还与乔公司的总裁约会一次,请他答应由我把那辆车的钱付清。但他婉言拒绝了。
      “我们必须做出榜样,这是个社会公德问题。”他在他喜爱的胡桃木桌子那边冷静地望着我,“如果我们不对这起案子提起公诉,肯定以后还会有人做这种不道德的事。很抱歉,在这上面我不能帮助你。”
      审讯日期基本定了下来。乔伊和伊莎贝丽也已来到镇子上。但他们没有联系我们。其实,他们就住在我们公寓这条街那头的一家大饭店里。我很想去看看他们,哪怕是去法庭,只要能看我儿子和孙子一眼。但我抽不出时间,乔也如是。对我们来说,我们需要保住自己的工作。
      乔也找了第二份工作。他为一家油漆公司工作。只要有活儿,周六、周日他都用来油漆他人的起居室、厨房、卧室。这对他来说,是体力上的重负。但他却越来越努力,仿佛他越努力,越能让他忘记他亲儿子对我们做的一切。


      我担忧他会得心脏病,会劳累致死。但每当他回家时,他都表现得很轻松、很愉快,“我会把一切都赎回来的,奥黎苇垭,你等着看就是。”
      审讯的最后一天,乔和我想去听听法庭最后判决。我们听说乔伊和伊莎贝丽都很好。而那时,我们真正想看的是我们的孙子。
      排定律师做最后总结陈述时,乔伊和伊莎贝丽的律师要求再赋予他一点时间。法官同意了。
      他们就坐在前面,却从未转过他们的头。一个白衣护士抱着一个婴孩坐在他们背后。
      婴孩忽然哭了,护士慌忙抱他走出法庭。当她从我们旁边走过时,乔和我大致看了一眼我们的孙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他是这么稚嫩,这么完美。我的手痒得直要去摸他。我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我惟一的孙子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乔伊和伊莎贝丽的律师回到法庭。乔伊和伊莎贝丽起立进行了偷盗罪的答辩。我同法庭里所有其他人一样,惊愕地叹息。乔贴到我身边,我握着他的手。我感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我肯定我的手也同样在抖。
      法官把他的小木槌在台子上重击了一下,开始了法庭最后查问。然后,他让他们一个个站起来,分别对起诉人进行答辩。那是对偷盗、共谋以及伪造文书进行的内疚答辩。
      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我本能地伸手抓我的十字架,忘记它已不在那儿了。“上帝啊,他们已知错了,请宽恕他们。”我默默祈祷着,“请保护我的儿子和他的家庭。”
      乔弯下腰,双手捂住脸,双肩抖动。他在哭,他不想让人知道。我轻轻拍拍他的背。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我们虽然贫困,但并不介意,然而,最叫我们介意的是我们自己的儿子,那比贫穷更可怕。我们儿子的整个未来现在就掌握在法官手里。我们没有任何可做的,只有等着法官的宣判。


      法官又一次敲下他的木槌。仿佛是近在咫尺的雷声,震得我两耳嗡嗡直响。
      “本庭延期到明天。”法官大声宣布道。然后,我听见法庭监守官叫全体起立。我拉着乔站起来,眼看着法官离开法庭。
      人们陆续离开,乔伊和伊莎贝丽还在那里与他们的律师商谈着什么。我老练地领着乔走出法庭。我俩的心都碎了。什么使他们掠夺自己的父母呢?但如果他没做他为什么要承认呢?
      我们像两个老人一样拖着脚步往家走。我一直在想:“或许他们没干这事,或许他们被告知进行犯罪答辩,冒被判刑的危险。或许我儿子是受到外来的她的影响。”
      “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做?”乔说,“他们被送进监狱怎么办?婴孩怎么办?”
      “不知道。”这是我能说的。我没再回答,更没有一句鼓励话。除了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有。
      我们走到家门口,乔打开房门。这套公寓还从未像今天显得这么空荡,这么简陋。光秃秃的白墙脏兮兮地不堪入目,沿墙的地板更是脏得发黑。
      窗帘无精打采地垂挂着。无论我熨烫多少次,它们依然是皱巴巴的。在这个暮色降临时分,它们仿佛比以往更难看了。
      我极力不去想我们过去的那个家,但它却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我们从一开始就把它装饰得十分漂亮。我们用节省下来的钱买下这幢房子后,我亲手把每块有缺陷的地板填补完整,然后又把它油漆两遍。乔把每间浴室都换上新铅管。乔伊和盖布里莉都在那里出生,都在我们搬进来就种下的橡树的繁茂枝叶下长大。乔给每个孩子都种了棵果树,让他们每年都能吃到新鲜水果。我为他们制作果酱罐头,那是加上花生、黄油的“特殊果酱”,他们上学的整个冬天都能吃到。
      我们给乔伊的是间稍大点的卧室。他青春期时,总好把他的卧室布置得富丽堂皇。读高中的每一年他都要根据他的爱好,改变他卧室的颜色。读大学时,他没再改换了,我们也没动它。但去年他回家后,却把它漆成浅蓝色。
      我们一块去建材商店买回窗帘。我精细缝制了好几天。去欧洲前,乔伊特地对我说,他喜欢这些窗帘:“你真了不起,妈妈,你总能把房子制成一个家。”
      我从来也没有相信乔伊能真正做成功什么事。然而,现在我却不得不考虑这件事,它真是令我想像不到。我养育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儿子?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开始做晚饭。我从冰箱里拿出冰冻的意大利面条调味汁。这是我在周一做的。每周我都做意大利面条,然后用剩下的调味汁做意大利式卤汁宽面条或汉堡牛肉饼。我练成了调制肉汁方面的能手。就像我过去给乔伊做的一样。
      那天晚上乔和我彼此没说几句话。我们默默地吃饭,双双沉在各自思想里。我不知道,我回忆当年我们对孩子的教育危机时刻的作为时,乔在想什么。
      饭后,我刷盘子,乔擦桌子。我听见他打开电视机,自我放松似的坐在床上。
      我们没有讲话就睡了。我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整夜地翻滚。我反思乔伊的童年时代,我想找出答案。但毫无结果。
      早晨,我有点暴躁和焦虑。我给单位挂电话称病。希望今天是法庭的宣判日。
      我祈祷:愿它是一个宽大的判决。
      上班前,乔喝过咖啡说:“我承担不起请假无报酬的一天。”他眼里的表情流露出痛苦神色。
      “但如果今天是那个日子就给我挂电话。我会立刻开车过来。”他拿出一个小巧的苏格兰金丝绒的小盒子,“这是给你的。”他把盒子塞进我手里,拉开门走了。
      我坐在厨房的一把椅子里,小心打开盒子。里面,雪白的丝绵床上是一个小小的、光灿灿的金制十字架。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把它挂到脖子上,念着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么好的丈夫的祷文。一股使我静下来的热流贯穿我周身。我知道上帝在关照我。
      进入法庭,我看见乔伊和伊莎贝丽的律师也来了。于是,我立刻到外面公用电话亭给乔打去电话:“一定是今天,他们的律师在这儿。”
      “我就上路。”
      放下电话我赶忙回到里面坐下。不一会儿,我看见乔伊和伊莎贝丽进来了,他们后面跟着那个怀抱着孩子的护士。我急忙转过头,不让他们看见。其实,我是多么想冲上去抱抱我的儿子和孙子呀!
      我的注意力是那么集中在他们身上,以致乔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都未察觉。“我跟他们说,我有一个主顾要会面。”他耳语道,并用他的胳膊轻轻搂着我肩膀。这时,法庭的监守官报出案子的编号。
      乔伊和伊莎贝丽站起来与他们的律师走到前面。我开始祈祷,我的手伸向我的脖子。这回,我真的抓住了我的那个新十字架。
      仿佛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乔伊和伊莎贝丽得到了缓刑,直到他们还清卖汽车的钱。
      “我提醒你们,现在要去考虑你们的新生儿,要把精力花在他身上,而不是带给他羞耻。”法官对他们说,“我不得不对你们宣布,你们的孩子由社会福利机构抚养。因为你们已证明你们犯有罪行,或者说,不适合当父母。”
      伊莎贝丽低下了她的头,但是乔伊却无一点激动表情。我的心像是再一次破碎。我转过身,把头抵在乔的肩上隐瞒着我的眼泪。他怎能这么辜负我们,这么不关心?我无法抑制,我的感情世界再一次被击垮。
      乔伊和伊莎贝丽跟他们的律师走了。护士抱着我的孙子也走了。他们成了我们的陌生人,目不斜视地从我们旁边走过,仿佛我们不存在似的,他们谁也不认识,或者从未被任何一个人抚养过。
      直到那个时刻,我才知道我永远不会认识我的孙子,永远不可能把他抱在怀里,永远不会同他玩耍了。乔伊和伊莎贝丽会另外再生孩子,我知道,我甚至不可能再认识他们。
      我站不起来,动弹不了。我坐在那儿,依靠在乔身上,不住地啜泣,感受到不可言状的悲痛。我终于面对我们的儿子现在已是一个完全陌生人的事实。这个陌生人欺骗我们,从我们这里偷走一切。他是一个没有伦理观念、无道德的陌生人。
      乔紧紧搂着我,当我发泄我感受到的所有悲痛时,让我抵着他的胸膛痛哭。这以后,他从未再提起这次判决。他回到他的单位完成他的工作。
      而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上班时,我必须强迫自己才能将意识集中到工作上。我时不时凝视窗外,仿佛我孙子就在窗外,但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不知道他是否愉快。我敲敲自己的头,我知道我必须集中在我的工作上。我们需要钱吃饭,需要钱支付房租,如果我们打算继续生存的话。
      乔想要购买另一幢房子,但我认为我们付不起钱。生活非常艰难,我认为,我不可能活着看到这么一天。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考虑退休,但不是现在。我会逐渐放弃再看一眼我孙子的念头。我没敢告诉乔我这段时间的感受,甚至对盖布里莉也没说。他们已够伤心了。我希望将来某一天我的心脏不再绞痛,我的思想也能平静。
      我一直定期参加礼拜,为恢复我的信心和精神。每次礼拜我都能从中得到很大安慰,但每次看到施行小孩洗礼,或正在玩耍的小孩时,悲哀就会袭击我。有时,我想联系他们,但乔都挡住了我。
      “他们已从我们这里走开了,”他提醒我说,“他们用自己的儿子开辟他们的生活,我们不可能去改变一切。我们只能希望他们过得好。”
      乔说这些话时,我感到,威胁我心脏的疼痛湮没了我的思想。但那时,我想起牧师说的一句话:“上帝会坚持真理,人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我没有放弃。我每天都为我丈夫祷告一次,而后也为乔伊和伊莎贝丽祷告。我心绞痛大多是在圣诞节和生日时,尤其是在我孙子的生日。我不知道他看起来像谁,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
      这一年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快乐时光。盖布里莉同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恋爱了,圣诞节前夕,我们庆祝了他们的订婚。他们受到赞扬,我从未看到过我的女儿这么容光焕发。
      乔和我终于认识到,人在遇到极度苦恼和悲痛之后,生活仍会继续。我无法抑制我又能感受到的快乐,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乔和我能抱抱盖布里莉的孩子,能让我们去爱他们。
      我永远不会忘掉失去乔伊的孩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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