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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沼泽地》作者:【英】苏珊·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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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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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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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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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5 01: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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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官邦菲尔德带着愤怒的神情单腿跪在一具女尸旁。她是当天早晨被一台泥炭挖掘机从沼泽地里挖出来的。司机是个敏感的人,那铲泥炭一卸到地上,他就看见了那格外扎眼的红发。他立即给我挂来了电话。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对约克郡(英国郡名)来说,算得上燥热焦灼。沼泽地中的泥炭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她像是裹在泥巴中的一个小模制品,她身体呈现出血的暗红色。
      我说:“我们应该给验尸官挂电话。”
      “她是菲娅娜·英尼斯。”邦菲尔德说。然后,他骂了一声站立起来。
      “谁是菲娅娜·英尼斯?”我问。
      邦菲尔德没有回答。自从我两周前进入这个机构以来,眼见他做过许多侦破工作。作为他的搭档,我知道这是他憎恶把我分给他的一种表示。我想,我不能怪罪他。他生长在伊格莱斯顿这个地方。而分给他做搭档的我——麦特拉·莫汗纳亚——却是个印度血统的英国女人,而且还是个外行。所有亲友几乎都希望我留在伦敦,像姐姐一样嫁给母亲为我挑选的芒巴伊的某个英俊男人。
      但是,他的缄口不言却惹恼了我。我决心纠正他这种蔑视人的沉默。
      “谁是菲娅娜·英尼斯?”这次,我尽力把这句话重复得响亮而严肃,意在告诉他,我不容被轻视。
      邦菲尔德吃了一惊,嗓音单调地说:“她两年前失踪,我查过这个案子。我知道,这一定是他干的,这个私生子!”他的脚狠踢在泥地上,像个生气的孩子。
      “谁?”
      “她丈夫乔治·英尼斯。他常打她,她失踪那天,邻居们都听见他俩打架的声音——一阵阵尖叫声、陶器的破碎声。一个邻居说,刚要前去劝阻,他们房子里的声音却突然平息下来,后来她就走了。英尼斯说,菲娅娜自己跑到布利斯托她姐姐家去了。但是,她姐姐说,菲娅娜根本没有去。”
      我又看了看尸体。我不明白,邦菲尔德是从什么地方确认这是她呢?它看起来就像是泥塑的一只奇怪的动物,很像我孩童时代,母亲讲的可怕故事里的印度恶魔。其胳膊和腿蜷缩在一起,形状像个胎儿,皮肤非常黑,而且满是皱纹。那张脸被泥炭挤压成无法辨认的狰狞相。只有长而厚的头发表明她是女性。
      “你肯定是她?”
      邦菲尔德眉头紧皱,苍白的脸上泛出愤怒的红光。他大声说:“肯定!红头发,以及她失踪时穿的皮制女裙。”他指着女尸旁边某些物质碎片。
      我想像着男人盯着女人裙边的眼神,禁不住咽下一口唾液。这个女人的皮裙在沼泽地里两年后,已暗到同我的裙子一样的颜色。我想起我姐姐也有条同样颜色的皮裙。一阵恐惧搅得我胃直翻腾,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邦菲尔德弯腰拾起一块黑泥炭。“我父亲干了三十年的泥炭挖掘工,一直到死。开挖掘机需有顽强的毅力,你得是个真正的男人……”他咽下未道出的话。我闭紧嘴唇,诧异他说过的话。
      “我们最好给验尸官挂个电话。”我又说了一次。
      “对。”他把手里的泥炭块狠狠掷向远处,像是要击中什么野兽。
      返回的路上,邦菲尔德把车开得飞快。伊格莱斯顿的乡村道路都很窄,每到一个转弯处都要鸣笛,好让对面来的车辆听见,把速度降下来。尽管我很紧张,却也不敢批评我们的车速。邦菲尔德宽阔的肩膀几乎占据这辆小车的大部分空间,他的两片嘴唇紧闭成一条线。我将视线转向车窗外。我在印度人中属一般高度,却只有英国十二岁女孩那么高。高大的男人使我感到很不舒服,即便我学过防卫课,即便我在这个机构,我对高大男人仍然有点发怵。
      我不明白,邦菲尔德在看过菲娅娜·英尼斯的尸体后,为什么这般愤怒。或许,她死前他就认识她;或许,他同她曾有过恋情;要不然就是,不想有破不了案的记录。我不了解他,无法作出结论。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前面突然出现一只迷路的绵羊。我们应该赶走它——赶羊很容易——孰料,邦菲尔德却来了个急转弯。
      我不禁问:“我们去哪儿?”
      他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我刚才的问题,他才又说:“因为,根据法律,我需要证据……”
      自此,邦菲尔德又紧闭嘴唇。他把车停在一幢方形、红砖砌的大房子前,使劲刹住车。我咕哝了一句我母亲不高兴时常发的牢骚,也跟着下了车。
      这是英尼斯的家。邦菲尔德按响门铃时,我看见隔壁房子的窗帘忽然拉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妇女窥视着我们。英尼斯打开房门,她才放下窗帘。
      英尼斯穿着橄榄球运动衫。运动衫上印有“伊格莱斯顿海盗”几个金色的字。这件紧身运动衫显露出英尼斯坚实、强健的体魄。条条腱子肉突出得就像个角斗士。他与邦菲尔德同龄,同肤色,同样松散的头发,同样的蓝色眼睛。犹如同村、同族的一代人。但是,英尼斯比邦菲尔德偏瘦,并且有电影明星的风度。我替邦菲尔德感到失望。
      英尼斯眨眨眼睛,吞咽了一口口水。“警官?你们发现……有什么情况?”
      邦菲尔德竟然一下子僵住了。他同英尼斯旗鼓相当地僵持着,我敢说,邦菲尔德并不比刚才在尸体旁想到得多。我实在搞不懂,英尼斯怎么又使他如此愤怒。
      我清清嗓子。“下午好,”我尽量微笑,表现出愉快的样子,“我叫麦特拉·莫汗纳亚,是新来这个机构的警官。我们正在重查未解决的案子,所以,我希望能问你些问题。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但……”
      邦菲尔德瞥了我一眼。我敢打赌,那是种感激的眼神。
      英尼斯低头蹙眉看看我。他比邦菲尔德稍矮一点,但是,依然高大得令我紧张不安。
      “你同这个警官一块儿?但是,你却是个帕吉(对印度人的称呼)?”
      邦菲尔德又瞥了我一眼,那是种道歉的眼神。
      我笑笑。不用说,我一定是伊格莱斯顿惟一印度血统的人。这里的村民看到我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咖喱食品”。我父母在托特拉姆市的考特大街有家印度饭馆。他们想要我像姐姐一样,结婚并在饭馆里工作。可我却加入了警察的行列,他们为此至今都不原谅我。其实,我为此同样也不原谅他们。
      “不过,我跟你一样也是个英国人。”我说,“我从小生长在伦敦。”
      “哦,太好了,那请进吧。”
      我不知道,如果我说,我同姐姐一样也是在印度度过的童年时代,他是否还会让我进来。但从总体上看,他有英国人的风度。姐姐比我长十岁。她一直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始终期望我们嫁给家附近的印度血统的人。
      父母认为,印度人都有个说话温和、唱歌嘹亮的嗓子。他们说话时,总把头从一边摇到另一边,边说边做动作,生怕对方不明白。如果,有人不慎滑了一跤,他们就说“伊呀”。
      因为我在英国读的书,所以,总给人一种纯洁、讲实际、伦敦人的印象。姐姐死后,我剪短了我齐腰长的头发,烫成卷发。母亲则说我一点不漂亮,并带有“男孩子的野性”。而我则说,卷曲的头发时时能遮挡住脸,才是最漂亮的,这是种含蓄美,短发就是种进步,而且,我不必花很多时间把头发弄干、编结它。像男人一样,我可以自己洗,可以随时用手梳理。女人的生活目标不该是男人。
      英尼斯的房子令人惊奇的整洁。餐厅里一张大餐桌上罩着镶花边的洁白桌布;桌子一头有一盒香烟;桃木柜架上摆放着一件件式样各异一尘不染的陶器;整个房子里散发着香香的柠檬气味。我从房子的后窗看见后面有一块十分整洁的大草坪,周边有赏心悦目的红花。嫣红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像是在向我们招手。侧面有灌木丛把英尼斯的院子与刚才在窗户里偷看的那个妇女的院子隔开。从灌木丛的缝隙,我看见那边也闪现着红色,好像她的院子里也栽有同样的红花。我想,英尼斯家里一定有个出色的女仆或花匠,否则,他就是个不同寻常的单身汉。
      墙上挂满镜框,里面是英尼斯在各种比赛中的照片。镜框同样也洁净得耀眼。
      “你一定是个重要的橄榄球运动员。”我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之情。
      “还可以吧,”他谦虚地说,“去年第一场就赢了。”他指着最大的那张照片。污泥飞溅中,伊格莱斯顿海盗队的队员们,个个大张着嘴巴,在欢呼胜利,很多人有意压在英尼斯的头顶上,仿佛要把他压扁似的。他们看起来就像某个原始部落,正在进行着令人恐怖的献祭仪式。另一张,英尼斯手里拿着一个金色的奖杯,立在黏稠的泥浆中得意地笑着。这时,我想起早晨在沼泽地里搭档的一句话:“他必须是个真正的男人。”不禁抖了一下。
      仿佛看出我内心的颤抖,英尼斯说:“我的伙伴们都是些很好的人,你或许会认为,他们不大像我,其实并非如此。”
      “不大像你?”我问道。
      “为了不被踢出球队,大家都在尽力维持夫妻关系。但是仍有些人还是失去了妻子。”
      其实,我颤抖的只是邦菲尔德那可能的暗示。我不知道,英尼斯的伙伴是否已进一步想到,他把他的妻子打死了的事。
      接着,我又注意到另一张照片。它挂在几乎是隐蔽的不为人注意的门边。我走近探过身子。是菲娅娜·英尼斯的照片。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那长到腰间的鲜亮的红发就跟那具女尸的一模一样。她目光坚定、自信,自信得有点火暴。高高的颧骨,笔挺的鼻子,稍显丰满的体形,乳房高挺。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哀向我袭来,眼前晃动着她已瘦成枯枝、极为恐怖地蜷缩着的样子。实在是天壤之别。
      “对,这就是菲。”英尼斯说着,下唇悲伤地垂下来,眼睛大睁,仿佛他正在极力控制着不哭出来。
      忽然,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菲娅娜这张照片是所有照片中惟一未被擦过的。这时,英尼斯似乎也看到镜框上的灰尘,他走上前,发出一声哀叹,用手慢慢拂过菲娅娜的脸。镜框上留下明显的印迹。他流露出一种温和、思念的神情。瞬间,我非常自然地认为,他在为她的失踪伤心。
      “尽管,我们时常发疯似的打架。”他伤心地说,“但是,我们还是很相爱。”
      站在我身后的邦菲尔德咳嗽了一声。
      家庭暴君总说爱他们的妻子。然而,不小心烧焦饭,或者穿上他们不喜欢的衣服,或者想出去,哪怕仅仅是去看望自己的姐妹,他们都会大打出手。而且,还会逐渐升级成灾难——撕破衣服,甚至破相。
      后门突然发出嘎嘎的响声,几乎吓我一跳。英尼斯连看也没看,抽回手,急匆匆走到桌边,把那盒香烟迅疾放进抽屉里。仿佛声响是叫他把烟收起的一道命令。
      一个妇女大步走进来,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她提着满满一塑料袋东西,袋子上面是向日葵。红裙子在她白皙的长腿上飘荡。她就是刚才偷看我们的那个妇女。她没走前门,这表明她确信自己是受欢迎的。她或许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我们找英尼斯干什么。她长得没有菲娅娜那么漂亮,但是,也很美,十分苗条。
      她用充满自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这是女人把另一个女人当做竞争对手的本能表现。看见她慢慢皱起眉头,我不禁有点自豪。
      “抱歉,”她说,“我不知道你有客人,乔治。”她把袋子放到桌子上,袋子里滚出一个鲜亮的苹果。我突然明白,英尼斯房间这么干净、菲娅娜的镜框却未擦的原因了。我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还未“失手”打碎它。
      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却不像是会吸烟的。
      “这是梅布尔·凡顿。住隔壁。”英尼斯急匆匆地说,“梅布尔,这两个警官来复查那个冻结的案子。”
      “或许,你能提供点帮助?”我对梅布尔说。
      梅布尔叹息一声。“跟你们了解的一样。乔治和菲娅娜打架时,我正在这儿。我劝乔治去睡觉。然后,我和菲娅娜下楼来。我们在厨房里喝了一杯茶后,她决定去布利斯托和她姐姐住一段时间。”
      “想离开她丈夫?”我问。
      梅布尔·凡顿迟疑片刻,瞥了一眼英尼斯。英尼斯看着别处,样子很羞愧。梅布尔迟疑地点点头。我没有怀疑她的迟疑,当知道你喜欢的男人打他的妻子时,那将是种很复杂、很矛盾的心理。
      “你送她走的?”
      她摇摇头,“我帮她打包,收拾了足够两周用的东西,她走前我就回去了。”
      邦菲尔德清清嗓子,像突然想起什么。“你们收拾东西时,英尼斯睡着了,没听见?”
      “我把他扶到床上。”她说,“那间屋在房子的另一头,他听不见。”
      “对,我没有听见。”英尼斯说着,两手掌心向上冲我们表示了一下。这是种十足孩子气的表示。“我没听见一点声音,就是听见了,我也拦不住菲。”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邦菲尔德问道。
      英尼斯望着梅布尔,脸像孩子般茫然。
      梅布尔闭上眼睛,样子很痛苦。我不明白,她痛苦的是什么?是她认为英尼斯杀死了菲娅娜,还是她想到英尼斯仍然爱着菲娅娜?“你们最好同他的律师谈谈。”她说。脸上瞬间又露出坚定的神情。
      我们出来时,街对过一幢房子的前门大开着,一个妇女斜靠着门框,边盯着我们,边从烟盒中掏烟。那是幢斑驳的小房子。肯定是梅布尔·凡顿不会喜欢的房子。
      邦菲尔德低声骂了一句。
      “那是谁?”我问道。
      “格纳威尔·斯多克。”邦菲尔德犹豫着,即使她可能是个目击证人,他好像也不想过去。我正想说服他,他突然抬手挥了挥,朝她走过去。
      “你好,斯多克小姐!”邦菲尔德说。
      这个女人转动着眼球,在我身上飞快掠过,冲邦菲尔德笑笑,显然,她更愿意接近邦菲尔德。她比梅布尔·凡顿要漂亮。一头金发,只是嘴唇有点厚,蓝眼睛有点呆,呆得就像我母亲所谓的端庄。她穿件浅蓝色衬衣,一条深蓝色裤子。
      “你有火吗,警官?”
      我大吃一惊,邦菲尔德立刻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着火伸向前。据我所知,他是从来不吸烟的。他不喜欢烟草味,肯定也不会喜欢女人吸烟。她把他的手拉近,几乎挨到她的唇边,很有一会儿,直到她的香烟燃烧起来,她才松手。她手指泛红,有点粗糙。她右手拇指上还有个小水泡。我看见邦菲尔德盯着她的乳房,便轻轻咳嗽一声,他急忙把目光移向别处。
      格纳威尔皱着眉头,把手放到他胳膊上。“还在为他妻子追查可怜的乔治呀?”
      “只是例行公事。”我替邦菲尔德说,“你能再讲讲那天晚上你见到的情景吗?”
      她耸耸肩。“上次,我已经说过啦。听见他们房子里的响声,大约是晚上九点左右,那时,我刚轮班回来。他们是在制造噪音!那声音比电视机的声音都响。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有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该怪罪乔治,真的。”
      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冷。“为什么不该怪罪他?”
      “被喂养得肥墩墩的菲娅娜是只真正的母狼。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的。他为她做的……”她闭上眼睛,使劲吸了一口烟。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中,我看清她眼圈周围细粉掩盖的瑕疵。她现在是很美,的确很美,但我敢说,要不了十年她就不会了。
      “做的什么?”
      她睁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我。“这幢大房子呀。乔治有个好工作,他让她过得像个皇后。”她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她的衣领敞开,里面露出浅绿色的胸罩。我莫名其妙地为她产生一阵刺痛。她单调的工作,以及住在这幢她显然也不满意的房子里,但是,她却以救济为目的,一心寻求像乔治·英尼斯这样的男人。
      格纳威尔扭头望着乔治·英尼斯的房子,露出富有、舒适和羡慕的神色。“那头母牛梅布尔还在那儿?”她的嘴角撇下来。
      我点点头。
      “看看她干的,她认为乔治喜欢她。她不知道,她并不是关心他的惟一的人,也不是他关心的惟一人。”这句话肯定会使邦菲尔德心生嫉妒。忽然,她开心地笑起来,笑使她显得愉快、幸福、年轻。我想起,梅布尔从后门进来时,英尼斯跳过去把香烟慌忙收起来的事。无疑,那盒烟是格纳威尔的。
      格纳威尔似乎感到暴露自己的太多,突然止住笑,又扭头看着邦菲尔德,又一次上下打量着他。“同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相处没有什么不好。他对菲娅娜什么也没做,她得到了应得的一切。”
      邦菲尔德关上车门,扭头瞧了瞧格纳威尔的房子,发动引擎,做了个鬼脸说:“真令我恶心。”
      我也想呕吐。“两个女人同时追英尼斯,而且,又完全清楚其人的秉性。”我也不由得骂了一句,“他是个私生子!”
      “你也这样想?”邦菲尔德边问边拉起手刹。
      他的声音里有个奇怪的注解,那是个挑战的注解。我惊奇地看着他。他两眼直视前方。
      “是的,这是我的看法。”
      “因为,当他闪耀着他那对大而漂亮的眼睛看你时,尤其是讲,‘我们虽然打架,但彼此相爱’时,你差不多被他迷昏了头。”
      我生气地瞪着他:“那不是事实!”
      “家庭暴君与常人外表上并无区别。他们甚至看起来都像电影明星。”
      我张张嘴却又无言,只叹息了一声。邦菲尔德已看出我对英尼斯相貌的看法。看来,邦菲尔德比我想像得更具洞察力。“我承认,他的确英俊得令人信服。但是,无疑他肯定会被判定有罪的。”
      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不无讥讽地说:“他甚至都不会被审讯。”是的,没有尸体,直到现在都没有。他的眼角堆起皱纹。瞬间,我感到他看起来就像英尼斯一样英俊。他接着说,“我们最好注意一下梅布尔·凡顿,她显然已痴迷在爱恋中。我们不能让另一个女人步菲娅娜的后尘。她不知道,她已把自己卷进去。此外,还有格纳威尔·斯多克,尽管她满不在乎。”
      我望着窗外。心想:“梅布尔·凡顿在争吵的那天晚上,事实上看见菲娅娜·英尼斯,看见她被打坏,以及身体上的暗伤,然而,她竟还想同这个男人……”
      我闭上眼睛。这时,我想起,母亲在缝补姐姐被撕破的带血的衣服时,还责骂姐姐的粗心。姐姐端着一个挺重的盘子,小心翼翼将其放进烤箱,她并没有摔倒或碰伤过什么地方。但是,我却看见她衣袖落下时,胳膊上露出的淤伤。父亲也看见了,他立刻转过身子,把话咽到肚里。同样是人,姐姐却不像英国人一样起诉丈夫,她怕丢人。真是莫名其妙的理念。
      我知道,其实父母很伤心,因为,姐姐的婚姻是他们定的。
      同是女人,梅布尔·凡顿就不伤心吗?菲娅娜为什么不起诉呢?
      我使劲摇摇头,睁开眼睛。“我无法断定,梅布尔到底是温柔,还是纯粹的愚蠢。她说,她不知道我们在英尼斯家里,分明是谎言。我们按响英尼斯门铃时,在屋里窥视的就是她。”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邦菲尔德说。但我敢说,其实他并未在意。他的手指正拍打着方向盘,看似他正在责备我没看见的什么人似的。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又提高了嗓门。
      “你记得她说的那句话吗?她说,‘我把他扶到床上’。那是对生病孩子的方式,而不是对一个邪恶、凶狠的人的方式。”
      邦菲尔德喷着鼻息说:“你认为,是她帮助英尼斯杀死了菲娅娜?”
      我耸耸肩。我还未推理出来。因此,我边思想,边慢慢说:“她进来时,英尼斯慌忙跑过去收起香烟。暴徒绝不会那么害怕,他只会让别人恐惧。梅布尔是个女人,而且还柔弱、无力。但从这一点上来看,她并不是个怯懦的女人。”停了一会儿,我接着说,“还有格纳威尔,也不是个懦弱的女人。”
      这次,邦菲尔德哈哈大笑出了声。
      我抗议地大声说:“梅布尔很可能已追求英尼斯很久。她可能认为,她能够把握机会与菲娅娜争高下……”
      “乔治·英尼斯是个暴徒!”邦菲尔德慢吞吞一字一顿地说,仿佛生怕我理解不了他的意思,“梅布尔·凡顿和格纳威尔·斯多克是两个该死的蠢女人。”他语气里暗示我也不例外。随后,他闭紧嘴唇,表现出他往日孤独沉默的样子,一直保持到车开进警局。
      邦菲尔德说得对吗?我确实被英尼斯的外表愚弄了吗?
      “我们看看验尸官怎么说?”我说。
      “一定有个惊人的结果。”邦菲尔德说着,一屁股坐进验尸房角落里一把很薄的塑料制椅子里。椅子像是承受不了他的重压,发出嘎嘎的抱怨声。
      “对!”病理学家斯帕弗德博士说,“不过,这可是个坏消息。”她看着邦菲尔德急切的神情,用剧场上的耳语声问我,“他是不是需要喝点茶?”
      斯帕弗德就像家里令孩子们紧张、严厉的老祖母。她有双明亮的蓝眼睛,白头发梳理成宴会上庄重的女士发式。她在验尸房的橱柜上保存着一套半透明的茶壶、茶杯以及杯碟。那个架子上还有她的许多医学著作。她手握手术刀能在十秒钟内在尸体的胸骨上开一个“Y”形切口。她握手术刀就像伐木工人握锯一样熟练。
      “她肯定是菲娅娜·英尼斯。”我说。
      斯帕弗德博士和蔼地笑了。“古时的尸体总能从沼泽地中挖出来。它们在丹麦和荷兰最多,然而,英国也有。”她指了指台子上的女尸。她跟我们早晨见到的一样,胎儿似的蜷曲着身子,眼睛闭着,眼皮呈褐色,满是皱纹。
      “泥炭是种奇妙的防腐剂。”斯帕弗德博士说,“它能弄皱皮肤,就像我们人类弄皱皮革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这件女裙被保存得完好的原因。”她轻轻揭开女裙。
      我急忙把脸扭过去,我感觉这个女人是被强暴致死的。
      斯帕弗德注意到我的动作,她说:“你想得对,我不该动它。我没有被赋予考古学家的权力。我们今天傍晚就把它送去伦敦研究院。”我不喜欢博士用它来称呼她。
      邦菲尔德嘴里咕哝着什么。
      “你说什么?”斯帕弗德博士说。
      “但是,她的红头发怎么解释?”邦菲尔德说完,把两片嘴唇咬在一起。我注意到,他要发火了。但愿那是向他自己而不是向我。
      斯帕弗德似乎未注意到。“哦,这是个令人迷惑的问题,它可能原本不是红色。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人的头发可能都是浅色的。泥炭中的鞣酸同浅色头发相互作用,产生了这种红色。头发纤维极不容易损伤。”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斯帕弗德博士皱着眉头。“我说不清,你们需要请个专家。但是,从其脖子上的痕迹来看,我认为,它是被绞死的。就古时的尸体而言,这是最普通的死因。他们常常是年轻的女孩或男孩,他们很可能是献祭的受害者。我还想说的是,它大约十五岁。”
      说完,她冲我们笑了笑,但邦菲尔德没有笑,我也没有笑。这时,斯帕弗德博士仿佛才意识到,我们不像她那样理智,于是,她清清喉咙又说:“好啦,我为什么不让你们单独在这儿呆会儿呢?况且,我还得为运输这具尸体做做准备。”
      她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我望着尸体另一边的邦菲尔德。
      “你就没有反思一下?”我说。
      “不关你的事。”
      “我是你的搭档!”
      他两眼望着别处,气愤地说:“一个男人暴打他妻子,我就是不喜欢。”
      “我也厌恶。”我说。我看着这个女孩的尸体,一股强烈的痛苦向我袭来,我想起姐姐的尸体。姐姐被丈夫暴打后,挣扎到门口才倒下。姐夫跳上一架飞往印度的飞机,逃走了。印度拒绝引渡他,因为,他说,我姐姐不忠实。我父母相信了他说的话。
      “那么,菲娅娜·英尼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的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吵架,根本不像是女人,但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想到的只是她?”
      “但愿她在布利斯托生活愉快、幸福。”邦菲尔德盯着验尸房里的墙壁,目光呆滞。
      “我认为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英尼斯和梅布尔·凡顿很有些奇怪的地方。”我慢吞吞地说,“我有个想法,杀害台子上这个女孩的凶手,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但,或许,她能帮助我们找到菲娅娜·英尼斯。”
      “怎么可能?”邦菲尔德的声音里虽带有嘲讽的意味,但他还是坐直了身子。
      “我们把梅布尔·凡顿和乔治·英尼斯叫来看看她。”
      “可,她不是菲娅娜。”
      “可,他们不知道。”
      我领着乔治·英尼斯和梅布尔·凡顿走进验尸房。乔治脸色苍白,仿佛他已从我们的电话里意识到什么坏消息。但是,当他看见躺在台子上的这个女人时,他失身份地依靠在我身上。依靠着不到他肩头高的一个小女人。
      “菲!”他带着哭腔说,“菲,噢,不。”我把他扶到邦菲尔德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然后站开,我担心他会倒下。但是,他牢稳地坐在那儿,呜咽着,盯着桌子上的女人,不时擦着他的泪水。他看上去就像个大小孩,而不是个男人。“喔,她究竟怎么啦?”然后,他愤怒地转向梅布尔·凡顿。“你说她走了。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我紧盯着梅布尔。她对这具女尸的反应明显不同于英尼斯。她立在那儿就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两眼看着女尸。
      我担心,她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忽然,她像明白什么似的,扭头看着英尼斯,表情温柔,仿佛她不愿看到他遭受痛苦,哪怕是短暂的瞬间。“乔治,乔治,”她轻柔地说,“乔治,不要哭,不要哭,她不是菲娅娜。”
      “她看起来就像她。”他依然啜泣着说。
      “我知道不是她,”她说着走过去,单腿跪在他身边,他俩的脸处在同一高度。她红色的衬衣就像一朵鲜花,“但是,它不是。”
      “你怎么说,它不是?”邦菲尔德问道。
      她扭过头来,眯起眼睛,上唇咬进嘴里,就像要咆哮的样子。“你们欺骗我们!”她大声说着站了起来,弄平她的衣服。
      我想起英尼斯花园里的那些红花。梅布尔花园里也有同样的红花。这时,我忽然明白了。我说:“因为,你整天在家,对吗?所以,你就知道,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像我一样是个小女人,即使我很有力,我也无法把菲娅娜·英尼斯那样的女人搬很远。如果搬,可能还到不了隔壁的院子里。或者,你把她肢解,用你的车把她运到某处。但是,从英尼斯的房间看,你是个很讲究整洁的人,不是吗?因此,你不会把她埋在你的后花园里,而是埋在你们两家之间的灌木丛下,灌木丛有间隙的下面。你知道,我们一直没有挖那个地方,因此,你知道这不是菲娅娜。”
      她眼睛大睁,嘴紧闭成一条线。她瞥了英尼斯一眼。
      英尼斯突然止住哭泣。“什么?它不是菲?”
      我摇摇头。“不是,英尼斯先生。但是,我们已经派人去凡顿小姐的院子去了。我想,他们会在那里找到菲娅娜的。”
      “什么?”他恐怖地看着梅布尔·凡顿,“你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乔治,什么也没有!”梅布尔极力用她的胳膊搂着英尼斯,但是,他挣脱了她的手。
      “你撒谎!你说,你永远不对我撒谎。你说,你会保护我。”
      “乔治,我是那么做的。你一定也看到了。那就是为什么……”她看看我们,好像我们明白,英尼斯却不明白。“他非常危险,我不会让任何危险出现在他身上。”
      “为救他,你把她打死?”邦菲尔德说着干笑一声。
      “你们不明白,乔治从来没有打过菲娅娜,而是菲娅娜在打乔治。”
      英尼斯两腿抖动。“不!”
      “是的,乔治。你从没有扬手打她。甚至昨天晚上……”她嗓音颤抖,眼里充满泪水,“你仍爱她,这是我不理解的。甚至现在你都还爱她。”
      “你是怎么干的?”我直截了当地问梅布尔·凡顿。
      “先肢解,后油煎。”她说,“这是她过去常用在乔治身上的方式。我过来让他喝了一杯茶,而且……”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又说,“那天夜里,我下手前,先制止她。但是,你们这时也能看到,他以前……她把黑蜡涂在他眼上,把他胳膊上上下下都揪出淤伤,看看他的前额上这些伤疤!”她描绘出一个浑身腱子肉、用手轻柔抚摸菲娅娜照片、平日受妻子虐待、极其温柔的男人形象。
      “他这个样子,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怀疑?”邦菲尔德问。
      我笑出声来,尽管我的笑声细弱无力。邦菲尔德吃惊地望着我。
      “橄榄球,”我说,“他跟大家说,他被橄榄球弄伤了。”
      “血腥的地狱。”邦菲尔德说着鄙视地看着英尼斯,“你却让人认为你打她?”
      英尼斯站直了身子。“我不得不这样,否则,他们都会以你们现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根本不是男人。”
      邦菲尔德嘴唇抽动一下,仿佛他决定不了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们?”
      “我的那些伙伴。”
      “血腥的地狱。”邦菲尔德又说一遍。
      我叫来两个警员,带走梅布尔·凡顿和乔治·英尼斯。邦菲尔德和我仍站在验尸房里,各自低头看着台子上这个还非常年轻的女孩。
      “你知道是梅布尔·凡顿?”邦菲尔德问。
      我摇摇头。“我注意到她有些地方很奇怪。英尼斯的行为不像……不像我见过的那种粗野、暴戾的男人。但是,我认为他意外杀死了菲娅娜,梅布尔·凡顿帮他处理了尸体。”
      邦菲尔德的嘴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我非常高兴你把他们叫来。更高兴的是,我们找到了事实真相,即使它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希望是他干的,你明白,那样我就能逮捕他。”他顿了顿又说,“啊,你不明白的。”
      “我十五岁时,我姐夫杀死了我姐姐。”这句话冲口而出。我清楚,我会讲出这件事。自从警方放弃引渡那个罪犯以来,我还从未大声把它讲出来过。我没有同父母,也没有同我的朋友,或其他任何人讲过它。那么,我为什么今天对邦菲尔德讲呢?
      “哦,”邦菲尔德依然盯着台子上的女尸。不时用脚踢着地上的瓷砖,仿佛他也要讲,讲一点也不重要的事。“我父亲喝酒,而我母亲……”
      “想谈谈吗?”我说。
      邦菲尔德深吸一口气。“不。”他说着转过身,慢慢走了。当他走到门口时,忽然举起一只手,对着门框,犹豫着什么,不过,只一小会儿。随后,他放下手,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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