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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梦游》作者:【美】安娜·凯瑟琳·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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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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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6 16:3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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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你要告诉我的难道就这点?”
      “斯特兰奇小姐,我想,你会发现这已经完全足够了。”
      “就这么一个地址……”
      “还有一个建议:你要抓紧打电话。委托人已经心烦意乱,迫不及待了。”
      维奥莱特·斯特兰奇,在她那平常而又调皮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忧郁的表情,在转身走向大门之前,她以一种疑惑的神态注视着这位雇主。她已经向雇主要求调查一件案子—— 一件她以前从未受理过的案子,她甚至对案子的类别都作了具体规定,“它必须是一件有趣的案子。但不能雷同,与前一个案子大不相同。它不能涉及死亡或带有任何恐怖色彩。如果你手中有不涉及犯罪的精妙案子,可以发挥我的才智又不使我的精神受到压抑,那就请你交给我。自从我从马萨诸塞来到这里以后,我……我还没有对自己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过。”听到这,雇主二话没说,微笑地(这微笑是什么意思她一时难以理解)交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有一个地址。她本应该感到满意了,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她并不满意。维奥莱特认为他完全可以让她投入一桩恰恰并不适合于她的颇具挑战性的案子。
      “我想再了解一点信息。”说着,她准备展开那张纸条。
      然而,他用一个手势阻止了她。
      “还是回到你的车子里去看吧。”他说。“如果那时你感到失望,你就告诉我。不过,我认为你会发现自己完全是有备而来的。”
      “那我的父亲呢?”
      “既然他能同意开这个事务所,那么,他会同意的。你甚至用不着带上你的兄弟。”
      “哦,这么说我只需要跟女人打交道了?”
      “到了第五号大街后你再看那个地址。”
      她的疑虑还没有完全消除,于是,她打开那张小纸条,可里面的数字只是提供了她的目的地在第八十号大街附近的什么位置而已。因此,当她的车子停在那位叱咤风云的大金融家的豪宅前时,她着实大吃了一惊。其实,她本人对这位金融家并不知情,不过,她知道他的豪宅。每个人都知道,它是整个城市中最豪华的住宅之一。克利门特·达德利·布鲁克斯知道怎样去花费他的万贯家财。的确,他做得非常成功,就连她的父亲—— 一位小有名气的金融家——也曾说过,布鲁克斯是唯一令他羡慕的成功的美国人士。
      二
      看来,主人家早就得知她要来了。维奥莱特到达门前的一刹那,门就打开了。这就使她进入这座豪宅免去了一些麻烦——而看到站在远处走廊一个孩子正天真无邪地看着她时的那副可爱的面孔又给她的登场平添了几分欣喜,也给这座门庭冷落的豪宅带来了一丝暖意。按照常规,要进入这座豪宅首先要由三位男仆领到一个距离入口处大门不到二十英尺的小接待室里办理相关的出入手续。
      走到一个偏僻处,她停下来想了一想,她应该与这家的什么成员见面呢,结果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个家庭的组成结构都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可以肯定,布鲁克斯先生死前已经鳏居多年。除此之外,她对他的家庭生活一无所知。他的儿子——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她可从来没有听人提到过什么小布鲁克斯先生,不过,他肯定会有一位亲戚出来享受继承权。她必须做好准备,见到这位继承人时要表现出适当的沉稳,否则,一看到来者是一个年轻女孩而不是他所期待的经验丰富的侦探,他的脸上说不定会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然而,当门打开之后,感到惊讶的是她自己。一个女人站在她的面前,一个女人,一个怪人。然而,究竟怪在什么地方,维奥莱特觉得很难说得清。是怪在精心垂过双耳的那几缕白发的光滑,还是她那双渴望的眼睛和她那衰老震颤的嘴唇所形成的鲜明对照?她穿着最庄重的丧服,这衣服非常昂贵。不过,从她的行为举止和表情来看,很难相信她对自己的服装会有什么兴趣,也许连她穿的是哪件衣服都说不清。
      “我就是你来这里要见的人。”她说,“你的名字我并不陌生,但我的名字你可能不知道。我叫昆塔德,昆塔德太太。我遇到了麻烦。我需要帮助……秘密帮助。我不知道除了找一家侦探机构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我打电话给我在广告上看到的第一个侦探事务所,而且……而且我被告知要找斯特兰奇小姐。我没想到会是你,不过,我认为这样挺好。你是专门为此而来的,是吧?尽管这似乎有点奇怪。”
      “昆塔德太太,确实是这样。如果你告诉我……”
      “我亲爱的,事情是这样……好的,我还是坐下说吧。上星期,我的兄弟死了。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克利门特·达德利·布鲁克斯?”
      “哦,是的。我父亲认识他……我们对他的名声也早有耳闻。昆塔德太太,你别着急。我已经将我的司机打发走了。你想谈多久都可以。”
      “不,不,我不能。我很着急。他……还是让我接着说吧。我的兄弟是一个鳏居之人,没有任何亲生的孩子来继承遗产。这所有人都知道。不过,他的妻子留下一个与前夫生的儿子。对于她的这个儿子,布鲁克斯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收养了。在他的妻子还活着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在一份遗嘱上将他立为唯一的继承人。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在某个方面越来越无法担当这个重任,于是,他立了一份新的遗嘱……遗憾的是,家里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他最亲密的朋友……在这个新遗嘱中他把巨额房产大都交给了他的侄儿克利门特——他年轻有为,前途光明;此外,他的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布鲁克斯也非常喜爱。这个遗嘱……这么一个秘而不宣的破纸片对我们大家来说却是如此重要,现在搞丢了!丢了!而且是我……”这时候,她的声音几乎已经变成高声喊叫了,随后又突然低到令人惊诧的耳语,“弄丢的。”
      “但是,想必在什么地方还有一个副本吧……副本总该有的……”
      “哦,你还没听完。我的侄儿是一位病人,一位卧床多年的病人……所以,人们对他了解得很少。他得了肺结核,快不行了。对他,医生不抱任何希望。现在,由于担心疾病的折磨会使妻子和孩子变得一贫如洗,他已经越来越衰弱了,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有时,我不得已看他一眼……多么可怜的一双眼睛……那眼神简直要我的命。可这不应该怪我呀!我又无能为力……哦,斯特兰奇小姐,”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她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遗嘱就在房子里!我从来没有把它带出我睡觉的那层楼。找到它,找到它。我请求你,否则……”
      话已至此,维奥莱特看来已经责无旁贷了,现在就等待维奥莱特的一句宽心的话。
      “我会尽力而为。”她答道。
      听了这话,昆塔德太太变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但是,首先——”年轻的女侦探继续说,“我必须了解更多的情况。你的这个侄儿在哪儿——就是那个生病的人?”
      “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他在这儿已经有八个月了。”
      “他的孩子就是我进大厅时看到的那个?”
      “是的,而且……”
      “我会为那个孩子尽力争取的!”维奥莱特激动地大声喊道。“我敢肯定他父亲的诉因是正当的。另一个遗产请求人在哪儿——就是你指的卡洛斯?”
      “哦,麻烦就在这儿!卡洛斯现在住在非洲的毛里塔尼亚,预计几天之内就会来到这里。他来自东部地区,一直与妻子在那里旅行。斯特兰奇小姐,在此之前必须找到那份遗嘱,否则,我们只有打开并宣读另一份遗嘱,卡洛斯将成为这栋房子的主人,这将意味着我们只得很快离开,克利门特必死无疑。”
      “将一位病人撵走—— 一个像你说的这么远的亲戚?哦,不,昆塔德太太,谁也不会那么做。难道这座房子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它的主人是一个穷人?”
      “你不了解卡洛斯,你不了解他的妻子。他们只给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们收拾。他们没有孩子,而他们又十分嫉妒克利门特有孩子。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那份遗嘱,这样我们才有权面对各种反对意见而留在这里。否则,我们将一无所有。现在,你知道我的麻烦了。”
      “是的,这是个麻烦。我会尽力减少你的麻烦。不过,我首先问你是否并不担心这份丢失的文件,其实也没必要担心。如果它是由布鲁克斯先生的律师起草的……”
      “可它并不是。”那位夫人性急地打断她的话。
      “他的律师是卡洛斯的一位近亲,而且,我的兄弟从来没有把修改遗嘱的事告诉过他。克利门特(我现在是说我的兄弟,而不是我的侄儿)在挣钱方面是一位了不起的行家里手,可是,一谈到他在处理家务事方面,他比一个孩子还要胆怯。妻子活着的时候,他听从妻子的;妻子死了之后,他就听从妻子那些耀武扬威的亲戚的。当他最后下决心还我们一个公道并解除卡洛斯的继承权时,卡洛斯已经离开这里了——我真希望我能记得在哪儿——他叫一个陌生人起草了这份遗嘱,他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
      老太太那颤抖的语调,那紧张的举止暴露出她性格上的软弱。在这方面,即使不说超过,至少也与她那位敢于秘密立遗嘱却无力将它公诸于众的兄弟不相上下。维奥莱特准备询问那些明确的问题,了解一下一个如此重要的文件为什么会丢失以及是怎么丢失的,可她还是有些犹豫。她不喜欢听那些由于什么不可宽恕的疏忽大意之类平庸琐碎的故事。也许是出于一些比这个更为微妙的原因,比如,一些对年轻的克利门特不利的未知机构的出现;卡洛斯的一些同伙;这栋仆从众多的豪宅里的一些暗中破坏力量,如此等等。
      “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你在这栋房子里的确切地位,我也明白你所说的已经丢失的那份文件的价值。下面我想听听怎么会由你负责宣读这份遗嘱呢?又是在什么情形下导致你将文件错放到什么地方的。你想好了吗?”
      “有……有这个必要吗?”昆塔德太太支支吾吾地说。
      “很有必要。”维奥莱特答道,一边好奇地看着她。
      “我并不指望……就是说,我希望你能借助于我们普通人无法解释的某种魔力指出遗嘱放在哪里,其他那些事情就不必说了吧。你知道,有人可以做得到。”
      “啊,我明白了。你以为我不是干具体实事的人,而且这么相信我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昆塔德太太,这你就想错了。如果我不干实事,我就一事无成。我补充一句,我的委托人都说我守口如瓶。如果要我对你有任何帮助,就必须让我了解这份重要文件丢失的每一个有关细节。要么告诉我整个事件的真实情形,要么别让我接手这个案子。你可能犯下了非常愚蠢、极端的错误……”
      “哦,可别那么说!”这位可怜的女人愤怒地打断她的话。“我没有做任何人所称的愚蠢或可恶的事。我只是非常不幸,而且比较敏感……可这不是在讲故事。我会尽量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不过,如果我没有说清楚,你就指出不明白的地方,叫我停下来,提出问题帮我一下。我……我……哦,我应该从哪儿开始呢?”
      “从你第一次知道这第二份遗嘱开始。”
      “谢谢你,谢谢你。现在,我就可以开始了。一天晚上,就在医生放弃救治我的兄弟之后不久,我就被叫到他的床前跟我秘密谈话。因为那天,他收到了银行汇来的一笔巨额资金,我以为他要我把钱转交给克利门特,原来那是一件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当他确信现场只有我们俩人,别人无法听到时,他告诉我有关财产的处置,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他要将财产交给克利门特和他的孩子,而不是卡洛斯,他将移交这栋房子和一大半资金。他给我看了那份委托别人起草的新遗嘱……”
      “给你看了?”
      “是的。他叫我把遗嘱从他的保险箱里取出来。尽管他已经身体很虚弱了,但他对指出遗嘱中的某些部分非常感兴趣,他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显得那么强健和精神,我还以为他的身体在好转呢。然而,那是由于一时兴奋而产生的回光返照现象,第二天他就突然死了。”
      “你是说从他的保险箱中将遗嘱拿给他。保险箱在哪儿?”
      “在他床头上方的墙壁中。他把钥匙给了我,要我打开它。他从枕垫下取出这把钥匙。我很顺利地插入钥匙,打开了锁。”
      “你看了遗嘱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它放了回去,是他叫我放回去的,但钥匙由我保存着。他要我不要离开这把钥匙,直到我宣读完遗嘱为止。”
      “那么,什么时候宣读呢?”
      “如果卡洛斯及时出席葬礼的话,就在葬礼之后马上宣读,而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他没能及时赶到这里,我就等到他回来后三天之内宣读。我取出遗嘱时需要德拉亨特先生在场,从那以后就由他全权负责办理。哦,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打算忠实地执行这份嘱托,可是……”
      “继续说,昆塔德太太,请继续说。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不照他说的去做呢?”
      “因为在我去取的时候,遗嘱不见了。德拉亨特先生看到的只是那个空箱子。”
      “哦,盗窃!只是一个普通的盗窃!有人无意中听到你和布鲁克斯先生之间的谈话。那么,钥匙呢?钥匙在你那里?”
      “是的,我保存那把钥匙。”
      “那么,就是有人从你那里把钥匙拿走,然后又放回原处?保存钥匙的地方你肯定粗心大意地没有看管好……”
      “不,我把它穿在项链上。尽管我没有理由猜疑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我还是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我甚至晚上都戴着它睡觉。实际上,它从没离开过我。当我与德拉亨特先生走进房间时,它仍然还挂在我身上。可那个保险箱已经被人打开了。”
      “那么,那个保险箱是不是有两把钥匙?”
      “不。钥匙交给我时,我的兄弟已经郑重地告诫我不要把钥匙丢了,因为保险箱里没有备用钥匙。”
      “昆塔德太太,你是否有什么特定的密友或女佣?”
      “是的,我的女佣海蒂。”
      “她对这把钥匙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可戴上钥匙穿起衣服来就不怎么合身。海蒂照料我已经有好几年了。在整个纽约,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忠诚的女人了,也没有哪个比她更可靠,可以说出掏心窝的话。她说话很老实,我肯定会相信她的话,哪怕她说……”
      “说什么?”
      “她说昨晚从保险箱里拿出了遗嘱的是我而不是别人。她看见我从布鲁克斯的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并带着它穿过藏书楼,然后空着手又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份遗嘱就在那个大房间的某个地方。但是,除了书架外,我们已经看过每个可以想到的地方,而书架那里就是想去搜查也没用。那要花上几天才能检查完,而卡洛斯……”
      “我们不会等待卡洛斯。我们马上就开始动手。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走进那个房间,海蒂怎么就碰巧看见你了?她随时都跟着你?”
      “是的。那是……那不是我第一次梦游了。昨晚……不过,她会告诉你的。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痛苦的话题。我会叫她在藏书楼和我们见面的。”
      “你相信这份文件就藏在那儿?”
      “是的。”
      “我想快点去看那个房间。遗嘱就在楼上,我相信。”
      “好的。”
      她已经起身朝门口快步走去。维奥莱特急忙跟着她。
      三
      让我们伴随着她沿着华丽的楼梯拾级而上,并认识到一座豪宅给她的感受,其未来所有权的归属可能完全依赖于她本人。
      这是一栋冷冷清清的豪宅。这些宽敞的厅堂里缺少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死亡刚刚过去,这里充满了严肃的气氛,掩饰了这栋豪宅的奢华,而奢华已经成为这里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没有它,这个由圆柱装饰的巨大空间几乎无法想象。
      对于维奥莱特来说,她已经或多或少习惯了这种富丽堂皇的室内装饰,其主要兴趣在于它与眼下让她魂牵梦绕的案情联系起来了。她在楼梯上停顿片刻,然后问昆塔德太太,让她如此痛心的遗嘱丢失一事是否已经让佣人知道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除了德拉亨特先生外,她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当然不包括克利门特。“他永远也不会提到这件事。”她断言,“甚至对他的妻子也不会提及。眼下,他的妻子不知道那份财产究竟离她多远,为此,她已经承受够多的精神压力。”
      “哦,她会得到她应得的财产!”维奥莱特自信地答道,“起草那份遗嘱的律师将会及时出现。而你想要的就是在与那冷酷无情的卡洛斯对决中立即赢得胜利,我希望你会得到。”
      这时候,昆塔德太太已经打开藏书楼的门。“啊!”维奥莱特看了第一眼,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这大概就是全纽约最漂亮的藏书楼了!
      维奥莱特现在还记得经常听到人们对它进行描述。的确,要是它整体形成于旧世界的某个古老的修道院,那么,在结构和装饰方面简直妙不可言了,而最妙之处就是那种哥特式设计。它唯一缺乏的只是触发人们对逝去的几个世纪的联想,而这些,在一定程度上,为人们研究其色调的老化程度以及雕刻风格的年代判断提供了想象力。
      其实,这房间本身并不足道,它只不过是保存那些价值连城的珍贵图书的一个外壳而已。维奥莱特的眼睛迅速掠过一排排书架,然后迅速掠过对面那积满灰尘的五扇玻璃窗,听到昆塔德太太气愤地叹息道:“卡洛斯说不定会把这里变成一间台球室!”
      “我不喜欢卡洛斯。”维奥莱特急忙回答道,随后似乎记起了什么,于是赶紧询问昆塔德太太是否非常肯定这个房间就是那份重要文件的藏匿之所。
      “你最好跟海蒂谈谈。”老太太正说着,这时,一位体形粗壮的女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并在走廊内礼貌地停顿了一下。“海蒂,你来回答这位年轻的小姐提出的任何问题。如果说有人能够帮助我们,可能就是她了。但是,首先告诉我,病房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好消息。今天医生已经来了第三次。克利门特太太一直在哭,就连孩子们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我去一下。我必须去见医生。我必须告诉他要千方百计让克利门特活到……”
      话没说完,她就走了。但维奥莱特理解并感觉她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难道这就是她所认为的那种又愉快又自在的差事吗?
      沉思片刻之后,她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海蒂,在昆塔德太太昨晚的行动中你究竟看见了什么,让你推论她把那份文件遗失在这个房间里了?”
      那女人的眼睛,礼貌地端详着维奥莱特,在轻松交流之后变得明亮起来。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率真性格,她以探询的口气问道:
      “我家女主人已经说过她的病症了吧?”
      “是的,她倒是很坦率。”
      “她晚上会梦游。”
      “她是这么说的。”
      “而且有时候别人睡了,她不睡。”
      “这她倒没告诉我。”
      “她是一个神经非常紧张的人。晚上,她一激动起来往往就无法保持宁静。我听见她起床,我也跟着起床。可是,我根本搞不清她是否进入睡眠状态,我小心跟在她的后面,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昨晚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她去了布鲁克斯先生的房间,我还没看见她的脸她就离开了。”
      “他的房间在哪儿?昆塔德太太的房间又在哪儿?”
      “她的房间就在这同一层楼的前面。布鲁克斯先生的房间在后面,可以由大厅进去,或穿过这间书房进入后面一间我们称之为小屋的房间就可以到达……”
      “描述一下你遇到的情况。你最初看到她时你站在哪里?”
      “在我刚才提到的小屋。后面大厅里有一盏明亮的灯,我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孔。她的胸前紧紧抱着一份折叠起的文件,而且她的动作非常机械,所以,我可以肯定她已经进入睡眠状态。她是这样进来的,又过了一会儿,她进入这间房间。门,以前一直是开着的,当时也是这样,我急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跟在后面看着她。那个时候,这里没有开灯,但是,月光照了进来,折射出各种色彩斑斓的光线。要是当时我跟着她就好了……但是我没有。我站在那里,观察好长时间,看到她穿过一道蓝光,然后又穿过一道绿光,然后进入一道红光,如果不是穿过的话,估计她会继续笔直地往前走。一旦她进入大厅,我心里有点害怕那个楼梯,于是便赶紧绕过你后面的那扇门准备在那里拦住她。但是,她仍然没有离开这间房子。我等啊,等啊,她仍然没有出来。我害怕出什么事,最后,我冒险走近那扇门,推了推。门是锁着的。这下可吓坏我了。以前,她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反锁在任何地方,而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本想要喊她的名字,但是,有人又警告我别这么做。所以,我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最后,我听到钥匙在锁中的转动声,看见她出来了。她走起路来仍然保持着那种僵硬的姿势,只是她的两手空空地垂在身体两侧。”
      “然后呢?”
      “她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跟在她的后面。我敢肯定那个时候她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是吗?”
      “是的,小姐。但是,她心中仍然装着事。我知道这一点,因为她走到床边时停下了脚步,并开始摸了摸睡衣的腰部。那是她在找钥匙,她的手碰到了挂在外面的钥匙,她便掀开睡衣,将钥匙挂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你看清她那么做了?”
      “就像我现在看你一样清清楚楚。她房间里的灯照得很亮。”
      “随后呢?”
      “她上了床。是我关的灯。”
      “她的那件睡衣有衣袋吗?”
      “没有,小姐。”
      “她的长袍也没有?”
      “没有,小姐。”
      “因此,她无法将遗嘱带进她的房间,随身藏在身上?”
      “是的,小姐。她将留那遗嘱在这里。那份遗嘱决不会越过这条走廊。”
      “难道她就不会在离开那房间时把它带回某个藏匿的地方?”
      那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原本深褐色的脸膛儿变得通红。
      “不会。”她否认。“她不可能那么做。她走后,我小心将藏书楼的门锁好,然后跑进了大厅。”
      “这么说,”维奥莱特自信地得出结论,“遗嘱就在这里,我们必须在这里而不用去别的地方寻找,直到我们找到为止。”
      就这样,在确定行动的第一步之后,斯特兰奇小姐开始行动了。
      这间宽敞的藏书楼,空间高达两层,其形状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这个椭圆形,为了适应所排列的书架需要而被分隔成几个狭窄的区间,随着那巨大的哥特式壁炉架和朝南的五扇华丽的窗子而向上延伸,越向上区间变得越窄,直到最终相汇,消失于天花板的窗花格。其结构的雅致和赏心悦目的廊柱只有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亨利七世小教堂才得以一见。然而,那里除了有一对从某个旧式教堂搬来的长座椅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
      而在室内,在宽敞的楼层空间,几件物品成组排列在一起,维奥莱特认为这么小的一份折叠文件完全可以藏匿在其中任何一个地方,于是决定在她的搜索中采用什么有效方法。为达到这一目的,维奥莱特在心中将她面前的空间分为四个区段。
      第一个区段在门口,它与套房互通,以布鲁克斯先生的卧房而终结。这一区段示意图显示该区内的唯一家具就是一个储藏柜。
      就是在这个储藏柜,斯特兰奇小姐第一次停下脚步。
      “你们已经仔细检查过这个储藏柜了吗?”她弯下腰看着储藏柜顶上的玻璃盒,检验玻璃盒内展示的那排中古年代的弥撒书。
      “不会是那只盒子。”海蒂解释道。“你看,玻璃盒是锁着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到那把钥匙。但是,我们非常仔细地找遍下面的抽屉。我们用手分拣了抽屉里的所有东西,我敢保证,遗嘱绝对不在那里。”
      维奥莱特走入下一区段。
      这一区域主要是那个巨型壁炉。炉膛前面铺着一条地毯。维奥莱特用手指着炉膛。
      那个女人快速答道:“我们不仅将它抬了起来看了,而且还翻过来检查了一遍。”
      “右边的那个箱子呢?”
      “装满木头。里面只有木头。”
      “你们取出这些木头了吗?”
      “连一根木头我们都没放过。”
      “壁炉里的那些灰呢?那里烧过什么东西吧。”
      “是的。但最近没烧。而且,那些灰都是柴木灰。如果有一点点烧焦的纸片混在里面,我们倒觉得此事解决了。但是,你自己看一下,连一丁点颗粒都没有发现。”说着,她把拨火棒交到维奥莱特的手中。“小姐,把它们扒开,你来确认一下。”
      维奥莱特扒开炉灰,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把拨火棒又放回原处,然后跪下来检查出烟筒。
      “假如她将遗嘱插在那里的话。”海蒂赶紧解释。“那她的袖口上肯定会留下烟灰痕迹,可我看到她的袖口还是白的,而且拖得很长,她每次做什么事时,那袖口总是碍事。”
      维奥莱特朝壁炉架瞥了一眼便离开了壁炉。壁炉架上除了一只刻工精细的首饰盒、装在小相框中的两张彩色照片外,没有放置其他任何东西。首饰盒敞开着,藏不了任何东西。照片被垫得远远高出相框,别说任何尺寸的一份文件,即使是尺寸最小的纸片恐怕也无法藏匿在其背后了。
      椅子,在这个房间里倒有若干把。她只是以扫描的方式匆匆掠过。这些椅子都是实心橡木制成,没有在装饰上进行任何尝试,尽管经过雕刻以便与这个房间对面的座椅匹配,但也没有什么地方可查的。
      维奥莱特在第三区段只停留片刻。这里除了供人进出的门和书籍外绝对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的目光只是匆匆掠过,然后是椭圆形的墙。这时,一道小皱纹出现在她那平常光滑的前额上。她已经感觉到书的压抑感……数不清的书!如果是真的话,她觉得自己倒是乐意对其进行仔细搜查。但前景是多么渺茫啊!
      不过,她还有一个区段要考虑,就是那张占据房间中心位置奇大无比的桌子。具有双倍容量的一张桌子比其他任何地方更能为那份遗嘱提供藏匿之处。
      她现在所站立的区域是最美的,可能也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在这一区域,装有五扇大窗子,它是整个藏书楼中最值得夸耀的地方,但是,窗子没有可供藏匿的地方,她倒是非常喜欢那种颜色,可她不敢在这里浪费片刻时间。她对那些高背长排座椅寄予更多的希望,也许它们有放书的抽屉。
      但是,海蒂走在她的前面,她用力抬起两个巨大的座椅盖子。
      “两个椅子里面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说。而维奥莱特,只是叹息一声,转向那张桌子。
      这可是一件巨型之物,是根据这房间的形状而特制的,只是在靠窗一侧空出了一块,足够容纳一把椅子,坐在上面的人可以把它用作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是适合于两用的各种物件。上面放着一堆杂志、小册子、文具盒、信笺纸及其附属物品、一盏灯,东西虽多,但并不觉得拥挤。此外,桌子上面还有几个装饰品,其中一个是大盒子,镶满珍珠和象牙,盒盖敞开着。
      “别碰。”海蒂伸手正要把小物件移到一边,维奥莱特提醒道。“你今天早晨就已经在这里忙着寻找了。”
      “所有东西我们都清理了一遍。”
      “这些小册子你们翻过没有?”
      “每一本我们都抖开过。特别是这里,因为我看见昆塔德太太走到这个桌子时停了下来。”
      “她的头是保持平视还是低垂了下来?”
      “垂了下来。”
      “像是低头在看什么,不是抬着头,或环顾四周?”
      “是的。她的袖口闪现一道红光。尽管她伸出手,可依我看,似乎是袖子在动。”
      “你模仿她当时的样子站在那里,并尽量靠近相同的位置,好不好?”
      海蒂低头看了看桌边,在红色压倒蓝色和绿色的地方作了标记,并走到那个位置,停了下来,她的头慢慢埋向胸口。
      “很好。”维奥莱特喊道。“但是,那时的月亮可能与现在的太阳处于完全不同的位置。”
      “你说的没错。月亮升得要高些。我当时碰巧看了一眼。”
      “让我来。”维奥莱特说。
      海蒂移动了一下位置,维奥莱特站在她的位置上,只是朝前挪动了一两步。这就使她非常接近桌子的中心。她垂下头,就像海蒂刚才那样,她伸出自己的右手。
      “吸墨纸下面,你是否看过?”她指着手摸着的垫子问。“我是说,在吸墨纸和定位框之间呢?”
      “我当然看过。”海蒂的脸上露出几分扬扬得意的神情。
      维奥莱特依然低头盯着看。“然后,你便将放在上面的东西全部拿开了?”
      “哦,是的。”
      维奥莱特继续盯着吸墨纸,然后急忙吩咐道,“把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
      海蒂听从她的吩咐。
      维奥莱特继续看着它们,然后慢慢伸出手,但很快又放了下来,显示出一副失望的表情。丢失的文件当然不会在墨水瓶或胶水瓶里。不过,又有什么东西让她在垫子面前弯下身体,对它进行近距离地详查。
      “但愿什么也摸不到!”她暗暗叹息道,但是,她不能从口中流露出半点失望情绪,只是抬头看到那高高耸立的空间时,她叫了起来,“这么多书!这么多书!你只管把所有的佣人叫来就行了,或者从外面叫人来,从一头开始——我是说上面的一层——取下像昆塔德太太那种身高可以够到的每一本书。”
      “首先得听听昆塔德太太怎么吩咐。”老太太进来时,女佣打断她的话。
      “这位年轻的小姐认为我们应该将那些书搬开。”当女主人的眼睛从维奥莱特出神的面部表情转过来时,海蒂说道。
      “没用。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做的话,恐怕还没搬完一半,卡洛斯就会来到这里。而且,海蒂想必已经告诉你了,我对那些包装精美的书籍非常反感。我不能说我醒着的时候我从未碰过一本,只有处于梦游状态的那么一次,但是,当我的每根神经具有完全的自控能力时,我敢说我从未碰过。我对书的偏见自然是有原因的。我并不是一直都很富有。我曾经也很穷。我当初结婚时,克利门特远远还没有发迹。我那时穷得经常挨饿,而且更糟糕的是看见我的小女儿哭闹着要吃的。为什么?因为我的丈夫是一个藏书狂。他把用于改善家庭生活的钱花在了购买精美版本的书籍上。难以置信,是不是?我见过他在食品柜空空如也时还带回一套《葛罗里百科全书》。这使我对书籍恨之入骨,特别是那些装帧得非常精美的书,要我看那些书籍除非先撕掉那些精美的书皮。”
      噢,生活啊!生活!维奥莱特从生活中又学到了很多!
      “昆塔德太太,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其他办法都已经失败了,不去检查这些书架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我们可以大大缩短检查时间。我们甚至不必请人帮忙。自从你发现我们寻找的遗嘱丢失以来,是否有人接近过这些书架,或是将这些书挪动过?”
      “根本没有。我们没人接近过。”海蒂插了一句。
      “其他人也没有?”
      “其他人根本不允许进入这个房间。我们觉得那份遗嘱就丢在这里,所以,我们将书房的两扇门都锁了起来。”
      “那就放心了。现在,我可以做些事了。海蒂,你看上去身体很强壮,而我,你看,很瘦小。把我扛起来让我瞧瞧这些书架上面,你不介意吧?我不是看那些书,而是要看看书架。”
      海蒂感到惊讶,但还是弯下身子将她扛到与书架同高。维奥莱特靠近书架,朝上面瞟了一眼,然后继续检查下面的一层。
      “我重不重?”她问,“要是不重,让我再看看靠近门一端的那些书架。”
      海蒂把她扛了过去。
      维奥莱特检查完昆塔德太太身高所能达到的每个书架,然后又站了起来,跪下来检查下面的书架。
      “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任何接触过或从这些书架上抽出任何东西。”她断言。“书沿上所累积的灰尘一点没有动过。它与桌面上的灰尘大不相同。这就非常清楚地显示出哪儿你搬过东西,哪儿没有搬过。”
      “那就是你所寻找的呀?哦,我从来没有!”
      维奥莱特没在意她说的话。她在思考,她陷入沉思。
      海蒂转向她的主人,然后又快速转向维奥莱特。
      “昆塔德太太怎么啦?”女佣慌忙问,“如果是晚上,我还以为她又中了什么魔了呢。”
      维奥莱特朝海蒂所指的方向看去。昆塔德太太离她在几英尺范围内,虽然她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但显然还有她们在场。也许,她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她目光呆滞,步伐机械地朝那张桌子径直走去,她那整个外表让海蒂的血液一下子凉了下来,不过,这样倒可以为维奥莱特通过她的聪明才智找到遗嘱带来新的希望。
      “要是我能祈愿一件事那该多好啊!”她低声说道。“她已经陷入催眠状态。她又一次处于那种意识的支配之下。如果我们只是在一边观察而不去打扰她,她可能会重复昨晚的动作,说不定她自己会指出那份重要文件被她藏在何处。”
      与此同时,昆塔德太太继续往前走。又过了一会儿,她那光滑的几缕白发捕捉到位于巨型桌子留空处那把椅子中心发出的红光。话语从她的嘴唇里蹦了出来,她的手伸向吸墨纸,在凌乱地摆在桌子的物品中摸索着,直到摸到一把大剪刀。
      “听。”维奥莱特低声对紧靠在她身边的女佣说道。“你熟悉她的声音。尽可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海蒂无法听清。传入她耳朵的尽是些模糊不清的咕哝声。维奥莱特走近了一步。昆塔德太太的手已经离开了剪刀,在空中乱舞。她的烦恼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头,不再是僵硬在脖子上不动,而是左顾右盼,她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断断续续。
      “纸!我想要纸。”从她的嘴唇里蹦出了刺耳的不自然的叫喊声。但是,当她们想听到更多,想看到她那不停顿的手落到什么地方时,她突然醒了过来,猛地转向她们,给她们来了个惊人的一瞥,然后又迅速转入一种极度困惑状态。
      “我在这里干什么?”她问。“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差不多已经看到了……摸到了……哦,它不见了!又是一场空。为什么我不能坚持到我知道……”后来,她完全清醒过来了,随后连刚才的那个疑惑都忘了,以她原来那种震颤语调对维奥莱特说道:
      “你刚才要我们把书拿下来?但是,很显然你已经又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是的,经过反复考虑,我改变主意了。”然后,带着再次唤起停留在昆塔德太太大脑某处幻觉的最后一线希望,维奥莱特冒昧地说道,“昆塔德太太,你这可能会变成一种心理问题。如果你再次处于昨晚那种状况,你认为自己会重复那些动作,把我们还有你自己带进遗嘱的藏匿之所吗?”
      “有可能。但是,我再次进入梦游状态可能要等上几个星期。与此同时,卡洛斯可能早就到达这里了,而克利门特,可能,死了。我的侄儿已经奄奄一息了,医生半夜就会回来。斯特兰奇小姐,克利门特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说他想见见你。你愿意陪我去他的房间待一会儿吗?他不会提出多少请求的。我会注意不会拖延会面时间。”
      “我很愿意去。但是,最好还是再等一会儿……”
      “等到那时候,你可能根本就见不到他了。”
      “那好。但我还是希望我能提供一些好消息。”
      “以后会有的。这栋房子决不应该留给卡洛斯。海蒂,你留在这里。斯特兰奇小姐,那我们现在走吧。”
      “你用不着说话,就让他看见你就行了。”
      维奥莱特点点头,跟随昆塔德太太走进了病房。
      眼前所见的情景深深地触动了她年轻的情感。一双眼睛从病榻上凝视着她,即使是面对死亡,她看见那双敏锐的眼睛依然闪烁着光芒。克利门特的灵魂就在那凝视之中。徘徊在天堂门前的克利门特就是想要探究他死后可以让他在九泉之下死而瞑目的希望所在。克利门特会欢迎她的到来吗?仅仅一个身体单薄、穿着时尚衣服且带着明显社交印记的女孩,难道真能成功地为他的亲人赢得未来吗?他几乎对此不抱希望。然而,当她继续以严肃的神情与他的目光相遇时,她发现那双渴望的眼里少了一些疑惑,而他那放在床单上动作迟缓的手轻轻地挥动着,好像要引起人们对他的妻子和簇拥在踏脚板上三个可爱的孩子的注意。
      克利门特没有说话,她也无法开口。然而,维奥莱特对一位临终的人那种认真严肃的神情让他的嘴唇为之一动,也许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微笑。带着对克利门特脸上那微弱的自信表情的一份记忆,她离开了那个房间,为解开遗嘱丢失之谜进行最后的尝试。
      四
      在大厅,面对着老太太,维奥莱特用颇具说服力的语言冷静地对她说:
      “我希望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我所提出的问题上。你觉得能做到这一点吗?”
      “我会尽力去做。”那可怜的老太太答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关上的门。
      “我们所想要的。”她说,“正如我以前所说的,就是要了解你从保险箱里取出遗嘱时大脑的思维方式。昆塔德太太,尽量按照我说的去做。如今,梦不再被科学家看做是对未来事件发生的一种预示,甚至也不再被视为自发的和不相关的思维状态,而只是作为最近所发生事件的各种反映,人们可以几乎毫无例外地根据梦境来追踪事件发生的来龙去脉。你拿着遗嘱的那种动作在先前的某一思维轨迹中想必有它的起源,只是后来被遗忘了。我们要尽量发现那种思维。你尽可能回忆一下,你昨天做了或读了些什么。”
      昆塔德太太显出一副惊恐的样子。
      “可我现在没有记忆了。”她抗议。“我忘性很快,所以,为了完成我约定好的事,我不得不把每天要做的事件记在一张便笺上。昨天?昨天?昨天我做什么了?我首先去闹市区买了一件东西,但我几乎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你昨天的记事便笺会对你有所帮助的。”
      “我去拿。但是,它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我保留着只是给我自己看的,而且……”
      “你别介意。拿来让我看看。”
      维奥莱特迫不及待地想拿到那本便笺。
      但是,当她读到最后两天的记录时,看到上面这么写着:
      星期六,毛里塔尼亚期限临近了。今天我必须通知德拉亨特先生,叫他明天来这里。海蒂为我试穿衣服,说她必须将它们改一改。皮博蒂太太要来吃午饭,真是给我们添乱!只好上街。为克利门特去办事。遗嘱,遗嘱!别的什么事我也不去想。放在现在的地方是否安全?明天到来之前实在放心不下。克利门特今天下午病情好转。说他必须活到卡洛斯回来,不是为了与卡洛斯一争输赢,而是尽其所能减少自己的失望。我这善良的克利门特!
      五
      心情好紧张,我去贴照片,当海蒂带来另一套衣服让我试穿时,我就会忘掉所有让我心烦的事。
      宽敞的藏书楼里一片寂静,楼梯上的座钟发出第七次动听的音乐声。对于独自待在里面的维奥莱特来说,钟声就是一种召唤。她正要离开那间房子,这时候,下面大厅里传来的嘈杂声使她停下脚步,立在走廊上。一辆汽车停在房前,几个穿着鲜艳服装显得不合时宜的人正走进这座房子。维奥莱特驻足倾听,一时间对她的职责有些模糊不清。她看到昆塔德太太走近客人时那一副僵硬的面孔。“卡洛斯!”彼此照面时,她丢下一句话,然后又继续蹒跚而行,不一会儿又下了楼梯,不见了。
      这一幕消失了,又一幕出现了。这一次是克利门特的妻子,她斜靠着上面的大理石栏杆,完美的面孔上笼罩着一层与眼前的恐怖威胁苦苦抗争的阴影。后来,她也从视野中消失了,而一时间独自留在大厅里的维奥莱特退回藏书楼,并戴上她的帽子。
      六
      气势恢弘的会客厅里华灯齐放,灯火辉煌,昆塔德太太与卡洛斯·佩莱西斯面对面走了出来。那些见证她出场的人都说她给人展示一种高贵的外表。带着一种极端绝望中的果敢,她坚定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卡洛斯的第一次愤怒攻击。
      卡洛斯,矮胖的身材,黝黑的肤色,在面部特征和表情上都显示出他的西班牙父辈血统。他开始以言辞激烈的口气跟昆塔德太太讲话,但与她的目光相遇之后,他改变了口气,完全变成了一种讥讽的口吻。
      “你在这!”他开始发话了。“夫人,我向你保证,虽然那样免不了有些麻烦,但大家都愉快。你收到我的电报没有,我不是要你把这栋房子收拾一下交给我吗?”
      “电报我收到了。”
      “那么,我怎么发现这里有客人呢?按照常规,客人是不应该先于主人到达这里的。”
      “克利门特病得很重……”
      “我还有更充分的理由说他早就应该从这里搬走了……”
      “原来预计你还有两天时间才能到达。你发电报说你正在毛里塔尼亚。”
      “是的,我发的电报。伊丽莎白。”这时候,一直静静站在背后的他的妻子说话了,“我们今晚就住在普拉扎大酒店。希望明天三点钟我们回来时,这栋房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以后,如果昆塔德太太希望来我们这里做客,我们将乐于接待。但是,”她转向昆塔德太太本人——“你不得带克利门特和他的孩子们来。”
      昆塔德太太僵硬的手渐渐移向她的喉咙。
      “克利门特快要死了。他一时不如一时了。”她低声说道。“他可能活不过今天早晨。”
      听到这一消息,就连卡洛斯也吃了一惊。“哦,那好!”他说,“我们再给你两天时间。”
      昆塔德太太喘着气,然后径直朝他走去。“你要根据他的病情需要给我们更多的时间,两天远远不够。他才是这栋房子的真实主人,不是你。我的兄弟留下了一份新的遗嘱,把这栋房子交给了克利门特。你是我侄儿的客人,而不是他是你的客人。我希望你和你的妻子留在这里,直到你能找到一个称心的住宅。”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卡洛斯向来就是火暴脾气,他的妻子也同样如此。可眼下俩人谁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理智。
      “我相信你不会有什么高招对你的兄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否则,我早就缩短我们的旅程了。”然后,他厉声问道,“那份遗嘱在哪儿?”
      “遗嘱就要出来了。”然而,她的话音有点颤抖。
      卡洛斯看了一眼站在他妻子背后的男人,然后又看着昆塔德太太。
      “遗嘱可不是在临终之后写出来的。如果是的话,那就需要一个以上的签名来对其进行公证。我才不相信这所谓第二份遗嘱的鬼把戏。卡瓦纳先生,”他转向陪同他们一起来的先生,“多年来,他管理着我父亲的公司业务,他向我保证过,他口袋里保存的那份文件是第一份,最后一份,也是你的兄弟留下的唯一的一份遗嘱。如果你要否认,那就给我们看看你提到的文件,马上拿给我们看看,或者告诉我们在哪里,在谁的手里可以看到这份遗嘱。”
      “这,由于……由于某些原因,我无法提供,眼下,我必须拒绝这样做。但是,我准备宣读……”
      一阵嘲笑打断她的话。是从卡洛斯的嘴里发出的,还是从他那容易激动又冷酷无情的妻子的嘴里发出来的呢?也许是其中一个,也许两个都在嘲笑。他们有充分的理由。
      “哦!”昆塔德太太的声音在颤抖。“上帝发发慈悲吧!”在他们的逼视下,她的心在下沉。这时,她听到有人在门槛那边叫她,她循声望去,看见海蒂在朝她微笑,后面跟着一位身材娇小容光焕发的女孩。昆塔德太太本能地伸出手抓住海蒂递给她的那份折叠起来的文件。
      “啊!”她大声喊道。“你们不必等了,克利门特也不必等了。这就是遗嘱!孩子们就要继承他们应得的财产了。”说着,她昏倒了。
      七
      “你在哪儿找到的?哦!你在哪儿找到的?我等待一个星期就是想知道这个结果。卡洛斯突然离去后,我来到克利门特的病床前,从他看我时的眼神来判断,他仍然能够感觉和理解。我告诉他,你已经成功地完成了使命,我们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我无法告诉他你是怎么成功的,也无法告诉他那遗嘱是在哪里找到的。他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我们也许知道,我们也许不知道,现在,他已经入土为安了,恐怕再也没人谈到要我们离开这栋房子了吧?”
      维奥莱特微笑着,但只是淡淡一笑,以免冒犯这位死者亲属。他们坐在藏书楼——这间庞大的藏书楼毕竟还是留在了克利门特家族——循着昆塔德太太的眼神望去,维奥莱特觉得十分有趣。此时此刻,老太太已经魂不守舍,那双眼睛早已不由自主地飞出了这间藏书楼。维奥莱特多么希望自己能永远保守她的秘密,但愿这些眼睛永远也不会发现它。
      不过,出于一种天生的怜悯之心,我们的维奥莱特,自从一个星期前离开这里后,除了去娱乐场所耽搁那么一点时间外,一直心系着这间藏书楼。
      “你坚持认为遗嘱放在这间房里,这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这里找到的。你是否注意到壁炉架上那张没有完全端正地装进相框里的照片?”她平静地说。
      “看到了。”
      “如果你把它拿下来。你能够拿得到吧?”
      “哦,是的。可那有什么……”
      “亲爱的昆塔德太太,你把它拿下来,然后把它翻转过来,再看看它的背后。”
      尽管心中还有些迟疑和困惑,老太太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做了,结果一看便惊叫起来。那块用作照片底衬的方形棕色纸被横向剪开了,露出后面的一张相似但仍然完好无损的衬纸。
      “哦!遗嘱就藏匿在这里吗?”她问。
      “非常正确。”维奥莱特答道,“它被一位以装裱照片自娱自乐的夫人糊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平时,她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这一次她是在梦里完成的。”
      昆塔德太太完全惊呆了。
      “我可记不得摸过这些照片了。”她声称。“我恐怕永远也记不得了。斯特兰奇小姐,你这人真是了不起。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照片可能有两个底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情况会是这样呀。”
      “昆塔德太太,我告诉你,是你帮助了我。”
      “我帮助了你?”
      “是的。你还记得你给过我一本记事便笺吗?在里面,你提到了粘贴照片。但是,如果不是前不久你给我提出另一个建议,我也不会想到去检查壁炉架上的那些照片。昆塔德太太,我们当时没告诉你这件事,但是,那天我们在这里寻找遗嘱的过程中,你渐渐陷入一种特殊状态,诱导你进入梦游。那是一次短暂的梦游,只持续了一瞬间。但是,在这一瞬间人能够说话,这次你说话了……”
      “说话?我说话了吗?”
      “是的,你说出来的是‘纸!’而不是‘文件!’而且你的手还伸向剪刀。尽管当时我没有多少时间联想到这一点,但是后来在读了你的记事便笺时,我回忆起你说过的话,我问自己,那是指要剪的纸呢,还是指你想藏匿的文件呢?如果是指要剪裁的纸,那你只会重复前天晚上的剪纸动作,那么,房间里面应该留有一些废纸屑。我们是否看到任何废纸屑了呢?是的,在桌子下面的废纸篓里,我们找出了一条包装纸带,后来又扔了回去。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它应该有一个整齐的切边。把这条长纸带再拉出来,并在桌子上展开铺平只是一分钟的工夫,我所看到的促使我将房间各个角落都查了个遍,现在倒不是要找那个折叠起来的文件,而是要找一张棕色的方形纸,比如从这张大纸上剪裁下来的一小块。我成功了没有?没过多久,我想起了壁炉架上的照片,我发现它们在形状和尺寸上与我正在寻找的东西是多么相近啊,我又回忆起你对装裱照片的喜爱,我觉得这个谜团已经解开了。
      “拿起一个相框看了一眼背后,我感到有些失望,但是,通过对相框配合面反复琢磨之后——你猜我在外层衬纸下发现了什么。你将遗嘱与原衬纸放在一起,而且在上面又裱糊了一层衬纸。
      “这一发现的及时到来缩短了非常痛苦的会面时间,使我这一周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现在,我可以看看那些孩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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