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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致命来电》作者:【美】约翰·劳伦斯·雷诺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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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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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1-24 18: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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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ll841123 于 2018-11-24 18:16 编辑

      哈维想喝杯咖啡,但又不敢喝,因为他的胃在痉挛。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而此时,秘书珍妮弗端着他的专用咖啡杯走进办公室。她手中的杯子是世界上最性感的人使用的,里面的咖啡正冒着热气。这是他今天的第一杯咖啡,双份的奶沫,没有放糖。
      “今天不喝了。”哈维说。他想,现在一杯咖啡可以要了他的命。他痛苦地皱着眉。
      “你没事吧?”珍妮弗问。她的一只手撑在腰间,样子像一位生气的母亲,而哈维就像是她不肯喝牛奶的小儿子。“是不是胃溃疡?”
      哈维强颜欢笑。他举起手,想让她放心,但那手抖得很厉害,像是在指挥波尔卡舞曲。他不得不把手放下。“只是工作太累了。”他说,“不用担心。”
      “那这咖啡……”她问道,手中仍然拿着他的那只咖啡杯。
      回答之前,哈维看了看那杯子。这是他妻子送给他的,两年前,在他生日那天。噢,天啊,他干了些什么?“把它倒了吧。”哈维对她说。
      珍妮弗耸了耸肩。就在她转身离去时,哈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今天必须做的最重要的事,可他差点儿给忘了!“我不想……”他开口说,可他觉得自己嘴里像在嚼砂纸似的。“今天早晨我不想接听任何电话。”他对她说,“中午之前不接任何电话。谁的电话都不接……”
      “邓肯·麦克尼的也不接吗?”珍妮弗扬起双眉。
      “尤其是不接他的。”哈维说,“不过,”他又说道,而且这次他还举起了一只手,指着她,“如果有一个叫巴索的打来电话——他会这样说明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巴索先生——你必须立刻把他的电话接到我这儿来,明白吗?除他之外,中午之前,整个早晨,我不接别的电话。”
      珍妮弗茫然地点了点头。她当哈维的秘书已有三个年头,每天早晨给他冲咖啡,提醒他妻子的生日,他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一年两次帮他挑选新的领带。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他。她在门口停住脚步,“你真的没事吗?”
      哈维微微一笑,“真的没事。”他说,“谢谢你,珍妮弗。啊,对不起,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你今天看上去很漂亮。”
      她关上了门。
      哈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眼泪止不住流淌下来。
      “是因为你妻子的缘故,是吗?”
      哈维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他睁大眼睛,珍妮弗又出现在门口,像一只发疯的狒狒,对他咧嘴笑着。“什么?”哈维费力地说。她怎么会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
      “她今天就要去度假了,留给你的是无限的相思。怪不得你看上去怪怪的,对吗?”珍妮弗开心地笑着,因为她解开了这个谜。
      哈维快要崩溃了。他相信,自己的双臂马上就要掉落在地板上,接下来身上其他垂悬的部分也会如此。然后,他的躯体四分五裂,横七竖八地摊在地板上,各种内脏溢满地毯。但是,哈维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是哈哈大笑,笑声听上去有点儿怪。“是这样的,”他说,“她坐的是中午的班机,我会想念她的……”突然,他的笑声变成了哭泣。怎么会有如此快的变化?此时的哈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想她的……”他放声痛哭。
      珍妮弗冲到他身边,双手抱住他的头。“噢,真甜蜜啊!”她说,声音很轻,但很沮丧。哈维希望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们能一直保持这种姿势,甚至持续到世界末日。他把脸紧贴在珍妮弗的胸口,感觉出她衬衣下面穿着的是镶有花边的胸罩。但是,珍妮弗松开手,掉过脸,咬住下唇。“我想,那一定很甜蜜。”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
      哈维再一次放松自己,闭上双眼。“你说,那个巴索到底是谁?”珍妮弗的询问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把双手放在脑后,双眼望着天花板,尖声喊道:“关你屁事!”
      在陌生的地方你一定会遇见陌生的人,哈维想。珍妮弗终于离他而去,让他在这一天以后的三个小时里,也许是他这一生以后的三十年里,一个人在那里苦思冥想。
      当然,格瑞斯顿酒店曾是个陌生的地方。无论何时,对哈维来说,那都是个陌生的地方。它所在的街区,像哈维这样的人很少愿意冒险去,就是去的话也只是在白天,而且,还必须紧锁车门。
      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哈维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话?为什么要这么做?怎样才能阻止这一切?我现在不想让那件事发生,我不想,我不想……
      要不是因为邓肯·麦克尼……
      麦克尼是哈维最大的客户,平时深居简出,靠投资贬值的城市房地产起家,现在成功地拥有好几个贫民区的房地产,净值超过三亿美元。麦克尼的公司办公室设在一幢没有特色、但有六十年历史的十二层大楼里,楼里的老鼠多于房客。公司成员有邓肯·麦克尼、他下流的侄子戴维·梅尔文和两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其中一个据说是这个城市里还活着的最低等的妓女。
      哈维和麦克尼一年只见一次面,为他准备个人所得税报表和财政报告,但他经常收到麦克尼的来信。
      和麦克尼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两天前,他叫哈维去检查一下格瑞斯顿酒店,一幢位于这个城市较为凄凉的西部地区的死气沉沉的大楼。四十年前,格瑞斯顿酒店高档繁华,与众不同的音乐舞台上,活跃着一群精力充沛的演奏爵士乐的音乐家。真是美味佳肴,歌舞升平。可是,吃饭和跳舞的客人都陆续搬迁到郊区,那些演奏者们也因各种疾病而死去,爵士乐改成了猫王的曲子,乐队改为甲壳虫乐队,一切都迅速变成低品位的东西。格瑞斯顿首先成了那些不入流的喜剧演员的表演俱乐部,然后是脱衣舞夜总会,直到成为目前这种状况:一个毫无趣味、缺乏活力的酒吧和烤肉馆,专营廉价啤酒和油腻食物,一些中年妓女还会按小时在这儿包下几个楼上的房间。
      “粗略检查一下,查查账本,看看这个酒店是不是还在经营。”麦克尼在电话中对哈维说,声音听上去像只破旧的风箱。
      “难道戴维不是正在经营着吗?”哈维问,因为他不想到那儿去。再说,他和妻子在吵架,那天早晨已是连续第三天了。他本来想晚上晚些回家,累了之后就不会继续家庭之争了。
      “戴维?”一提到他侄子的名字,麦克尼便激动地大喊起来,他喘着气说,“那个混蛋只会和那儿的妓女鬼混。这就是我要派你去的原因。”
      哈维不知道麦克尼的这番评论到底是在说哈维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呢,还是在说哈维对情欲一类的事情不感兴趣。
      后者至少是部分正确。
      几个月来,哈维一直相信,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为了他的幸福,渴望着献出自己的一生。他知道她在等他,就像哥伦布知道有一个新大陆在等着他去发现一样。哈维相信,只要有机会和勇气,他就可以抛开目前的生活,无拘无束地去找这个女人,因为她可以帮他摆脱目前这种悲哀、平凡的状况。
      换言之,在许多方面,哈维是个正常的中年已婚男子。
      他倒不是一心想背叛自己的妻子,也没认真想过要跟她离婚。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只会毁了他苦心经营起来的会计公司,何况有一半的资产是在他妻子的名下。
      但是,他也许想把她杀了。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念头只不过像一撮细小的、无声无息的种子。而且,每当他对自己的生活和婚姻感到悲伤和绝望而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会深感不安。
      要是哈维拒绝到格瑞斯顿酒店去的话,事态也就不会进一步发展。然而,违背自己最大客户的直接指示是不可思议的事。于是,他去了。在完成视察和市场评估乃至心中有谱后,哈维继续犯了第二个错误:他决定在回到那个不温馨的家之前,好好地喝上一两杯。
      哈维一屁股坐在酒吧圆椅上,那凳子就像是嘉年华里的旋转木马一样摇晃起来。吧台后的蓝色荧光灯照在哈维的脸上,给他端酒的是个身材细长的酒保。他经常咳嗽,每次咳起来,他的支气管系统就像只装满小球的坛子,发出咔咔的响声。
      靠墙的破旧长椅上方是一溜烛台,烛光摇曳。一台电视机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像一个熟透的电子水果。电视里播放着无声的职业撞球游戏。三个穿着超短裙、钉状高跟鞋和紧身针织套衫的女人坐在一张长椅上,一边抽烟,一边嬉笑聊天。大约有三个男人,分散地坐在三张桌子旁。
      在哈维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消沉过。慢慢喝光第一杯酒后,他又要了第二杯甜酒加可口可乐。
      第二杯酒也快喝光了,他定一定神,准备回家。这时,他意识到有人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知道那是个女人,因为在荧光灯下,他看到了网眼长筒袜下泛着光亮的柔软丰腴的大腿。
      那女人向他探过身子,问道:“要上楼吗?”
      哈维转过身打量她。比他妻子漂亮,也许还更年轻。他笑道:“不,谢谢。”
      “不要紧的,”她柔声说,“已经有人出钱了。”
      “什么意思?”哈维问道。
      “这个,”她说,“先伺候你半个小时。半小时后,再由你出钱。”
      “你提供半小时的……免费出卖你的身体?”
      “嘿,听清楚了,”那女人说,似乎有些生气,但哈维觉得再也找不到更加能侮辱她的话了。“我只是说已经有人出钱了,没说是免费的。”
      哈维有些好奇:“谁出的钱?”
      “在那边。”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哈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在角落边的长椅上,在一只白兰地酒杯后面,坐着一个人。“听着,半小时后,如果你不想的话,他也拿不到退款的。还没有男人拒绝过我。”
      哈维从凳子上滑下来,慢慢朝角落的长椅走去。那女人还在喋喋不休。那男人身体笔直,坐在那儿,双手托着那只白兰地酒杯。
      办公室门外,珍妮弗接电话的声音让哈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下表,才十点,他妻子还未离家去机场。他想象着她驾车穿过城镇,路上停下来(他知道她一定会这样做的)买些杂志、糖果和化妆品。
      他双手托住额头,假装自己是一块岩石,一块有记忆的岩石。此时此刻,他想起了那件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哈维朝他走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也许是甜酒给他壮了胆,哈维挺起胸膛,几乎是昂首阔步。他感到生气,他对自己说,让别人出钱替自己买女人是一种耻辱。哈维不愿受此耻辱,他毕竟有自己的骄傲。
      他在长椅上坐下,望着阴影中的男人,用大拇指指着身后的吧台,说:“是你让那个女人来见我的吗?”
      那人没回答。待哈维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他发现那人戴着副眼镜。
      “我要的女人不用出钱买。”哈维说道,嗓音充满着愤怒。也许他应该尝试着对他的妻子这样说。见那人不吭声,哈维更加自信了。我把他镇住了,哈维告诉自己。他把身体往后靠了靠,提高了嗓音。“我不需要别人出钱替我买快乐,谢谢你。我的事业很成功……”哈维突然停住话头。那个男人开口了,但声音很低,他没听清楚。哈维把脑袋歪向一边,有点困惑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人的声音依旧很低,“不是为了你的快乐,是为我自己的快乐。”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举向阴影中,然后送到嘴边。
      哈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的愤怒像空气一样从没有扎紧的气球中跑光了。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何要离开相对安全的吧台,坐在这个看上去很危险的男人面前。
      “嗯,谢谢你的好意。”哈维强颜欢笑,“可是我有……”他停了一下,“我能应付女人,凭我自己的能耐。”
      “对此,你妻子是怎么想的?”那人听上去来了兴趣。现在,哈维能看清楚那人的脸了。一堆蓬乱的头发,也许是红色的。一个鹰钩鼻,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对小眼睛,说话时几乎不动的比常人更小的嘴巴,略带南方口音,可能是乔治亚,也有可能是卡罗莱纳。反正是有教养的南方人。
      哈维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结婚戒指,身体坐得更直了。“我们彼此理解。”
      “她有自己能应付的男人吗?”那人问道。
      “她……”我在这儿干什么?哈维想。“嗯,谢谢你的介绍——不管是谁,”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希望你把钱拿回去。”
      “你恨她,是吗?”那人说道。
      哈维朝吧台望去,只见那个穿长筒袜的女人也在那儿好奇地看着他。“我甚至不认识那个可怜的姑娘。”他说。
      “不是她,”那人说,声调突然变得冰冷了。“你妻子。”
      哈维眯起双眼,望着长椅的阴暗处。“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可我已对你十分了解。”那人说道,那语调有些令人讨厌。“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到这儿来办事的。从你的车和衣着来看,你不是很有钱。从你的行为举止来看,你的生活一团糟。而且,你不想回家。”
      “你到底是谁?”
      “可以停止这种状况。”那人说。
      哈维微微一笑。他不懂那人是什么意思。撒谎。不,我懂他的意思,他对自己说。“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他大声地撒着谎。
      “不,你懂。”那人说道,南方口音更重了,“你非常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珍妮弗的电话铃又响了。通过办公室的门,哈维能听到铃声。他回头看看自己的电话,表示外面有电话打进来的按键亮着,他的胃部一阵痉挛。他望着那亮闪闪的按键,希望它灭掉。它灭掉了。
      哈维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时间已过十点。
      一开始,哈维觉得他只是装模作样,因为有些人警匪片看得太多了,假装自己是乔治·克鲁尼或者约翰·屈伏塔。哈维相信,明天,他一定会到处吹嘘,说他如何哄骗这个郊区的乡巴佬,让这个开着梅赛德斯(哈维把车停在围栏旁,透过酒店肮脏的玻璃门能看到他的车)来到格瑞斯顿酒店的成功的会计师相信他是个杀手。
      但是,那人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伸出手腕,撩开烫得笔挺的亚麻布粗花呢夹克衫袖管,看了看手腕上那块配有鳄鱼皮表带的金表。“明天,你会听说一个人被枪杀在自己的车库里,”那人说。“没人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但也许有人会因为他的死而感到高兴。”
      “你干吗告诉我这些?”哈维说。与此同时,那人喝光了他的酒。“我会……会报警的。”
      那人站了起来。哈维发现他又矮又瘦,身上穿的衬衫是领尖钉有纽扣的那种,丝织领带打着一个漂亮的结。
      只见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一卷钱里拿出几张。“不要这么想。”他说,同时把钱甩在桌子上,斜眼看着哈维。哈维顿时感到周围的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不要这么想。”那人对哈维建议道。他移开目光,气温瞬间恢复正常。“但是,如果你想停止这种状况的话,明天带五千美元过来。”
      “为什么……”哈维说。他费力地咽着口水。“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
      “我所有的客户都是陌生人,”那人说。现在,他已从阴影中走出来,往头上戴了顶苏格兰粗呢帽子。“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他用一只手扶着帽子的边缘,侧身从哈维身边走过。“晚安,”他说。在离开前,他又侧过身对哈维说了句,“左耳朵。”然后消失在门口。
      哈维一屁股坐下,身体抖个不停。就这样颤抖了十分钟后,他站起来,走出酒店,开车回家,脑子里像在刮飓风一样。
      第二天早晨,他妻子在客厅里大声喊他时,他再次颤抖起来。因为此时他在晨报上读到一条消息,一位保险经纪人死在他的车库里。
      只中一枪,在左耳朵后面。
      那是发生在昨天早晨的事。现在,哈维又开始颤抖起来。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然后停在窗前,看着下面街上的行人。他看到了那个沿街乞讨的乞丐。每天早晨,当哈维走进这幢大楼时,那乞丐便上前与他搭话,同时伸出一只长满老茧的手,向哈维乞讨些零钱。
      一星期前,和妻子又吵过后,哈维心情很是不爽。当那乞丐再次向他伸出手时,他大声嚷道:“找个工作!”这是他对那乞丐说的唯一一句话。那乞丐有礼貌地点一下头,说了声:“谢谢你,先生。”结果,在这天以后的时间里,哈维一直感到既内疚又生气。
      现在,他想,如果他和那乞丐换种活法的话,将会是什么局面。他可以和那乞丐交换身份,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摆脱那可怕的心理负担,摆脱他做过的可怕的事情。为了得到内心的平静,他可以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哈维猛地清醒过来。不要有这种荒谬的念头,他告诉自己。你雇佣的是位职业杀手,办事小心,从不出错。他成功后你当然会后悔,任何一个丈夫对于和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妻子不明不白地死去都会后悔的。但是,一切都将属于你了,他提醒自己。生意,房子,还有你妻子名下五十万美元的保险单。那份保险已买了五年多,时间足够长了,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的。这一切都将属于你了。
      朝光明的一面看吧,哈维默默说道。他对自己点点头,又微微一笑。想想以后你想去的地方,你要见的女人,还有那份自由所带来的激动!
      哈维现在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情绪也高涨起来。这时,传来一阵短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他看见了珍妮弗那张无辜的脸,向他道过歉后,又把两名警察作了番介绍,说他们想和哈维谈谈。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昨天晚上,当哈维第二次来到格瑞斯顿酒店时,那个男人换了不同的衣着,犬牙形花纹格子夹克,里面是棉织的圆翻领针织衫。他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双手捧着另一只白兰地酒杯。
      酒吧里有两个女人。哈维一走进去,那个穿网眼长筒袜的女人,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告诉哈维她可以提供半小时免费服务的那个女人凑近她的同伴轻声嘀咕几句,两人便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哈维的口袋里放着一大沓钱,鼓鼓囊囊的,摸上去像个保龄球。
      “你需要知道些什么?”坐定后,哈维问道。
      “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把钱带来了。”那人说道。哈维把手伸进口袋掏钱,那人却举起一只手,“不要。”
      哈维点了点头。“听着,”他迅速说道,“从根本上说,我妻子是个好女人……”
      “不要说这些。”那人说。
      “那我该干什么?”哈维说道。他几乎是在哀求。
      “喝酒。”那人笑了笑,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酒保过来了,哈维要了杯白兰地,纯的。
      “现在该干什么?”趁着等酒的工夫,哈维问道。
      “这天气,”那人说道,“对五月份来说真是热呀,是不是?”
      哈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了。这种感觉就像一位早已就位的短跑运动员,只等着发令枪发出号令。一想到手枪,哈维便闭上了双眼。
      两位侦探就坐在哈维对面。珍妮弗用白色瓷杯替两位侦探冲好咖啡。那杯子是哈维的妻子几个月前精心挑选的。珍妮弗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
      两位侦探自我介绍了一番,但哈维根本没记住他们的名字。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丑闻。在监狱里待那么多年,一定糟糕透顶。可是,丑闻,他无法忍受。
      两位侦探咕嘟咕嘟喝完咖啡后,便和哈维闲聊起来。其中一位的年龄比哈维大,稀疏的灰白头发,大肚子;另一位三十出头,模样英俊,梳着吹风机吹出来的发式,还有运动员的体格。
      哈维还在回答着那个年轻侦探提出的有关他生意上的问题,这时,那位年长的侦探放下手中的杯子,身体向前倾,然后用一种令哈维反胃的声音问道:“你妻子在哪儿?”
      “我妻子?”哈维大声说道,那声音听上去像女高音。他们知道了,他想。他们知道了。他看着办公桌上那只小型的镀金座钟。那是十年前妻子送给他的圣诞礼物。十一点差十分。现在,哈维不想吐,他只想哭。但他并没哭,相反,他微笑着说,“她在去机场的路上。飞往坦帕的班机,去看——”他觉得口干舌燥,想咽一口唾沫,但做不到。“看一个朋友。在那儿待一个星期。”他的嗓音像风中抖动的树叶。
      “好。”昨天晚上,当哈维把相同的信息告诉他时,坐在长椅上的那个人点头称好。“她自己开车去机场,离开一个星期。这样的话,你可以一周不用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她离开时,你们刚吵过嘴。”
      “不要在屋子里,”哈维低声说,同时把身体俯在桌子上,差点儿把酒也泼了出来。“不要在屋子里!”
      那人仔细观察了哈维一会儿。“不要怕成这样嘛。记住,你是老板,我只是你雇来帮忙的。你说不要在屋子里,就不会在屋子里。就在车上。”
      “你不像是那种会去格瑞斯顿酒店消遣的人。”那位年轻侦探对哈维说。
      哈维告诉他们,自己是去那儿替一位客户办事的。不信的话,他们可以去调查。
      “我们早已调查过了。”年长的侦探说。
      “那么,你为何又回到那地方?”年轻侦探说,“昨天晚上?”
      “去做第二次检查,”哈维说。“为了证实……”他深吸一口气。他应该现在就跟他们达成认罪辩诉协议吗?早一点儿达成认罪辩诉协议对自己的判决有帮助吗?还是孤注一掷?“为了证实前一天晚上我的观点是否正确。”
      “你是去问查理·萨瓦纳在哪儿下手?”年长的侦探嘲笑道。
      “谁?”哈维真的惊呆了。
      那人一边满意地点着头,一边听哈维描述他妻子的车,哈维还向他指出他妻子在去机场的路上有可能会停下来的一些地方。因为原先哈维和他妻子一起去机场时,她总会在相同的地方停下来,为此,哈维很是恼火。“你看,这样的话,很好下手。”那人一边说,一边点着头。
      哈维想说什么,但那人挥了挥手。
      “真的很好下手。”那人说,“你妻子的车将停在机场的停车库内。我会自己开车过去。事成之后我就离开这儿,去履行另一个约定。”他不时地点着头,对自己的行动计划表示赞同。
      “你妻子将被装在皮箱里。”他微笑道,“不会登上飞机的。”
      “我还要知道别的情况吗?”哈维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
      哈维起身想离开,那人伸出手,将他拦住。“不要告诉我说你忘了那笔小钱。”他递给哈维一份当天的报纸。“假装上厕所,把这带上。把你那些小钱夹在报纸里,带回来。”
      哈维又坐了下去。“我凭什么……我凭什么知道……”
      “事情是否已办妥?就凭我是职业杀手。否则的话, 我不会冒这个险的。”
      他以下的话使哈维毛骨悚然。
      “就凭我喜欢这工作。”
      “你把一份报纸带进了厕所,是吗?”年长的侦探此时站起身,在哈维办公室内来回走动,看着墙上的油画,就像在美术馆一样。这些画都是哈维的妻子挑选的。
      哈维现在才知道,他们一直在密切监视着自己。
      “是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动物发出的。
      “两分钟后,你从厕所里出来,把报纸还给查理·萨瓦纳。”那位年长的侦探还在兜着圈子,年轻的则坐在那儿,一边用指甲剔着牙齿,一边观察着哈维。
      “那是他的报纸。”哈维说,他尽量露出笑脸。“我只是借来看看。”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查理·萨瓦纳搅在一起?”年轻侦探饶有兴味地说。
      “谁?”哈维再一次问道。
      “当你把报纸还给他时,你们谈了些什么?”
      “什么?”哈维低声嘀咕着。
      把五千美元夹在报纸里,哈维从厕所出来,回到那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放到桌上。但那人看都没看一眼。
      “你会在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吗?”那人说,眼睛朝穿紧身衣和网眼长筒袜的女人那边看去。
      哈维说是的。当那人问他办公室的号码时,哈维告诉了他。
      “明天,一个叫巴索的人会给你打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跟我的一模一样。”那人说,“中午前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打去。中午之前,不是中午之后,他会告诉你,事情已经结束了。”
      这时,哈维为自己的镇静感到吃惊。“也就是说如果成功,你会给我打电话。”他说。
      “不是我,”那人说。以前,他说话时语气中总带着点儿调侃,可这次却很愤怒。“是巴索。也不要问确切的时间。不要说‘如果’。我不会出错。”由于他的口音,“出错”两字听上去像“出处”。
      “如果到中午,你……巴索还不给我打电话,该怎么办?”哈维问道。
      “以前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这次你也应该相信。一星期后,你我再次在此见面,有事到时再说。”
      哈维点点头,准备离去。
      “如果明天不打电话给你,下个星期你也就不要到这儿来了。”那人说,“而且,你也别指望能再见到你的那些钱。”
      哈维转过身。那份藏有现金的报纸已被卷起来,夹在那人的胳膊底下。他的视线早已回到房间那边的几个女人身上。“明天可能会出事。”那人说,“但你必须相信我,因为我会小心谨慎的。我的客户都相信我。”说完,他便朝那几个女人走去。
      他在几个女人中间坐定,哈维离去时,身后传来她们开心的笑声。
      “你出钱雇查理去杀你的妻子,是吗?”年长的侦探站在哈维的办公桌前。“对你和你妻子,我们有所了解,最近你们时有口角。”
      哈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说,双手抖个不停。
      “查理·萨瓦纳不和任何人来往,除非是有什么买卖。”年轻侦探说道。“而查理的买卖就是杀人。当然,是为了钱。”
      “既然……”哈维开口说道,“既然你们知道了,为何不把他抓起来呢?”
      第一次,两位侦探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查理作案很小心,”年长的侦探说道,同时坐了下来,“况且他四处流窜,但我们想,这一次他也许是犯了个错误。”
      “就是和你谈话。”年轻侦探说道。
      “我不明白你们在……”他妈的,哈维的喉咙又干了。“你们在说些什么。”他把话说完。
      “你的秘书说你取消了今天早晨所有的约会。”年长的侦探说道。
      哈维承认这是事实。
      “这样的话,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和我们谈谈,”年长的侦探说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并且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表示外面有电话打进来的电话键亮了起来。
      哈维的身体动了一下,想把那个键按灭。
      “请你再说说,昨天你从银行里取出五千美元现金,是派什么用场的?”
      这已是那位年长的侦探半小时内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哈维第三次回答说,那是准备用来给他妻子买度假礼品的。
      按键灯灭了。哈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看了看办公桌上的钟:十一点十五分。他的电话还没响。那电话键又亮了。
      “那些钱你用在什么地方了?”这是那位年轻的侦探半小时内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也是第三次,哈维说他用那钱去还赌债了,他没想到对方催得那么急。他屏住呼吸,两眼盯着那按键。
      两位侦探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接着,那位年长的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再一次观察着墙上的油画。“我们还是回到开始时的话题吧。”他说。
      那灯灭掉了。
      哈维松了口气。“随便你们说什么。”他说。他真想哭。
      又过了十五分钟。哈维的感觉比早晨要好一些。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分。他的电话没响过一次。巴索先生还没打电话来。事情还未发生。
      那灯又亮了,他听到门外珍妮弗接电话的声音。
      两位侦探伸着腿坐在椅子里,脸朝着哈维的办公桌。“请再说一遍你和查理·萨瓦纳的谈话内容。”年轻侦探说道。他不再作记录,那位年长侦探在剔指甲。
      那灯灭掉了。这电话又不是巴索先生打来的。
      哈维笑了笑,松了口气。“好吧,”他开口说道,“就像我刚才跟你们说过的一样,他是新英格兰人……”
      差不多半小时过去了。年轻侦探看了下自己的手表。哈维仔细看着桌上的那只钟,十二点差两分。两位侦探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位扬起了眉毛。他们同时站起身,合上了他们的笔记本。
      “我们会再联系你的。”年轻侦探说道。
      哈维并拢十指,双手构成一个帐篷状,说这个提议很好。那盏灯亮了。
      “与人交往时要小心。”年长的侦探说,“关于你妻子和萨瓦纳,我们会通知佛罗里达警方。”他又加上一句。
      哈维脸上露出笑容。没有危险。他从未告诉过在格瑞斯顿酒店的那个人他妻子要去哪儿。除了哈维的名字、住址、他对妻子的外貌以及她那辆车的描述外,那人对哈维一无所知。
      两位侦探朝办公室门口慢慢走去。哈维对他们有几分抱歉。“真高兴见……”哈维正要说下去。
      电话响了。
      哈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看着那电话,两位侦探对视了一眼。
      哈维办公桌上的钟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
      电话铃响第二声时,两位侦探都盯着哈维。哈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年长的侦探问道。第三声铃响。
      “可能不……”哈维开口道,他真想哭,“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该死的铃声又响了。哈维恨不得从墙上扯下电话线,扔到窗外,然后看着它一路掉下去,落在那个沿街乞讨的乞丐面前。那幸运的、无家可归的、饥饿的、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又是一阵铃响。
      “不重要?”年轻侦探说道。“这是我们到来后的第一个电话。你怎么知道这电话不重要呢?”
      “它会停止的。”哈维说,“马上就不响了。”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动手了,哈维想。那个人谋杀了他的妻子。
      “我们听说,查理完成工作之后总是以这种方式通知雇佣他的人。”年轻的侦探说,“通过打电话。”
      电话又响了两声。年长的侦探不经意地朝哈维的办公桌走去。“我来替你接吧。”他说,“帮个小忙。”
      哈维闭上眼睛,身体像他曾在电视节目中看到的在里约热内卢大街上跳桑巴舞的人一样抖个不停。里约热内卢是他曾经想去的地方,目的是为了寻找漂亮女人。
      在年长的侦探拿起听筒之前,电话铃又响了一次。他在观察着哈维,但哈维看不见他,因为他的眼睛紧紧地闭上了。“你好……”这位侦探用温柔得令人吃惊的声音说道。
      哈维睁开双眼,侦探正把话筒递给哈维。
      “打给你的。”
      哈维想承认一切,恳求饶恕,和律师谈话,拥抱妻子,尿湿裤子,他想做任何事情,就是不想从侦探手中接过话筒。但他还是双手接了过来,然后紧紧地贴在耳朵上。
      两位侦探密切注视着他,注视着一个男人听说自己的妻子被谋杀后的反应。
      “喂?”哈维说。听筒中,一个声音在对他说着什么。哈维一边点头一边回答,“我知道……这真是个好消息……我想,我们应该尽快碰个头,查看一下财政情况……噢,我马上就办,这可真是太好了……不,不,一点儿也不,一点儿也不……祝你愉快。”
      哈维放好听筒,对两位侦探满脸堆笑,两只手不再颤抖。“谢谢你扮演秘书这一角色。”他对年长的侦探说道。然后,他又开了个玩笑。“在你出去之前,可以留下一份履历,你知道,以免珍妮弗跳槽。”
      年长的侦探耸了耸肩,年轻的说了句脏话,然后双双离去。
      航空公司确认说,飞往坦帕的873次航班是准时起飞的。哈维放下听筒,来到窗前,朝楼下的街道望去。他仍然可以看到在人行道上的那个乞丐。
      “找份工作!”哈维对那乞丐大声说道。自从十分钟前两位侦探离开到现在,他一直在笑。
      一阵敲门声后,哈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珍妮弗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你还好吗?”
      哈维让她放心,说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正盼望着吃中饭,这将是两天来他吃得最饱的一顿。啊,自由,啊,轻松的心情。
      “你必须承认,整个上午你都怪怪的。”珍妮弗说。
      哈维挥了挥手。“工作压力。”他说,又拍了拍自己的胃,“也许你说得不错,我可能患了胃溃疡。”一想到这儿,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个侦探……”珍妮弗说。
      “一个误会。”哈维肯定地对她说。
      “还有那个电话……”她有点儿迟疑。
      “哪个电话?”
      “中午之前的那个电话,也是整个上午我为你接进来唯一的电话。”
      “啊,”哈维说,“那个电话怎么啦?”
      “呃,我当时有点儿拿不准是不是要接到你办公室,因为,严格地说,那时还没到中午。”珍妮弗说,“尽管不是您期待的巴索先生,可对方说情况紧急,所以我自作主张……”
      “没问题。”哈维说,“你做得对。”
      “可是,我看得出来,事情真的很重要。而且,你一挂掉,他又打来了。”
      “是吗?”哈维说,“为什么?”
      “他想知道你有没有事。他……”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走到哈维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他担心你悲伤过度。他说刚才他通知你你的母亲在疗养院里去世了,可是你的反应实在有点奇怪。你真的没事吗,哈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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