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关闭
×
01 在咖啡店等人时,听到邻桌的人在议论:“不知犯人把那个手指扔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吃掉了吧?” 我意识到他们是在说弟弟的案子,但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们竟然用那么轻薄的语气。 我的弟弟新山夏树是演奏流行乐曲的钢琴新秀,他的突然死亡,已经让各路媒体大肆“宣传”了一个多月了,因为现在正是媒体的“材料干枯期”——年末年初很少有大事件可以炒作的时期。在这时候发生弟弟这样的案件,自然格外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过去的一年里,夏树都没有什么音乐活动,这让他的粉丝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忧心忡忡,可是就在他复出演出结束后却被杀害了。媒体自然不能放过这具有爆炸性的新闻。 案件的焦点就是刚才他们谈论的——各路媒体的报道中都涉及到“凶手将尸体的右手食指用利器切掉,并将其带离了现场”。 对于一个钢琴演奏家来说手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为什么要将他的手指切掉呢?这引起了人们的各种猜测,同时也让很多人对爵士音乐产生了兴趣。 02 发现夏树尸体时给人最强烈的震撼的是右手的伤口。弟弟那白皙的肌肤同被利器割开后的鲜红的切口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像一场噩梦。 发现尸体的现场是新宿御苑附近新月大厦的二楼,那里以前是一个咖啡店,夏树租下便搬过去住下了。 我到那个房间时是下午五点刚过,透过大门的毛玻璃可以看到光亮。 “夏树,你在家吗?”我喊着,没按门铃便扭动了门把手。门没上锁,从打开的门的缝隙里感到了一股暖气,眼镜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进入房间后,暖色的灯照着空荡荡的屋子,房间里只有一架立式钢琴和一套在二手商店买的沙发,大半个房间都空着。夏树说里面的房间做卧室,其他什么也不需要。 夏树背朝大门坐在沙发上,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后,手被鲜血染得通红。 这时我闻到了屋子里异样的气味——血腥味。 我立刻跑过去,当我刚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只这一下,夏树的头一下子就仰到沙发背上——脖子几乎被割断了。 我条件反射地从后面抱住了他,身体还有温度,但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全身的肌肉也已经松弛。夏树死了。 我的两手一下子变得红红的,夏树的衬衣——因为是黑色的所以刚才没看清血迹——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但是我不顾这些抱住了夏树,把自己的光头伏在他的长发上。 一段时间内我就那么抱着他一动不动,哭了一小会儿,等到好不容易能站起来,还到卫生间去吐了好几次。报警时已经五点多了。 03 在尸体旁边的地板上有一个刮脸刀和一把菜刀。这些都是夏树的东西。上边的指纹已经全都被擦掉了。刮脸刀与脖子上的刀口一致,而手指的伤口与菜刀的刀刃一致。 根据法医检查的结果,死亡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因颈动脉被切断流血过多而死。如果我再早来一点的话,也许就能够救下夏树的生命。这是我一辈子都痛悔的事情。 “为什么相同的问题要反复多次地问来问去?”我有些不满地对来过几次了解情况的警部补(译者注:日本警察的官衔之一。位居警部之下,巡查部长之上,负责警察实务与现场监督的工作。)说。“是突然想起来的?还是怀疑第一个发现被害者的报案人?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么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有时间来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还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要得到线索就要进行大量的摸查,很抱歉。”四十多岁的警部补那本来就小的眼睛眯得更小了,“随着调查的进展,会不断出现一些必须确认的线索。” “调查?真的有进展吗?犯罪嫌疑人有目标了吗?”虽然我的话有些难听,可是弟弟被害所产生的愤怒让我无法控制。 “不,还没有。”警部补低下了头。 “那么,夏树的手指头呢?” “这个——也还没发现。”警部补的嘴角痉挛了一下,“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全力侦破的。案子一定会破的。拜托,请相信我们。” 警部补抬起了头,两眼红红的。 04 对我的询问笔录是这样写的: “我叫高崎春雄,在音乐事务所担任监制。新山夏树是我的弟弟。我们的姓不同是因为我在结婚时随了妻子家的姓。 “夏树是爵士乐钢琴演奏家。在大学时就参加了爵士乐队,是‘大和田四重奏’乐队的成员,经常到各地巡回演出。我担任乐队所有演出的策划和监制。 “今年一月二十二日是个星期日,是夏树第一次独奏的日子。演出地点在新宿三丁目一家叫玛雅的酒吧。我和夏树在午饭后就到了酒吧,做一些准备工作并进行排练。正式表演定在下午四点,演出时间大约四十到五十分钟。” 这是很不通顺的文章,但是作为警察的询问笔录,无论你是用什么语气说的,最后都会被“翻译”成这样的形式。 顺便说一下,星期日下午四点的首场演出有些不早不晚,但事出有因。在这一年中,夏树远离了舞台,准确地说是隐退了。经过一年的休息和准备,决定在新年前后举行复出演出。当然鉴于各种原因,现在还不可能举行非常正式的演出,所以这次可以说是一场秘密的演出——这是本场复出演出的宗旨。观众基本上都是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正因为是这样一场非公开的演出,所以演出也定在“玛雅”开始营业的五点半之前结束。 演奏会结束后,我发现夏树不见了。那时应该快五点了吧,给他打手机可是不通。我想夏树的住处就在附近,也许他回家了,于是就想到他家里去看看。 夏树在新月大厦的二楼了租了一间屋子。从“玛雅”到他家步行只需要五到十分钟的时间,可是我忘记了确切的时间,很抱歉。 我来到了夏树的门口。 05 在反复询问的过程中,警察询问的内容主要有以下两点: 第一,夏树在演奏会结束后为什么悄悄地离开“玛雅”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二,是否掌握具有杀害夏树动机的嫌疑人的线索? 我对警察的问题都回答说不知道。事实上,对于第一个问题我也感到很疑惑。可是对于第二个问题,尽管有一些线索,但是其中有不能公开的事情。是妨碍侦破?也许是吧。但是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为了保护夏树的名誉。 对于我完全否定的回答,警部补皱起了眉头。“可以肯定的是,案发当时,与你弟弟关系密切的人几乎都在‘玛雅’,而且大家在演奏会结束后的一段时间也仍然待在这家店里。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这些人当中没有犯罪嫌疑人。高崎先生,你真的想不起来还有其他什么人了吗?” “很抱歉,夏树的朋友原本就很少,跟社会上的人几乎没什么交往。” 警部补考虑了几分钟后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弟弟这次的事件跟这个有关吗?”他拿出了一张报纸:去年一月十六日的《东都新闻》。 爵士乐队三人死亡 东名发生汽车相撞事故 15日上午大约3时20分,位于神奈川县山北街向原的东名高速公路上行路段左侧道路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小号手大和田克彦(42岁)驾驶的旅行车翻车,导致后面的三辆轿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 当时旅行车上除了大和田克彦外,还有贝斯手今井龟太(35岁)、架子鼓手田幸太郎(26岁)两人。三人在被送到医院后均因脑部伤势严重不治身亡。另外,其他相撞车辆中有二人受轻伤。 根据县高速公路交警的事故勘查,死亡的三人均为大和田四重奏爵士乐队的成员,事故是参加演出后从清水赶往东京的途中发生的。 “新山夏树先生因为其他日程没有同行所以躲过了劫难吧?”警部补歪着头,“但是却因为同伴遇难的打击而退出乐坛一年——如果不这样细腻,就不能成就音乐吧?” 后面的一句就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不是那样的。”我摇着头说,“那是有原因的。本来他们外出应该是夏树开车的。这是他自己要求的。结果他们三人却遭遇厄运发生了车祸。夏树始终认为是因为自己其他三人才遇难的,所以他一直有一种罪恶感。有一段时间因为厌食而入院治疗,出院后不久又出现了斑秃,这些都困扰着他。”听了我的解释,警部补现出了理解的表情:“是个责任感非常强的人呀。” 说着朝我的光头瞟了一眼。 “我通常都是剪得短短的凑合一下。” 警部补咳嗽了一下又转了个话题:“我的意思是,那遇难的三人的亲友有憎恨你弟弟的动机吗?” “我不这样想。这仅仅是夏树一个人的担心,实际上,大和田他们的家属以及朋友都很理解并同情夏树,这次的演奏会大家都很高兴地参加了。” 我想起了演奏会开始前,在店内致辞时的那些热情洋溢的话语。 “这么说,这方面也没有嫌疑人了,是吗?” “不应该有很‘正式’的杀死夏树的动机。”对此我肯定一点也不用怀疑,“并不是像媒体宣传的那样有什么异常的动机。” 听了我的话后,警部补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06 为什么要把夏树的食指剁下来带走? 这个谜团与大和田他们的事故有关,一种带有神秘色彩的传闻散发开来。虽然不知道这种传闻到底是谁制造的,但是在案发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内经过网络已经扩散到全国。 这些传闻中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大和田他们三人也同样失去了食指。其中就有“祸祟派”和坚持为了守护大和田他们灵魂的“仪式派”,这两派互不相让,都在批评着对方。 实际上,大和田他们虽然受了很多伤,但是食指都没少——尽管有这样明确的反证,但是传闻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接着,电视台和出版社也召集了一些犯罪学家、民俗学家、玄学家以及占卜师、作家等一群乌七八糟的家伙,他们都以自己是正确观点的持有者而大放厥词,其中包括: 被犯人带走作为纪念的“纪念品说”。 惩罚新山夏树的“惩罚说”(这好像是来源于赌徒砍掉手指的联想)。 秘密组织的一种犯罪标志的“标志说”。 为了继承夏树的才能而吃掉手指的“才能继承说”。 …… “警察对此是什么看法?”我问道。警部补说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案件,言外之意这是不可思议的。 “这种情况,在抓到犯罪嫌疑人并审问清楚之前是弄不明白的。电视上所说的,只能作为一种提法,并不能作为案件侦破的参考。” 从最近的犯罪情况来看,无论怎样离奇古怪的事情人们都会相信。“如果不问犯罪嫌疑人本人恐怕是无从搞清的”,这种说法看似不负责任,但现实生活中也许就是这样。 按警察破案的原则,是不应该公布尸体特征的。很明显这有利于案件的侦破,有利于判断线索的可靠性,也有助于确定嫌疑人供词的真实与否。 “现在已经无法保密了,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警部补苦着脸说,“即使现在,有关案件的侦破也不是完全保密的,我就得到了一个秘密情报:最初我们准备以自杀定性。作为一个钢琴家,手指就等于生命。犯罪嫌疑人先把手指剁下,从而致使你弟弟因艺术生涯被断送而绝望自杀。” 如果手指是在演奏会之前被剁掉的话,就不能演奏了,这完全可以看做是自杀的动机。当时有的警察就这样认为。 “可是根据伤口的生物反应,我们认定,夏树的食指是在死后被剁掉的,而且尸体也没有被搬动过的痕迹。确实有谁在那个房间里,从夏树的尸体上将手指剁下来了。” “九个手指不能演奏吧。从夏树从头弹到尾这点来看,手指不应该是在演出前被割掉的?”我说。 “据观众的反应,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演奏会。不过作为警察,我们对什么都持怀疑态度——如果你有演出录音的话,就知道我说的没错吧?” “真的很后悔呀,没把演出录下来。” 对于我没录音,上司曾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至少应该录像啊!你都做了这么多年的监制了,难道连这个基本常识都不明白吗?” ——这是因为很多夏树的粉丝们为了听到他最后的演奏而大批涌到公司购买录音带。 错失了这样一个获利的机会,上司的懊恼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年,夏树的所有演出都是我一手策划的。评判也涉及到过去的事情。想起那件事我还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但我极力忍受着。 “要说有关演出的纪事,倒是有一个人可以完成,是夏树的朋友,一个音乐撰稿人。我想写文章应该很快就能赶出来。” “到时候一定给我看看。”警部补说他也很感兴趣,说着又低下了头,“过去我也经常听爵士音乐。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只能勉强记住电视上孩子们喜欢的歌。因为没来现场观看演奏会,如果有录音磁带的话,可以在休息的时候听听。”他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皱纹,很小的眼睛几乎被皱纹淹没了。 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位警部补。 撰稿人岸本升以前就说要把夏树的事情写成书,他和夏树在学生时代就是朋友,那张茄子似的长脸,我也见过好几次。他的本职是音乐撰稿人,但因为生活所迫,扩大了业务范围,最近开始撰写包括犯罪在内的各类文章。 “跟警察有关系,就被看成重要的宝贝了。很麻烦呢。”也许是感觉到了胡子很长时间没刮了,他不停地摸着下颌卖弄道。“但是有关夏树的文章不单纯以犯罪作为切入点,重要的还涉及到音乐。” 岸本升把他用一个通宵赶制的采访稿递给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完全没有心情读这个访谈录。大约在葬礼后的一周我从文件袋里拿出了访谈录,当时的心情是“没有必要再去揭开疮疤了”。 但是读着读着便被吸引住了。 看来岸本与夏树的关系很好。平时不苟言笑的夏树,竟然破天荒地对岸本谈了很多。 采访时间是一月二十一日,演奏会的前一天。 “最初学钢琴的是我哥哥。他比我大两岁。哥哥的乐感非常好,而且人也很聪明。特别是集中力,就是现在我也自叹不如。但只是这种集中力持续的时间很短,也就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吧。因为是孩子,当时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有时是很富有想象力的——如果有五分钟演奏会的话,那么哥哥一定会形成一个流派的。 “这次演奏会的准备也基本上都是哥哥帮我做的。策划、作曲、写脚本……每一个都是我和哥哥共同的作品。我只是想说,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再次登场就好了。” ——谈他哥哥的事情不久,说起了新山夏树与钢琴的偶然相遇。 “是这样的(笑)——也许是从没常性的哥哥的那里接受了教训,对我呢,父母就没送我去钢琴学校。虽然是很具讽刺性的事情,但这却是非常好的事情。对乐器讨厌归讨厌,然而那时如果我们喜欢乐器就可以得到玩具,所以我们都很喜欢乐器。家里有R公司的台式电子钢琴,于是就搬到房间里,夜里就用耳机听音乐,这非常好,和哥哥一道用键盘重复敲击着电视机播放过的那些我们喜欢的乐曲,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地就喜欢上了钢琴。夜里为了争钢琴我们还被父母训斥过呢。” ——这就是原点。 “是啊。所以可以说完全是自学。” ——那你为什么又参加了爵士乐队? “这个也是靠哥哥。哥哥中学的同学组建了爵士乐队,从一点点正式发展起来,到高中毕业时已经经常到音乐茶座参加演出了。当时哥哥自然是键盘手,他自己一直想担任独奏。不过还需要一个担任伴奏的键盘手。” ——这个人就是夏树? “可以说是被哥哥强拉了去的,因为是弟弟所以无法反抗。” ——是担心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笑)不是不是,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再说我也不讨厌伴奏。因为是和大和田克彦(小号手)组合,反倒觉得很高兴呢。” ——同大和田相识是在大学时代? “是高中毕业后没事做的那段时间。在那落寞的时期听了大和田克彦的唱片,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种震撼就好像是被人用金属棒朝后脑勺猛击了一下。因为那时刚刚正式开始学习爵士乐,所以我觉得担任伴奏是一个认识他的绝好机会。大和田克彦比我大十岁,是德高望重的爵士乐专家,又是比哥哥还傲慢的人,可他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这自然不单纯是性格,还有对我的钢琴演奏。” ——由此可见夏树的才能。 “感觉吗?他觉得和我在一起演奏就好像一边洗淋浴一边吹小号一样。很高兴呀。因为自己指间流出的声音能像水一样。” ——用这样的比喻,是说大和田小号的音韵好像在夏树钢琴的水面上激荡起美丽的涟漪一样。 “说是涟漪倒不如说是狂风暴雨激起的波涛。是那种无法抗拒的强烈的震撼。” ——是狂风暴雨吗?这样说的话,大和田先生从外貌上看也好像风神或雷神一样。 “所说的都是过去的形象呀……” (接着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们把话题转到这次的演奏会吧,演奏会的名字是《我的合奏》,这是为什么?是独奏吧,合奏不是需要同伴嘛。 “这是秘密。我只能告诉你听了以后就会明白的。” ——也演奏你创作的曲子吗?乐曲的名字是什么? “《最后的合奏》。” ——为什么是“最后”? 07 访谈中关于我的谈论大部分都出乎我的意料。 是再一次的“初次登台”吗?抑或只是随便说说吧。夏树把自己的钢琴比喻流水,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么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感觉到了在那水中游动的极限了。因此,我准备让夏树做引导者,而自己则全力划动船桨,可实际上只不过是像小孩子赤脚拍打河水一样没起到大的作用,所以心里很着急。 那时,夏树已经接受了大和田的邀请。 “我能行吗?”夏树的目光里闪动着喜悦,同时也忐忑不安。 “如果需要我就做监制吧?”我都为这么快就作出的决定而感到吃惊。但是想想看,对于一个对自己的演奏失去信心的演奏家来说,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夏树有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 这样,我和弟弟之间产生了新的关系。 08 听到这次演奏会的名字是《我的合奏》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通常我们所说的合奏,是指有两个人以上的演奏者的表演。就像武士的比武或比赛一样,一个人不能进行合奏。所以我也胡乱猜测难道是有秘密的客串演员吗? 虽然说是非公开的演奏会,可是那天的“玛雅”在下午三点半已经是座无虚席了,来参加演奏会的都是与新山夏树有着长时间交往的人们,大家都盼望着他的复出。 室内桌子的摆放也发生了变化,桌子之间摆满了椅子,仅此一点就让演奏会一开始就充满了奇妙的热烈气氛。人们在互相交谈,但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前方舞台上的立式钢琴和墙壁上贴着的夏树演奏会的大海报上。每个人都在期盼着新山夏树的登场。 下午四时刚到,店内的照明灯全部都黯淡下来了,甚至都看不清坐在旁边的人的面孔。场内唧唧喳喳的声音也安静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言的紧张。 接下来的瞬间,立式钢琴对面的幕布被轻轻地拉开了,打出了当日演奏的曲目: ·《SaltPeanut》 ·《All thesinges you are》 ·《If eye waya bell》 ·《Oreo》 ·《突尼斯的夜晚》 ·《最后的合奏》(作曲:新山夏树) 爵士独奏曲鼎盛时期的名曲都在上面,而且又都是“大和田四重奏”乐队的经典曲目。 在听到《SaltPeanut》序曲的瞬间,就完全明白了本次演奏会的名字《我的合奏》的理由了,因为新山夏树的钢琴完美地再现了大和田克彦独奏小号那特有的打击声所表现的音乐,就好像大和田克彦随着新山的伴奏在吹着小号一样。 精彩的还不止这些。左手的低音键一边弹奏着今井龟太的贝斯,一边还扭动着身体。快要结束的时候,是一种用拳头胡乱砸在键盘上一样的恐怖的节奏,这正是榎田幸太郎的架子鼓的独自表演。 尽管只有一个人却再现了大和田乐队的四重奏!它的意义在于将这种不可能设想为可能,而且还变成了现实——这是新山夏树的挑战。《Salt Peanut》和《突尼斯的夜晚》让豪迈的即兴演奏达到了高潮;《If eye way a bell》以及《Oreo》听起来有弱音风格的音色的乐句划分,让人在瞬间好几次感到新山夏树变成了大和田克彦。 可是,今天最大的听点还是最后那首由新山夏树独创的乐曲《最后的合奏》。这首乐曲在继承以前的演奏基础上开创了崭新的乐章。 坦白地说,最初感到非常困惑。因为从前面千变万化的演奏一下子变成了单调的旋律,就好像伴奏者在等待歌手唱歌时反复弹的前奏一样。 这是解开乐曲之谜的关键。 被反复弹奏的是大和田克彦创作的四重奏的主题曲《Guru’s慢四步爵士舞曲》的合奏。单纯的反复发生了一些变化,当它变成了有起伏的旋律时,我确信新山夏树是倾耳静听梦幻的《Guru’s慢四步爵士舞曲》后再用自己的钢琴演奏的,感觉真像是大和田吹奏的主旋律。 通过这五首乐曲,只用一台钢琴再现了大和田四重奏的新山夏树,在演奏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一转风格,客观地将他们的演奏在人们心中重新浮现。 这不光是我的感受。是有证人的,不,是证猫。 在观众席上,有大和田克彦的妻子真野明日香和她的猫Guru。Guru很安静地坐在明日香的膝盖上,但当开始弹奏《最后的合奏》时,却一下子烦躁起来,并且不停地随着钢琴发出了叫声。 《Guru’s慢四步爵士舞曲》是大和田克彦生前以Guru的叫声为主题创作的乐曲,当时他正与同伴在自己家里合奏,爱猫Guru突然闯入并不停地发出叫声。这首乐曲也是Guru最喜欢的。明日香如是说。 当时Guru之所以对新山夏树的弹奏有所反应,肯定是乐曲使它想起《Guru’s慢四步爵士舞曲》了。 是空前的五分钟。最后的结束曲被延长着,在幻觉中追赶同伴们动人的力量,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 全部乐曲演奏结束后,店内的灯光亮了起来,这时新山夏树深深地低下了头谢幕——就这样一动不动。全体观众都站起来热烈地鼓掌,然后灯光再次暗淡下来,当灯光再度亮起的时候,钢琴旁已经没有人了。 09 看着报道,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演奏会结束时的情景。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在灯光再次亮起来之前我已经开始移动脚步了:急忙到休息室去找夏树。这时我已经有了某种预感,这样说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但当时确实是有预感了。 用幕布间隔起来的走廊的右边便是休息室:里面没有夏树。接着我又到通路尽头的安全出口去看了看,锁是打开着的。我立即推开门跑了出去,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在霓虹灯的闪烁中哪里还有夏树的身影…… 10 我等待的人——岸本升的到来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三分钟。因为夏树之死引发了媒体“轰炸式”的连锁反应,而起因就是他的报道,所以岸本显得很得意。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份体育报一脸的轻松,一点歉意也没有。“又上报了。夏树过世后却能天天看到他的面孔,还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啊。” 生前的夏树很讨厌接受媒体的采访,即使是旅行时的拍照,也是尽量躲到后面让自己变得小些。然而现在照片图片到处都是,简直可以用“泛滥”来形容。 在一个大型综艺节目中,主持人看见夏树的照片就像看到什么怪物似的感慨道:“无论怎么看,都像个知性的钢琴演奏家呀。”气得我立刻关上了电视。 “说来听听,你说的重大新闻是什么?”我挡住了岸本伸向菜单的手问道。岸本的表情瞬间像是凝固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只见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声说:“我找到实况录音了。” 我差一点就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你说什么?” “真野君悄悄地录了音。”岸本说出了“玛雅”老板的名字。 “你听了吗?” “只听了一点。虽然效果不太好,但却能感受到现场的气氛。” 我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 在驶向“玛雅”的出租车上,我们又谈到了岸本的文章。岸本觉得最好用事务所的名义出版,但是我没有明确回答。如果出版的话销量肯定很好,并且会让人们了解一个真正的夏树,而不是像媒体所肆意宣传的那样。但问题是,书的作者却是这个叫岸本升的人,难道他会比我这个当哥哥的还了解夏树吗? 内容也有问题。“描写猫的那一段就显得不合逻辑而有些牵强。还是删掉比较好。” “可是明日香小姐的看法和我一样啊。” 说是已经采访过了。而且,通过夏树的复出,不是又重新组成乐队了吗?是很相似的小插曲啊? “这样说来,也是啊。” 去年春天,出院后的弟弟,在明日香家里摆弄着大和田克彦的遗物——爵士钢琴。这时那只猫就一直叫着,像是在请求“弹点什么吧”似的。于是,夏树就给它弹了《Guru’s慢四步爵士舞曲》,是用大和田克彦的那架旧爵士钢琴演奏的。Guru非常兴奋地弓着着身子,像以前一样高声叫着。 “从自己的演奏中获得如此的愉悦,这还是第一次。”后来有一次夏树无意间说道。 “根据我的推测,这首表现‘大和田四重奏’乐队主旨精神的《我的合奏》是一种理念的体验,是‘大和田四重奏’的继续,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岸本点头表示同意,并高兴地用力摸着下颌。 “这可是重要部分啊,决不能外泄出去。” 我双手抱着胳膊,问题不是Guru这只猫,而是明日香。如果要设计猫Guru的话就必然要接触明日香,这很麻烦。是不是应该拜托岸本将事情搞清楚呢,岸本这家伙靠得住吗? “过一段时间再写吧。夏树的案子还正在调查中,也许会对此有什么影响。” “此前你就已经说过了。可是我们的主题并不是犯罪,重要的是在这一年中,夏树从退隐到复出所走过的道路。这一点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能没有关系。”我小声自语道,而岸本却突然闭上了嘴。 如果让他生气了,谈话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刚才太激动了。” “不,是不能勉强。” “我最近都比较郁闷,夏树真的复出了吗?实际上是过于勉强了,可这正是导致案件发生的真正原因吧?” “你读过访谈了吗?他也很有干劲啊,这都充分说明他确实复出了。” “可是无论如何,文章的内容还是请再慎重些。” “明白了。” 看着坐在旁边勉强答应的岸本,我突然产生了好奇心:“你很了解犯罪吗?” “虽然是不得已的,但还是比较了解。” “那么,你对那个不见了的手指是怎么看的?” 岸本的脸上失去了表情:“还什么都不能说,至少现在。” 到达“玛雅”时已经快五点了。店老板真野修介和他的女儿明日香正在做着营业前的准备。 “欢迎光临。”也许是心理作用,明日香的面庞看上去有些消瘦。不,也许用“消瘦”来形容有些不合适。她那具有日本人特征的鼻子同她父亲完全相同,但父亲真野修介从年轻时候起就因为瘦而被人们称为“行走的竹竿”,而明日香却因为丰满健康美受到人们的喜欢。当大和田克彦第一次看见她时就赞叹“如同竹久梦二(译者注:日本明治和大正时期著名的画家、装帧设计家、诗人。)美人画中的女人一样,身体就像用气泵吹起来似的”。这个形容曾在朋友中津津乐道。 也许只听到这样的传闻还不足以说明她的美貌,但实际上,只要是见过明日香的男人几乎没有不被她吸引的。大和田克彦更不例外,仅仅认识了几个月,便不顾两人十五岁的年龄差距而与其同居了……眼前的明日香,尽管谈不上消瘦,但看上去确实是心事重重有些憔悴。而那位总是穿着洁白制服的真野修介也和女儿一样低沉着脸。 “出什么事了吗?”我把录音带的事情暂且咽了回去。 真野修介和明日香对视了一下,很快真野修介就又重新把脸转向了明日香。 “警察来了,刚走。” “到这里?” “是。又仔细检查了夏树使用的休息室。” 因为是死者失踪地,所以在案件刚发生后受到检查也很正常。听说主要是要确认夏树当时离开的路线,也有可能是被从外面入侵的歹徒诱拐或劫持走了。但在演出结束后那么短的时间里,不被任何人发现、一点痕迹也不留的劫持或诱拐几乎是不可能的。另外,当时是下班高峰期却一个目击者都没有,这一点也是站不住脚的。 “高崎君什么也没听说吗?” “你是说从警察那里吗?没有,什么也没有。” “是吗?”明日香的目光立刻暗淡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忘了吗,不是还收到了奇怪的信吗,寄给夏树的?”真野答道。 “奇怪的信?” “是恐吓信,夏树君是受到了谁的恐吓吧?”明日香快嘴地接话。 “那么,这有什么证据吗?” “这不是明摆着吗?”明日香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眼睛变得细小了些,“这都怪我。” ——问题被提出来了,这是案件发生后一直被刻意回避的问题…… 11 那个电话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大和田他们遭遇车祸的那天夜里的电话。 说是夜里,其实都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当时真的不想起身打电话把熟睡的明日香叫起来,然后告诉她你丈夫出车祸死了。恐怕没有人愿意这样做吧。 明日香显然被吓到了,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出什么事情了,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对这个问题,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大和田君出车祸了。” 语音未落,通过话筒我感到明日香好像没有了呼吸。 “听说是在高速公路出的事。刚刚警察打来了电话。” “很严重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 我听到话筒从明日香手中落地的声音,于是我连忙大声喊:“喂喂,喂喂,你不要紧吧?” 回答我的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声音:“你说的受伤,是大和田吗?” “你是谁?”这个声音惊得我一时没有了反应,竟没听出是弟弟夏树的声音,“是夏树吗?你怎么会在那里?” “以后再跟你解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直接告诉他了事情的结果。 “这么说,三个人都……”夏树突然闭上了嘴。 我非常理解夏树此时自责的心情:如果自己开车的话就不会出事了。夏树就是这样的男人。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要紧的是现在赶快去医院。”然后我压低了声音,“明日香她不要紧吧?” “没事。”只听到这两个字,明日香的面孔似乎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了。 “让谁在那边照应一下,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我要等到有人过来再……” “你马上过来!”我大声命令道。 12 后来明日香跟我解释说那天Guru做手术,夏树带它去的医院。当然大和田事先知道。接着就一起聊天到很晚,仅此而已,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其实这只不过是在安慰我。 Guru是明日香结婚前就养的猫,已经十几岁了,听说肠子上长了肿瘤,不过由夏树带去做手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和田也一直很喜欢Guru,甚至还为它做了首《Guru’s慢四步爵士舞曲》。也许看到大和田这样喜欢Guru,而大和田最近又这么忙,于是夏树就帮忙照顾病重的Guru,带它去医院做了手术。在大和田庆彦遇难的那个晚上,由于以上的原因,妻子和丈夫乐队成员中的一员整晚待在一起。经过解释,我理解了他们,但是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在丈夫出车祸的夜晚,妻子却与丈夫的朋友在一起——如果这个消息传开,一定是头版丑闻。跟自己乐队同事的妻子私通,逼死丈夫——夏树也一定会被强加上这样的恶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绝对保密。 这样一来,我自然非常痛恨让夏树陷入如此窘况的明日香,但同时我又十分清楚,这种恨只是因为对弟弟的爱护而产生的。 于是,清醒下来的我迅速进行了“补救”:事故当日,夏树之所以没与乐队同行,是因为工作而被我留了下来——这已经成为我、夏树以及明日香三人的秘密。 13 现在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被媒体曝光也就是时间的早晚了。 我斜眼看了一下岸本,并用目光暗示明日香,是否只有我跟岸本两人谈话。 “岸本君没关系。”明日香朝我摇摇头,“因为都告诉他了。” “前几天采访时已经提到过。”岸本瞪着眼睛转向我,表情并没有变化,朝我轻轻地点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 他又用手掌抚摸了一下前额:“你跟警察都说什么了,夏树真的被恐吓了吗?” 听了岸本的话,明日香点了点头:“警察问我时我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警察——还是那个警部补——给明日香看的是一张粗纹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像螳螂一样瞪着两只大眼睛的男人。单从照片看不出是二十岁还是五十岁。 警部补问明日香认不认识这个男人,明日香摇了摇头。警察又进一步说这个人叫等等力哲治,曾经威胁过艺人,但是明日香还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这时,警部补掏出记事本单刀直入地问了一个着实让明日香大吃一惊的问题:“车祸发生时,你和夏树都在干什么?” 明日香的回答自然无懈可击。 “你说的都是事实吗?” 听了这话,明日香不想辩解,只点了一下头。 明日香并没有撒谎,因为一方面她根本也不认识那个叫等等力的男人,另一方面关于这个案子她也没受到过任何威胁。 可是不知道夏树是怎么回答的,随着警察询问的深入她越来越紧张了。 “高崎君——”岸本插嘴道,“刚才明日香在说恐吓信的时候,你并没有吃惊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就请快点说。”明日香大惊失色地说。 “那件事对案件有关系嘛?警察只是问问而已,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说。”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干脆装作不知道吧,也许警察并没不知道恐吓信。尽管这只是一瞬间闪的念头,可我马上就意识到这是非常危险的赌注。现在,秘密的重要部分已经泄露了,知道秘密的是警察和明日香,即使我还继续保持沉默,事态也不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迅速作出了决定。 “那天排练结束后,夏树到休息室休息,这你是知道的吧?”我转向明日香。 明日香点点头:“在后面遇到时还跟我打过招呼,他说演出后有话要跟我说。” “在吧台也和真野先生商量了演出的事情——夏树希望舞台的背景照明尽可能的暗。因为是非常简单的演奏会,所以很快就商量好了。可是——”说到这里,我舔了一下嘴唇,“大约三点半,不知怎么回事,观众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让人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当时我就有些担心。” “在事后写现场报道也感觉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氛。” “大家事先都约好了把休息室留给夏树一个人用,因为自从决定复出以来,他就习惯一个人独处,不希望别人打扰。只是这时我感到店里的气氛会影响夏树,就特地去看了看。” 14 恐吓信是用计算机打印在一张A4纸上,共三段。 第一段是新闻报道:全国调酒师大赛的结果。获奖者我们都不认识,但最后一行写道:“优胜候选人加治川荣一因车祸放弃了决赛。”并用下划线作了标志。 第二段是对第一段中下划线部分的解释说明:“加治川荣一是在去年1月15日大和田克彦车祸中受伤的,尽管当时并没有外伤,但是几个月后却出现了精神障碍,现在还住在医院里。 第三段:“‘大和田四重奏乐队’的司机新山夏树在事故发生当晚并没有和乐队的其他成员在一起,而是同大和田克彦的妻子真野明日香在其寓所里。”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读了这篇“文章”,肯定不会认为是恐吓信,只会当做是一篇短小的情况介绍。因为上面并没有类似“加治川荣一是因为新山夏树而失去了人生最大的机会”等怨言。但即使这样也肯定会伤害到夏树,因为谁都无法否认其中的事实。 实际上“受害者加治川荣一”的存在与否本身就是个盲点。事故发生后,通过律师和保险公司的认真调查核对后很快就对伤亡者进行了赔偿,但其中根本没有加治川荣一这个人,也没有提到精神障碍。 现在想想这封恐吓信中其实有很多疑点:加治川荣一是否真的是大和田车祸的受害者?是否真的患上了精神障碍而住进了医院?就算住院了,那么患病的原因是否与大和田等人的车祸有关等等。但在当时过于紧张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仔细分析,连我都如此,更何况夏树? 当我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夏树正拿着恐吓信浑身发抖,完全没有了排练时的精神劲。 15 在我们谈话中又进来了一些客人,于是我们三人就换到钢琴旁边。 “那个恐吓信也是等等力写的吗?”明日香刚落座就急切地问。 “可能吧。”通常情况下恐吓者只有一个人。 “内容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吗?”岸本问道。 “详细的我记不清了,而且恐吓信也扔掉了。” “扔到哪里了?警察在搜寻断指时对这附近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啊。”岸本的语气好像警察在调查。 “撕碎扔到马桶冲走了。”面对岸本的质疑我说,“恐吓信的内容难道真的非常重要吗?” “是的,我始终都觉得——”岸本摸着下颌接着说,“我想夏树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玛雅’,一定是被送信人叫出去的。如果不想泄露秘密,他会把钱准备好按照指定的地点送去的。” “恐吓信中并没有提到钱。” “你不是说不记得信的内容了吗?” “大概的内容还是记得的。说那天晚上被叫出去,在时间上也矛盾。” “恐吓信既没送到办公室,也没送到‘玛雅’,是送到新山君的家里了吧。” “是快件,夏树出去拿的,当时他没有拆开,就那样拿来了。” “寄信人应该不知道当天有复出演出吧。不是说观众只有朋友和少数的相关人员吗?”言外之意是那天即使被叫出去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岸本向前探了探身子:“高崎君,请你再想想,你读恐吓信时是不是漏掉了一页?” “只有一页。我进去的时候,夏树用两只手拿着一张纸。” “有没有可能漏在信封里?” “没有。” 岸本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信封里也被仔细看过了。”当我回答时,下意识地将左手放到右手上。 “是空的吗?” “不是。” “那么里面有什么?” “剃须刀片。” 16 当我从休息室回到吧台时,看到我的右手缠着手帕并渗出了鲜血,吧台服务员惊得手中的杯子都掉到了地上:“啊,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把手弄破了,麻烦你帮我把绷带和消毒药拿来。” 吧台服务员小池到后面拿来了急救箱。“要我帮忙吗?” “不用,伤口很浅。”我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但我的内心却紧张得不得了。因为这时候如果被其他顾客看到的话—— “能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吗?我不想在演奏会开始之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池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抱着急救箱回到了休息室。 17 “精心准备的两枚剃须刀片叠放在一起,一枚崭新,另一枚锈迹斑斑。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受伤并感染破伤风病毒。其用心何其毒也。” “那么那个装刀片的信封在哪儿呢,也被你扔掉了吗?” “是在去夏树家的路上扔掉的。” “至少应该将信封保存一段时间,也许会帮助抓住送信人。”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太轻率了。那时满脑子想的就只有别引起骚乱。” “谁都是一样,如果集中精力思考某件事情的话,那么其他事情都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乍一听好像是在安慰我,但其实不然,“所以,高崎君也会有看漏的情况。” “还真固执啊。”我摘下眼镜,用手揉揉面颊,“恐吓信确实只有一张,信封里还有的就是两枚刀片了,其什么也没有了。” “第二张,也许在高崎君进入休息室之前就被夏树处理掉了。” 这一点是我未曾想到的。岸本见我沉默不语,显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在被处理了的第二页纸上,一定写着更重要的内容。” “不要说些主观臆断的话。” “并不是主观臆断。而是理论上的推理。不能无视这个可能性啊。夏树下决心离开‘玛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作出的决定。事发当日,他在‘玛雅’的时间实际上是很短的。表演时,周围的光线很暗,是很难判断周围的事情的。奇怪的事情应该发生在演出之前——” “那就更让人不明白了。三点以前排练结束时他应该还没有离开的想法,因为夏树曾对明日香说过‘演出结束后有话对你说’。” 一直在沉思的明日香听到我这样说像被突然惊醒似的急忙点着头。 岸本抚摸着前额:“这样说来,就是在夏树进入休息室后的三点到四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这样分析的话,那只有读恐吓信了。” “当时的夏树并没有要隐藏什么事情的样子。”他手里是展开的恐吓信,就那样呆坐着,就连我进去都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这个可以理解。不过,如果夏树答应了同等等力见面,而没把约会的事告诉你的话,这个案件的疑点就可以弄清楚了。” 我好像对岸本的推理来了情绪。 “何以见得?” 岸本舔了舔嘴唇:“按照约定,夏树在演出结束后就马上从后门出去了,这是要赶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并且要在自己家里同等等力对决。” “对决?是要结束恐吓吗?” “不是。”岸本摇了摇头,“是要杀死对方,也就是恐吓者。” 18 这可真是想都没想到的解释。 “尸体旁边的剃须刀片是夏树准备的武器。” “夏树根本不可能做那种事。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想说这个推理根本不着边际,但是岸本却制止了我:“夏树确实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不过反向思考的话,就是他要自己杀死自己。” 岸本仿佛是在等待他的话进入我的脑子里似的,眼睛向上翻着瞟着我。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但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那个……”明日香犹豫着插话道,“我觉得现在最该做的是把那个叫等等力的给抓起来。这样就能尽快弄清楚他跟夏树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这应该是最好的主意了,但是岸本摇了摇头:“那不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力也死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但是岸本的语气却轻描淡写,“前几天在电车上发现了他的尸体。经过尸体解剖,死亡原因是脑溢血。他以前就有高血压。” “为什么现在才说?” “很抱歉。我并不想隐瞒,我最初听到的只是说恐吓嫌疑犯因病死亡,那时还不知道他跟夏树的案件有关,直到刚才才知道。当时告诉你们就好了,但感觉明日香小姐好像并不知情,所以错过了告诉你们的最佳时机。对不起。” “这也是通过关系了解到的吗?” “是的。”岸本毫不犹豫地说,“虽然原本并没有想弄清楚夏树的死因,但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就通过各种关系搞到了一些情报。” “大概警察迟早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吧,但高崎君要向警方提供有关恐吓信的事情啊。” 很快他又转向明日香:“对我说什么都不要紧,不过对警察请讲实话。” 这句话让我的脑子快速地思考着。岸本的推理尽管还没有证据,但也不无道理。 如果警察也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请求警察不要公开夏树和明日香的关系,也许警察能答应。因为不管怎么说,被怀疑的人都死了,勉强起诉已经没有必要了吧。 如果真能这样,可谓是皆大欢喜了。 “知道了,有机会会把一切都跟警察讲清楚的。”如果是对那个警部补讲的话,感觉会好一些。 “我觉得这是必须的。”岸本夸张地憋足了劲叮嘱道。 “我有一个问题。即使对方是恐吓犯,也不能就认定我弟弟要杀人啊。我们能不能说等等力有杀人预谋呢?” “很遗憾,不能。” “为什么,就说等等力憎恨夏树,于是就杀死了夏树。”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说等等力是加治川的朋友怎么样?这样就可以说等等力是来找夏树复仇的了。” 岸本用手在前额上揉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很遗憾,说等等力因仇恨而威胁依然不能成立。通常恐吓者所期盼的是看到被自己恐吓的人恐惧和不安的样子。” “那个人真是可恶啊。” “确实是。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逮捕恐吓犯的先例,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为被害者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警察也没有办法。” 相反,编造的话弄不好反而会惹火烧身。 “即使说等等力与加治川有关系,虽然警察不能断然否定,但是要说是为了复仇而杀人,那么从等等力的性格来看很难让警察相信,而爱钻牛角尖的夏树倒很有可能。所以刚才你说的是个很难自圆其说的办法。” “高崎君——”明日香从正面紧紧地盯着我说,“实际上,我一直对高崎君不积极地协助寻找杀人凶手感到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高崎君是要保守夏树的秘密——收到恐吓信的事情啊。” 我沉默着,我知道现在不需要蹩脚的回答。 19 明日香说她有事要出去,岸本要送她便一道走了。这时我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我把真野叫来,正如岸本说的,真野开始拒绝提供录音带,但是经过我反复恳求并发誓会保守秘密,他才答应让我听《我的合奏》的录音带,其实真野曾多次对在“玛雅”举行的演奏会悄悄地录音,他说只是为了自己欣赏,其中就有绝对不能公开的乐曲。 因为是用旧式的录音带录的,我又一定要听,于是真野决定暂时停止营业,在门口挂上了“停业一小时”的牌子。 “音质不太好,如果要出售的话,就……”真野道。 “现在消除杂音的技术非常先进,如果跟上司提出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演出的录音。 在等待真野放录音的准备时,岸本回来了:“我们到休息室去等吧,我还要继续我们的谈话。” 我们走进休息室。打开荧光灯后,和事发当天同样的白色墙壁刺痛了我的双眼。我们在旧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继续谈什么?”我问道。 岸本看上去非常疲惫,回答的声音小得我都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我想都没想就问道。 “遗憾。我说。” “什么意思?” “是和我的预感完全吻合的问题。” 我根本不明白,一脸迷惑地看着岸边。 “——那我告诉你,就是刚才在我的推理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但是高崎君却并没有指出来。” “漏洞?” “就是关于等等力是嫌疑犯说法中无法解释的疑点。” “快说明白点吧,你这样像考试一样。” “那就不兜圈子了,简单地说吧,就是媒体大肆宣传炒作的内容。高崎君你刚才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终于明白了:“你是说断指啊。” “是。夏树右手的食指被谁给切断又弄到什么地方了,这是本案最大的疑点。虽然警察对此并没有特别重视,但这一直都是应该弄清楚的问题。” “难道不是被等等力切掉的吗?” “在过去的犯罪中,等等力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你是说等等力不是嫌疑犯吗?” “也不能这么说。”岸本好像要甩掉心中的烦恼似的摇着头:“在等等力的藏身处——位于马入的廉价公寓里——并没有找到夏树的断指;而且坚持说是等等力切掉夏树的手指又没有依据,所以杀死夏树并切掉他的手指一定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 “我的怀疑是:高崎君提出等等力是杀人凶手却只字不提割断手指的事,如果是明日香提出这样的问题她都会想到:‘那么夏树的断指到底在哪儿呢?还是被等等力切掉的吧。’可是,高崎君却——本应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可既然发现了嫌疑人却只字不提断指的事。这是为什么呢?” 对于岸本的再次质问,我只能回答是粗心疏忽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也只能说是因为当时没想起来。” “是的,是没想起来。可为什么没想起来?答案只有一个。” 岸本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脑袋一样:“高崎君其实是知道切掉手指的人是谁,也知道为什么要切掉。所以你并不关心这件事,而有时表现出来的关心只不过是装的。不是这样吗?” “——你在说些什么呀?” “请不要再演戏了。”岸本使劲向前伸着长脸,“切断夏树手指的人,就是高崎君你吧。” 20 这样被揭穿,事先还是略微有点预感的。“那么,杀死夏树的人,也是我了?” “不是。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杀人者大概是等等力吧。高崎君到达现场时夏树已经没有了呼吸。高崎君做的就是将尸体的右手食指切掉了。” “那么是要将那个手指作为夏树的遗物留作纪念吗?” “不是。有更实际的理由。”岸本指着休息室的天棚说。 “什么意思?” “是这个演出的录音啊。如果给《我的合奏》CD起个名字的话,那么《最后的合奏》应该是最好的。” “难道你忘了吗?告诉我演奏有录音的是你呀!之前我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也许你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可我为什么要假装呢?” “是为了演出啊。最近的媒体出现了恶意报道的异常情况,就好像是谁在后面推动一样。由此一来就成了刚才我所说的状态了:如果没有演奏录音的话,那么就会让媒体大失所望,接着私人版的录音就会奇迹般地出现。不愧是专业高手啊。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并没有感到有讽刺的语气。 “你是说我为了制造话题才割掉了夏树的手指吗?” “难道你敢说一点那样的念头都没有吗?” 岸本从正面直视着我,我一时语塞。 “当见到夏树的尸体时,难道你就没有产生过要充分利用一下夏树尸体的念头吗?在你把手伸向夏树尸体的时候——请凭良心回答。” 时间大概过去了三十秒。 “不能说你说的完全不对。” “——只是这样吗?” “难道还要写坦白书吗?”我尽我最大能力把最冷峻的目光投向了岸本。“你所希望的是什么?如果是希望我一败涂地的话,那么就去把你刚才的话告诉警察或者媒体吧。但是,在你去告诉他们的时候,会让我的弟弟——新山夏树名誉扫地,难道你的朋友陷入丑闻你也不在乎吗?而且是已经死去了的人……” “这个……”看来,岸本对我态度的突然改变一点准备也没有。 “不要用自己了解的一知半解去干涉别人的事情。” “我……我是想查明夏树的死因,仅此而已。并不是要搞垮谁,也不是要损伤谁的名誉。” 典型的业余侦探的告白。真正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从我这里拿到钱吗? “那么你现在满意了吧?谜底全部都解开了。不是吗?” 沉默了一会后,岸本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没有送他。 从休息室出来时,岸本又回来了。他这样对我说:“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但是,我想最近因为调查等等力的案子,警察还会找你谈话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把一切都告诉警察才是聪明之举。” 一切?这“一切”的底线是什么啊? “让我再想想。”说着,我闭上了双眼。 21 内线电话的铃声让我睁开了眼睛。荧光灯的光亮过于刺眼。电话是真野打来的,告诉我已经做好了播放的准备。 “谢谢。” 回到大厅后,我环视着空荡荡的小店,我想坐在哪里听才好呢,下意识地走到钢琴前。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里可以说是头等位置啊。”随着真野谄媚般的声音,音乐响起来了。 在微弱的杂音中听到了掌声,开始的掌声还有些犹豫,接着便热烈起来。 “请把灯光暗些。” 灯光柔和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模糊——演出当时正是这样。 是的,把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我摘下眼镜放到衣袋里。 演奏开始了。我的心回到了那天的“玛雅”…… 22 “喂,是新山君吗?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当时,也是这位真野先生用内线打来电话,这是灯光已经调好了的信号。 “哦,多谢,费心了。” 从这话一出口的瞬间,我就感觉整个身体是飘在空气中了。我最紧张的是摘掉眼镜在几近黑暗中踏入演奏厅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钢琴前。 但是,必须要走过去。无论多么暗也不能戴上眼镜,那样就会被识破是假冒的夏树了。 万幸,有一束投在键盘上极弱的光线帮了我的大忙。我终于站到了钢琴旁,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别让假发掉下来,一边慢慢地向观众鞠躬行礼。 在柔和的掌声中似乎有一丝生硬。 躺在休息室沙发上的夏树也应该听到掌声了吧?此刻他是什么心情?是在绝望地盯着受伤的右手吧? 被粘在恐吓信信封里的剃须刀片,把夏树右手的食指纵向割开了一个很长的口子。当我走进休息室时,夏树就那样让鲜血从右手上流淌下来,精神恍惚地呆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恐吓信,但是目光却在空中游走…… 当我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作出了决定并采取了行动:我装作自己受伤来到前厅,拿着急救箱又回到休息室。接着赶快查看了夏树的伤口,伤口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一直伤到肌腱。也许是因为剧痛导致的休克,夏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在我消毒包扎时他连一声都没吭,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明白这个手指再也不能弹钢琴了。那一新一旧的两枚剃须刀片真是极致地发挥了各自的作用。 钢琴演奏无论如何都无法进行了。可问题是,如果就这样停止复出演出的话,那么要让夏树第二次复出几乎是不可能了,而且要说明停止演出的理由必然会涉及到夏树的伤口,那么恐吓信的内容就会公开。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呢?我把背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脑子在快速转动着:用冷却喷雾剂,能麻醉帮助止痛但是麻木后根本无法弹琴。用咖啡因提高兴奋度,或者用录音机,坐在钢琴前装作弹琴,放录音……难道真的要这样吗? 突然我的手触到了一个东西——长发的假发套。那还是以前夏树患了圆形秃顶症时为了演出买的,以后经过治疗头发都长出来了,就再也用过。快一年了,它一直丢在这里。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我的包里——哦,想起来了:有一次排练,我闹怪戴上假发装夏树,之后就随手扔到包里了。 “哥哥。”是夏树好像进过深思熟虑的声音,我抬起了头。 “那个,戴上看看吧。”夏树用下颌朝假发套点了一下。 当我明白了夏树用意的那一瞬间,我感觉一阵微弱的战栗从我的后背袭上头顶。 因为是亲兄弟我们俩长得很像,个头也差不多。以前我胖一些,现在夏树长了很多肉,我呢反而瘦了一些,这样我俩的胖瘦也差不多了,如果都穿上黑衬衣和牛仔裤,几乎无法分辨。所不同的只有发型和眼镜了。如果我戴上头套,把眼镜摘掉,再让灯光暗淡些,那么应该不会被人识破吧。 最重要的是音乐。之前我们在一起排练的时候,我曾认真地演奏过,而且我们还四手合奏过,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替夏树。但是,是否能弹出夏树独特的风格,对此我真没有把握。 当我紧紧盯住头套的时候,感到一种鼓励在心中涌起。夏树的这次表演是要演奏出“大和田四重奏”,要一个人演奏出四个人的合奏,而现在这个任务将由我代替夏树完成。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夏树那充满凄凉的眼睛正看着我,就这一瞬间,我在内心已经坚定地答应了。 23 刚开始,由于紧张手指的汗水让我感到滑滑的,但在第一支曲子快要结束的时候,以前弹琴的感觉都回来了,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忘记了眼前的观众,只感觉背后站着大和田乐队的成员,这种感觉让我全神贯注。 大和田克彦的小号自然不用说了,就是今井龟太大贝斯那低沉的音符以及榎田幸太郎像进攻时怒吼般的架子鼓,都通过我的手指变成了一个和弦,不断地在空气中散开、回响…… 但是,始终响在我耳边的还是新山夏树的钢琴,也许正是它才让我支撑到演奏结束。 无法判断夏树离开“玛雅”的准确的时间,但我想应该是在演出即将结束的时候。最后一支曲子是《最后的合奏》,这是我们两个人都很关心的,所以只要可能夏树就会坚持听完。 也有可能是在演出的中间离开的——听到一半觉得很好就放心地走了。 演出结束后我回到休息室时已经没有了夏树的踪影。桌子上有一张纸:我先回去了,后面就拜托哥哥了。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其中一定有什么含义。我将便条折起放到口袋里,急忙换好衣服,并将右手用纱布包好——又“变”回了高崎春雄。接着我算好了时间,适时地告诉大家夏树不见了。 夏树的去向应该是他自己的家吧。 尽管我没想到夏树会死,但让他一个人待了那么长时间确实让人心焦。 可还是晚了。 冲进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的夏树的背影。带血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后面,从去掉了绷带的伤口清晰地看到了暗红色的肉。当我将手放到夏树的肩上时,他的脑袋一下子就仰到沙发背上——脖子几乎被割断了,伤口下满是鲜血的喉咙清晰可见。在沙发的后面有夏树的剃须刀,他右手上的鲜血大概就是用这个刀片切开喉咙时弄到的吧。 虽然没有遗书,但可以肯定是自杀。 24 夏树的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是因为右手食指受伤结束了钢琴演奏生涯而彻底绝望,还是因为恐吓信而产生了罪恶感? 但有一个赶也赶不走的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夏树是在给我让位置! 我放弃了钢琴而转向监制,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夏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但是这却让夏树背负了沉重的枷锁。今天的演出,难道不是夏树为了让我重新弹琴而精心设计的吗?等等力的恐吓信难道不是让夏树产生“现在就和哥哥交换位置”想法的原动力吗?还有他的消失,难道不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这次演奏并不是新山夏树而是高崎春雄吗? 然而,当我有了这些想法的时候已经是在夏树死后很长时间了,也就是在读了岸本的文章以后。 那天,当夏树的尸体摆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上面这些问题。当时脑子里全部都是如何收拾这个局面。按照现代医学的发展,伤口受伤的时间是会很准确地被推算出来的,而这么严重的伤口肯定不能弹琴。到那时人们肯定会问,当时演奏钢琴的人是谁?那么真相大白只是时间了。 真是这样的话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所以这次演奏会的演奏者一定要是新山夏树。 要这样就要回避夏树在演出前受伤的事实,那只有将受伤的食指从根部切掉。我将夏树右手的食指上的血迹擦干净,而且这样的话,很可能会被认定为他杀。这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啊。 用菜刀将切掉的食指剁碎后扔到马桶里冲掉。在做这些的时候我呕吐了好几次,都做完后我拨打了报警电话,应该只耽误了十几分钟。 向警察的说明比较简单。卫生间的血迹是我抱夏树时将血迹弄到衣服上了,而到卫生间是因为见了尸体很恶心就到卫生间呕吐了,正好马桶里还有我呕吐的痕迹,因此,警察并没有什么怀疑便此结束了询问。 夏树的便条常常会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后面的就拜托哥哥了”。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还是那个让我赶也赶不走的念头呢? 实际上,从那以后,我也曾非常用心地再一次弹奏了那些曲子,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努力始终都没有弹出那天的效果来。 ——录音到了《最后的合奏》这首曲子了。在结束了“暂停营业”后进来的顾客都静静找了位子坐下,店内只有钢琴曲。音质确实不太好,但是却带来了当天演奏会的气氛。 乐曲中有Guru的叫声,好像是在与钢琴曲合奏。对,Guru也参加了合奏。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个演奏,不是我的,也不是夏树的,这是我们兄弟俩的最后的演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