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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2-10-23 21: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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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59 天 [LV.5]常住居民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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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一不买“白鸽”,二不买“山”,每天买注晌午的“字花”,这玩艺儿门道不少,“子不开马,丑不开羊”、“见猪押猪,逢羊押羊”,我不管那个,总是押一注“光明”。
“光明”为相为马,虽然“开筒”始终中的不多,却是我“老头子”桥爷的最爱。
桥爷死前,就是让我以后跟着雾爷,他笑着说:“家里爷们几个,最便宜你了,那个二了吧唧的什么都明白。”
我心里亮堂着,他舍不下雾爷,不过“老头子”不做的事我也不能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我从来只押“光明”。
“老头子”的“老头子”二甲王“头顶十八,脚踏二十”,听说在青帮“性”字辈中不是最扎手的,却是最硬气的,八个徒弟“龙虎梦牙鬼雾桥塔”更是让洪门龙头说起来牙花子痛。
混码头的都知道,白日里最忌讳讲的就是这八个字,轻则罚跪,重则挨打,好家伙,他全占齐了。
外面不晓事儿的,传桥爷是把帮规“十诫”占齐了被处死的。
大伙儿都扒出心看看,桥爷究竟犯的哪条十诫?想要桥爷命的多了,到头来还是自己人下的手。
桥爷放过话:“甭拿盘龙棍吓唬我,要说家法,请出八我王的隔山打牛那套来,让我开开眼,服了再死不迟。”
桥爷说的隔山打牛,是“性”字辈老头子八我王的绝招儿,有个雅名字,叫“招魂引”,听说隔着门能把人杀死。
三月二十三正午,天后宫海神娘娘八驾宝辇北巡那一天,我第一次没去进香火,而是候在大盐商杨邵溪后院一栋密封老宅外。
正午过后,刑堂鬼爷吃了碗茉莉花茶,和老少弟兄八个打了个招呼,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走进后院。
不多久,就听见我的“老头子”大笑一声:“五哥啊五哥,还是您关照我,赏我的面子,我走得不屈啊。兄弟只有件事放不下,前个儿我去看了一趟大姑,还是照旧打了我几个大脖溜,弟弟我心里这个伤心啊,怎么着打得没以前痛啊,大姑也老啦。”
鬼爷恭恭敬敬地应道:“老七走好,你说的我全明白。”
二
光绪二十九年,天津卫南段巡警总局在总办赵秉均的授意下,建立了大清国第一个拘留所,头一个住进去的就是鬼爷。这就算露了脸了,比前二年第一个骑自行车,如今卖“大少爷糖墩儿”的丁伯玉还叫得响。
只是鬼爷几个徒弟被各家爷们儿挤兑得实在抬不起头来,小老巴子耀哥磕得满身是血:“老头子,您这不是骂我们没用吗?”
鬼爷赏他个在脖溜:“真是个儿废物点心,这是我自愿的,你给爷们几个带个话,谁也不准背后捅娄子,不然我出来生啃了他!”
早晨起来,鬼爷最爱吃的是“回味鸡汤老豆腐”,雾爷的是“老虎爪儿”。三天了,每个早上,我总是提着食盒来到拘留所,总办的房子有一条密道,密道的尽头是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一套厢房。
鬼爷见面总是问我:“宝和轩英先生的英烈传说到哪一段了?”我回答不上来,做脚行的,有钱不喂他们,即使手头有时剩几个子儿,我愿意听的是小八义。
今儿个算是长了眼,没想到赵总办也来了这密室,这是真隶袁总督面前的红人啊,早年在小站专攻侦探和警察两门,去年洋鬼子不许天津卫驻扎军队。嘿,他攒弄个巡警队出来,还真有一套。
赵秉均坐在鬼爷对面:“已查证过了,天津卫巡警学堂日籍教头与川岛浪速的北京警备学堂私下没有联系,这次侦探队分批教授,三浦总教习带领他的那一队到杨邵溪家去勘察,这事先前我的确是知道的。”
鬼爷笑笑:“嘛侦察队?尽是些洋玩意,叫捕快不是挺顺嘴嘛。”
赵秉均也笑了:“顺应时局,总得混口饭吃。三浦让他们六人根据自己的观察判断,呈交一份结案书,三天内放进他的抽屉里,抽屉是公开的,每人提交时都可能参阅其他人的答案,所以第七份结案书是最后一天夜里被人放进去的。”
鬼爷道:“你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有可能?”
赵秉均点点头:“不错,六份结案书有三份内容大略相同,据查字迹郝占一和王双喜是拿白驼子的抄的,老虎容和石庆各一份,杨以德杨梆子交了白卷,杨梆子曾在杨邵溪家打过更,有些本事,去年被老曹看上的。”
鬼爷道:“这个人我知道,机灵得很,敢交白卷也算他有见识,那第七份结案书除了三浦和你,还有谁看过?”
赵秉均忙道:“没有没有,鬼爷放宽心,我一听三浦的汇报就知道事情闹大了,立刻请您过来商量。不过,劳烦您和其他老头子们打打招呼,侦探队的弟兄们好几天都不敢出门了。”
鬼爷摆摆手:“用不着担心,我还没死呢,不过谁让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有能人在面前晃悠,不请出来喝杯酒,说得过去吗?”
帮内“有事不怕事,无事不找事”,自个儿执行家法,说出天来他们也得闭上眼。
可是这第七份结案书,听说上面详细写了咱老头子如何被“招魂引”杀死的方法。鬼爷让帮内其他老头子难堪,也不让人顶包,就是要留在拘留所内把这名埋了名的侦探找出来。
那份结案书和其他的一道,现在就整整齐齐摞在我面前的桌案上。
三
多个徒弟多条膀子,我是雾爷的第一条膀子。老头子曾告诉我,雾爷八岁前是几个小爷们之间最晓事的,可惜发了一次高烧,把脑子烧坏了,说什么也没人听得懂,看了几家大夫治不好就没管了。那时候肚子都填不饱,谁不像草一样长呢?
直到有一天,大姑买“字花”时,一个人嘴中嘀咕:“买嘛呢?得找个人算算梦去。”
雾爷忽然开了口:“山……山……”大姑有些惊奇地看着傻儿子,买了注“坤山”老虎,一开筒,中了。
接连三天,雾爷说的全中了,花会“跑封”的不敢再接大姑的花票,而大姑抱着雾爷大哭了一场,从此再没有买过字花。
他们说雾爷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老头子甚至说,在雾爷面前我们才全都是傻子。大姑问过他:“知道你爹八我王这个死鬼在哪儿吗?”雾爷显出害怕的样子拼命摇头,大姑又指着桥爷问,“他爹呢?”雾爷还是摇头,大姑终于叹了气,“造孽啊。”
我听过二甲王摆过古,雾爷不象大姑,简直就是照八我王模子刻的,而老头子桥爷,二甲王更是直摇头:“别说长相了,性格脾气活脱脱就是第二个小月王!”
雾爷能耐传出去的,道上都在打他的主意,纷纷说:“青帮出个金菩萨,我们怎么着也得拜拜佛。”洪门龙头终于一天踢了山门,掳走了雾爷,而和雾爷一般大的桥爷立时拿起刀就撵到洪门香堂,没人知道当时还是小孩的桥爷怎么把雾爷带了出来。
只知道那时的洪门龙头最后说:“谁也别难为他们了。放我的话,以后有人再打那小孩的主意,就是和我过不去。”
有一次我陪老头子泡池子,看见他心口有道长长的刀疤,他拍拍我的肩膀,忽然说了一句:“做兄弟的,就得扒出心来对待,是不是这个理儿?”说完独自大笑起来。
雾爷虽说是“礼”字辈老头子,辈分很高,但始终跟在桥爷身边,没收过徒。桥爷死后,如今鬼爷把他带在拘留所内。
赵秉均走后,鬼爷拿起一份结案书,看了看,忽然问我:“这就是那第七份结案书,有兴趣看一眼吗?”
我摇摇头,鬼爷眯着眼看我:“有时真佩服老七,挺会挑人的。”
既然老头子不准我们替他动手,知道这个秘密又有什么意思呢,让我再多想一遍那天的场景?我打小就不会流泪,老头子死了多少天,数数我身上的伤疤就知道,我不想在夜晚还没有来临之前,现在就划上一道。
鬼爷没有再看我,微笑着看着雾爷:“想不想老七。”
雾爷红了眼睛:“想……想……”
鬼爷道:“老七再也不要你了,你还想他干嘛?”
雾爷摇头:“不……不……老七……要……。”
鬼爷道:“他死啦,你再也看不到他啦。”
雾爷忽然哭得非常伤心:“没……死……没……不要……”
我走上前,挡在他们中间,雾爷是我现在的老头子,要欺负他就得先杀了我。鬼爷道:“我还真忘了,你也有膀子了。好吧,这里有七张纸,你喜欢哪个就挑一张,挑得好我就把老七还给你。”
雾爷抬起头,眼里有了光,半响,哆哆嗦嗦伸出了一支手指。
四
“仕而优则盐,谁家行盐有了钱,儿孙不都是步篱仕途,食盐实行‘引岸专商制’以来,一张引票便值万把两银子以上。青帮一案地点发生在杨邵溪家本身就说明问题,如今盐税甚重,‘盐枭’增多,大盐商与帮派多有联系,各自为据。而另一方面,盐商富甲天下,筑园亭,精肴馔,玩古董,无不骄奢淫逸,可以说没有用钱办不成的事。我想杨家后院私宅必有密道,据实地勘察以及询问当初建房之人,已证实我之猜想。本案明白无误为青帮利用密道执行家法,外界传言密室杀人,多为荒诞不经之言。”
天津巡警学堂日籍总教习三浦简略读完记录在本子上的结案书,用眼睛余光看了一下杨以德:“你怎么看?”
杨以德早年干过脚行,多年码头混下来,愈发显得精瘦干练,笑道:“我在杨家打更打了三年,后院私宅有密道我是知道的,然而杨家与桥爷过往甚密,这次事发地点也是桥爷自己选择的,想必与密道没多大关系。”
三浦点点头,又拿起一份读起:“外界盛传桥爷犯了十诫,何谓青帮十诫,‘一戒万恶淫乱,二戒截路行凶,三戒偷盗财物,四戒邪言咒语,五戒讼棍害人,六戒毒药害生,七戒假正欺人,八戒聚众欺寡,九戒倚大欺小,十戒烟酒骂人’。我身处侦探队,平时与三教九流交道打得甚多,其一,实没听人说过桥哥的不是,其二,据访‘招魂引’所杀之人多为毒毙,听闻桥爷临死之前与鬼爷曾有对话,如此看来,桥爷多为服毒自尽,密室之谈确属妄说。”
杨邵溪听完后,道:“有些见识,失之简陋,青帮执行家法极刑必请盘龙棍,‘招魂引’乃前朝老头子八我王的暗杀之术,用暗杀之术执行家法,闻所未闻,多半更有机密之事。”
三浦拿起另一份摘录,继续读道:“小人本为村野之民,愚钝之徒,无德无能,蒙教习厚爱加以指导,定当鞍前马后,尽力报效。近日多读海外罪案实例,提出判断如下,谨供参阅。其一、杨家老宅名为秘宅,但据现场勘察毕竟尚未密不透风,时为正午,室外冰柱投掷、刺杀理论均可实施;其二、海外多有孪生子利用容貌相肖而犯罪之案例,听闻本朝帮内尚有易容密术,想来桥爷只需令一徒易容扮装,瞒过室外即可……”
尚未读完,三浦已忍不住大笑起来:“迂腐可笑,二人在门外尚有对话,何须易容,荒唐,荒唐。”
杨以德语气突然有些和缓:“教习大人,未必完全荒唐。”
三浦有些震惊地抬起头:“你也相信易容之说。”
杨以德笑道:“当然不是。教习大人,因为涉及我朝帮派之事,案情确凿无疑,鬼爷执行青帮十诫杀了桥爷,当然,其一、密室可有可无,鬼爷只是展露了密室中招魂引的方法,桥爷服首自杀;其二、谁也不曾看见桥爷尸体,即便没有死,按青帮规矩,他再也不可能是老头子了。小人疑惑的却有两点。其一、招魂引为青帮暗杀秘术,为何出现在巡警学堂?目的何在;其二……”
三浦道:“无须犹豫,但说无妨。”
杨以德点点头:“如果那天桥爷在密室里,那么密室中究竟有几个人?”
五
在各位“性”字辈师爷们中,我最仰慕的是大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在她的育婴堂碰见我后来的老头子。
二甲王的八个徒弟多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曾说过,虽然自己不曾开香堂,但算算,现在的青帮老头子全都是我的儿子,闭上眼也值了。
桥爷最后一次看大姑时,是叫我跟着的,大姑见桥爷时,不管有没有小辈在场,总是先赏他几个大脖溜,而这次打得特别狠,可是桥爷出来是非常伤心,说大姑老啦,打得一点也不痛了。
大姑那时最后对桥爷说:“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三月二十三,我是唯一没有看到老头子最后一眼的人,打开杨家私宅门的是雾爷,他已吓得脸色惨白,鬼爷立刻指着我,道:“过来,把你现在的老头子送走。”
我把雾爷带到了大姑的育婴堂,大姑许久没有抬头,忽然对我说:“我记得你,既然你老头子把他交给了你,你就得好好待他,明白吗?”
我想我不是很明白,但我大概知道桥爷希望我怎么做。
五天后,鬼爷来到育婴堂,告诉大姑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巡警学堂内出现了一份写招魂引秘密的结案书。
大姑沉吟道:“我知道了,你有安全的地方吗?”
鬼爷笑道:“刚好有一个地方,那里除了我现在谁也没资格进去。”
雾爷指的是唯一一张白纸。
鬼爷笑笑:“我是不是傻了,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雾爷慢吞吞地说:“他……知道……杀……”
鬼爷道:“说清楚点,杀什么杀,谁要杀谁?”
雾爷忽然道:“我……想……老七了,你……带我去……找他……”
我惊奇地抬起头,几乎没有人听到雾爷说过这么完整的话,鬼爷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雾爷说:“老七说……他太困了……要睡……好长好长……时间,说我……想他的时候……他会回来……看我的……”
鬼爷道:“那你想他吗?”
雾爷认真点头:“我……昨儿个想……今儿个想……明儿个也想……可他老是不来……”
育婴堂中,二甲王认真端详着大姑,昔日的如花容颜也早被时光变换了面孔,剩下的只是从容淡定,心细如发,临危不乱。
二甲王道:“我老啦,早不问江湖事了,不过本帮受外人鼓噪,说青帮没用啦,纷纷要我出来说句话。”
大姑冷冷地道:“他们无赖,你比他们还无赖就是了。”
二甲王苦笑道:“大姑,老兄妹见面,见一次少一次了,你就不给我个好脸?”
大姑道:“要是他还在,谁敢动我的儿子?”
二甲王摇摇头:“大姑,你瞧不起我不要紧,我一向敬重你,只是这次你错啦,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次全是按他吩咐办的。”
大姑惊得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二甲王仍然慢吞吞地说:“三年吃枣,五年吐核,有人要揭四十年前的盖子,他能不来吗?”
大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咬牙道:“我明白了,我自个儿做事自个儿当,有什么都冲我来,谁要为难我的儿子那可不成。你给天桥老虎他们带个话,说有人盼着大姑死,我倒要看看我的儿子们同不同意!”
六
“青帮八我王年轻时游历江湖,偶遇苏州桃花仙馆主唐再丰,遂成倾盖之交。唐氏素好杂技,于戏法犹属倾心,遍访名师,致力搜罗鹅幻之术,集成《鹅幻汇编》,秘不示人。一日青帘买醉、剪灯促膝之后,八我王得以一览鹅幻全貌。鹅幻戏法分为手法门、彩法门、丝法门、搬运门、药法门、符法门六类,八我王本对江湖戏法了无兴趣,然而草草阅至药法门‘纸人走路’与‘蚂蚁摆阵’一节时,忽有所悟。‘纸人走路’乃是剪纸作人形,上肢固定,下肢分开,脚踏平纸,纸底粘一地鳖虫,放在地上,任其行走,‘蚂蚁摆阵’本为取红白蚂蚁以红糖白糖先分别诱之,后使之依阵入管之术。八我王天资聪颖,回去后将二法结合起来强加练习,弃地鳖虫不用,独驯蚂蚁,另名为‘招魂引’,任其密封之宅,纸人也可依门缝而入,而纸人手中扣有秘制毒药,众蚂蚁循糖迹缓缓咬开个中关节,令毒药落入他人口鼻之中。近日,青帮执行家法,沿用‘招魂引’,窃所不齿,呈上秘术,籍明心迹,伏维昭察。”
杨以德双手颤抖,慢慢地把这第七份结案书放回桌面上,他本是落魄盐商后裔,自小家道困难,什么来钱就做什么。受人照顾打过更,卖过药丸,就是去年还在老龙头车站检票。常年市井生涯,他非常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作一名瞎子。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看了第七份结案书。
三浦为了打消他心中的疑惑,道:“杨君,学堂中我最器重的就是你,这次也是单独找你来商量,没有人会知道的。”
杨以德苦笑道:“教习大人,在我国是没有秘密二字可言的。”
三浦摇摇头,道:“《鹅幻汇编》听说10多年前已经刊行了,贵国能人辈出,绝活遍地,我也曾慕名观赏北京天桥,亲眼见识过穷不怕的黄鹤楼,常傻子的硬气功,心中好生佩服,可没想到也有会用正经的戏法来杀人的。”
杨以德道:“大人,看过这份结案书,我知道它为何出现在学堂中了。”
三浦笑笑:“你的意思是说招魂引是夜晚暗杀的招数?”
杨以德道:“不错,招魂引的方法只有事先踩好点,算过大致步数,待到夜间方可实施,而鬼爷实施家法恰好在正午,或许他只是露了一手而令桥爷心服自尽。但发此书者显然是不相信青帮。”
三浦道:“观看此卷,定是师爷代笔,令人生厌,假如我们弃之不理呢?”
杨以德道:“不会的,巡警学堂已经有他们的人了,即便我们束之高阁,他也会想法子翻出来。”
三浦点头,拿起一份结案书:“你说的是他?”
七
天津卫是北方重要的水旱码头,河、海、漕、盐俱以此为传输点和口岸,多的就是像我一样的脚行,老头子曾叫我做一名把头,我没有同意。
山山有老虎,处处有强人,我只愿凭自己的力气扛饭吃,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鬼爷如今把雾爷带在身边,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多,拘留所外更有不少乔装的帮内兄弟,白天大多数的时间我仍然呆在三岔口码头。
三岔口码头是青洪二帮交界的地盘,非常复杂,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得罪了哪路大爷,当初也只有桥爷能够罩得住。
没想到鬼爷的小老巴子耀哥会找上我,我们避开人群来到码头一片空地上。他给我带来个惊天消息,今天晚上,他要把鬼爷从拘留所内劫出来。
我半响没有出声,耀哥讥诮地看着我,道:“怎么啦,真没看出来,你也会害怕。”
我摇摇头道:“看时容易做时难,以前凭老头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很省心,现在没人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耀哥道:“别以为是让你帮我,嘴上不说,你心里不想替桥爷报仇?”
我笑笑:“找谁报呢,找你的老头子?”
耀哥笑道:“好嘛,用上带笑容,脚下使绊子,告诉你,我听说你的老头子没死。”
“你说什么?”我一把揪住耀哥。
耀哥甩开我,骂道:“用这么大劲干嘛?以为别人不知道你这个臭脚行一拳能打死头牛啊。我得到消息,由于服你老头子的人多了,洪门有龙头暗中想要桥爷的命。二甲王害怕出现不测,抢先把桥爷藏了起来,对外只说执行家法,你看过用招魂引执行家法的吗?说到你家老头子,帮内谁不翘拇指,要说犯十诫真是天大笑话。”
后来,我还有一丝机会时,我发现我被后面几句话蒙蔽了。我认为耀哥说的都是对的,因为我所看到的头子也就是这样子的。我没有想过,以桥爷的性格,没有特殊原因,当别人压到头上时,他会后退吗?
我问过耀哥消息的来源,他只保证正确,却笑而不答,并保证今天晚上能让我看到那个人。我还是犹豫了一下,道:“鬼爷还没有同意出来,那名侦探雾爷指的是杨以德,但雾爷并没有指令抓他。”
“依我看,把他们全杀了不就得?不过这个你也放心,那个人告诉我他也知道是谁在拘留所搞鬼。”耀哥顿了顿,咬牙道,“当儿子的,眼睁睁见老头子受罪,还不如死了算了。”
最后,我问:“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耀哥拿出一包粉末:“他们每天的饭菜不都是你送吗,今晚外面正好是我轮值。”
八
杨以德佩服道:“大人高见,我甚至怀疑此份结案书的大部分与第七份是出自同一个师爷之手,小人刚才疑惑的两点,已释其一。其二是密室里究竟有几个人,熟悉青帮的都知道,桥爷和雾爷向来是秤不离砣的,雾爷和别人不太一样,总是由桥爷来照顾他。桥爷若没有特殊原因,会当着雾爷的面自尽吗,难以相信,另外这个人提出了更加奇怪的看法。”
三浦道:“不错,宅外冰柱投掷、刺杀并非白日专有,何必刻意点明时间,来与第七份结案书私下照应,而借易容说事的孪生子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杨以德道:“的确,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虽然我感觉所有的事都与此有关。”
三浦忽然快活地大笑起来:“杨君,你虽然岁数大了些,但天资聪颖,必定前途无量,学堂中我也最看重你,不久我就要回国了,回国前定向赵总办做出推荐。”
杨以德连忙起身,道:“学生深谢教习栽培。”
三浦忽然停下笑容,盯住杨以德:“不过我现在也很想知道,你在青帮是什么辈分?”
杨以德大吃一惊,没想到三浦早已看出自己是帮会中人,但很快镇定下来,从容回答:“回教习的话,我是‘大’字辈。”
三浦点点头:“其实进入侦探队的谁没有背景呢,只要以后好好做,升了官,做出一番事来,也没人能说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杨以德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道:“教习之言,学生谨记在心。”
三浦道:“好了,还是回到刚才,你既是青帮中人,又提到‘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你是说你已经知道谁是幕后的人了?”
杨以德指着一个卷上人名道:“其实教习也早已明白,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屋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老虎荣悚然道:“谁?”顺手拿起匕首掖在袖中。
屋外人缓缓道:“脚踏洪船是我舟,五湖四海到此游,有仁有义船上坐,无仁无义水上流。”
老虎荣眼中立刻射出欣喜的光芒,这一阵子,风声鹤唳,总觉得门外有青帮弟子转悠,忽然听到洪门切口,怎不心花怒放。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仍然对道:“阁下由哪里而来?”
“由昆仑而来。”
“向哪里去?”
“木阳城而去。”
“有什么景致?”
“东门三灶十八锅,西门三锅十八灶。”
虽然切口尚未结束,老虎荣已深信无疑,连忙将门打开。门外是位花甲老人,面容枯槁,穿着普通,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摄人戾气。
老虎荣后退几步,道:“你是……”
老人笑笑:“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是洪门老龙头三公子的心腹。”
老虎荣道:“不错,老龙头过世后,三公子叫我来历练历练。”
老人叹气道:“老龙头仁义高重,当初关照我这么多年,如今叫我怎么下得去手。”
老虎荣咳道:“原来你就是……”
老人道:“你好好按吩咐交上答卷就是了,何必要节外生枝害了自己性命呢。告诉你,三公子知道得太多,也没命啦。”
老虎荣二话不说,拿起匕首就直扎老人咽喉,可眼前一花,老人已托起自己下颚一扣,嘴巴顿时脱臼,再也全拢不上,右腕被老人扣住,匕首倒回,慢慢向喉咙深处划进。
九
师祖们的名字都有些奇怪,桥爷曾告诉我,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只是占了一个字,譬如老头子二甲王,合起来是一个“理”字,八我王是一个“义”字。
桥爷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小月王,我知道,这是个“情”字,我们混码头的,讲的不就是情和义两个字吗。
鬼爷醒来后,瞪着我恨恨地说:“你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在吗?”他指着雾爷:“药劲太大,我使不出来力气了,你赶快把他送走。”
外面忽然传来耀哥的声音:“老头子,你看谁来……”声音戛然而止。
鬼爷痛苦地闭上眼:“这小子,太年轻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谁最想让你出来,就是最想要你命的人吗?”
雾爷仍然在睡梦中,他翻了个身,喃喃道:“爹……”
“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二甲王吓了一跳,他老了,对这些洋玩艺甚是忌讳。徒弟虎爷告诉他,电政大臣盛宣怀正在北京鼓捣这玩意,以后总局试办成功,有事就可以从天津直接吩咐了。如今天津也只有少数朝廷大臣安装了这个,名字怪怪的,叫什么“德律风”。
他瞧着这东西直发呆,半响终于拿了起来。
“德律风”的那头是总办赵秉均。
八我王慢慢踱进屋内,道:“贤侄,与你见个面就这么难么,非得我三请四邀?”
鬼爷苦笑:“这么多年,谁能一睹八我王真颜?老头子愿意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不知我的小老巴子如何得罪了您,何必非要他性命呢。”
八我王道:“这小子对你倒是忠心,一心想把你弄出来,只是太笨了,以后这样的徒弟还是少收一点为好。”
鬼爷道:“由青入洪,鲤鱼化龙,这么多年不见,原来老头子一直身在洪门。”
八我王笑笑:“青洪不分家,到哪儿不是混口饭吃呢。”
鬼爷道:“老头子那时料得真准,青帮外面知道招魂引的除了八我王本人还会有谁呢。”
八我王点点头:“二甲王做事总是稳当妥帖,我当初就觉得他比我更适合用这个,便教会了他,他后来传给了你,也是不错的。”
鬼爷道:“我们得到重要讯息,有人可能要对桥爷下手,立刻着手布置,控制局面。”
八我王道:“别说啦,要不是小月王,那孩子哪是乖乖听话的。他给你们的还不是毒药‘驹光丹’,可以假死十天,骗骗外人可以,怎么能瞒得往老兄弟我。”
鬼爷痛苦道:“按青帮戒律,桥爷这么做,就再也不能当回老头子了,从此要隐名埋姓地活下去,他肯这么做,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八我王道:“你们做得很好,让我没法说出话来,洪门总不能到青帮内找一个死人吧,我只有借透露‘招魂引’逼你们开口,可是你竟然躲到拘留所内,真是高招啊。”
鬼爷道:“我想不出来,桥爷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个隐居有四十年的老头子要出面杀他。”
八我王长长叹了口气:“你哪里能懂呢?我老了,偷偷改了样子活了这么多年,也知足了,打算把一切都忘了。可是跟这个人的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当然,我不在乎这个。不过我在三岔口码头坐堂的时候,在楼上天天能看到他大笑着在街上晃悠,晃得我好烦啊,这笑声太刺耳了,就像他老子天天在打我巴掌,打得我都快要死了,我真是恨哪……”
门口突然有人幽幽道:“笑话,做错事的是我,你要恨也应该恨我。”
十
当我最后还能思考的时候,我想自己还是太笨了。雾爷说过,老头子没有死,鬼爷其实只是想如此委婉地告诉我真相。
我再也见不到老头子了,没人知道小月王把他带到了哪里。鬼爷暗自告诉我,他除了寄了警示信和驹光丹给二甲王,以及叫他最后把桥爷的“尸首”放在何处外,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我不在乎桥爷以后会不会偶尔想到我,我明白,对于老头子来说,这世上,有很多人,有很多事比我重要,我只是他的一小部分,但桥爷是我的全部。
我躺在地上,血顺着我的心脏汩汩流淌出来,我活不长了,却非常非常开心。
八我王似乎到现在才开始变得紧张了,慢慢首:“你来得好快啊。”
大姑道:“今生我们都活得差不多了,有什么账到棺材里去算,何必折磨小辈呢。”
八我王道:“今生受苦,来生就享福吗?这事谁说了算呢?我看还是了结的好。”
大姑摇头道:“一个八我王,一个小月王,一个为‘义’,一个为‘情’,在我看来你们恰恰是无情无义。”
八我王淡淡道:“你说得没错,可你要知道自己的老婆生了对孪生子,而其中一个竟然是你兄弟的儿子,你该怎么做呢?”
鬼爷和我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桥爷难道也是大姑的儿子?和雾爷是一对孪生子?我们一直都以为桥爷只是大姑带大的而已。
大姑道:“你非要在小辈面前揭我的丑吗?告诉你,那个时候我一直喜欢的是他。是你,在见到我第一天起就强占了我去。他顾念你是兄弟,一直不肯说破,我打他,骂他,要他杀了你,他就是不做。可是,我从不恨他,逼他还和自己好,一次阴差阳错,你们前后竟然……造孽啊,老天竟然这么惩罚我!生出这样的一对孪生子来!”
八我王沉默许久,艰难地道:“……我那时……没想过……他们谁是老大……”
大姑凄厉地大笑起来,讥诮地道:“你进了门,看过你儿子一眼吗?……你在三岔口坐堂,眼里只看见桥哥儿,雾哥儿跟着他,你瞎了眼看不见吗……你关心的始终是你自己……谁是老大……哈哈哈哈,告诉你,其实是桥哥儿在前,你开心了吗?丢面子了吗?”
雾爷被笑声惊醒了,他看着八我王,忽然全身发抖道:“妈……我……看到过他……我好怕……不敢说……”
八我王眉头紧缩:“这样的儿子,要他干嘛!”忽然发疯道:“你们都在害我,害我没一天好日子过,让我生不如死。洪门老龙头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也在笑我,他死了,现在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我还要去杀小月王,全杀光了就再没人能知道了……”说完,立刻奔向雾爷。
大姑尖声道:“他疯了,快挡住他。”
我上前一步,拦在中间,然而当八我王搭上我的脖子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比我快多了。
我脖子一凉,血便喷了出来,我没有后退,我感觉桥爷就在后面看着我。
八我王冷冷道:“比刚才的扎手些,有些可惜,我今天是遇佛杀佛。”
说话间,我只感觉心口被划了重重一道,我忽然懂得桥爷的话了:“做兄弟的,就得扒出心来对待,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个时候,雾爷忽然说道:“你……别杀他……他是……我的……徒弟……要杀……就杀我……”
没想到,我始终没有跟错人。
大姑、鬼爷、甚至是八我王,都愣了一下。
就这么一愣,我有了一点点时间,虽然少,但足够我打出最后的一拳了。
干脚行的,没别的本事,凭的不就是力气吗?有的人,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
十一
“老少爷们瞧好了,今日开筒是——”彩筒封条一掀,“——光明!”大伙儿有闹的有笑的,纷纷散去。
跑封的道:“嘿,这么些日子了,今天终于让景哥守到了,我得给他道喜弄几个赏钱去。”
写票的掌柜翻翻大簿子,咕哝道:“奇怪,今儿个早上没来买啊。”
跑封的道:“嗨,这算哪回事啊,‘光明’盼来了,人倒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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