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命》（本作榮獲第一屆人狼城徵文賞佳作（首獎從缺））

黑夜

題目：正命

作者：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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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孟子﹒盡心上》

『正命為本稟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　　　　　　　　　　　　　　　　　　　　　　　　《論衡﹒命義篇》

『有八正道能斷愛欲，謂：正見﹑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　　　　　　　　　　　　　　　　　　　《雜阿含經﹒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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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婆，抱抱睡覺囉！」外子洗完澡後，從浴室裡走出來，對著還在看電視的我說。

「記得留盞小燈喔。」在床上調整好入睡動作前，還不忘囑咐我一句。

外子怕黑，每晚睡覺時總要開著一盞小小的夜燈才睡得著。

譏笑他怕鬼，他總是說，男子漢大丈夫，鬼有什麼好怕，而且萬一不幸鬼真的來了，還有我替他擋著。去去去，真是沒出息。據我研究的結果，我想大概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沒點燈就睡不著。

看著電視，突然腦中一陣陣痛襲來，又是頭痛的老毛病。把電視關掉，熄了客廳大燈，到廚房倒水，吞下一顆常吃的止痛藥。作好必要的處理之後，我往他替我暖好的被窩，以及寬闊的胸膛鑽去。

我們其實還沒結婚，對，沒錯，我們同居。會這麼做的原因可不是因為我們各自另有家庭或是思想新潮什麼的，而都是他爸爸的命理顧問說的。

所謂的命理顧問，說穿了還不就是算命的，他還有個響亮的名號，叫做「鐵算盤」，號稱鐵口直斷算無遺策。公公十分相信風水之說，而且公公在商場上征戰大半輩子，照著鐵半仙、鐵顧問的建議去運籌帷幄，也著實創下一番宏大的事業，公公的瑞慶製藥廠，在業界可是赫赫有名的。這麼一來在這種情況底下，我和外子自然也不便忤逆公公的意思。要結婚？可以，一年半後。鐵半仙說，若不如此，外子的家族會有嚴重的桃花劫發生，對於家族中人，以及對於公公的事業會有可怕的致命影響，但除此之外，只要心存善念，逢凶化吉也是有可能的。因此，奉公公之命，只能維持目前的情形。

反正我和他都看準了對方是到了非卿莫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了。彼此家人也都這麼認為了，所以，同居吧！同居半年倒也相安無事，偶爾的拌嘴吵架在所難免，不過我們仍然像熱戀初期那般恩愛。

對外人我都稱他為外子，當然，我也要求他對別人稱我為內子。這是有歷史原因的。小時候看國語日報的時候，每週不知道星期幾都會有一個作家固定寫專欄，我也忘記她的名字了，反正專欄內容就是她的家居生活發生的一些事情，有些幽默的、輕鬆的、發人深省的，她就會寫出來與讀者共享。而她稱呼她的先生，就是稱「外子」，文章中常常外子長外子短的，令我好生羨慕，所以這回既然有人給我叫外子，當他開口求婚時，我就對他說：「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外子』，我就是你的『內子』，有沒有問題？」

他當然滿口稱是，從那時候起內外二子，就幸福快樂的在一起生活了。

雖然「外子」、「內子」的稱呼，隱含著「男主外，女主內」的意義在，不過我是新時代的女性，當然也有工作。協議同居之後（這個用詞怪怪的，好像通常別人都是協議離婚），我們找了好幾個地方，計畫要來共築愛巢，經過公公的「命理顧問」鐵半仙勘查風水，獲得他老人家的首肯之後，我們在捷運中山國中站附近大樓裡租了一個小單位，樓層高高，坪數小小，恰好適合我們兩個人。外子說，兩個人生活，一切簡單就好，不需太過鋪張浪費。而且兩人天地也是我所渴望過的生活，管家、傭人等等，就省了吧！不過這裡離我工作的牙科診所走路不到五分鐘，而外子也可以搭捷運去上課，交通稱得上十分便利。

咦？姐弟戀？當然不是，我可沒這麼新潮，我是護士沒錯，外子則是社會地位崇高的——「老師」。

外子在一所大學裡當講師，教的是油畫，在我看來，他對於畫畫的興趣遠遠高於作育英才。我則在護專畢業後，就進入職場工作，當起了白衣天使。說起我們的相遇，也是趣事一樁。我們是在光華商場認識的。

雖然沒有看日劇的習慣，不過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之中，看到了《永遠仔》這部日劇的其中一集，女主角是一位護士，同為護士的我，興趣極為濃厚，看了一集之後就被劇情吸引住了，但是因為不是從第一集開始看，所以我問了許多人要去哪裡找才看得到，他們給的答案都是「光華商場」，於是我就找了一天假日，前往慕名已久，卻從未進去過的光華商場。在光華商場遇見他，進一步認識之後，我們交往，經過半年追求，決定在一起。

外子的生日是七月一日，巨蟹座。再過半個月就是他的生日，也是我們從認識到同居這將近一年內，第一次過他的生日。

我打算明天特地到書店買了一本七月一日的生日書來看。

【二】

外子家中有一個小他一歲的弟弟，還有一個迷信的公公，不知該不該慶幸的是，婆婆多年前因病過世，因此不用擔心婆媳問題的出現。

外子的弟弟名喚「水旺」，目前仍是單身，五專畢業之後即進入公公的公司擔任重要幹部職位，隨著公公年事已高日漸淡出，雖然仍是名義上的董事長，但水旺目前已是公公的製藥公司的實際負責人，反倒是身為兄長的外子，只在公公的製藥相關企業中的一個小公司，擔任掛名的總經理職務。

水旺前來我服務的診所看病，為的是把剛長出來的智齒拔掉，因為也算是準親人了，所以我早早替他掛了號，在我的日誌用紅筆寫上「水旺」兩個字，以免我忘了水旺是哪一天要來看診，總不好意思怠慢了小叔。

等約定的時間一到，水旺準時抵達，寒暄之後，我向他拿了健保卡，將必要的資料填入初診單之後，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打算回家後再問外子。

水旺的智齒長了兩顆，今天拔一顆，要另外約時間拔第二顆。

下班之後，繞到附近的書店買了一本生日書，運氣很好，七月一日的生日書剛剛好有一本。

外子下班後，用過晚餐，我賴在他腿上翻著那本剛買回來的生日書，外子則拿著遙控器，一台一台隨意瀏覽著。我想到了今天上班時的問題，於是問他：

「老公，為什麼你弟弟和你差不到一歲呀？他是五十八年三月三日生的，你卻是五十七年，連十個月都不到。」我好奇的問道。

「你就當我是大老婆生的囉！」外子低頭看我，神祕的對我眨了眨眼。

「哦，公公這麼風流呀！」我點點頭，大企業家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嗎？我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你在看什麼？」外子看著我手上的書，問道。

「生日書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生日那天的生日書喔！」我答道。

「喔！妳們女生就最迷這個。」外子說完繼續看他的電視。

他大概以為我在看我的生日書，一點也沒注意到這可是他的生日書呢！

〔性格分析〕

七月一日出生的人相當敏感、能幹、適應力強，並且喜怒形於色。雖然這一天出生的人也可能受到長期的情緒困擾，但是他們多半會贏得勝利，克服各種的控制、不義和壓迫。

這一天出生的男性則具有一種不尋常的敏銳度，他們不但對女性所處的情況感同身受，也感覺得到自己身上的女性特質。

不管是男性或是女性，這一天出生的人在生命中總是持續處於不受歡迎的沮喪中，他們多半是自己最差勁的敵人，常常擔心在工作職場或是家中低人一等，甚至在他們最成功的時候也是如此。從正面的角度來看，這一天出生的人很少會盲從，而且不論他們如何對一件事物奉獻心力，或是忠於任何一種意識型態，總是會很有彈性地去看清事情的另一個角度，並尋找其他的做事方法，絕對不會食古不化、剛愎自用。七月一日出生的人總是深思熟慮，因此絕不會有簡單的答案或膚淺的想法。

〔金錢運〕

今天出生的人，為了要安定感情，往往有愛好物品或金錢的情形。

巨蟹座的人尤其喜愛古董，要收集很多，他才放心。又很害怕沒有錢，熟悉經濟、懂得節約，對於聚集錢財有各式各樣的好機會。事實上他很少有為錢而擔憂的時候，雖然有時候會因為結婚或繼承，而成為財主，但是很多時候都是自己賺取財富。

「咦，喜歡物品或金錢，對，外子挺愛錢的。因為結婚或繼承，而成為財主，嗯，我家窮死了，所以不會是靠婚姻，那外子就是會靠繼承囉！沒錯，外子將會是個財主，生日書挺準的嘛……那…送什麼好呢？」我不禁喃喃自語。

對了，既然喜歡物品或金錢，那就送他今年最新款的對戒吧！廣告打得那麼凶，大家都知道了，送起來也很適合，我想對戒戴在手上，能讓他時時把我放在心底吧。

【三】

外子的生日總算到了，一下班便趕回來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為了那個生日蛋糕，我可是偷偷烤焦了好多次才終於成功的呢！食物準備好了之後，接下來去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換上他第一次送我的小禮服，點上蠟燭、香精，這樣的生日驚喜一定很棒！

一切就緒後我坐在客廳裡，靜靜的等著他回來，一見他身影出現在門外，我便躲到門後準備給他個大大的擁抱。

誰知外子居然一開門便問說：「你在做什麼啊？」

「我…我…我在替你慶生啊！難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嗎？」外子激烈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生日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幹嘛費那麼大的心思，難道妳不懂我喜歡簡簡單單的嗎？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製造這麼多麻煩。」外子氣呼呼的說。

外子對我發了一頓脾氣，我更是受委屈，精心準備的生日驚喜居然被他嫌棄成這樣，還說我製造麻煩，真是可惡至極。

昨晚十分的不愉快，辛辛苦苦精心策劃的慶生會他居然一點都不領情。我昨天哭哭哭，哭到累了才入睡，今天一早醒來，發現眼睛浮腫的很嚴重，上班不能見人，只得臨時向診所請病假在家休息。

把我們的可愛小窩稍微打理一下之後就沒什麼事了，開始在屋內閒晃四處看看有什麼事情要做。進了書房，想到外子前一陣子告訴我的，他買了一本《女人六法》給我看，這本書裡都是一些與婦女權益相關的法條，他說這是學校一個促進婦女權益的學生社團義賣的，受迫於強力推銷，外子只好掏腰包買下一本，馬上博取了現場一片「新好男人」的讚美聲。

「真不懂那些學生在想什麼，怎麼會向男性推銷？這不是要太太拿法律來對付先生嗎？男性同胞之中大概只有我這種傻瓜才會花這種錢吧！」我依稀記得外子當時是這麼對我說的。

很輕易地就在外子桌上發現了這本書，隨手翻了翻，突然閃過一頁怪怪的。再度仔細檢查，我發現第67頁有撕過的痕跡，僅存上半頁，下半頁不見了。

「咦？怎麼回事？」我不禁自言自語了起來。

這章是「民法」，民法寫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以致於要撕掉這半張？

我好奇的看了看。

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日期，七月一日。

第124條：年齡自出生之日起算。出生之月、日無從確定時，推定其為七月一日出生。知其出生之月，而不知其出生之日者，推定其為該月十五日出生。

「出生之月、日無從確定時，推定其為七月一日出生。」我念道。

和外子的生日一模一樣！這是什麼意思？這也太巧了吧！而為什麼出生之月、日會有無從確定的情況？

莫非……

他說過水旺是小老婆的孩子，而他是大老婆生的，難道說外子才是小老婆生的？不對呀！小老婆生的應該也可以知道生日才是，難道說外子兩者都不是？外子…外子是孤兒？這麼說他是養子？

我感到未來一片黑暗，頓時，眼前也一片黑暗，突如其來的發現使得我無法繼續思考。

「孤兒……。」我不禁喃喃自語。

我決定試探一下。

外子下班後，我問起那撕去半頁的女人六法，他含混的帶過，說什麼他沒發現，當時只想趕緊離開現場，沒想到倒楣剛好買到瑕疵品之類的話。

晚飯後，我向外子說想換大間一點的房子，他還是那句老話：「兩人生活，一切簡單就好。」

外子的話讓我想起娘家的生活。小公寓、空間擁擠、採光不佳、陳舊。我受夠了那樣的生活，我希望過富裕的生活，我希望我以後可以不為經濟壓力所苦惱。我以為這一切外子都能給我，沒想到現在，外子似乎一步步遠離我所期待的生活。

反正脫離貧窮的兩個方法，不外乎死亡或子女成長，我這麼做，又算的了什麼？

仔細想想外子那半夜要留盞燈的習慣，莫非小時候曾經發生什麼事，讓他怕黑，怕孤伶伶自己一個人？他怕……孤單、被遺棄？

外子的話言猶在耳，他說兩人生活一切簡單就好，不需鋪張浪費……莫非，他是浪費不起？

替他慶生卻發了我一頓脾氣，莫非這七月一日的生日不是他的？

這些在在都證明了他不是公公的親生子呀！

對！

我這麼做，又算的了什麼？

【四】

在內子鑽到我懷裡睡覺以前，總會做一件事，就是把被子的下緣往回折，這麼一來，她蓋被子時，腳就可以完全讓被子包覆而不會露出去，要是沒這麼做，她會睡不著。

內子很執著。

從和她爭那一套《永遠仔》日劇時，我就強烈的感受到這個事實。

相識那天，我到光華商場尋找一些便宜的絕版美術雜誌，一進地下樓，就發現一個年輕女孩子猛往專賣Ａ片的店裡瞧，我就覺得奇怪，沒想到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竟然向店家詢問：「老闆，你們有沒有賣《永遠仔》的日劇？」

負責顧店的年輕小夥子似笑非笑的說，「小姐，日劇要前面幾家才有喔！雖然我們也是日本人演的為大宗啦，可是內容不太一樣啦！」

我聽了差點沒笑出來。原來小姑娘要找日劇呀！

繼續逛了逛，無意見到狹窄的走道旁有一排日劇。

嗯，紳士刑警，聽起來就像是很難看的三流港劇。

嗯，ＳＭＡＰ，這不是唱歌的嗎？演唱會實況？

嗯，黑岩博士的恐怖，這老先生看起來挺和藹的嘛！

咦，永遠之子？

伸出手去正要拿的時候，卻和一隻柔嫩的手碰在一起，一聲輕叫之後，那隻手一溜煙縮了回去。

轉頭一看，竟是剛剛那位小姐，我說了聲抱歉，將日劇取下，繼續看著背後的劇情簡介。

「永遠的小孩，心靈負創的孩子們之悲壯未來……」我讀著封面的文案。原來這是在說一群曾經遭受童年創傷孩子們的故事，聽起來很有鼓勵人向上奮發的味道。。

我突然發現剛剛那位小姐似乎一直盯著我看，用眼角餘光掃過去，果然沒錯。我想逗逗她，左手往後口袋一探，作勢要取皮包結帳。

「對不起，先生，你手上的日劇可不可以讓給我？我很想看。」她果然開口了。

「為什麼要讓妳？我也想看呀！妳去找別家買。」我盡量使自己不笑出聲來。

「因為，因為我找好久了。」她面有難色。

我心想，像她剛剛那樣一間一間找，當然會找很久。

「嗯，要是我有找到另外一盒的話，這套就讓妳。」我只是單純的想逗逗她罷了。

她說好。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她就傻傻的跟在我屁股後面繞了整個光華商場。我絕對沒想到真的僅僅只剩這一套，繼而想想這也難怪，這會小姐特地跑來買，想必真的好看，好看的日劇銷路特別好也是正常的。

「很抱歉，全光華商場真的就只剩這一套而已。」我說。

「我餓了。」她說。

我一陣錯愕，嗯，好吧！過了兩個街口有一家簡餐店，我們進門之後，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用餐。

「妳為何非要這套不可？」啜了一口附餐的咖啡，我問道。

「因為我想看嘛！我家來這裡又不是很方便，而且，我是護士，劇中女主角不也是護士嗎？我當然有理由比你先看囉！」說完她又補上了一句，「你該不會像劇中男主角一樣，是位律師或警察吧？」

「嗯…」我沈吟了半晌，說道：「不是。」

她鬆了一口氣。

「證明給我看。」我說。

「證明什麼？」她疑惑問道。

「證明妳是護士呀！」

「這倒容易。」

說完她取過皮包，從一個精巧的名片盒中，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我。

我接過來，確確實實是一所牙醫診所的名片。

「真的嘛！」我說道。

「當然是真的，幹嘛騙你？」她伸手將名片收了回去。

「名片就給我嘛！為何這麼小氣？」我說。

「這可不行，我不是這麼容易被人搭訕的喔！」她起身，拎起她的黃色小提包和我的日劇。

「先生，謝謝你的午餐和日劇。」話才說罷，她便像小白兔一樣溜了出去。

透過窗子往外看，她跳上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上車走了。

我沒有追出去，因為方才我已經將牙醫診所的名字、大概地址記下來了。

總之，我追到她了。

她對於想要到手的東西、已經決定的事情，絕對不輕言放棄。

鐵半仙不准我們立即結婚，內子反應就極為激烈，她認為只要兩人相愛，為何要相信江湖術士之言？所幸內子可以接受先同居再結婚這個方法，所以我們目前的狀況就是如此。

僅管我們按照鐵半仙的吩咐去做，可是鐵半仙仍在私下嚴正地告誡我數次，若一意孤行，後果自負，切記。

從內子發現我和水旺年紀相差不到一歲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在腦海中浮現的一個模糊的概念。雖然我的計畫並沒有絕對成功的把握，但是，先試試又何妨？所以接下來我所有的行為，都必須看起來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但是，又必須不著痕跡地引起內子的懷疑與注意。

大學時代修「法學緒論」這門課時，教授為了講解「視為」和「推定」兩個用語的差別，找出了一些法條讓我們分辨，自那時起，民法第124條就深深印在我腦海裡。

民法第124條：年齡自出生之日起算。出生之月、日無從確定時，推定其為七月一日出生。知其出生之月，而不知其出生之日者，推定其為該月十五日出生。

和我生日一模一樣，我會不記得嗎？只是這一點巧合，讓我有了一個試探內子的好方法。

我必須讓她不自覺的注意到這一條文的內容，而不能露骨。婦女新知基金會，在幾年前出版了一本紅色硬皮精裝的《女人六法》，詳細收錄關於婦女的法律。當然，民法也包括在內。我將書買來，翻到記載124條的那一頁，將書攤平，用雙手往下用力壓了壓，以確保內子會很容易就翻到這一頁，然後再把記有124條的這一頁的下半頁撕掉。扯了一個小謊，就把書帶回家，放在書房的書桌上，紅色裱褙，十分醒目。

內子中計了，因為她先問我為何書撕走了半頁，不久之後又提出換房子的建議。當然，我拒絕了。

內子果然無法承受我是養子的事實，她一心計畫好的美麗遠景，被認為我是養子的事實所摧毀，加上我暗中的推波助瀾，內子果然一步步朝我設定的目標前去。

【五】

我恨水旺。

水旺在三歲的時候透過親戚進來我們家，爸爸一視同仁地栽培我們，並沒有因為非己身所出而有差別待遇，在這種情形下，水旺在商業上的才華逐漸發揮，在商場也嶄露頭角，能力極強，深受業界及股東們的肯定，相較於他，我就顯得遜色許多，而目前的父親製藥事業未來接班人的規劃，在我看來，不甚樂觀。

這當然不是什麼古老為人傳誦的「傳賢不傳子」的觀念，而是另有原因：他的八字。

水旺的名字，是他進我們家門的主因，而在他的生辰在命理上來說，都比我要適合事業的推展，在鐵半仙的鐵口直斷之下，水旺被指派到重要的職位，而我卻只能居次。加上他能力強，這種以他為主，我居次的情形一直無法改變。

但是，這是我家的產業，他只不過是個外來者，運氣好來到我家，居然就順手接管了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在能力、運氣皆不如的情形之下，要出頭，要取回我應得的，就只有一個方法：除掉他。

小時候的印象仍然記憶猶新，每當遇到什麼不快，雙手是使勁將手裡的原子筆一折，彷彿就將討厭的事，討厭的人給粉碎掉。長大之後，知道東西樣樣要花錢，連枝筆都捨不得弄壞，不過衝動一出現最常想做的事就是摔手機或是砸電腦。但是都要花一筆錢來恢復原來的狀況，買個新螢幕、換隻新手機等等的，所以在沒有抒發壓力的情形之下，伴隨著怒意出現的，卻是深深的無力感。

於是，我養成了深沈、謀定而後動的個性。

只聽不說，是我的好習慣。

除掉水旺的想法一直在我腦海揮之不去，買兇殺人的風險太高，親自動手殺人？不，這樣會引起警方的過度重視，在鑑識科學昌明的今日，我想我無法設計出一個完美犯罪，一個鑑識科學抓不到的犯罪。要完全犯罪的方法，就是必須完完全全沒有嫌疑。製造意外，這是我最初浮起的念頭。若警方認定是意外事故，就會輕易結案，對於這點，我認為自己還有把握做到。

在我逐步醞釀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內子是替我執行的最佳人選。

要有不在場證明，就要當時真正不在場。

要殺人罪嫌不落在頭上，就別自己動手。

在同居初期，內子對於水旺在父親產業上佔的地位露出了些許的不滿，認為他阻擋了我們的未來。

從我不注重生日、怕黑、不爭財富的情形之下，她得到了錯誤的結論。

內子天真的以為我是養子，所以替我處理掉水旺之後，我就可以取代水旺在公司的地位。她沒想到，其實水旺才是養子。而我的目的，則就是要藉她之手，除掉水旺。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她會依照我設想的方向走，但是在她發現民法的規定之後，對於水旺似乎多了一份關心，對於兄弟之間的事、公司產業的事務，都加以詳細詢問，一反以往對於這類事情的漠不關心。

我猜內子也在醞釀當中，她的行動開始神秘兮兮，像是怕我探知她的心理。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請都不要恨我。」

這說明她準備動手了。

我想，內子知道水旺才是養子之後，想必心中五味雜陳，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就是我的目的。

為什麼內子替我慶生時我會生氣？

其實，自我小時候鐵半仙就已經成功爸爸事業上的重要諮詢對象，對於易術命理之事，我當然是耳濡目染之後，也頗為精通。我在乎的，當然是太陰曆啊！西洋占星之事，我自然不屑一顧。再者，水旺以一介「養子」身份，大剌剌入主我的家族之中，奪去許多資源，所恃的竟只是他的生辰比我好？越想越氣，於是乎氣全出在替我慶生的內子身上了。

半年之後，我還該娶她嗎？

【六】

內子大概是今晚動手，早上出門前她說今晚會遲些回來。她的眼神日漸冷漠，最近回家的時間也愈拖愈晚。我知道她最近老往水旺那裡跑，我雖然不知道內子是用什麼理由接近水旺，但是我想，有個計畫正在她心中滋長著。

為了慶祝水旺將不再是我的阻礙，今天我喝了個酩酊大醉之後，坐在沙發上等待內子回來。

門前傳來金屬碰撞聲，以及小鈴鐺的聲音。那是內子的鑰匙圈。

門開了。

「啊！你還沒睡呀？」內子說。

「等你。」我說。

「等我做什麼？」

「今天特別想你嘛！」順著酒意，我親暱的說。

「神經病！去睡覺啦！」

我心頭突然一陣火氣湧上來。她不想想我是為了誰的將來做的這些精心設計？不識好歹。

「妳今晚去哪了？」我試探著問，口氣不免急躁。

內子慢條斯里地從皮包中掏出一個小藥罐，取出一顆藥，倒了一杯水，將藥吞下去。

「我頭痛，我不想跟你吵。」

「妳──」

「我怎樣？」

我一把抓起內子的手，她手一鬆，手中的玻璃杯應聲摔落地面。

她掙扎著要把手抽開，她居然想脫離我的掌握！我氣急敗壞，手抓的更緊，然後舉起另一隻手往她面頰毆去。

就像折原子筆一樣。

她的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往旁撞去，額角撞到客廳的櫥櫃角，頓時血流不止，她昏死了過去。這一下可撞的不輕，內子的氣息微弱。

慘了！怎麼會功虧一簣呢？好不容易她才替我處理掉水旺，這時她卻成為我的負擔。水旺死後的調查很可能會牽涉到我們的身上，這個時候出任何狀況是最為不利的。糟了，怎麼會這樣！我翻開她的皮包，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她的六孔活頁日誌裡，在今天用紅筆寫上「水旺」兩個字，並且在名字上畫了一個大「╳」。

「嘿嘿！」我笑出聲，很明顯，內子任務達成了。

現在要怎樣怎處理內子呢？我不停尋思。

對了，製造意外。她從水旺住處出來後遇到車禍，頭部嚴重外傷致死。對！就這麼辦！

我在家中找了半天，找到一截長度適當的棍子，然後將內子扶上她的車，開到水旺家附近的地方，此時我摸摸內子的脈搏，已然停止。

將內子扶上駕駛座，將棍子頂在油門處，我趕緊抽身，車子向前衝去。

兩個小時之後，我坐在一樣的沙發上，唯一不同的是，這回我不用等內子了。

忽然覺得頭痛痛的，我起身倒了杯水，拿起內子，不，是內子「生前」慣常吃的止痛藥，吞了一顆。

忽然之間腹中一陣絞痛，五臟六腑抽緊在一起，我無法控制自己，全身縮在一起，身體往前傾去，額頭撞到地面。

「內子、內子……賤內……賤人……這個死賤人……。」

【七】

自從嫂子開始殷勤地替我掛號、約診之後，我就發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本來今天還有一次約診的，但因為公司內部臨時發生了事，必須及時開個會，所以便向診所那邊掛了個電話過去取消。

在牙醫師旁協助是護士的工作之一，我坐在診療椅上，視線的角度剛剛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嫂子若隱若現的內衣春色。似有若無的觸碰，勾的我心癢癢，但是我想，或許嫂子就是有這種怪癖，我做順水人情的吃吃豆腐，倒也十分給嫂子面子。

直到那天，嫂子在的住處門前等我，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主動對我投懷送抱。

我在確定不是什麼陰謀之後，爽快的玩了哥哥的女人。

哥哥自恃是獨生子，絲毫不把我這個養子弟弟放在眼裡，玩他的女人，對我而言也是種報復的方法。

起初嫂子什麼也不多說，靜靜的專心用身體迷惑我、引誘我，久了之後，她才開始撤下心防，開始對我說一些事情。她說，她拿身體來換富貴、換保障。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竟以為哥哥是養子！

她以為哥哥是養子，所以投靠我，以為我會承繼爸爸的家業。

我腦中念頭不停轉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是她向哥哥打聽，斷然不可能分不清誰是養子，莫非……？莫非有人搞鬼？是誰？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親愛的「獨生子」哥哥。

那麼，這個主動送上門來讓我爽的女人，難不成是哥哥派來的？他想玩我？他準備整我？

不可能，依照哥哥的佔有慾來看，不可能如此大方。我想，一定是哥哥主動讓嫂子知道了某些事，然後嫂子依此自行決定行動。而嫂子的行動，卻不是哥哥所預期的。我才不信他肯和我分享女人呢！

嫂子最近常常往我這裡跑，往往三更半夜才回去，若我是真正的獨生子那就算了，我是養子呀！嫂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可收拾，哥哥要是知道實情後，也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最大的問題是，我一直不懂哥哥為何要讓嫂子認為我是獨生子？很明顯，嫂子是哥哥的傀儡而已。萬一哪天我玩嫂子的事情曝光，到時嫂子反咬我一口，那還得了？

我不過是小小養子一個，上天賜與我好運，讓我在三歲時來到陳家，受到良好的栽培，而且經過我自己不懈怠的努力才達到現在的地位。我珍惜這份好運，並且力爭上游。而哥哥呢？他養尊處優，自以為是獨生子便不思上進，一點努力的企圖心都沒有。我有能力，當然應該受到爸爸的重用，接下爸爸的事業也是合理的，爸爸才不會放心讓哥哥接手呢！所以我絕不能在這個關頭出差錯，不能被哥哥搞垮！

我要先下手為強。

我換掉了嫂子藥罐中的一顆膠囊，我家是開藥廠的，什麼藥沒有？膠囊詭計的好處就是這樣，在不久之後，不知哪一天，不知什麼地方，嫂子會安靜的倒下。當然，嫂子在我這裡時，我準備了自己的藥給她，使她不至於在我這裡出事。

若嫂子死了，哥哥的傀儡沒了，他就會知道，想玩我，我也是會反擊的，這樣一來，他對我的威脅就會減少許多。

一切都很美好。

外頭突然一陣汽車引擎加速的聲音傳來，猛然「碰」的一聲。

【八】

〔記者
胡達必／台北報導〕

知名企業瑞慶製藥總經理陳水旺，因殺害兄嫂一案，判刑無期徒刑，褫奪公權終身。

台北地方法院昨天下午審查終結，合議庭依刑法殺人罪重判瑞慶製藥總經理陳水旺無期徒刑，褫奪公權終身。

法官採信檢察官起訴的刑法殺人罪法條，認為陳水旺毒殺哥哥之後，再製造假車禍害死大嫂，惡行重大，故為之宣判。陳水旺是瑞慶企業董事長的養子，自小即在陳家受撫養長大，受到良好的教育，並且在公司中深受重用，但卻殺害哥哥及大嫂，輿論普遍認為其不知感恩，甚至有人以人面獸心、畜生來稱呼他。根據本報記者私下訪查兇嫌鄰居而了解，這起兇殺案的起因，疑似兄弟兩人間與大嫂的三角曖昧關係所致……

據陳家家屬表示，兩名死者生前並未結婚，而當然也未辦理結婚登記，原本婚期預計是在半年之後。但是根據親近死者的友人表示，在三個多月前的在死者家中的某個聚會當中，曾因酒性而在友人起鬨之下，一時興起簽下了結婚證書，兩名友人也志願作了見證人……

【完】

tenten777

相當不錯的小品!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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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外子内子的，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