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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我的影子不见了》作者: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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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4-10-21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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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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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1-25 20: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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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的 影 子 不 见 了
    第一幕  噩梦
    梦……这是梦境……
    思绪挣扎在真实与虚幻之间,肉体在两个不同维度的空间之中徘徊,仍然闭合的眼睛已经感觉到了窗外射入的晨光,却又怎样也睁不开……
    每每在早晨起床前一刻做梦,都是这种感觉。
    虽然精神恍惚,但大脑已经苏醒,只是身体还蝉联在困意之中;在这种情景下来到梦境里,真说不上是快乐还是痛苦。此时的梦比其他任何时刻的梦都真实、清晰、容易记忆,梦中的自己已成为旁观者跳出梦的循环,成为在一旁的看客。
    想醒,却又怎样也醒不起来。
        此刻的梦境……令我不寒而栗。
        我身处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中,一个人穿行在其中一层的长廊里,与我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西装革履,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促狭的长廊被装饰得近乎奢侈,两旁的壁画、盆景仿佛用金钱堆积,美得近乎失真;繁华的吊灯、棕色的天花板、光滑的墙壁,一丝一毫仿佛精雕细琢,让人眼花缭乱的同时,霎时间仿佛坠入云里雾中,就如同吸毒者的幻象,冥冥之中醉生梦死……
        自从二十年前开始,我便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金钱。权力。曾经谋求的理想与事业在经历时间的洗礼和沉淀后,就只剩下这两个赤裸裸的欲望的代名词了。
        企业被我一步步做大,经营的范围越来越广,起初分公司遍布全国各地时,我就已经心花怒放,但现在我却已经是跨国公司的总经理了。从那时起,我人生的每时每刻,就如同那华丽而失真的长廊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竞争之中,每天所考虑的都是怎样把竞争对手打压下去,让自己的企业更加无牵无挂的驰骋。
        二十年来,虽然我的双手没有直接沾染血腥,但是间接被我打压致破产乃至自杀的人,不计其数……
        如今,已是老年的我,却忽然对这些曾经的罪恶感到了悔恨……
        依然迈步行走在长廊中的我,虽然双足依然习惯性的往前迈,但思绪早已经飞得远远的。等到在脑子中把二十年来的经历细数一遍,我才再次回过神来,怔怔的站在长廊中央发呆。
        我到这里……干什么来着?
        小腹忽然传来一阵胀痛,我皱了皱眉头:我想起来了,我要上厕所。由于不熟悉这栋大楼的内部格局,这段蜿蜒的长廊我已经反复走了三遍结果仍然没有找到洗手间。
        洗手间……洗手间……我加快了步伐,在这长廊中不断的穿梭,小腹的胀痛一阵阵传来,我禁不住躬下身子,脚步不得不放轻,但步伐依然急促。
        洗手间……洗手间……我越来越焦急,汗液不断地从我的额头划过,鼻翼也渗出了汗水,慢慢地沿着鼻子两侧滴下来,这让我产生一阵瘙痒感。我无暇去按摩鼻子,双眼不断的向四周张望着,希望能快点找到洗手间。
        “啊——终于找到了!”由于太过兴奋,我竟然直接喊出口,引得周围的人全部转过头来看玩,我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快走两步,将洗手间的门打开,接着便钻进了最靠近门的那个小间。
        我坐在坐便器上,稍一用力,污秽的东西被我排出体外,我长呼一口气:太舒服了。
        我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断的做着深呼吸,人一旦上了年纪,任何一丁点不快(即使仅仅是类似这种内急的小事)都有可能让人呼吸急促,以至于喘不过气来。
        解决完这一切后,我打开门,缓缓走到洗手台,想让凉水刺激一下神经。
        我缓缓的打开水管,看着水管中冒出的急促的水流,缓缓的把手靠上去,水冲到手上,我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一股透心的冰凉——但这种冰凉正是此刻的我所需要的。于是我双手捧水,低下头,将水慢慢地拂到脸上。
    清爽,太清爽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肌肤与水滴的亲密接触,一些水划过脸颊,钻进了脖子里,凉凉的,滑滑的。
    那一刻,我二十年来奋斗的风风雨雨,竟然又再次在我脑中闪过,但这次我似乎比较释然,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水的洗礼,这其中的罪恶仿佛都被洗涤而去,还了我一个干干净净、没有丑恶的躯干。
    我掏出纸巾,马马虎虎地擦了擦脸,接着便抬起头,想从镜子中检查一下自己的容貌,以防走出洗手间后有失姿态。
    咦?
    看着面前的镜子,我愣住了。
    我原本预测,我看到的可能是被水打湿头发和面部的颓废老头,可能是一脸皱纹、青春不再的老男人,也可能是二十年来工于心计、染遍尘世间腐朽气的奸猾商人,可是……
    这些我都没看到,说得更直接一点,我压根就没有看到镜子里有任何身影。
    我面前的镜子里,竟然空空荡荡,没有显现出我的一丝一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揉了揉眼睛,瞪大双眼再次向镜子里看去,结果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空白。镜子里映照出仍在滴水的水管,放着肥皂盒的洗手台,干净的小便池,可是唯独没有我的身影!
    我的……我的影子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心脏的悸动越来越剧烈,耳朵能清楚的听到心跳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我似乎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走出洗手间,我将身子靠在墙上,两条腿斜撑着地板,急促的呼吸越来越甚。
    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刚才的一定是幻象,一定是幻象……我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没事的……没事的……
    在反复的自我安慰下,我的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心跳也不再剧烈,四肢又再次恢复了力量。我蜷了蜷腿,让自己站直。
    “喂……你在干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转头一看,一个身穿清洁工制服的男人正站在我的旁边,脸上写满了疑惑。
        “哦——我没事。”我慌忙向旁边退了两步,以防他看出我的紧张,“刚才在厕所里出了点意外而已……哈哈,也许是我年纪大了,刚才竟然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人老了,自然视力就有点问题嘛,也许我该去医院检查一下了,哈、哈哈。”
    我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么多,也许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站在我我面前的男人神色凝重,一点也没有把我的话当作有趣的事情来听,他上下打量着我的身体,嘴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你在镜子了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吗?”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用低沉的声音说。
    “是、是啊……”我脸上勉强堆起笑容,“刚才我就说了,我想我也许是年纪太大了,所以才……”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他打断了我啰啰嗦嗦的自我掩饰,“在镜子中,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能显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什、什么?”
    “自古以来就有这种说法,难道不是吗?我们从古代开始就一直把镜子看作有魔力的东西,任何妖孽邪祟在镜子中都会显现原型。比如说,狐狸精照镜子时就会露出尾巴,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魔……在照镜子时,就会看不到自己的身影。”那人就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一样,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我说道。
    “别、别胡说了……我、我只是……”我想再把我刚才的那番说辞重复一遍,可是看到他凝重的眼神之后,我没有说下去。
    “你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魔。”他如同宣判犯人罪行的法官一样对我说道,“在你的人生中,你用尽了各种恶毒的手段,陆续将一些善良的人们逼至死地,你这样做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你每做一件这样的事,地狱里你的名单上就会多一道‘血债’,直至最后,你的‘血债’越积越多,最终引发质变,让你从人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魔。”
    “不、不是的……”我双手抱头,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这些歪曲的理论,“你胡说……你胡说……我不是恶魔,我是人……我是人啊……”
    “如果你坚持自己不是恶魔。”他嘴角上翘,露出一种邪恶的笑容,“那你现在在跟我去一次洗手间,看看你的身影究竟能不能显现出来。”
    “好……的,我跟你去。”我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鼓起胆子,咬着牙说道。
    他低头“嘿嘿”地冷笑了几声,接着便抓起我的胳膊,把我再次拽进了洗手间里。
    “你再看一次吧。”他用手一指镜子,“上面没有你的身影。”
    我怔怔的瞧着眼前的镜子:跟刚才一样,我的影子确实显现不出来。
    为什么……
    我的内心狂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我绝望的走上前去,把自己的脸贴到镜子前,双眼瞪大,努力的看着,妄图从镜子中看出任何一丁点自己身影的痕迹,但是……
    没有。
    我的影子不见了。
    “我说过了,你没有影子,你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魔。”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从我背后传来,我回过头,只见他正双手交替放在胸前,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不……我不相信……”我感到我的精神离崩溃只有一步之差了,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像醉酒人的呓语那样不断的重复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说过,镜子能够映照出任何生物的本来面目。”他依然保持着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的姿势,下巴向镜子指了指,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欣赏自己在镜子中的身影。
    我意识到他这一行为似乎另有所指,于是向镜子看去。
    我看到了他的影子,与他本人完全不相像的影子。
    正如他所说,镜子真的能映照出任何生物的本来面目,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本来面目是如此的让人不寒而栗。
        黑色的斗篷,苍白的面庞,双瞳深深下陷,但散发出幽亮的光芒,双手虽然依旧放在胸口,不过手上已不再空无一物,右手牢牢的抓着一把镰刀,镰刀头搭在自己的肩上。
        这个造型,忽然间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黑斗篷、大镰刀……
    死神!
    我猛地反应过来,随即便转过身,身子重重地靠在洗手台上,顿时感到四肢无力,慢慢地瘫倒在地。
    “你、你是死神……”我感到自己说话时牙齿都在抖动。
    “我是死神。”他撇嘴一笑,“我来就是为了找你的,你在阳间的气数已尽,该跟我走了。”
    “不、不……”我猛烈的摇着头,“我还不想死……”
    “你忘记我所说的了么?你的影子都不见了,这表示你已经从人蜕变成恶魔,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说罢,他手一伸,缓缓向我走来。
        “不……不……不要过来!”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嘶喊着。
        我想逃,但双腿使不出劲,连站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看着渐渐靠近的死神的身影,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我是……恶魔?
    我犯下了太多的错,以至于从人变成了恶魔吗?
    我感到两行泪从我双眼中涌出,就在这一刻,死神的手也已经靠了上来,他攥住了我的脖子。
    “跟我去地狱吧……”死神狞笑着,接着用力掐着我的脖子。
    一阵窒息涌上心头,我失去了意识。
    第二幕  忏悔
    噩梦导致了我的心脏病发,幸亏家里的保姆发现的早,我才能及时的被送往医院抢救,否则有可能真的去见死神了。
    躺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也许,我真的是个罪无可赦的人。
    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就如梦中的死神所说,我每做一件坏事,地狱中我的名单上就会加一个“血债”,“血债”越积越多,最终让我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一个没有感情、不懂得怜悯的恶魔。
    也许,这个年纪的我,该是忏悔的时候了……否则,若早早的归西,或许真的会因为生前做过太多的孽而被贬至十八层地狱。
    忏悔……
    我的天主,我的慈父,我犯罪得罪了你,很觉惭愧,也真心痛悔。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慈爱,妄用了你的恩宠。我今定志,宁死再不得罪你,并尽力躲避犯罪的机会。我的天主,求你锤炼我,宽赦我。阿——门。
    教堂的祈祷文瞬时间灌到我的脑子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仅仅听过一遍的祈祷文记忆如此深刻。我不是基督徒,今生只有一次去教堂——陪我的女儿。当时听到在我看来如同醉酒人呓语般的祈祷文,我差点当场笑出声来。在那之后,这段祈祷文被我在并非善男信女的人面前反复调侃,一次又一次地亵渎。
    曾几何时,在我的眼中,信仰、感情、理想这些东西一文不值,我早已被世俗的东西沾染至极却还乐在其中——直至现在,我终于醒悟,反过头来想要洗去身上的污秽。
    是否有些太晚呢?
    希望不会太晚。
        在朦朦胧胧的冥想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上眼皮开始打下眼皮,渐渐地,我不知不觉中再次进入了梦境……
        我身处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中,一个人穿行在其中一层的长廊里,与我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西装革履,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促狭的长廊被装饰得近乎奢侈,两旁的壁画、盆景仿佛用金钱堆积,美得近乎失真;繁华的吊灯、棕色的天花板、光滑的墙壁,一丝一毫仿佛精雕细琢,让人眼花缭乱的同时,霎时间仿佛坠入云里雾中,就如同吸毒者的幻象,冥冥之中醉生梦死……
    (这、这是怎么回事……?)
    依然身处于大楼的长廊中,长廊的摆设、装饰一点都没变,我再次感到了小腹一阵胀痛……
    (这、这一切,都那么熟悉……为什么这次的梦境,与上次的一模一样?)
        洗手间……洗手间……梦中的我仍然有内急,仍然在焦急的找寻洗手间。
        (不、不行……不能再让这个梦继续下去,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会再次看到没有我影子的镜子,我会再次遇见死神,已经感受过一次的恐怖又会再次涌上心头……)
    (苏醒啊,赶快苏醒啊……)
    (眼睛……拜托你睁开!快点睁开啊!)
    (没有用……我竟然无法醒来,这个梦只能无法控制的继续下去……)
    梦中的我,在围着长廊转了五六圈之后,终于找到了洗手间,我夹紧双腿,一溜小跑走了进去。
    (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啊!)
    一如既往地,我走进了最靠近门口的第一个小间;一如既往地,我轻松的排出肚中的废物,感到一股畅快;一如既往地,我站起身,向洗手台走去……
    (赶快梦醒!赶快梦醒啊!!再不醒就来不及了……)
    ……我低下头去洗手,然后,抬起头,准备打量镜中的自己。
    (不要看!不要看!千万不要看!)
    我愣住了。
    (拜托……快点醒来啊!快点醒来啊!!)
    看到镜子中没有影子,我吓坏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洗手间,身子靠在墙上,四肢无力,再次感到了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恐惧感遍布全身。
    (快躲开……快躲开……要不然,死神就要来了!)
    “喂……你在干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果然再次在耳边传来。
    (不要转过头去……你要装作没听见……不要转过头去啊!)
    我转过头,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
    死神……是死神……
    那一身熟悉的行头再次展现在我的眼前:黑色的斗篷,苍白的面庞,长长的镰刀。
    忽然,死神高高举起镰刀,向我的头上劈去……

    在住院的一个多星期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做着同一个梦,但每次的梦都略有一点不同。比如,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死神根本没有幻化成人类,直接提着镰刀来见我;第二次做梦时,我根本没有中途离开洗手间,死神在我第一次照镜子时就出现了;第三次的梦更奇怪,我没有去洗手间,但莫名其妙的身处一个四周都是镜子的房间,任何一个镜子都没有显现出我的身影……总而言之,虽然每次做梦都会略有改变,但主题没有变化——我在镜子中找不到自己的影子。每次的梦境都让人不寒而栗,每次的梦境都伴随着我的呼叫而苏醒,每次的梦境都会导致我心脏病发一次。
    到最后,医院不得不遵嘱我的家人:必须有一人在我睡觉时陪床,否则我将有可能在心脏病发时死去。
    我就在这样的境遇下,每天在痛苦与恐惧中度过,以往最能让身心得以放松的睡觉时间,对我来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件苦差事。医生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从药物治疗到心理治疗,几乎把他们折腾的焦头烂额。
    在噩梦持续了接近三个多星期之后,我终于痊愈了。
    疾病的痊愈没有任何的先兆,当我胆战心惊的进入梦乡,准备不得不再做一次类似的梦时,噩梦竟然没有造访我。
    包括医生在内,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忽然有一天,我不再做这个奇怪的梦了,于是,我就痊愈了。
    拜托了噩梦的纠缠后,我终于感受到透心的畅快,被梦境折腾的脆弱无比的心脏也从那天开始渐渐恢复。
        一个月后,医生告诉我,我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内心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住院期间三个多月的煎熬让我整整瘦了一圈(别人住院都容易长胖,而我恰恰相反,由此可见这个噩梦带给我的恐惧之大)。但是我并没有忘记噩梦带给我的启示,虽然医生反复向我解释,我的梦境只是长期的的工作压力和心理负担造成的,但我宁愿把这看成是上帝(亦或死神)向我传递的信息:我必须要为曾经做过的事忏悔了。
    我准备在出院后,对自己的身心进行一次彻底的洗涤:在工作手段上,我必须让自己变得感恩和谦恭;除此之外,我准备像女儿一样,皈依基督,每时每刻都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忏悔。
    希望我的罪过能得到宽恕……
    第三幕  追忆
    “即使把希望寄托给神灵,结果最终还是被神灵抛弃了啊。”段宏磊把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是啊。”白天拿起茶壶,给段宏磊的茶杯添茶,“张煜辉在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因为一次心脏病发去世了。”
    “那这故事就没什么特别的了。”段宏磊双手一摊,“一个生前做过太多错事的人,因为心理疾病和心脏麻痹而身亡,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嘛,你特意把我叫出来,难道就是来跟我讲这个无聊的故事的?”
    “当然不是。”白天认真地说道,“你知道张煜辉是怎么死的吗?”
    “你不是说心脏病发死的吗?”
    “这只是直接原因而已,我总感觉事有蹊跷。”白天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张煜辉在生前曾把自己的噩梦告诉给自己的家人和部分下属,我怀疑有人故意利用这个噩梦,借以引发张煜辉的心脏病。”
    “哦?这话怎么说?”段宏磊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张煜辉暴毙的当天,他正好要去参加他们集团旗下一个子公司的会议。”白天解释道,“在会议空当休息的时候,张煜辉心脏病发身亡。”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呀,也许是由于太过劳累,所以导致心脏病发。”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白天冲段宏磊摆了摆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在会议结束前一刻,曾经有职员听到张煜辉说‘憋死我了,我要去上厕所’。”
    “什么?”段宏磊感到自己脊背一阵发凉。
    “据一些职员说,会议结束时,张煜辉捂着小腹,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会议厅——这动作简直就是尿急时的样子嘛。”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见得他真的在厕所里没看到自己的影子啊。”段宏磊挠了挠头皮,“也许只是巧合吧。”
    “你继续听下去就知道了。”白天皱了皱眉头,“像张煜辉这样身份的人,在会议空档休息时,都会到比较特别的地方去——类似于贵宾区那种地方,所以会议一结束,张煜辉就到那里去了,一般的职员都不能走进那里,因此除了贵宾区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张煜辉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进贵宾休息室的,除了张煜辉还有谁?”段宏磊问。
    “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家子公司的总裁,他的名字叫马福。”白天一本正经地说,“换句话说,如果马福在张煜辉休息的这段时间内做过什么能故意刺激他神经的事,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就算是贵宾区,也应该有服务员吧?你们有没有问过他们?”
    “问过了,也正是他们的证词才真正让我们警方感到事有蹊跷。”白天说,“目击到张煜辉心脏病发的有三个女服务员,她们当时正走在贵宾区的长廊上,忽然看到张煜辉从踉踉跄跄的从厕所里走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她们正迟疑时,就看到张煜辉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马福好像算准了一样赶过来,他让三位服务员帮忙把张煜辉扶到休息室,但是很快张煜辉就断气了。”白天轻咳了一下,继续说道,“仔细想想,马福的行为很古怪,他早就知道张煜辉有心脏病,但在发生这种事后,竟然没有直接叫救护车,反而让服务员把他扶到休息室,这看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以促成张煜辉的死亡。”段宏磊接过白天的话,说道。
    “没错。”白天点了点头。
    “可是他通过什么方法让张煜辉心脏病发呢?”段宏磊不解的问,“难道他真的用某种方法让张煜辉看不到自己在镜子中的身影?”
    “我是这么认为的,也许他用了某种比较特别的材料制作镜子。”
    “但是这样做很没必要啊……”段宏磊咂了一下嘴,“有更多简便的方法可以让他心脏病发啊,马福为什么刻意去选择复杂的手法呢?”
    “如果你听了我对这个人的介绍,你也许就会了解了。”白天说,“马福今年只有三十岁,大约在十五年前,他的父母曾经在商业竞争中被张煜辉逼至破产,不得不双双自尽。在那之后,马福被亲戚收养,姓名也改了,他奋斗十几年,却故意做了张煜辉旗下的一个子公司的总裁,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显而易见,他想报仇。”
    “对。如果恨意非常深的话,对他来说,杀死张煜辉不是唯一的目的,怎样让他死得痛苦、死得恐惧才是他要追求的效果。”
    “但是……”段宏磊舔了舔嘴唇,很不以为然地说,“虽然被你说得很玄乎,但马福的这个作案诡计其实很容易被拆穿。如果真的是通过再现张煜辉的梦境而将他置于死地,那必定用了某些用特殊材料做的镜子,只要调查一下他们公司贵宾室的洗手间不就可以了吗?”
        “白搭,这招不管用。”白天摊开双手,“张煜辉的死,最初谁也没当作杀人事件来看待,张煜辉的家人也没有要求马福进行民事赔偿。事情过了接近半个月,张煜辉的家人偶然听说马福的身世,再加上张煜辉死前曾去过洗手间,他们才要求我们立案侦查。说实话,若死者是一般人,我们根本不会立案,但考虑到死者是公众人物,再加上本案确实有一些疑点,我们才决定进行初步调查。
        “因此,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张煜辉临死前的行动,以及案发现场服务员的证词,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半个多月才查得的,换句话说,如果马福真的在镜子上动过手脚,他早就把证据处理掉了。”
        “哎呀呀……”段宏磊叹了口气,“这么说来,这个马福还真是聪明啊,他用自己最满意的方法杀死自己的仇人,还让死者的亲属和警察都知道是他做的,但又没有任何办法把他送进监狱。”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白天忽然愤愤的敲了一下桌子,“他还做了一件让我们警察颜面尽失的事情!”
    “嗯?什么事?”
    “张煜辉临死前在洗手间的活动,被他录了下来,并且传到了网上。”白天撇了撇嘴,生气地说道。
    “他怎么录的?难道是在洗手间装摄像头?”段宏磊惊奇的问道,“那你们可以以侵犯不特定公众隐私权为由把他行政拘留。”
    “不是的。”白天摇了摇头,“那个洗手间的便池和洗手台是用一道墙隔开的,摄像头只装在了洗手台那一间,所以这也没什么不恰当的……这个不是问题的重点,问题是……”白天欲言又止。
    “问题是什么?”段宏磊追问。
    “问题是……”白天似乎很不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在那段视频录像中,张煜辉的身影确实没有在镜子中显现出来。”
    “这也不奇怪啊。”段宏磊说道,“刚才不就说了嘛,马福一定是用了某种特殊的镜子。”
    “但是……”白天绷紧嘴唇,脸上显露出恐怖,“从那段被公布的视频来看,当时上厕所的不止张煜辉一个人,但是除了张煜辉以外,其他人的身影都能无比清晰的显现在镜子上。”
    段宏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马福已经把这段视频传到了网上,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白天叹了口气,“他似乎想让全世界知道,张煜辉的死是死神对他的惩罚——因为除了马福自己外,谁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张煜辉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竟然大胆地把视频放到网上……这简直是在挑战警察嘛。”段宏磊感叹道。
    “这件事情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白天烦恼的说道,“因为我们连这是一起谋杀案都确认不了,所以很多调查都没法进行下去,我们只草草地检查了一下那个洗手间,却没有找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你们在案件发生半个多月再检查,那肯定不会查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段宏磊说道,“我觉得你们应该调查在那段视频中曾经在厕所出现过的其他人,也许他们参与了这其中的某些操作,从而让张煜辉看不到镜中的自己。”
    “我们查过了,但仍然没有任何收获。”白天点了一支烟,他吸了一口,随即吐出了烟雾,“曾经有四个男人在那段视频中出现过,但有两个只是一闪而过,在视频中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另外两个男人都曾在洗手台洗过手,那个摄像头是直对着镜子拍摄的,所以我们在镜子中能够非常清晰地看到他们的面孔。于是我们根据视频中二人的脸进行了调查,后来虽然找到了当事人,但他们全部否认曾帮马福做过任何小动作。但是,我们后来对这两人的身世进行了调查,发现他们的家庭之前都曾经受过死者的迫害,换句话说,他们有共同合作致张煜辉于死地的动机。”
    “这么说来,也许他们事先已经串通好,共同布了这么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局,目的就是将张煜辉杀死。”段宏磊用总结的口气说道。
    “没错。我们本来打算对他们进行分别讯问,只要有一个被攻克就能让他们满盘皆输,但是……”白天咬了咬下嘴唇,“他们没有一个人承认此事。”
    “估计是事先已经制定好攻守同盟了吧。”段宏磊推测道,“这个案件本身就欠缺物证,你们警方在最初介入时力量就是微弱的,他们深知这一点,因此绝对不会松口。”
    “愁死我了……”白天用手撑着额头,说道,“专案组昨天就解散了,上级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案当作一般的意外事故来处理——毕竟涉案人员都是在经济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没法做得太过火。”
    “专案组都解散了你还这么执着?挺敬业嘛。”段宏磊用调侃的口气说道。
    “我只是不服气而已。”白天喝了一口茶,“段宏磊,你不是向来对离奇的案件感兴趣吗?与我之前找过你的案件相比,这次这个应该更能带动你的脑细胞吧?”
    “确实。”段宏磊点了点头,“但是,这次即使我能找出真相,相信你们也已经无法搜寻到能定罪的证据了——估计所有的物证都已经在这半个多月中流失了。”
    “那不要紧。”白天自信的拍了拍段宏磊的肩膀,“如果你能解释马福是怎样让张煜辉的影子消失的,我们就可以以这个撬开案发时那几位同谋的嘴,一旦能打开这个缺口,这个案子想不破解都难。”
    “那你有没有带那段传播到网络上的录像?”段宏磊说,“我只有仔细看看那段视频才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我没必要带来,现在网上已经到处穿得沸沸扬扬了,你打开电脑,随便登录一个视频网站就能找得到。”
    第四幕  真相?
    段宏磊动作麻利的打开电脑,通过百度很快查到了那段视频,接着便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旁边的白天也把脖子探过来,两人一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
    在视频的一开始,洗手间里还空无一人,镜子准确无误的映照出洗手台的摆设。四五秒后,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张煜辉走了进来。
    “注意看镜子。”白天提醒道。
    段宏磊向镜子看去,在镜子所映照出的景象中,完全没有张煜辉的形象,镜子中的世界没有半点变化。
    但此时的张煜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根本没看镜子,只见他步伐急促的穿过洗手台,走进了厕所。洗手间再次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
    四五秒后,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由于摄像头方位的问题,段宏磊和白天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他也是急匆匆的穿过洗手台,走进了厕所,段宏磊注意到,这次镜子上完全显露出了这个男人的身影。
    又过了几秒钟,洗手间再次走进来一个人,他身穿服务员制服,与刚才两位不同的是,他似乎不是为上厕所来的,因此脚步显得很轻松,没有内急的人的那种急促。只见他缓缓走到镜子前,打开水管,洗了洗自己的手,然后抬头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段宏磊仔细地盯着视频中的镜子看,镜子完美无缺的映照出这人的身影,连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和表情都十足的反映出来。
    在服务员照镜子的这段时间,刚才那位穿黑西服的人解决了内急,走出了厕所,径直向门口走去,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恰好又走进另一个人,这人穿着棕色西服,体态微胖,他同样直接往厕所走去——镜子里都显现出了两人的背影。
    穿棕色西服的人进去后不久,张煜辉就出来了,他走向洗手台,打开水管洗着手。
    段宏磊注意到:张煜辉对面的镜子上仍然没有他的身影,但是此刻的张煜辉只管低头洗手,依然没有注意到镜中的异常。
    那位照镜子的服务员就在张煜辉的旁边,他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自己,接着便走出洗手间。这时,穿棕色西服的人也出来了,他简简单单的洗了洗手,便走出洗手间,洗手间再次只剩下张煜辉一个人。
    “注意看张煜辉。”白天再次提醒道。
    段宏磊把头靠上去仔细看着:张煜辉洗完手和脸后,接着便抬起头来,当他看到镜子中并没有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时,顿时呆呆的站在那里。段宏磊虽然只能看到张煜辉的侧脸,无法完全了解他此刻的表情,但段宏磊猜测,他当时一定愣住了。
    正在这时,洗手间再次有人进入,是另一位穿服务员制服的人,他没有注意到张煜辉的失态,若无其事的走到张煜辉旁边,打开水管洗了洗手,接着便走出去。
    张煜辉的目光跟随着服务员移动着,因此整个头也转了过来——正因为此,段宏磊得以全窥他的表情——那是恐怖与绝望的结合体,因为张煜辉刚才看到,别人的身影全都映照在镜子里,而自己却不行。
    张煜辉的身子软瘫下来,他一手扶着洗手台,身子慢慢的靠在了墙上。良久,他一步一晃的慢慢走出洗手间。
    张煜辉消失在洗手间门口后,视频忽然变成了黑屏,黑屏中央显现出一句话:
    张煜辉走出洗手间后,即因心脏病发去世。
    视频到此结束。
    段宏磊长呼一口气,他伸了个懒腰,刻意作出轻松的样子,但依然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表情。
    “你有什么看法?”白天问。
    段宏磊不置可否地站起来,围着房间踱着步子。
    “这段视频一共出现过五个人,除了张煜辉外还有四个:两个服务员,还有两个穿西服的人。”白天看着段宏磊,介绍道,“穿黑西服的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在视频中显露出他的正面形象,只有几个促狭的背影;穿棕色西服的那位,虽然曾经在洗手台上洗手,但他一直低着头,摄像头没能录下他的面容。所以这两个人我们根本无法直接确定身份,虽然曾在网上召集这两个目击证人,但没有人向我们反馈——估计他们都事先与马福制定好了攻守同盟,不会主动出现在警方面前。
    “但是我们却能找到另外两个服务员,毕竟他们都在视频中非常明晰的显露出面容来。”白天继续说道,“但就像之前我说过的,他们没有透露任何对案件有帮助的线索,我们只查出他们也对张煜辉有仇恨之心,具有合作杀人的动机。”
    “那他们对张煜辉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一事是什么态度?”段宏磊问,“普通人如果看到这种怪事,起码应该会有自己的看法吧?”
    “他们都说当时只是去趟洗手间,根本没有注意到张煜辉的事。”白天双手一摊,“你瞧,这些人彼此间串通得这么好,我们一点空子都没法钻。”
    段宏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现在的问题是……”少顷,段宏磊忽然停止了踱步,他坐回原来的座位,“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张煜辉看不到自己的影子的?如果是镜子本身有问题,为什么其他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呢?”说罢,段宏磊把手放在鼠标上,再次点击了那个视频。
    “再看一遍?”白天明知故问。
    “也许多看几遍会发现一些端倪。”段宏磊盯着屏幕,目不转睛地回答。
    视频再次从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开始播放。

    半个小时后,段宏磊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白天打了一个呵欠:“你都看了五六遍了,到底有没有发现啊?”
    段宏磊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他关上视频,低头沉思着。
    “白天……我有一个想法……”良久,段宏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但我并不确定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相。”
    “哦?”白天拉了拉椅子,靠近段宏磊,“不妨说说看。”
    “刚才我看了好几遍那个视频,我发现这其中有一点矛盾之处……”段宏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曾在这个洗手间出现的人都是马福的同伙,他们一起策划了这起案件。但是,如果事实是这样,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异常的地方?”
    “异常的地方?是什么?”
    “既然他们制作了这段视频,他们想要渲染的无非是‘张煜辉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这么一来,如果其他人在张煜辉旁边停留的时间更长些岂不更好?”段宏磊分析道,“这种视频公布后,肯定会有很多人说这是用某种高科技伪造的,为了封住这些人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张煜辉照镜子时,让一个人多在他旁边停留一会儿,让镜子长时间的反映出‘除了张煜辉其他人的影子都可以照出来’这种状态,效果不是更好吗?
    “然而,在这个视频中,虽然先后有四个人出现在洗手间,但真正有人与张煜辉肩并肩的站在镜子前的机会并不多。我刚才看视频时数过,只有三个短暂的瞬间曾出现过这种情况:第一,首先进入洗手间的那位服务员(我们称为服务员A,另一位就叫他服务员B)在镜子中观赏自己时,张煜辉恰好上完厕所,在洗手台旁洗手,但很快服务员A就出去了;第二,穿棕色西服的人在洗手时,张煜辉也在洗手,但同样的,这个人很快就急匆匆的走了;第三,当张煜辉因发现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而惊讶时,服务员B走进洗手间,但同样是洗完手就急匆匆地走了。
    “从这些事实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马福制定的这个计划中,他的同伙如果长时间的暴露在镜子中,就会露出马脚。”
    “如果长时间的暴露在镜子中,就会露出马脚……”白天重复着段宏磊的话,“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视频中还有一个更关键的提示。”段宏磊再次打开视频,示意白天仔细看。
    视频再次以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开始,四五秒钟后,张煜辉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来。
    “就是这里!”段宏磊急忙按下‘暂停’键,他指着屏幕另一头的镜子,对白天说,“你仔细看看这一刻镜子中的景象。”
    白天凑过头去:“除了张煜辉的身影没有显露在镜子里以外,我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
    “不止这么简单,你再仔细观察。”段宏磊提示道。
    “啊——”白天叫出声来,“这、这个门……”
    “没错,镜子中不仅没有显露出张煜辉的身影,而且连门也没有显露出来。”段宏磊说,“在现实中,张煜辉打开了门,而在镜子的世界中,不仅张煜辉没有出现,门也没有打开。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视频的其他地方。”段宏磊让视频快进到张煜辉洗手的地方,“你看看,不但张煜辉的影子没有显露出来,连他打开的水管冒出的水也没有显露。”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天脸上难掩惊讶之情,“不但张煜辉的影子无法显露出,凡是他碰触过的地方也都无法在镜子中显露出来……”
    “解开这些矛盾的答案只有一个。”段宏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洗手间的‘镜子’根本不是镜子,它只是一块玻璃,在玻璃的对面有一间与洗手间的摆设一模一样的房间,同时还有另外四人在那个房间里模拟着洗手间中四人的动作。”

    白天张大了嘴吧,一语不发的看着段宏磊。
    “只有这个事实才能解释一切疑问。”段宏磊说道,“洗手间的四人之所以没有长时间的跟张煜辉肩并肩站在一起,是因为这样太容易穿帮,虽然他们在这之前肯定已经演习了这其中可能用到的动作——足以让洗手间的四人和隔壁房间的四人如同照镜子一般一模一样(虽然动作是左右相反的),但是这毕竟太过危险,张煜辉固然是个已经迟钝的老人,但万一他看出什么不对劲的,一切都将宣告失败。
    “在那四个人中,只有两位服务员的脸曾经出现在‘镜子’中,我想,在隔壁扮演‘影子’角色的应该分别是他们的双胞胎兄弟。而另两位——穿棕色西服和黑西服的人,他们之所以没有露出脸来,我想是因为马福耗尽力气也找不到合适的第三对双胞胎人选了。毕竟在张煜辉的仇人中,不见得有那么多的双胞胎兄弟,而这其中又值得信任一起执行这个报复计划的就更少了。因此马福刻意让另四人(‘镜子’两边各两人)在摄像范围内不露出脸,这么一来,只要找两对身材相像的人就行了。”
    “可是,段宏磊……”白天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段宏磊没有注意白天的反应,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摄像头录像的范围只有被隔开的洗手台,厕所本身并没有照下来,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在隔壁伪造一个类似的房间并不困难——只要搭建一个洗手台就可以了。张煜辉死亡之后,只需把玻璃拆下来,换成一个镜子就行,隔壁的房间只要临时摆几个家具,你们就看不出来与洗手间的类似之处。更何况,等你们警方介入此事时,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即使有些遗留的线索也早就灭失了。”
    段宏磊一口气将自己的推理说完,不禁感到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段、段宏磊,”白天趁段宏磊喝茶的空当,终于得以插话,“我觉得这个复杂的诡计不可能实现……”
    “你是说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是吧?”段宏磊将茶杯放到桌子上,“但你之前也说了,马福的目的不在简单的复仇,他想通过复仇真真正正的让张煜辉体验恐惧,于是,张煜辉死在自己最害怕的场景下,马福和他的同伙们确实完全泄愤了。
    “对于这个诡计,你只要查一下那两个服务员的底细,看看他们有没有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我的推理就能得到证实了……”
    “问题就在这里!”白天提高嗓门,打断了段宏磊的话。
    “什么?”段宏磊愣了。
    “我刚才一直想跟你说,但你滔滔不绝地讲,让我没法插嘴。”白天咽了一口唾液,“为了调查他们有没有杀害张煜辉的动机,我们彻底查过那四个人的家庭情况,他们都没有双胞胎兄弟。”
    “你、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白天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段宏磊,“你所说的诡计根本无法实现。”
    第五幕  尾声
    送走白天后,段宏磊感到很烦闷,他点了一支烟,坐在窗前吞云吐雾。
    “他们都没有孪生兄弟,”白天的话反复回响在他的耳中,“你所说的诡计根本无法实现”。
    段宏磊把目光放到窗外,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天际一片血红。窗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个疾步匆匆,似乎是赶着回家吃晚饭。面对这样熟悉的情境,段宏磊却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失真感,似乎这个丝毫不陌生的世界瞬间变得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段宏磊知道,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张煜辉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案件。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段宏磊脑中依然盘旋着那个让影子消失的诡计,他闭上双眼,思维游离在虚幻与真实之间,努力思考着案情的点点滴滴。
    死神……
    也许自从张煜辉第一次梦到死神开始,他就注定了要被夺去生命,毫无疑问地,马福就是现实中的死神,就是夺取他生命的刽子手。
    闭着眼睛的段宏磊皱了皱眉,尽管是在冥想,但他似乎看到了马福那个始作俑者,他在狞笑,狞笑得青筋迸出,龇牙咧嘴,双眼前凸。他为张煜辉的死而狞笑,为获得复仇的快意而狞笑,为行使死神的职责而狞笑。
    段宏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不仅设想出了奇思妙想的诡计并付诸实施,还把自己的作案过程公布给天下人,这不仅仅是在向警察和作为侦探的自己挑战,这是在向天下人挑战,这种强烈的自信让段宏磊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段宏磊知道,他有这个自信,他的犯罪计划严丝合缝,让人无法找出一点一滴的漏洞。自担当私家侦探以来,段宏磊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奇怪事件,密室杀人、难解的密码、无头尸体、在死路尽头消失的凶手、甚至是闹鬼事件……但没有任何一个案件比这次更离奇、更令人心惊肉跳。
    要这样认输吗?要承认自己无法识破这个案件中的诡计吗?
    段宏磊猛烈的摇了摇头:他不服气。
    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有突破点,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谜。想到这一点的段宏磊慢慢睁开眼,他那了一张纸、一支笔,开始梳理这个案件的各种细小线索。
    段宏磊把事件中的几个关键词汇写在了纸上:
    镜子、影子、视频、张煜辉、马福。
    在关键词之后,段宏磊写下自己总结的有关这个案件的几大线索:
    1、除了张煜辉之外,出现在视频中的其他四人都能看到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像;
    2、不仅张煜辉本人的影子无法再镜子中显现出来,凡是被他所碰触过的东西(比如打开的厕所门、拧动的水管等等)都无法在镜子中得以显现;
    3、在视频中出现的四个人在镜子前停留的时间都很短,只有其中两个服务员打扮的人曾让自己的正面脸孔暴露在镜子中,但他们的停留时间依然很短。
    根据这三个线索,段宏磊曾得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完美的“真相”——“镜子”不可能是镜子,只能是玻璃。这个推断完全符合一切疑点,应该没有错,可是……为什么参与计划的那两个服务员没有自己的双胞胎弟弟?
    既然不是双胞胎,自己所推理的诡计就无法实现,“玻璃说”就完全沦为空想。
    难道马福为那两个服务员找到了长相及其相似的人?再加上非常高超的化装技术,也许真的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段宏磊摇摇头,他很快便排除了这一假设:先不论长相相似的人有多么难找,即使找到,已经年老眼花的张煜辉固然可能分辨不出二人的区别,但作为视频观赏者的众人肯定能看出端倪。段宏磊亲自看了多遍那个视频,那两个服务员与镜子中的影像确实一模一样,不太可能是由他人假扮的。当然也可以假设马福请了具备特殊技巧的特效化妆师来制作假象,但如果是那样,马福和他的同伙们就不得不让化妆师知晓他们的杀人计划,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段宏磊觉得像马福这样想出如此诡异诡计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
    思考令段宏磊头皮发胀,他站起身,双眼怔怔的注视着面前的窗户,透过窗户,他隐隐约约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影子不见呢?段宏磊看着窗户那一边的自己,呆呆的想着。
    镜子。
    影子。
    这两个词汇在段宏磊脑中一遍遍过滤着,段宏磊忽然感到一股眩晕感。
    镜子、影子……
    影子……
    突然,段宏磊感到自己脑中灵光一现,一个惊天动地的假设产生了。
    还有一种方法啊……
    有一种东西可以完全替代玻璃,它不但能实现玻璃的一切功能,还能免除使用玻璃诡计的消极方面——比如,不得不寻找双胞胎兄弟,不得不改变洗手间隔壁房间的布局,等等。
    那个东西就是显示屏。
    洗手间中被当作“镜子”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显示屏,马福事先把四个人表演的内容录制下来,在张煜辉进入洗手间后开始播放,而他的四个同伙就在洗手间里重演着已经演练好的内容。
    这个手法与“玻璃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相比而言,这个手法更省事,除了要制造一个颇费心思的巨大显示屏(对于身为公司总裁的马福来说,也许家中已经备有这样豪华的超薄显示屏了,只需稍加改装就行)以外,几乎不需要做其他任何准备,不需要双胞胎,也不需要提前布置隔壁房间。
    这么一来,段宏磊之前提出的疑问同样都能得到解释,比如为什么张煜辉开过的水管没有打开,比如为什么刻意不让参与计划的“演员”们靠近“镜子”太长时间……
    段宏磊忽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马福这个家伙,竟然想出这种奇思妙想的诡计,真不知是该感叹他那邪恶的智慧,还是该为他的异想天开不寒而栗。
    所有的证据已经被毁灭,即使把自己的推理告诉白天,马福和他的同伙们也不可能被绳之于法了……这是真真正正的完全犯罪,即使被人识破,也无法将他们送上监狱。
    “每做一次孽,地狱中自己的名单上就会多一笔‘血债’, 等到血债多得无法清偿,就会从‘人’质变成‘恶魔’……”段宏磊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是在张煜辉梦中死神告诉他的话。
    尽管真心忏悔,但他的仇人们没有宽恕他,也许这真的是死神前来索命的结果。想到这里,从来不相信鬼神的段宏磊尴尬的笑了。
    段宏磊叹了一口气,透过窗户,他长时间凝视着自己的影像。
    谢天谢地,我的影子还在,段宏磊想。


    简单的生活,

         何尝不是一种华丽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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