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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背后之光杀人事件》作者:小栗虫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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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8-9-25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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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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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6-3 12:48: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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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手合十的尸体
      身为目前顶尖刑事律师的前搜查局局长法水麟太郎,必须找出被召唤而至的精灵离开时、新精灵也随之离开的原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七月十六日早上,支仓检察官突然来电告知普贤山劫乐寺的住持,也就是那位弃笔出家、人称坚山画伯的知名画家鸿巢胎龙突然暴毙一事,然而,他却对劫乐寺一无所知。凑巧法水的朋友,也就是号称与鸿巢胎龙并称木贼派双璧的雫石乔村,住处与劫乐寺只有一墙之隔,从他家的二楼往下看,还可以看见寺中有两个大池塘,正因为没有使用特殊的造园技巧,反而显得脱俗雅致。
      往小石川清水谷的坡路往下走,左手边是苍郁茂盛的大型樫树和榛树,盖在高台上就是劫乐寺,四周围绕着樱花和建仁寺一丈余长的围墙,本殿里面就是让这座寺院声名远播的药师堂。鸿巢胎龙的尸体就是在药师堂后方,四周都是杉树林的荒废庙堂中被发现的。
      三尺四方大的石板从本殿旁边开始,在药师堂前弯曲成卐形,一直延伸到事发现场。这个荒废不用的庙堂大约有四坪大,门口上方挂有玄白堂的匾额,虽然名之为堂,庙堂的地上既没有铺石板,连入口也看不见应有的木条拉门,还有一处三方大小的地方铺着厚重的六分板,将连接两个大池塘的池沟围成马蹄形。如果要进一步说明的话,从右边的池塘起绕经庙堂的后方一直到马蹄形的左边,池沟两边都围有假山般的土堤。庙堂的四周虽然没有树木,但因为堂前方交错的杉树枝挡住了阳光,所以除了一大清早之外,完全照不到太阳,因四周全是青苔,笼罩着厚重的湿气,所以扑鼻而来的味道,如深山里的泥土。
      铺满细沙的庙堂里面,蜘蛛网和煤灰像钟乳石般从天花板上垂钓下来,黑暗中颜色斑驳的伎艺天女塑像苍白的脸更显诡异,加上塑像附近有个大石头,更是让整个庙堂充满鹤屋南北作品中所描述的阴森氛围。
      支仓检察官一看见法水的脸,就像遇见熟人似的以眼睛示意,此时背后却传来野兽般的声音,原来是五短身材的搜查局长熊城卓吉来了。
      “法水先生,这就是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这样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专程把你找来了吧!”
      法水努力地保持镇静,却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撼,他开始仔细地检查尸体,尸体虽然因为已经变冷而显得十分僵硬,姿势却是十分奇怪。他背靠着地上的大石头,双手合十握着念珠,表情沉重地面对天女像端坐着。死者的年纪大约五十五六岁,左眼已经失明,只有右眼是睁开的,有如灯芯般修长的身材约有五尺高,死时身穿白色布袜和紫色袈裟,法相庄严。致命伤在颅顶骨和前头骨的接合处,是圆形的雕刻刀状刺伤,因为十分突出,所以很像头颅的圆心。伤口直径约有零点五公分,深及头盖腔内,周围的骨头没有骨折的情形,也找不到碎片。以伤口为中心画有一条细红线,有如蜘蛛网般的裂缝,沿着缝合处向外一直延伸到左右两边的楔状骨。成火山状凝结在伤口肿起处的血液,好像装饰在冰淇淋上的樱桃,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伤口或血迹。不仅如此,死者身上的衣物不仅没有脏污,而且还都穿戴得十分整齐,只有在他身体和地面接触的部分稍微沾上了泥土,但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庙堂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不要说是指纹了,根本什么都没有。
      “怎么样?这个尸体像不像是完美的雕像?”熊城卓吉挑衅地说。
      “整个案子根本就是个谜团,刚好符合你的兴趣吧!”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新流派的画风就是这个样子,”法水起身伸直了腰,嘴里嘟哝着说,“不过还真是怪了!为什么这尊塑像只有右眼是瞎的?而且,只有他身上一点灰尘也没有,这是为什么?”
      “因为死者经常到这个地方来,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而且今天早上八点验尸的时候,报告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但是后来发现他伤口里有两只白蚁,所以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个时间,正好有大量的白蚁出现。”
      “那凶器呢?”
      “还没有找到。还有,这双木屐应该是死者穿的。”
      庙堂右边的石板和大石头之间有来回走动的残雪痕迹,残雪痕迹右边则有脚印一直延伸到大石头旁边,而木屐就是被脱在这个地方。
      在这之间,检察官测量了木屐留下的痕迹后说:“就死者的体重来看,这个脚印也未免太深了。”
      “这是因为夜间行走有别于白天,脚步难免会比较沉重,”法水回答检察官的问题说,之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将卷尺在脚印附近放直,往左手滚了起来,他默默地看了一会之后,对熊城说:“你觉得案发现场在哪里?”
      “这不是很清楚吗?”熊城虽然觉得行为诡异的法水问得很奇怪,但还是说,“就是你看到的!死者脱下木屐,爬上石头,又慢慢地爬了下来。结果被穿着雪鞋的凶手从背后杀害,但是从尸体的姿势来看,这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机制。”
      “机制?”检察官因为熊城说了一个奇怪的字眼,不禁觉得好笑,但还是点头回答说,“嗯!的确有。死者双手合十,就是其一,从这个动作来看,我们可以知道,凶手在死者断气和身体僵硬的这段时间当中,一定做了许多复杂的动作,但我们却找不到任何痕迹。”
      法水对此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只是低头检视尸体,并将卷尺放在死者头部。
      “熊城先生!死者几乎需要戴八寸的帽子,头还挺大的,大概有六十五公分。虽然现在还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数字这种东西,在我们推论案情遇到瓶颈时,经常是可以帮上忙的。”
      “也许吧!”熊城难得地同意了他的话。
      “虽然案发地点颇为偏僻,可是死者被人在头部开了个洞,竟然毫无抵抗挣扎,这么难缠的案子,破案的关键或许就藏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中。你有没有发现凶手犯案的手法有什么特征?”
      “就只有一点。那就是凶器应该是尖锐的雕刻刀类的东西,而且凶手并不是硬插进去,而是瞄准了脆弱的接合处钻进脑子里的。就如各位眼前所见,死者几乎是当场死亡。”
      对于这个令人讶异的结论,两人都不自觉地叫出声来,但法水还是一边微笑,一边继续补充说明。
      “证据就在于如果将尖锐的武器硬插进脑部的话,四周一定会出现小片的骨折,伤口也会呈现极端的不规则,但,这个尸体却没有这样的情形。不仅如此,从龟裂的纹路一直延伸到楔状骨,还有伤口几乎是圆形的情况来看,这个伤口并不是瞬间的攻击造成,而是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还有,凶手能够做到瞄准头盖骨的接合处之类如此困难的动作一事,也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更应该会出现痛苦的表情才对啊!”检察官吞了吞口水,等着法水回答,熊城却在此时插嘴道:“最后还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他将有人看见两个胎龙的事告诉法水。“至于信不信,就由你来判断,昨天晚上十点左右,胎龙的小老婆柳江曾经在药师堂看见正在祈祷的胎龙背影。”
      “也就是说,要不是尸体,要不就是凶手假扮,要不然就是奇迹出现,死者在那个时候还活着……”法水抬头看了一会枫树的树梢,一副姑且信之的样子,开口对熊城说:“那就请你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我听听吧!”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死者到药师堂焚烧护摩木祈祷之后,却没有回到本殿,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寺里的杂役浪贝久八才在这里发现他的尸体。而且整个寺庙除了四号的药师佛的庆典外,并不开放,建仁寺围墙的内侧也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我问过周围的人家,都说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或叫声。而且鸿巢胎龙这个人除了和歌和宗教之外,很少跟人打交道,不要说是跟外人结怨了,他已经三个多月没出门,根本不可能遇见任何人。就算不是这样,雪鞋是死者所有的这件事,也足以证明此案为庙中之人所为。”说罢,熊城干咳了一声,继续说:“所以,法水!如果只是稍作推测,我们就会都被犯人诡异的杀人技巧耍得团团转,但只要思考最根本的问题之后,就会发现这不过就跟五减四一样简单。”
      法水虽然认真地听着,但随即说道:“犯人当然在寺里,但你刚才说胎龙三个多月没有见过任何人是吧!”他理所当然地咬着牙,有如做梦般地望着天空。“也就是说,是那个啰!不!一定是那个!”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虽然不是考古学家,不过我找到一片骨头,这么一来就可以利用它来建立整个骨架的结构。”
      “这么一来……”
      “它虽然没有办法和指纹一样直接举出凶手的特征,我刚才也说了,它代表的是尸体隐藏的惊人内幕,也就是单纯的杀人技巧理论,我希望各位记住,除此之外,绝对无法破解此案的。”
      “你开什么玩笑!”检察官睁大了眼睛说,“我们应该已经查出所有的线索了!更何况光凭血流的方式,都很难断定凶器的种类,就算伤口的成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死者的脸上应该会出现惊愕、恐怖和痛苦的表情才是。”
      法水看着检察官,指着尸体的脸说:“答案就在这里,也就是一条脉线。各位即使认为尸体之谜并非各自独立,但一直也只有模糊的看法,但我想告诉各位,其实有一样东西可以说是这个不可理解现象的象征,它早就出现在死者的脸部了。怎么样?死者的表情是不是宗教画中殉教者特有的表情呢?去年你出国旅行时,不是还寄了一张西斯丁教堂的明信片给我吗?你应该会想起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吧!怎么样?绝望和法喜?死者的确是处于悲壮的恍惚状态不是吗?我的假设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检察官不禁拍着膝盖说。
      “是催眠术吗?”熊城不知不觉地大叫说。
      “不,不是催眠术!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这三个月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庙中应该也没有人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对他催眠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催眠了,但这必须是胎龙已经具备丰富的催眠经验,才办得到。”法水慎重地回答熊城的问题之后,开始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的假设是根据非常单纯的观察而来,你们在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应该了解到一些事情。你们有没有想过要让死者完全没有痛苦没有抵抗,必须在杀害他的肉体之前,先杀死他的精神作用。但是要制造这种超越意识的状态,只用单一的手段绝对不可能办到。无论是利用曲颈瓶或力学理论,当然也不可能利用在脑部引起解剖变化的方法,最后我只能想到让死者产生心因性的精神障碍。请各位不要笑我!只要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需要非常复杂的组织,因为必须让胎龙的精神作用逐渐变形之后,最后,必须符合凶器的构造才行。这个过程就是你说的机制,而结论就是我说的悲壮的恍惚。在经过漫长的手续和时间之后,终于达成了凶手的愿望。那段时间,他可能遭受不少挫折,经历了许多事与愿违的过程,但最后不仅真的让胎龙的精神状态出现问题,更让他在遇害之时还无抵抗能力。怎么样,熊城先生!你听得懂这个道理吗?也就是说,要想破案就必须找出凶手使死者精神崩溃的方法,而连我都想不到的凶器就藏在这当中。”说罢,法水突然叹了口气,“可是,问题来了,死者断气时身体是不是立刻僵硬?虽然支仓先生说死者的姿势有可能是凶手硬摆的,但我却认为如果死者不是一断气身体就开始僵硬的话,那该怎么说明他双手合十一事呢?”
      熊城一头雾水地沉默着,检察官却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法水说:“有一点我想不通。如果把佛像头部右斜上方五寸的地方和左右边的木板墙壁以直线相连的话,正好可以接到尸体的颈部,大概第三个节穴的位置吧!这虽然不是原来就有的东西,但犯人会不会在那里安装一个很简单而且效果显着的松弛整形装置?现在当然只是假设,但如果尸体并没有立刻变硬,就需要这种东西了。”
      “嗯!我刚才也注意到了。而且每个洞前的蜘蛛网都破了,”法水略微面带疑问地说,之后又转向熊城说,“你问过关系人之后,有没有什么收获?”
      “完全没有人有动机,而且每个人都让人印象深刻,好像在开化装舞会。如果这些人不是精神病患而是真的在演戏的话,他们复杂的程度我怀疑你是不是能够看得出来。我看你还是去问问好了!刚才我也正好在和胎龙住在一起的西画学生厨川朔郎的房间里,发现和这个伤口相符的雕刻刀。”
      一行人在前往本殿的途中,看见后方雫石家的二楼倒映在沥青色的大池塘里。打开本殿左侧的拉门,便是铺着黑亮木板四坪大的房间,在经过阴暗的餐厅绕过回廊之后,就是厨川朔郎的房间。
      但是房间里除了有座偌大的立钟、画布和西画画具之外,只有藏书和盖子部分的合叶坏掉的携带式留声机,为了方便搜查,厨川朔郎已经搬到柳江的书房去了。从餐厅绕过回廊,左转走到走廊的尽头就是柳江的书房,一墙之隔就是仆役浪贝久八的厨房,和朔郎的房间平行之间只隔了一个小院子。回廊连接了好几个房间,一直通到本殿僧侣的出人口,也就是说,无论从哪个房间都能够经由走廊直接走到朔郎的房间,但是从昨天起气温就很低,所有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
      身穿工作服的青年站着,左右两个穿便服的人,默默地抽着烟,他就是厨川朔郎,年约二十四五岁,梳着像美术系学生的发型,长得颇具贵族风范,但是从肩膀以下却是壮硕得有如矿工。
      他一看到法水,便微笑着说:“啊!得救了,我一直在等您出现,熊城先生的假设快把我逼疯了,只不过因为在我房里找到一把雕刻刀,还有因为我房外的木窗可以直接通到药师堂前,就把我当成犯人。而且当他叫我找雕刻刀的时候,我本来有两把的,可是另一把却不见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就是不肯相信我。我就告诉您我昨晚的行踪好了。”接着他就简单明了地开始说明自己昨天的行程。“昨天下午四点我从学校回来,之后就在房里读高更的传记,七点有人叫我吃晚饭,九点的时候我去参加蒟蒻阎魔的祭典一直到十点多才回来。”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和开朗的神情,让众人觉得非常意外。
      在这之间,法水开始观察这个房间里奇怪的装饰,刚才进门处挡雨窗上的长粱,挂着扮成土蜘蛛的尾上梅幸的毽子板,梅幸高举的右手处约有十根银色蜘蛛丝呈扇形向外扩散,蜘蛛丝尾端横挂在旁边圆形立钟下的木窗上。
      “哈哈!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吧!”法水终于开口向朔郎打招呼。
      “是啊!夫人是传统名店的小姐出身,这是她去年底要我帮她做的,蜘蛛丝可是我手工做的。”
      “那么说,你也会画布景啰?”法水一边说,一边拉下一根蜘蛛丝,结果发现那原来是外包银纸的软线。
      此时,屋外传来一声零点半的报时钟声,报时的豪华大立钟和朔郎的房间十分不协调,这是去年回国的美术教师吉贝教授留下的东西。但是木窗上的时钟却显示目前应该是零时三十二分,这是因为这个时钟不会在三十分报时。
      之后,多嘴的朔郎开始谈起胎龙夫妇的冷淡关系,在大肆批评了柳江夫人之后,更说出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今年住持的生活可说是寂寞得让人看不下去,所以在三月的时候开始经常心不在焉,不是弄掉东西,就是站着发呆,还说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他曾经跟我提过一个。他说突然有长得像自己的侏儒从身体里跑出来,帮慈昶一颗颗仔细地挤他的青春痘,全部都挤完之后,就剥下脸皮放入怀中珍藏。从那时候起,这间寺庙的气氛就变得相当奇怪,所以我相信这次的事,一定就是老师的自我毁灭。法水先生!您应该逐渐明白了吧!”
      二、一人两角——是胎龙还是……?
      让朔郎离开之后,法水依序询问了柳江夫人、寺里的僧人空达和慈昶以及仆役久八。挂着以旧油纸覆盖的古琴的壁龛,传出腐朽木头的味道,让人感觉好像有蛞蝓要出现似的,不禁让人联想起朔郎说的话。
      “厨川朔郎这个男人就算是凶手,也是个演技高超的凶手。不过心胸坦荡的人,有时也难免想耍点心眼而演演戏。而且……”
      “不!他知道的还不只这些,”检察官打断法水的话说。法水只是坦率地点了点头。
      “熊城先生!”法水将雕刻刀拿给他,“这或许是部分的凶器,不过肯定不是全部,虽然我还不知道凶器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接着打开窗,仔细地察看土蜘蛛的贴画,结果却突然伸手出去剥下右眼的眼膜。
      “喝!还真是奢侈!这用的可是云母!可是左眼却没有,你们看!是不是不会发亮?”正当法水这么说的时候,有人静静地打开木门,是柳江夫人。
      柳江过去曾是知名的女性歌人,前夫梵语学者锹边来吉死后,才和胎龙再婚。全身黑衣包裹着秾纤合度的身材,苍白的脸庞和蓝色的衬领,表现出中年女人的热情和理智。言谈非常得体,没有被害者家属特有博取同情的态度,甚至让人觉得冷静得过了头。法水郑重表达哀悼之意后,便询问她昨天的行踪。
      “哦!我整个下午都在餐厅,一直待到大概七点半,不久之后,我先生就回来了,他说要到药师堂去祈祷,就带着慈昶师父又出去了。”
      “那雪鞋呢?他回来后,脚上穿的是木屐啰!”熊城吓了一跳,大叫说。原来他一直以为是犯人足迹并没有深入追究的雪鞋,原来是住持胎龙的。那凶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消除自己的足迹的呢?还是他的凶器能不用接近死者就能够达到目的呢?但法水仍丝毫不为所动。
      “哈哈!熊城先生!这个矛盾马上就会揭晓了,夫人!您有没有注意到胎龙先生当时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呢?”
      “哦!他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误穿了空达师父的木屐,十五分钟后,我听见好像是慈昶的咳嗽声,以为他回来了,当时空达正在本殿旁的房间和施主讨论葬礼的事。因为我先生最近两三天喉咙痛,我以为他在默祷,所以也没听见读经的声音,晚饭也没回来吃。所以我和往常一样在十点钟的时候外出,散步到池塘边时,都会到药师堂去看看他,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可是那个时候胎龙先生应该已经死在玄白堂里了。”
      “这个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柳江夫人毫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相信我看到的不是假象或幻觉。”
      “那么当时药师堂的门是开着的?”熊城问道,“慈昶师父说他把门关上才走的。”
      “一定是因为护摩的烟太旺了!”法水毫不在意地继续问,“当时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大概就是觉得护摩怎么没什么烟吧!因为我先生坐得直挺挺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呢?”
      “因为我是从药师堂的后方绕回去的,所以……后来大概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因为从我先生的房间传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所以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脚步声?”法水露出颇为讶异的表情,但他还是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分房呢?”
      “说到这个,我就得跟您谈谈我先生这两个月来的状况,”柳江夫人开始出现女性化的反应,声音也有些颤抖,“从那时候起,他好像是精神上遭受了重大的打击,白天经常魂不守舍,到了晚上就开始不断地说梦话,整个人越来越颓废。可是从上个月开始,他疯了似的每天晚上都到药师堂祈祷,所以也就自然地和我形同陌路了。”
      “原来如此。我有个奇怪的问题:横梁上的贴画本来就没有左眼的吗?”
      “不!”柳江夫人不假思索地说,“前天早上应该还在,而且昨天也没有人进过那个房间。”
      “谢谢您!我知道了,”法水开始严厉的询问方式,“您说您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曾外出散步,可是昨晚那个时间天气不佳,而且还很冷,您应该不只是外出散步吧!”
      柳江夫人突然觉得全身血脉贲张,她痛苦地耐着性子,法水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终止对柳江的问讯。
      柳江夫人离开之后,熊城诡异地笑了笑说:“不用问你也明白了吧!”
      “这个嘛……”法水暧昧地回答他,“不过还真像呢!也许是凑巧吧!你不觉得她长得真的很像伎艺天女吗?”
      “法水先生!”检察官将手上的烟丢掉坐直身体说,“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贴画的左眼呢?”
      法水一听到这句话,突然急忙带着熊城来到门边,他将木门稍微打开说:“我们来做个实验吧!假设昨天晚上有人偷偷地闯入,贴画的眼膜就是那个时候被弄掉的话……”
      接着,他站到门槛上施力,他虽然用一只手压住木门,但木门还是嘎嘎作响,但等到熊城站上去之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盯着贴画的检察官开口了。
      “怎么样?因为门槛反弹的力量,长梁上的贴画都歪一边了,眼膜就是这样掉落的。熊城先生应该超过七十公斤吧!像我这种身材是无法让木门不发出声音,所以想要静悄悄地摸进这个房间,身材必须比熊城先生轻,要不就可能是两个人。”
      两个人?那就是说,凶手和尸体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这个房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还是眼膜的脱落根本和法水的推测完全无关呢?这诸多的问题,产生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着众人,不久,这样的气氛就因为空达师父而消失了。这位老师父带着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来到众人面前。
      空达这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和尚,身材与死者相近,在众人面前以出家人特有的温吞但带着点大胆的态度卖弄他的口才,他那丑陋的外表有如罗汉,泛黄的肤色给人极端诡异的感觉。他在接受侦讯时说,吃过晚饭后大约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他和葛城家的人商量法事的细节,接着就和对方一起到葛城家诵枕经,大约在十点之后才回来。说罢,他开始正襟危坐,态度威严地说: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凡人眼睛无法看见的佛法妙处中,之后就闭上眼睛拨起念珠。对众人而言,他的这句话有如迷蒙大雾中闪烁的鬼火一般不可思议。
      那是三月三十日的晚上,大概是八点多月亮刚升起没多久的事。慈昶和朔郎突然跑来说,玄白堂出现奇怪的异象,有一道月晕般的光芒,照耀在天人像的头上,胎龙和空达闻言,便前往玄白堂一探究竟,但堂中并无异样,即使有光线落在天人像头上,也不过像是发油一般,这件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但从第二天起,胎龙的样子开始不对劲,整天都陷入怀疑和思念的情绪中。
      “可是朔郎先生什么也没说,”法水听罢,略带挖苦地问。
      “我想也是!那家伙竟然说那是恶作剧,根本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就算是科学,也无法解释这件事吧!不!应该说这原本就是无法解释的事。”
      “天人像头上的光只有出现过一次吗?”
      “不!在那之后还出现过一次,在五月十号的时候,是一个已经离职、叫做阿福的女仆看到的。”
      “这次是几点看到的呢?”
      “应该是九点十分吧!当时我正帮时钟上发条,所以记得很清楚。”
      接下来应讯的慈昶,说法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说自己一整天都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外出,可是却摇头晃脑地动个不停。法水在结束慈昶的侦讯之后,到胎龙的房间搜查了一会,回来之后,就叫人找来仆役浪贝久八。当熊城看到这个畏畏缩缩的老人进来时,便靠近法水的耳边耳语了一番。他告诉法水,刚才在接受侦讯时,浪贝久八突然癫痫发作,所以只知道他下午六点到八点半之间在厨房工作,还有他为什么会从一个富有的当铺老板成为寺庙仆役的原因。他因为信仰药师如来而治好长年的神经痛,所以变得非常虔诚,一直到一个月前都一直住在郊外的疗养院。但这个侍奉药师佛的老人,却逐一解开了凶手的行踪之谜。
      “大概在十点半左右,不知是谁把狗链解开,我听到从池塘的方向传来狗叫声,要去抓它的时候经过药师堂前,看到方丈背朝着我,好像在祈祷。”
      “什么,你也看到了!”当下,三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但久八却毫无反应地继续说。
      “可是当时我却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肩上背着两个只有祭典时才用的红筒灯笼,而且两个都点燃了。”
      “哦?红筒灯笼?”法水忍不住嘟哝,但还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接着,我就往池塘边走去,因为天色太暗,根本没办法找,只好边吹口哨边蹲在池塘边等狗出现,却发现对面假山后面有人把烟蒂丢进池塘里,不过这个庙里只有我一个人抽烟。”
      “你回去的时候,灯笼还是亮着的吗?”
      “不!不要说灯笼了,连门都关着,庙堂里根本是伸手不见五指。”
      侦讯到此告一段落。在久八离开之后,法水疲累地叨念说:“根本找不到动机,而且要在这么宽敞却人烟稀少的地方,证明他们确实不在现场,实在太困难了。”
      “但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你所说的部分机制了。”检察官这么说,法水的脸上才出现微笑。
      “不过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问题了,关于胎龙的精神状况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转变……”
      “你是说……”
      “其实是这么回事,刚才我在搜查胎龙的房间时,找到一本他的手记,内容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过他描述了自己的梦境,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他在五月二十一日写着,最近几个晚上,为什么老是梦到腰上挂着木锁?然后在六月十九日,写着他将自己唯一的右眼挖出,放进天人像被掏空的左眼中。我虽然不是弗洛伊德,不过还是立刻分析了这些梦,其实这些内容正确地描写了胎龙出了问题的精神状态。首先在三月的时候,他经常出现心不在焉的状态,那其实是因为压抑性欲产生的麻痹性疲劳,这点从他有关青春痘的梦中就可以证明,因为那代表欲求不满的渴望,挤压青春痘留下的痕迹歧视就是女性性器的象征。因此我们可以了解,为什么柳江夫人会说她和胎龙形同陌路。还有,就是刚才的木锁,木锁也是女性性器的象征,可是木这个字,代表的应该是木头雕像吧!如此一来,各位应该能够了解,照射在天人像头上的光,其实就是一种步人老年之后渴望性行为的转化症状,也就是所谓的雕像爱好症。胎龙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不用说,性功能当然也就随之衰退。但他发现了自己的症状,那之后的事其实是在最后的一个梦想,胎龙之所以说要将自己的右眼挖下,献给天人像,其实是因自己身为佛门中人,竟然甘冒大不韪亵渎神明的一种惩罚,希望祈求神明的原谅。雅内不是曾经说过吗?精神上的自我惩罚要比享受肉体承受的痛苦更有快感,这就是典型的被虐狂。这种极端的变态,也可说是一种对奇迹的憧憬,就是胎龙堕落的最终结局,这样就可以说明胎龙在今年产生的心理变化。因为这也正好回溯我所假设的了断方式,证明这其中势必有外力介入。所以只要能够再获得较多线索,就可以推测凶器的种类了。”
      说罢,法水用余光瞄了哑口无言的两人后,便站起身来。
      “走吧!我们请空达带我们去看一下药师堂吧!”
      爬上药师堂后,中间是堆满香灰的护摩坛,背后则是如同橱柜般的帷幕,因为帷幕是掀开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阴暗之后,便可看见帷幕中三尊貌似热带人种的药师佛,中间坐着药师如来,两边站着左右护法日光和月光。药师三尊的身后铺着六尺长的木板,神坛上供奉着圣观音和左右两尊护法四天王,在庙堂中搜集到的指纹,不用说,是派不上任何用场。
      “庙堂里为什么这么干净?”法水疑惑地问空达师父。
      “因为在祭典的前一天刚打扫过,还不到三天,所以灰尘还不至于多到会留下脚印。当时我们连红筒灯笼里面都打扫了。”
      空达手上正好拿着两个红筒灯笼,全长大约是一个人的高度,铁板制的灯笼口长达七寸,灯笼里的两根蜡烛都已经烧光了。法水最后还是无法从灯笼上找到什么线索,护摩坛前的经书桌上,右边堆着般若心经,胎龙祈祷时念的秘密三昧即佛念诵的抄本摊开在中间,以金属铃铛压住的地方书页上写着“五障百六十心等三重赤色妄执火”。
      “这一卷经文念到这里,大概得花多久的时间?”
      “应该要花二三十分钟吧!”空达回答道。
      “那就是说,如果从八点开始念,就要念到八点半,是吧!”检察官若有所思地问。
      “凶手也有可能是在这里杀害死者之后,才又把尸体搬到玄白堂。因为多了一盏红筒灯笼,可以证明应该还有人来过,”熊城不太确定地说。此时,法水突然拿了一个小纸包给他,说:“请你把这个送到鉴识课,用显微镜检验一下。看起来很像是黑煤,可是只有药师三尊的月光神背后才有。”
      说罢,法水突然说梦话一般地念道:“红与红,火与火。”
      结束药师堂的调查之后,众人来到池边,法水不知在何时派往乔村家的刑警送来一封信,内容如下:
      胎龙先生遭人杀害一事,我深感意外,可是更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然不知不觉成了此案的关系人。您告诉我,柳江夫人为了和我结婚,要求离开胎龙先生,这的确是事实,我确实爱着柳江夫人。我们两人是在去年底认识的,但一直维持着单纯的思慕之情,从没有做过越矩的事。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我确实在池塘边和夫人谈了十分钟左右的话,但行事小心谨慎如我,怎么可能在私会的地方抽烟呢?这就是我对您所提的问题的答复,我这个单身画家虽然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不过,因为我相信诚实是最好的方法,所以……
      当法水看完信之后,后悔地苦笑着说:“我竟然背叛友情,陷害人家,结果只知道柳江夫人的难言之隐!法水!你真是该死!”
      之后,他独自走到池塘的对面察看水闸门的堤坝,弯着腰,边找边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朵莲花。
      “我找到一样有趣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花瓣逐一摘下,结果发现里面有好几只水蛭蠢蠢欲动。
      “这是我在水闸门的堤坝附近发现的,味道很香吧!这是一种叫做木精莲的热带植物,晚上开花,到了白天就会凋谢,在这个闭合的花瓣中藏有水蛭,各位应该明白凶手在池塘做了什么吧!”
      “……”检察官和熊城想了大半天,只见手上的烟灰越来越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只好由我来说明了。假设凶手利用池水洗去手上的血污,而当时附近正好有一朵木精莲浸泡在池水里,水蛭当然会因为闻到血的腥味而聚集,凶手为了让污水流出,必须打开水闸门,如此一来,被弄脏的池水排出之后,木精莲就会浮出水面,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木精莲的花苞闭合之后,水蛭当然也就被包裹在其中。也就是说,这并非突发状况,凶手打开闸门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消灭自己在玄白堂中留下的痕迹。”
      “法水,那你在水流中又发现了什么呢?”
      “您如果还不知道,可就伤脑筋了。即使不是凶手,都会想要利用这两个高度不同的池塘吧!也就是说,只要让水池里的水面稍微降低,就把玄白堂右手边水池和池沟的闸门放下,如此一来,池水就会把水往水面比较低的池沟排放,等水流到岩石边庙堂左方的时候,水就会满出来,而溢出地面上的水,就可以将凶手在玄白堂左侧到胎龙身后留下的足迹湮灭。可是我滚动卷尺时,发现,玄白堂内左右两边的高度并不一样,所以水没办法流到留有雪鞋和木屐脚印的地方。而且因为那个位置只有早上晒得到太阳,所以当尸体被发现时,那个地方也干了。”
      “这么一来,我越来越搞不清楚,胎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杀害的?”熊城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问道。检察官也狐疑地说:“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抽烟呢?他应该会害怕被人发现,怎么还可能抽烟呢?我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者乔村就是利用检察官的这种想法,如果说这是他的动机的话,我实在无法逮捕他。”
      检察官继续说: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灯笼出现的时间,十点的时候柳江夫人并没有看到有灯笼,十点半的时候竟然就挂上了,可是到了十一点却又消失了,我搞不懂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嗯!这点也把我搞糊涂了,”熊城黯然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凶手一定经过乔装打扮,可是灯笼的事完全推翻了我的假设,如果只是护摩的火光也就算了,可是他竟然提着两盏灯笼,这不是和香烟一样都可能因此被人发现吗?如果说那是尸体的话,又实在是太离谱了,法水!你觉得呢?”
      “我和你们想法不同,我已经观察过灯笼,而且仔细看过灯笼里的烛火,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似乎知道凶手的犯案方式,相信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明白,天人像后发出的光线和灯笼的烛火间,究竟有什么样不可思议的装置在运转。今天就到此为止,让我好好地想想吧!”
      就这样,事发当天虽然还是谜团重重,但熊城还是将柳江夫人、雫石乔村和厨川朔郎予以拘留。
      三、两道背后之光
      当天晚上,法水收到三项资料,首先是法医学教室,证明死者伤口形成的原因正如法水的推测一般,死亡时间约在七点半到九点之间。其次则是熊城找到朔郎坚称遗失的雕刻刀,地点就在距离久八蹲在池畔等狗处前方五公尺的池塘中。最后则是法水从月光神像背后采样的圆形黑煤铁粉,经化验后证明是松烟。第二天早上,熊城却无精打采地出现在法水面前。
      “我刚才把厨川朔郎给放了,因为他找到不在场证明。朔郎房间对面不是久八的厨房吗?久八的孙女八点半左右就站在那里工作,她说听见朔郎在给时钟上发条的声音。又说立钟原本在八点的时候响了一次,接着在八点半的时候又响一次,她看了自己家里的时钟,正好是八点三十二分。我问厨川朔郎,他说他都忘了有这件事,还高兴得不得了!当然细节的部分也都完全符合,你应该还记得昨天他房里的时钟,确实慢了两分钟吧!而且劫乐寺里也只有那个立钟,才会发出那么低沉的钟声。”
      法水因为彻夜绞尽脑汁思考案情,所以两眼充满血丝,但在他听完熊城的话之后,他的眼神却突然闪烁异样的光芒。
      “是吗?劫乐寺谋杀案也终于要告一段落了。其实,我一直都在等厨川朔郎的不在场证明出现!听完你的话之后,我突然觉得好困!熊城!不好意思!今天你就先请回吧!”
      第二天,法水出现在还有几天就要正式演出的虾十郎剧院后台,上午的后台没什么人,厨川朔郎身穿工作服,正在认真作画,法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恭喜了!你把你房里的立钟修好了?”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厨川朔郎纳闷地说。
      “你房里的立钟原本不是在任何时间都只会敲一下吗?可是我今天早上去看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不过我想你可能不好意思说,还是我代劳吧!”法水口气平静地说起故事,但厨川朔郎的嘴唇却开始颤抖。
      “首先必须要做一些准备动作,你利用棉花之类的东西让你房里的立钟停止报时,虽然在七点之前就从后门到药师堂去了,但事先在柳江夫人的书房里安置了时钟和看似你的手的东西,就让我来分析你的不在场证明吧!你先在柳江夫人房里的时钟长针和短针分别贴上安全剃刀,然后在时钟右方的铁钉绑上绳子,然后再从数字盘上的圆心穿过刀刃在八点三十分之后的位置,再把绳子的末端绑在从你房间带过去的携带型留声机旋转轴上。你还先把留声机摆放到扇形蜘蛛网下,然后把发条调整到刚好可以转两圈的程度,再把发音管拆下反装在中间的旋转轴上,如此一来,因为扩音器往下垂,所以正好可以构成一个卐,接着启动停止器让机器开始旋转,但因为上面绑着绳子,一定转不动,但只要超过八点三十分,绑在长短针上的剃刀刀片就会重叠把绳子割断,留声机就会开始旋转,扩音机上的针垫就会弹到蜘蛛网上,同时,立钟也发出低沉的声音。第一次是八圈,第二次是一圈,这就是为什么立钟会在三十分报时的原因,转完这两次之后,发条也就完蛋了。”
      “您是怎么了?”朔郎突然大笑,“那么细的丝线怎么可能会有声音?”
      “原来十根之间最外面的两根是丝线啊!剩下的八根可就是如假包换的精致道具。蜘蛛的丝被用来作为保险丝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你是把其中最粗的一根拿来当做芯,八点报时的当儿,比较细的七根丝已经断了,你就利用剩下最粗的一根,来进行第二次的报时。”
      “这可真有意思。这是你想出来的吗?”朔郎汗流浃背,全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还勉强嘲笑法水。
      “不!是你百密一疏。因为留声机的发条再怎么用,也不可能全部松弛,你虽然在犯案之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恢复原状,而且还故意让别人说出你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确实是再自然也不过,但你却忘了上紧发条,我在看到蜘蛛网时就觉得这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当你利用它来做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时,我马上知道凶手就是你。”
      “就只有这样而已吗?”朔郎虽然绝望,却还是不死心地问。
      “还有,那就是天人像背后发出的光线,你其实是利用月光吧!在有月亮的晚上,只要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月光就可以从天人像头上的凹缝转移到头部后方,你知道之后,特意调查月光转移到天人像头部后方的时间,两次的报时都正好配合了月光照射的时间,这就是所谓天人像之所以发光的真相。第一天晚上,你在事先准备好的黑帽上用溴化镭和硫化锌制成的发光涂料画上圆点,把它戴在天人像的脑后,再将帽上的长绳尾端放在石板的铁钉上。接着你虽然看准时间,叫出慈昶,但月光落在天人像头上时,却被挡住了,可是随着月亮逐渐移动,玄白堂里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发光涂料做成的光环,在天人像背后发出惨淡的光芒,目睹这个现象的慈昶当然因此吓得落荒而逃,你再以木屐踩住铁钉,一边拉着跑,一边将它取下藏在怀里。怎么样?厨川先生!到了案发当天,轮到胎龙先生看见天人像背后之光,可是当时你却不同于前两次,你让胎龙先生看到你所制造的背后之光之后,就立刻让它消失了,对吧?”
      罪犯特有的丑陋表情在厨川朔郎脸上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如白蜡面具般的惨白。
      “可是胎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何种的凶器所杀呢?还有,他为什么会保持那种姿势和诡异的表情呢?除此之外,这个案子还有几个谜团……”熊城丝毫不给法水喘息的机会。
      “嗯……”法水舔了舔嘴唇,继续往下说。
      “那么我就从头开始解释厨川的整个计划,你可以注意一下里面出现的几件事。这个案子虽然是从三月底天人像出现异状开始,可是在那之前,他就已经针对胎龙的梦做过精神分析,一切就等时机成熟。事情正如他计划的,胎龙先生果然因为异样的梦境日渐衰弱,也就是说,从犯罪的角度来看,厨川朔郎进行的是前所未有的大脑组织破坏,这也就是为什么胎龙先生会失去意识毫无抵抗。”
      “……”厨川朔郎只能像个机器人般地点头。
      “厨川先生在那三个多月的时间当中,就一直冷漠地听着胎龙先生叙述自己的梦境,以便能够分析胎龙先生的精神状况,同时在他脑中建构他所需要的想法,就这样从最初的素描,一直到完整的构图和上色。首先,他接连三次让天人像出现背后之光,借此让胎龙先生相信这是超自然的启示,慢慢地,胎龙先生对自己即将面对惩罚,就只会觉得是充满恐惧和法喜了。这就是所谓病态的境界。精神状况已经失去平衡,好像单边的秤锤即将坠落一般。
      “也就是说,厨川在胎龙先生脑中所建构的想法,已经将他大脑健康的细胞全数蚕食鲸吞,表面上看来虽然和平日没有两样,但他的内心已经空虚到连自己误穿了空达师父的木屐都毫无感觉的地步了。他才会到药师堂焚烧护摩,拼命地祈求药师如来的赦免,就在此时,厨川让药师如来的背后发光,显示了药师佛的神迹。”
      “什么?”熊城吓得连手上的烟都掉到地上。“唉!您真是不简单,”厨川朔郎叹息地说。但是对法水而言,真相只是一种事务性的整理罢了。
      “不过,那其实只是线香上的火苗,厨川在药师佛背后的圣观音脖子上,略微向下倾斜地绑上镜子,然后在药师三尊中月光神像的背后点燃线香,如此一来,线香上的火苗就会反射在镜子里,从胎龙先生所在的位置往上看的话,因为燃烧护摩产生烟雾,会让火苗有放大的效果,所以看起来会像是药师佛的头上发光。
      “同时,因为胎龙先生的精神非常集中,所以当然在他的心理上会产生一种假设,认为这道光芒就是药师如来从兜率天所下的劫火,就因为这样的疑惑,所以他只是看了那道光一眼,控制他精神状态的衰弱身体就这样一蹶不振,他就这样低声喃喃地念了数十秒的经吧!而厨川就趁着这个时候绕到佛像背后的阴暗处,一直在他耳边念诵经文,直到致命的章节出现。不用说,胎龙先生当时所念的‘秘密三昧即佛念诵’,厨川当然也非常熟悉。
      “因为经文中和火相关的部分非常多,或许不只是因为这样,不过他一定常听胎龙先生念诵这部经文,大概都会背了吧!所以他才能够根据这个章节,事先算出点燃线香的时间,当时间一到,胎龙先生正好处于极端恍惚的状态,已经完全脱离现实,厨川便趁机将凶器放下,而关键的那一句经文就是摊开在经文桌上的‘五障百六十心等三重赤色妄执火’,就在他念诵完这一句之后,他的头上就突然降下赤色妄执火,而这其实是厨川从背后将红筒灯笼照映在他头上,然后再逐渐靠近所致。因为胎龙先生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无法分辨真假,随着灯笼的缩小,赤色妄执火会变得越来越旺,不用说,胎龙当下一定会认为这就是火刑,因为他已经无法仔细思考,所以这可怕的巧合立刻就让他脆弱的大脑崩溃,我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自我催眠,还是在魅惑性精神疾病发病之前的意识模糊状态,总之,厨川终于完成他的大脑侵蚀计划,成功地剥夺了胎龙先生的意识和所有感觉。也就是说,死者的奇怪姿势,其实是厨川将胎龙先生的大脑加以扭曲变形的结果。”
      接下来,就是灯笼的作用。法水的说明也终于要步入最后的阶段。
      “接着,厨川就将他拿着念珠的双手合十,并拿出预先磨利的灯笼铁芯,对准他的头部中心使劲插入,胎龙先生刹那间感觉到地狱的业火和菩萨无边的法力之后,就动也不动毫无知觉地死去。熊城先生!这个大脑组织破坏法应该就是你所谓的机制吧!我认为这个杀人方法和凶器之间的关键,应该就是那个红筒灯笼。”
      “你怎么知道的?”熊城叹了口气,擦了擦汗之后说。
      “首先是厨川忘了把线香的火苗和月光神像隔起来,因为线香是硝石、铁粉和松烟的混合物,铁粉经过燃烧进入空气之后,会酸化成圆形,还有一个就是数字正好吻合。因为灯笼的开口和胎龙先生的头盖骨正好一样大,而伤口和铁芯的圆心正好吻合,如果出家人的头剃得够光,其实是很容易看出头骨接合位置的,厨川凑巧发现这件事,至于乔村先生和空达师父的身材和死者相近,以及柳江夫人的长相神似伎艺天女等事,都是大自然的恶作剧,而玄白堂木板墙壁上的三个洞,也只是厨川为了慎重起见,特别挖的。”
      “原来如此!”熊城点头后用眼神催促法水继续往下说。
      “这样就可以证明死者确实在断气之前就已经是僵硬地坐着,事实上,只要调整念珠的位置稳定重心,就可以让他维持看似祈祷的姿势。而且因为厨川将接蜡油的盘子放在他头上,所以血迹才会呈现火山状,之后他再将药师堂的大门打开,点燃灯笼,借此让人有机会目击这个状况。等到确定久八离开之后,他再穿着胎龙先生的木屐,把坐着的死者抬进玄白堂。支仓检察官所说踩得很用力的脚印,就是这个时候踩的,他离开的时候,就赤脚从石头上跳到左侧的围墙附近,留下的脚印在他打开池塘水沟的闸门之后就被冲刷掉,这就是整个案发的经过。”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为什么要点灯笼了。”
      “是啊!我们差点都被骗了,没办法!他做的实在太理所当然了,”法水苦笑着说。
      “因为只有蜡烛的铁芯焊接蜡油的盘子内侧才会沾染到血迹,所以只要经过清洗之后,再将蜡烛烧尽,让尖锐铁芯尖端隐藏在蜡油脂中,就看不见了。他之所以挂着灯笼引人注意,目的只是在扰乱我们办案。”
      “所以关上闸门的人也是厨川?”
      “没错!他在久八经过玄白堂前之后,马上就把灯笼熄灭,赶到池边,因为他知道乔村先生和柳江夫人每天晚上都在那里私会,所以利用这个机会,把嫌疑转嫁到乔村先生身上。
      “然后他又解开久八先生所养的狗的狗链把它放到池塘边,利用狗叫声把久八先生引到池边,然后在池塘的对面又再一次利用线香火苗。他将事先以血粉制造的线香点燃,因为血粉会融化,不会产生火花,只会变成火苗掉进池塘,这就是久八看见被丢进池塘里的香烟。但,此时厨川其实是将血粉做的线香火苗,丢进白天已经事先泡过水的木精莲中,如此一来,水蛭就会因为血粉中的血液腥臭而聚集,然后他再将水闸门打开,降低水面,等到第二天早上,水蛭就会被包裹在花苞之中。他打开水闸门,除了是为了销毁自己的脚印之外,还有这样阴险的打算,这大概是针对我才特别设计的吧!事实上,我确实也对乔村心生怀疑。”
      法水说完转头对朔郎说:“可是你为什么要陷害乔村呢?还有你杀害胎龙先生的动机是什么?就连我也无法了解你的想法。”
      朔郎完全不像罪行曝光的罪犯,两眼炯炯有神冷静地说:
      “我是为了替我父亲报仇。我父亲和鸿巢胎龙是年雅塾的同学,当年在竞争代表官方展出的作品时,他用卑鄙的手段害我父亲落选,让自己当选。父亲却因此生病发疯,最后只能在疗养院终老一生。所以身为人子的我,一定要以牙还牙,为父报仇,至于陷害乔村,倒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他有犯罪的动机,我只是加以利用罢了。”
      话才说完,朔郎却突然翻身跑向背后的配电箱,打破玻璃盖,接下来的情形连法水也不忍目睹了。眼前一道闪光,在一阵撕裂般的哀号之后,整个后台立刻充满烧焦的臭味,随即就是一片死寂。这个年轻的复仇者将高压电流接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就这样再也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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