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夜归人》作者：猫咪

那些花开的日子

都是夜归人（一）





你忘了吧　所有的厮守承诺

谁都是爱得没有一点的把握

17：10

路瑶

路瑶站在镜子前面，双手掂着裙角，侧身转了半圈，然后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条裙子太短了，不行。

于是她从衣柜里找出另外一套紫色的连衣裙，换上之后，又觉得露背的设计过于卖弄风情，不适合。

犹豫再三，她还是换上了平日经常穿的白色镂花衬衫加蓝色长裙。朴素是朴素了一点，但更能显出她的个人气质来。

“好了，就这套吧。”她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掏出许久没派上用场的唇膏和粉底，匆匆地化了个淡妆。

正当她提起手袋，穿过客厅准备出门时，一个身穿背心，脚踏拖鞋的年轻男子刚好从外面推门进屋。

“哎哟，你今晚要出门？”他惊讶地问。

“嗯，是啊。”

“去哪？”

路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蒋大全，合租协议第七条，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

蒋大全放下手中的外卖饭盒，用身子挡住半扇门，嬉笑着说：“亲爱的，我是关心你罢了。”

“合租协议第一条，我们已经和平分手，在合租期间不得打情骂俏，不得借故揩油。”她一直很佩服这位前男友的脸皮厚度。要不是为了节省房租，她早就搬走了。

“路瑶同学，你是去约会吗？”

“不是。”她一口否认。

“那干吗穿得那么漂亮？”蒋大全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朋友聚会，去唱K。”

“啊，唱K我喜欢，我可以一起去吗？”

“不可以！”路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蒋大全，你够了，再里唆的话我可要发脾气啦！”

“那，你今晚大概几点回来？”

“合租协议第十条……”

“好了好了。”蒋大全连连摆手阻止了路瑶的话，“我不缠着你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今晚跟谁一起去玩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不是你认识的人。”路瑶顿了顿，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今晚我是去参加左浩华举办的party。”

“左……左浩华？”蒋大全愣住了，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本地大型家族企业“左岸地产集团”的三公子，人称“华哥”，身旁从来不缺少美女和绯闻。

“让开。”路瑶冷冷地甩开了蒋大全架在门框上的手。

“啊，小瑶，你怎么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了……”蒋大全想伸手去拉住路瑶，却被她用力推开。

“蒋大全，我再次警告你，你和我早就分手了，不要干涉我的交友自由。另外，今天是周末，我去跟我的朋友们聚会有什么不好？难道要蹲在这破出租屋里和你一起啃盒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告诉你，像你这种不思进取的男人，活该找不到女朋友！”路瑶说着说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两人以前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时，她为了迁就蒋大全考上的公务员工作，主动放弃了留在一线城市D城发展的机会，陪着他一起来到百里之外的T城，在这座二线小城市打工。没想到蒋大全只干了两个月，就嫌工作太沉闷，根本没跟她商量，就向单位提出辞职了。

辞职后的蒋大全先是去了一家游戏公司，干了不到三个月，公司倒闭；他又跳槽去另外一家软件公司，却是在试用期就跟上司闹翻了，再次丢掉工作。

几番折腾后，他干脆没有再出门找工作，光在网上接些零散的活儿赚外快，过着勉强能维持温饱的日子。路瑶实在受不了他的游手好闲，隔三差五地为了工作的事情跟他吵架，吵着吵着两人就分手了。

“小瑶，你别生气……”蒋大全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哼！让开！”路瑶夺门而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滑落的泪水，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爱着他。

她想，他心里也还是爱着她的吧？

毕竟那一声“小瑶”的称呼，听起来是多么地亲切，自然。

“傻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左浩华吗？”路瑶轻轻地自言自语着。

17：55

宋奇峰

在“欢声”KTV的门外，宋奇峰略带紧张地不停看手表。

“老婆，你帮我约的那些网友靠谱吗？怎么快六点了还不出现？”

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叫孟素然，虽然名字听起来很文静优雅，但穿着黑色连衣裙和黑色丝袜的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充满野性的妩媚，其实是个大大咧咧，性格直爽的女生。

“喂，老公，你交待我办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呀？”她挽着他的手臂，用甜得发腻的语气说，“放心吧，虽然我邀请的全是网友，但也私下打过不少交道。据我所知啊，她们今晚来这都是带有某种目的的，所以肯定不会放鸽子。我估计呀，她们只是想打扮得漂亮点，迟到也很正常嘛。”

“哟，亲爱的老婆，你肯定是用华哥的招牌去招揽她们了，真是太聪明了。”宋奇峰也不顾这里是公众场合，人来人往，伸手就拍了拍她结实的臀部。

“哇！死色鬼。”孟素然故作嗔怪地叫了一声，引来路人的目光，“喂，老公，对了，有件事情你可要坦白从宽。为什么今晚华哥请客，却要你负责拉人来赴会呢？华哥身边还缺女人吗？”

一提这桩事情，宋奇峰就不得不苦笑起来。“哎哟，老婆，你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孟素然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捏。“别扯远了，说正题。”

“是这样的，你也许还不了解华哥的性格，他其实是个喜欢新鲜刺激的人。”

“新鲜刺激？”

“是呀，他不喜欢那些整天主动缠着他的狂蜂浪蝶，反而喜欢跟不熟悉的女生打交道，最好是那些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他说这样才有挑战性。”

孟素然还是不太明白。“他爱咋地就咋地，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呃，这个嘛……”宋奇峰惭愧地说，“因为我跟华哥赌球，我输了，又还不起钱，所以他让我帮他找几个女孩子出来happy，那赌债就算清了。”

“喂，都说过多少次了，你还敢跟人家赌球！还有，你好歹是宋家超市的未来接班人，真能穷成这样子吗？丢人！”孟素然气鼓鼓地说，她一直反对宋奇峰赌球，但他却始终难以自拔，两人为这事情没少拌嘴。

“呃……我们赌的是拜仁对巴萨，谁知道巴萨两回合足足输了七个球啊！我一下子就输了七千块！”宋奇峰哭丧着脸说，“老婆，你以前也在超市里干过两年，知道我老爸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管钱管得可严啦，我根本就没几个钱可以花啊……”

“七千！”孟素然几乎想动手打人了，她强忍住怒火，说，“我不知道什么拜仁巴萨的，只知道你再这样赌下去，迟早把你老爸的那间小超市输光！”

“哎哟，老婆，下次我不敢了。”

“下次？再有下次的话……”孟素然正想搁下一句狠话，却恰好看见路瑶远远地向她招手。

孟素然连忙换上一张笑脸，热情地向路瑶挥手，但还是低低地向宋奇峰说了句：“我一定要跟你老爸告状！”

“老婆，你放过我吧……”宋奇峰哀求着。

孟素然充耳不闻，只顾着跟路瑶打招呼去了。

18：05

文蓓蓓

“爸，妈，我回来了。”文蓓蓓刚进屋，就向厨房方向大喊。

“好的，你们先在客厅坐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文成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向女儿笑着说。

文蓓蓓在位于D城的南国大学里读工商管理，那里虽然说跟T城之间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但为了省钱省时间，她周末一般是不会回家的。今天是她第一次带男朋友来见家长，因此文成功虽然正在炒菜，但听到女儿回来，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张望。

“文叔叔，您好。”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衣，看上去有点拘谨的男孩子向文成功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你是……”文成功发觉眼前的男孩有点眼熟。

“爸，你不记得啦？他就是以前住在我们家隔壁的贺长军，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文蓓蓓牵起男友的手，“我们已经拍拖一年多啦。”

“哦，我想起来了，是小军。”文成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好多年没见过你啦，原来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呢。”

“爸，拜托，人家都已经出来工作了，你不要再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来跟他说话。”文蓓蓓抗议道。

“呵呵，好的，好的。”文成功不无尴尬地说。

没过多久，琳琅满目的菜肴就摆满了一桌，文家三口子加上贺长军，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起来。文蓓蓓的妈妈叫蔡红，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贺长军一来性格内向，二来生怕在女友家人面前说话不得体，两人基本都没怎么吭声，于是文成功和文蓓蓓两父女之间的对话成为了主要节目。

在跟文蓓蓓天南地北，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轮后，文成功觉得自己未免冷落了贺长军，特意把话题一转，问道：“对了，小军，我记得你和我家蓓蓓是同年的啊。”

“是啦，阿军比我大不到半岁而已。”文蓓蓓飞快地插嘴回答。

文成功瞪了女儿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抢话头，又继续问贺长军：“但蓓蓓刚才说你已经出来工作了？她今年读大二，你却已经毕业，是因为中学时跳级了么？”

贺长军略略垂下头，说：“呃，不是的，我没考上大学。”

“啊？”文成功颇为意外地说，“是高考失手了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挺聪明的呀。”

“不是的，其实我连高中都没考上……”

“那是怎么一回事？”

文蓓蓓忍不住再次插话。“爸，你别提人家的伤心事嘛！当年他没能考上高中，去了一所职中读书，所以两年前就已经出来工作啦。”

“这个……”文成功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接下去，他把脸转向文蓓蓓，说，“蓓蓓，你可是南国大学的高材生啊。”

贺长军红着脸，垂下头不说话，而文蓓蓓则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提高音量，说：“老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别那么古板。阿军是没上过大学，那又如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还不够吗？我们又不是富贵人家，难道还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吗？”

“蓓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啥意思？”

贺长军拉着文蓓蓓的衣袖，示意她冷静下来。

“小军，对不起，冒犯了。”文成功欠了欠身，表示道歉，“英雄莫问出处，叔叔自己也没读过大学，所以我并不会因此而瞧不起你。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只有这个女儿，关于她的人生大事，我们肯定得慎重对待。”

“我……我明白……”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贺长军答道：“我在职中时学的是汽修专业，现在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

“那算是有一技之长，不过，这份工作的收入怎么样？”

“坦白说，现在我的资历还是太浅了，收入并不高。”

“以后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吧，我希望以后能拥有一家自己的汽修厂。”

文成功点了点头。“倒是个踏实的孩子，只是——你将来准备跟我们家蓓蓓结婚吗？”

贺长军瞄了一眼文蓓蓓，忐忑不安地说：“当然……我是这样想的……”

“在她毕业后就结婚？买房子吗？买车吗？生小孩吗？”

“爸！”一直忍气吞声的文蓓蓓倏地站了起来，“你够了！我们现在只是谈恋爱而已。”

“蓓蓓，你也知道爸爸不是那种贪财的人，我提出的这些问题都非常现实。”文成功看着贺长军，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爸爸可不希望你一时糊涂，一辈子后悔。”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文蓓蓓的眼眶里流出，划过她那洋娃娃一般精致美丽的脸庞。

“爸、妈，你们根本就不懂我！”

文蓓蓓转身就往门外跑，贺长军只犹豫了几秒钟，也匆匆忙忙地追上去。

文成功看着女儿远去，长叹一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而蔡红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也暗暗地擦了一下布满皱纹的眼角。

你的爱已模糊　你的忧伤还清楚

我们于是流浪这座夜的城市

19：00

路瑶

欢声KTV的豪华包间内，路瑶兴趣索然地吃着眼前那份理应属于美味的自助餐，心情却沉重得很。

在包间内尽情吼着各种流行歌的这帮男男女女里面，她只认识孟素然一个。她们俩是在同城论坛里遇上的，原本是普通网友关系，后来发现聊天聊得挺投机的，就慢慢熟络起来。昨天晚上，孟素然突然问路瑶有没有兴趣结识一下达官贵人，路瑶还以为孟素然只是在大惊小怪地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她却报出了左浩华的名字。

财大气粗的左岸地产集团在这座小城里，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左家的三位公子如今还都没有结婚，想嫁入左家的女孩子自然也是不计其数。不过年纪稍大的两位左浩天和左浩龙都已经有了名门出身的固定女友，撬墙角的难度确实很高，反倒是风流倜傥，交游甚广的左浩华是标准的钻石王老五，虽说他换女友比换袜子还频繁，但好歹还有那么点盼头。

路瑶想借机结识左浩华，却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当豪门少奶奶的白日梦，而是希望能为自己在左岸地产集团内找到一份好工作，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替蒋大全找一份。

可惜路瑶低估了其他女人巴结左浩华的决心和行动力。在场的六位女生，她自己是最端庄正经的一位，其余几位不是低胸就是露背，身体该露和不该露的部分都能够一览无遗，而且还纷纷往左浩华的座位靠拢，争先恐后地申请跟他合唱、对饮，甚至还有人借着醉意坐到他的大腿上，就差主动宽衣解带了。

在这种狂热氛围之下，路瑶就只在相互介绍时跟左浩华随意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一句话都搭不上了。别说什么找工作，她连左公子的电话号码都没机会拿到手。

真受不了。

路瑶嚼着盘子里熟过头的牛扒，对房间里沉闷的空气和疯狂的歌声越来越反感。

“哎，怎么不唱歌呀？”孟素然端着一盘蔬菜，坐到路瑶身旁。

“嗯，今天喉咙有点不舒服。”路瑶随口应道，她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提早告辞。

“嘿嘿，刚才我光顾着跟男朋友唱歌，冷落了你，真不好意思。”

“你这个麦霸。”路瑶勉强一笑。孟素然和她那位叫宋奇峰的男朋友，也合唱了好几首甜得发腻的情歌，两人总是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路瑶已经见怪不怪了。

“啊，这是你最喜欢的，许美静。”

孟素然也不等路瑶抗议，直接把麦克风抢了过来，塞给路瑶。路瑶推却再三，最终还是接过麦克风，站起身来唱了一首许美静的老歌《都是夜归人》。

“很好，超越原唱！”一曲终了，孟素然和宋奇峰首先起哄。平心而论路瑶的唱功也还是挺不错的，因此左浩华也对她投来了关注的目光，微笑着鼓起掌来。

左浩华一表态，其余女生也都纷纷叫好，路瑶拗不过大家的热情，再接着唱了一首许美静的《铁窗》。

大家又继续鼓掌起哄，路瑶这时候才觉得稍微融入了欢乐的氛围，心里也不再计较有没有机会跟左浩华攀谈了。

她把麦克风递给孟素然，重新坐下，背靠着沙发，长舒一口气。这时候，她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扭头一看，是左浩华。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举起眼前的红酒杯。

路瑶心领神会地举起她的杯子，两人遥遥地祝酒致意。

然而，左浩华很快就被另外一位女生拉过去合唱情歌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也到此为止。

“喂，左浩华这人，要跟他保持距离。”孟素然凑到路瑶耳边，咬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

“保持什么距离？我这位置已经是离他最远的啦。”

“别装傻了，你看那些女人，飞蛾扑火似的送上门，你可不要像她们那样哦。”孟素然一脸轻蔑地说。

“知道啦，我有自己的原则。”

“你还有一个斩不断理还乱的同居前男友。”孟素然和路瑶在网上无话不谈，自然也知道蒋大全的事情。

路瑶笑了笑，一点不在意孟素然的揶揄，反击道：“你别说我了，好好看管着那位原本会成为你老板的现任男朋友吧，看他的眼睛，都往别人身上瞄去了。”

“哎哟，这死色鬼，居然盯着别人的胸部，看我怎么收拾他！”孟素然气呼呼地说。

路瑶捂着嘴巴偷笑起来，不过当她想起了自己和蒋大全两人之间，也曾经有过这种甜蜜的斗气，就不由一阵莫名的心酸。

19：30

贺长军

贺长军和文蓓蓓坐在17路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两人的手紧扣着，贺长军的手心都已经出汗了，但文蓓蓓却一点要放松的意思也没有。

这对囊中羞涩的小情侣，经常会花两块钱，随机坐上一辆看起来比较空荡的公交车，一直坐到总站，然后下车在附近转一圈后，才坐车返回。

今晚他们也是上车后才留意到，这路车的终点站是位于城郊的植物园。由于植物园晚上不营业，所以车上乘客稀少，到距离植物园还有两个站时，更是除了司机，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蓓蓓，你不要怪你爸爸……”贺长军看着窗外逐渐稀落的灯光，缓缓地说，“他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阿军，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只在乎你。”文蓓蓓的眼睛有点浮肿，但目光坚定依然。

“但是你爸说得没错，如果你跟着我过日子，会吃很多苦头。”贺长军愁眉苦脸地说，“汽修这行是很艰难的，如今各大品牌的4S店越来越多，小汽修厂的生意每况愈下……”

“阿军，我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只想知道，你爱我吗？”

“我爱你。”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够了。”文蓓蓓满脸幸福地说。

“但是，我爱你，我想娶你当我的妻子，建立属于我们的小家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切都需要钱，而我没有。你爸爸并不是针对我，他只是把这个残酷的现实摆在我们眼前，让我们无法逃避。”

“我们会慢慢有钱起来的。”她看着贺长军，满怀信心地说，“我毕业后会找到一份好工作，和你一起赚钱养家，而你将会成长为高级技师、管理人员，甚至老板。”

“可是，这个过程将会相当漫长，而且中途还可能有很多波折。”贺长军说，“要你一直陪着我吃苦，太……太委屈你了吧？”

这时候，汽车抵达植物园终点站，文蓓蓓没有正面答复贺长军，而是笑着说：“我们下车走走吧？像往常一样。”

“好。”

像往常一样，意思就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不过植物园附近确实偏僻，没有什么可以逛的地方，于是两人就手牵手，沿着公路往郊外方向走去。

“阿军，你还记得那年高考录取结果公布，我正准备前往D城报到入学时，你跑到火车站对我表白的那一幕吗？”

“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

“当时我羞答答地答应了做你的女朋友，但其实啊，我心里可慌张了。我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身边有人默默地暗恋着我，我也根本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心理准备。”这可是她从来没向贺长军提起过的心事。

他有点愕然地问：“那你……当时怎么答应我了？”

“因为完全没有这方面经验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害你，最后只好答应下来了。”她吐了吐舌头，说，“我是不是很傻？”

“那么后来我们……又是怎么回事……”贺长军有点懵懵懂懂地说。

“后来呀，你不停地写信给我，还时不时坐火车去学校探望我，我对你的了解也越来越深。我逐渐发现你其实很符合我的择偶标准啊，做事认真细心，有责任感，踏实上进，对我也是死心塌地，所以我慢慢地真正爱上你啦。”

“蓓蓓……”

“阿军，我爱你，我不可以没有你，你明白吗？”她的语气里带着哭腔，“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房子车子，是修车工人还是什么，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蓓蓓，你这个傻瓜。”贺长军一把抱住她，让她伏在自己的肩上，“我们未来的路，就像眼前的这条公路一样，不知道通往何方……”

“但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旁。”

贺长军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他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抱着眼前这个痴情的女孩，心中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变得有钱，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20：20

宋奇峰

“你，出来一下。”左浩华轻轻地拍了拍宋奇峰的肩膀，后者马上站起身来，跟着左浩华走出了包间，来到走廊边上。

“华哥有什么吩咐？”宋奇峰点头哈腰地问。

“今晚这包间是订了六点到九点？”

“是啊，结账的事情我会搞掂。华哥你是唱得开心，想要加钟点吗？”宋奇峰心里嘀咕着，最好别加了，这里的消费好贵啊。

“所以说你真是笨蛋。”左浩华拍了拍宋奇峰的后脑勺，“那几个妞儿都眼巴巴地等着我干正事呢，我还整晚待在这里陪你唱K？我有毛病吗？”

“啊，明白明白，华哥威武。”宋奇峰一味赔笑。

“少废话，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

“华哥请吩咐。”

“我说直接点，刚才我已经搭上了一个妞儿，等会儿就去酒店。不过我只准备陪她玩上半场，下半场的话——”左浩华压低声音，凑到宋奇峰耳边说，“我想要路瑶陪我，就是那个看起来冷冰冰、不爱说话，但唱歌很好听的女人。”

宋奇峰不解地问：“这个，以华哥的魅力，直接约她不就可以了，我能帮上忙吗？”

“你白痴啊，我哪有机会跟她说话，何况我还要先办妥前面那个女人呢。”左浩华一边说，一边把一小瓶东西塞到宋奇峰手里，“帮我把这个放到路瑶的杯子里，然后你负责开车把她送到酒店。”

“这个……是什么？”

“没什么，让她舒舒服服睡一觉而已。”左浩华说完，又把汽车钥匙塞给宋奇峰，“等会儿你开我的车，小心点别刮花了，你赔不起。”

“华哥……那个路瑶是我老婆的网友，人家是正经姑娘来的啊……”宋奇峰拿着那瓶药，全身都颤抖起来。

“喂，托你办事是瞧得起你，想推搪吗？那让你老婆来陪我睡一觉好了。”

宋奇峰大惊失色。“华哥，你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别叽叽歪歪的，让你干吗就干吗，可别把事情搞砸了！晚上等我电话，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把车开到哪家酒店停车场。”左浩华说完，狠狠地瞪了宋奇峰一眼，也没等他答应，就径直回到包间里了。

宋奇峰前思后想还是一筹莫展，只好叫上孟素然到包间外商量对策。

“老公，你怎么一副苦瓜脸呀？”孟素然刚才喝了两杯红酒，脸上眉飞色舞。

“呃，老婆，你的那个朋友，路瑶，是个怎么样的人？”

“啊？你想干吗？”孟素然顿时提高了警惕。

“不是我，是华哥……”宋奇峰咬咬牙，将左浩华逼他对路瑶下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喂，宋奇峰，你还是男人吗？人家让你干吗就干吗，还想对我的姐妹下手？”孟素然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把，“你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可是，可是华哥他说……”

“别华哥来华哥去的，最多回家给你老爸臭骂一顿，掏七千块钱还给他就是了，你们家又不是真没这点钱。”

宋奇峰哭丧着脸说：“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华哥说，我今晚不能帮他搞定路瑶，他就……就……”

“就干吗？你还真怕他啦？”

“他就要对你下手……”

孟素然心头一震，四肢瞬间变得冰凉。虽然她是性格直爽，脾气大，但一点也不傻，左浩华这种人不能轻易得罪，她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而且这位富二代“情场杀手”已经不知道把多少女人弄上床了，使出来的手段估计也是软硬兼施，万一左浩华真要把她选作目标的话，以左家的庞大势力，她还真没有多少信心可以逃过一劫。

“左浩华，你这个死色狼，居然敢打老娘的主意……”孟素然无力地咒骂着。

“老婆，我们到底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孟素然白了他一眼，“等会儿我引开路瑶，你去给她的杯子里下药，注意点，别被人发现了。”

彷徨着彷徨　迷惘着迷惘

选择在月光下被遗忘

20：50

路瑶

路瑶眼看着左浩华和某位身材火辣的美女打得火热，两人还时不时来点亲密接触，就知道今晚自己是白来一趟了。

“喂，路瑶，来一下。”孟素然神秘兮兮地向她打着眼色。

“怎么啦？”

“陪我出去走走。”

路瑶也对那股混杂着浓烈香水味道的污浊空气有点不适，能找借口溜出去，自然不会拒绝。

刚出门，孟素然就故作亲热地拉着路瑶的手问：“对了，你不是说今天来是为了结识一下华哥，顺带找份工作什么的吗？有进展不？”

“能有什么进展？”路瑶苦笑，“你也看到了，那几个女人把左浩华黏得死死的，一副恨不得当场卖肉的样子。”

“那路小姐的跳槽大计，就这样泡汤咯？”

路瑶叹了口气。“唉，其实我现在的工作倒还可以，虽然工资一般，但压力也不大，反倒是那家伙让人担心，整天宅在家里不出门找工的……”

孟素然当然知道路瑶口中的“那家伙”就是那位不成器的蒋大全。“你倒也伟大，都跟人家分手了，还那么关心他啊？”

路瑶从包里掏出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低头一看，哭笑不得地说：“两个未接来电，三条短信息，都是那家伙，他也还挺关心我的嘛。”

“哈哈，你们俩会不会有机会破镜重圆呢？”

“谁知道，反正我是没想过。”

孟素然眼珠一转。“那么你怎么不去找个新的男朋友？比如说，左浩华？”

“算了吧，这种富家子弟，我无福消受。尤其是在今晚亲眼目睹他身边到底有多少野花之后，更是连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嘿嘿，人家都排着队想跟华哥搭上关系，你倒有性格。”

路瑶淡淡一笑。“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女人想追求真正的爱情，而不是金钱的。”

“好啦，祝我们的路瑶同学早日找到真爱。”孟素然看了看时间，“我们也该回去了吧？九点散场，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没想到两人回到包间时，人已经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宋奇峰一个人。

“咦？人呢？”孟素然问。

“华哥说有点事要先告退，结果大家就一窝蜂地跟着散场了。”

“这班家伙，连东西都吃剩那么多，可耻啊。”孟素然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喂，老公，把你自己的那份东西吃光喝光，这一顿可是我们结账，别浪费。”

宋奇峰咕哝几句，把眼前的食物扫光，孟素然大口大口地把她拿的那杯果汁喝完，路瑶见状，也不好搞特殊化，于是把自己刚才喝剩下的半杯饮料消灭掉。

“已经结账了吧？那我们走咯。”孟素然拉着路瑶，说，“亲爱的，我们送你回家。”

“啊？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坐车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而已，老公，对不？”孟素然转头向宋奇峰发问。

“没错没错，顺路的。”

路瑶还想拒绝，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孟素然连忙说：“哎哟，看你喝多了吧，还说不跟我们一起走？”

路瑶只觉得头晕眼花，拼命地摇了摇头。“但我没喝多少啊，大概是空气不好，有点头晕胸闷的。”

“那我们快点走吧。”

路瑶再走了几步，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不定，脚也在发软。孟素然主动上前搀扶着她，她喃喃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小心点……”

孟素然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似的，传入她耳中的时候，声调全都变了。

电梯，楼梯，停车场。

路瑶的意识在空中漂浮着，身体则无法自主地瘫软下去。

灯光，声音，男人的气味。

她被谁抱了起来。

红酒，果汁，牛扒。

在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这几样东西之后，路瑶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她终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21：10

宋奇峰

“喂，老公，这是怎么回事？”孟素然站在左浩华留下来的汽车前面，傻眼了。

那是一台火红色的保时捷跑车，车上只有两个座位。

宋奇峰讪讪地说：“大概华哥的意思是让我送路瑶过去，没有考虑到你也会跟我在一起吧。”

“你想跟一个被下药迷倒的美女独处？做梦！”孟素然叉着腰说，“对了，老公，你该不会是狐假虎威，假借华哥之名，其实是你自己想跟路瑶上床吧？”

“怎么可能！”宋奇峰急切地辩解，“如果是那样的话，华哥怎么可能留下他的保时捷给我？”

“这话听着还有点道理。别磨蹭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把她扔到行李箱里了。”

“但是这辆跑车的行李箱好像有点小啊……”

“那你想怎么样？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不放？看看你的手，都摸着人家的什么地方了，难怪不舍得松手啊。”

孟素然一发脾气，宋奇峰就没辙，只好按照她的建议，打开车尾的行李箱，好不容易才把昏睡的路瑶蜷缩着塞进去。

“这空间太窄了，关上盖子的话，她会不会透不过气来？”宋奇峰担忧地说。

“要不，我们别把行李箱盖紧，留一条缝隙吧？”

“那也不行，万一在路上被别人看到了，我们怎么解释。”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反正也关不了她多久，送过去给华哥就完事了。”孟素然说完，一把关上行李箱盖，“上车，出发。”

宋奇峰发动车子，问：“我们去哪儿？”

“找华哥啊。”

“华哥现在正在风流快活呢，他说他晚点会联系我。”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只能像白痴一样干等着？”

“那倒不至于。”宋奇峰豪爽地拍了拍方向盘，“老婆，你以前坐过保时捷吗？让老公带你去兜风吧！”

21：30

文蓓蓓

文蓓蓓和贺长军两人沿着公路，往城郊方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又回头折返，向植物园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多说话，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从身旁飞驰而过。

“阿军，前面就是植物园了吧？”

“是啊，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

“我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文蓓蓓弯下腰，轻轻地捶着自己酸痛的小腿。

贺长军环顾四周，说：“那我们可以先坐一会儿，反正17路车没有那么早收车。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田野和草丛……”

“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这里安安静静，也挺好的啊。”文蓓蓓一语双关地说。

贺长军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默默地低下头，替她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扫了扫，陪着她坐下。

两人轻轻地依偎在一起，实际上，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会把原本宁静的夜晚撕裂得七零八落，田野里不知道什么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也让人心情烦躁，但是只要拥着文蓓蓓娇小的身躯，贺长军就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一片安宁。

“蓓蓓，我会努力赚钱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

“从明天开始就加倍努力赚钱。”贺长军说，“汽修这一行，想要赚钱的话，除了平时的修车工作之外，还是有别的门路的，比如倒卖二手汽车和各种零配件，代办违章业务，年审税收……”

“原来还有那么多门道的呀？”文蓓蓓眨了眨眼，问，“但是，做这些事情会不会很辛苦啊？”

“赚外快嘛，肯定是有点辛苦的了。”贺长军在这行混了两年，虽然不能说经验丰富，但也目睹过不少事情，另外也有一定的人脉积累，这些事情只要他想做，都能找到路子。

“哎，阿军，赚这些外快都是合法的吧？”她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了一句。

“嗯。”贺长军含糊地应道。事实上，汽修行业的各种外快既有合法的，也有处于灰色地带的东西，甚至还有完全非法的勾当，比如偷换顾客的零件，倒卖赃车等。

来钱最快的，当然是风险最高的事情。不过这些细节问题，他就不准备跟文蓓蓓说得太清楚了。

“蓓蓓，把脸转过来好吗？”

“怎么啦？嗯——”

一个充满柔情的热吻，紧紧封住了她的唇。

21：35

左浩华

这是一家以私密性著称的豪华汽车旅馆，房间内的装潢跟星级酒店不相上下。

左浩华把女人带进房间，这时候，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

“喂，华哥，你的电话。”女人故意拉长了声调，带着慵懒的鼻音，娇滴滴地说。

“不听了，做正经事要紧。”他面不改色地说。

几分钟后，铃声终于戛然而止。

灰暗的深夜　是寂寞的世界

感觉一点点苏醒　一点点撒野

21：40

宋奇峰

一辆保时捷飞驰在城郊的公路上。

“怎么样？”孟素然问。

“华哥还是没有接电话。”宋奇峰挂上电话，悻悻地说，“已经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我不敢再打了，免得等会儿他发火骂人。要不我们继续兜风？”

“你还是男人吗你？”孟素然沉着脸唾骂道，“一点主见都没有，就知道跟在华哥的屁股后面办事。现在我都快累死了，还兜什么风啊，快点回家！”

“那路瑶呢？”

“先送她回去啊，我们翻翻她的手机，找一下她前男友的电话，让他来接人。”

“不行不行。”宋奇峰猛地摇头，“这可叫我怎么样去向华哥交待？”

“我看华哥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已经把你这茬事给忘记了。”

“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我自己一个人等着华哥来电话好了。”宋奇峰提议。

“想都别想，路瑶可不能在你手上落单。”

他哭笑不得地说：“这样的话，我们带上路瑶，先一起回家，晚点我再把她送到华哥那里？”

孟素然一瞪眼。“你还想把别的女人带回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喂，老婆，你别老这样蛮不讲理好吗？”宋奇峰一拍方向盘，憋闷了一整个晚上，他的心里也来气了，“老是这样斤斤计较，吵吵闹闹的，你烦不烦啊你？”

“我蛮不讲理？”孟素然怒火攻心，扯着嗓子大喊，“你自己惹出来的祸，我帮你找女人来和华哥应酬，现在又帮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居然还敢说我的不是？”





都是夜归人（二）




“你就不能闭上嘴巴安静一下吗？这该死的臭脾气。”宋奇峰喝道。

“嫌我脾气不好？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小的收银员，你千方百计把我哄上床时，不知道我的脾气就是那么差的吗？”

“别胡扯了，要么乖乖闭嘴，要么自己回家。”

平日宋奇峰很少会这样子跟孟素然硬碰硬，她一时咽不下这口怒气，情绪顿时失控，也不管车子开得飞快，一把就打开了车门。

宋奇峰吓得半死，连忙用力踩下刹车。

“吱——”伴随着长长的刺耳声响，红色跑车歪歪斜斜地停靠在路边。

“你有病啊！”宋奇峰破口大骂。

“是啊，我有病，你自己爱干吗就干吗去吧！”孟素然不甘示弱地回骂一句，解开安全带，拎着自己的手提包跳下车，转头就走。

“喂，老婆，老婆。”不顾后果地发泄过怒火后，宋奇峰已经有点悔意了，再加上他们身处荒凉僻静的郊外，孟素然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是遇上坏人怎么办？

他咬了咬牙，也跳下车，往孟素然的背影一路小跑追过去。

孟素然听见身后宋奇峰的脚步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速往前跑。

“老婆，别跑啊，等等我！”

孟素然拼命地往前跑，还转身离开了公路，一头扎进了田里。宋奇峰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因为担心她会遇险，只好也紧随其后，跑到了田间的泥泞小路上。

“老婆，慢点啊，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孟素然的身形一晃，跌倒在地。宋奇峰快步赶上前，只见她坐在地上，衣服上全是斑斑点点的泥迹。她痛苦地用手捂住左边脚踝，脚上的高跟鞋已经脱落，看来是扭到脚了。

“干吗呢你。”宋奇峰这句话虽然像是责备，但已经是轻声细语，温柔得很。

“你骂我，你为什么要骂我？”孟素然扑在他的怀里，稀里哗啦地大哭起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哪有这种事情啊？”宋奇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好啦，没事了，老婆你别哭了好不好？”

“呜呜……呜呜……”孟素然是不哭则已，一旦哭起来却是比那些平时爱撒娇的女孩子还夸张，简直没办法停下来。

宋奇峰只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等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21：45

贺长军

“吱——”让人毛骨悚然的刹车摩擦声响，把沉溺在甜蜜之中的贺长军和文蓓蓓吓了一大跳。

“是谁啊，会不会开车啊？”贺长军抱怨着，从草丛里站起身来，看见不到十米开外，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随意地停靠在路边，“这停车也够烂的，没水平。”

接下来他看到一名全身黑衣的女子打开右边车门，一下车后就马上往远处跑，连车门都没关。没过几秒钟，左边的车门也打开了，司机手忙脚乱地跳下车，匆匆地往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怎么啦？”文蓓蓓也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沾上的草叶，问道。

“那对开车的男女应该是情侣关系，不过看样子是刚吵了一大架。”贺长军说，“男的突然急刹车，然后女的就跳下车跑开了。”

“哎哟，你看他们俩跑到哪里去了？好像连车门都没锁呢。”

文蓓蓓随口说的这句话，却在贺长军的脑海里掀起了波澜。

是啊，一辆近百万的跑车就这样停靠在眼前，不但没锁车门，而且连发动机都还没熄火，这证明钥匙还在车上。

只要跑过去，一踩油门……

这个充满诱惑的念头一旦形成，就轻易地占据了贺长军的思维。

黑车销赃虽然有难度，但他还是有点办法的。

于是他拉起文蓓蓓的小手，一步一步地走近保时捷。

“阿军，怎么啦？”

“我就去看一下。”

五米，三米，一米。

很快，贺长军就来到了车子旁边，轻轻地一拉驾驶座那边的门，打开了。

“阿军，这可是人家的高档车，我们还是别乱碰吧。”文蓓蓓虽然不清楚这车有多贵，但保时捷的标志总是认得的。

“上车。”他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

“快上车。”

不等文蓓蓓反应过来，他已经略带粗暴地把她推到车上，关上车门。

“阿军，你这是在干吗？”

“系好安全带。”贺长军神色严峻地坐到驾驶座上，握紧了方向盘，入档，踩油门。

保时捷呼啸着重新上路。

“阿军，为什么你要把人家的车开走？”文蓓蓓一脸诧异。

“这车子现在是我的了。”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不，你这样做是……偷东西……”

“对不起。”贺长军黯然地说，“蓓蓓，我会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自己回家，然后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

“阿军，为什么要这样？”文蓓蓓的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为什么，为什么……”

“蓓蓓，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他长叹一声，“我真的需要钱，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如果我成功的话，我们之间的经济问题就能够基本解决了。”

“但你这是犯罪，被抓到可要坐牢的！”

“所以我才不能连累你……”

“不。”文蓓蓓坚决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长，搭在方向盘上。

“蓓蓓，你要干吗？”

“这车是我们一起偷的，无论将来有什么惩罚，我都会跟你一起承受。”

“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阿军，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她惨然一笑，“我爱上你之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早就不分彼此了。”

贺长军心头一热，轻轻地握住了文蓓蓓递过来的手。

他眼里有雾气，视野变得有点朦胧。

21：50

宋奇峰

宋奇峰等孟素然哭够了，才搀扶着她站起来，关切地问：“怎么啦，脚还能不能走路？”

“崴了一下而已，不碍事。”孟素然抹干眼泪，刚向前迈出一步，针刺一样的剧痛马上让她再次哭了出来，“呜哇！”

“哎，老婆，别勉强啦。”宋奇峰见状，一把抱起了孟素然，“我抱你回去吧。”

孟素然羞涩地说：“老公，你很久没试过那么温柔地对待人家啦。”

“哪有的事，我一向对你很好吧？”

“才不是呢，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孟素然娇嗔一声，在宋奇峰的胸口轻轻打了一拳。

“谁说的，我一点都不花心啦。”

“哼，油嘴滑舌。”

两人你来我往，乐呵呵地斗着嘴，很快就离开了松软的泥地，重新回到公路边上。

刚踏上沥青路面，宋奇峰就一下子傻眼了。

“车……车子呢？”

孟素然东张西望着问：“我们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怎么可能，虽然刚才我们是在田地里，可路只有一条，不会走错的。”宋奇峰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来。

“老公，难道你刚才下车时，没有熄火拔钥匙？”

“刚才匆匆忙忙的，哪想到那么多，只顾着追你去了。”宋奇峰的身体似乎掉进了冰窖一般，四肢发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莫非车子被别人开走了？”孟素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宋奇峰两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连带着把孟素然也摔了下来。

“那怎么办，我们快报警啊。”孟素然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手机。

“不可以报警。”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机，“你忘了吗，路瑶还在车尾箱里，如果被警察截获车子的话，我们怎么解释？”

“解释？还能怎么解释，认栽了呗。”

“无论是绑架还是贩卖妇女，都是重罪啊，何况我们还给路瑶下了迷药。”宋奇峰的脸色苍白，“绝对不能惊动警察。”

“那要不我们先联系一下华哥，他总会有办法的。”孟素然挣扎着自己站起身来，脚虽然还是有点痛，但已经好多了。

“联系华哥？我怀疑他会找人直接打死我。”宋奇峰双手捂着脸，有气无力地说，“这下我完蛋了，完蛋了……”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站着吗？”孟素然灵机一动，说，“对了，你的电话是不是还留在车上？”

“是啊，我的东西全部都在车上。”

“那好，我打电话到你的手机上，看看能不能跟偷车的人商量一下，我们凑点钱把车子赎回来。”

“好办法！”宋奇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来了精神。

然而结果让他们很失望。第一次拨打电话时，还能接通，但对方没有听电话，第二次再拨过去，却已经提示“该号码不在服务区”了。

孟素然记得路瑶的手机也在车上，于是尝试着拨打她的手机号码，但依然只听到“该号码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不行啊，联系不上。”

“我们还是完蛋了……”

“喂，老公，别那么灰心丧气，我还有办法。”孟素然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我已经发短信到你的手机上了，只要等会儿偷车贼看到，肯定会把车子还回来的。”

“你在短信上说了些什么？”宋奇峰将信将疑地问。

孟素然笑了。“我告诉对方，那可是左岸集团华哥的车子，要是不赶快跟我联系归还的话，这辈子就别想在T城混下去了。”

宋奇峰想了想，说：“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啊。”

“当然啦，你老婆那么聪明伶俐。”孟素然得意洋洋地说。

“那么我们只能等对方回复了？”

“嗯，我们先回家吧，幸亏刚才下车时我拿了包，身上还有点钱。”

宋奇峰虽然忧心忡忡，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按照孟素然所说的，先找了个出租车，回家再做打算。

至于车子能不能拿回来，华哥那边又该怎么样去交待，他都不敢细想了。

21：55

文蓓蓓

文蓓蓓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飞一般后退，心里面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这时候，陌生的手机来电铃声响起，她低头一看，是车上放着的一台不属于他们的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老婆”。

“不要接。”贺长军说。

“嗯，当然。”

“等会儿把手机的电池拆下来。”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样才无法被跟踪定位。”

“好的。”文蓓蓓三下五除二地把电池卸下，又问，“这里还有一个女款的手提包，里面可能也会有手机呢。”

“那都拆掉电池吧。”贺长军握着方向盘，目光正视前方，脸色阴晴不定。

文蓓蓓暗暗叹气，把另外一台手机的电池也拆掉，然后问：“阿军，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D城。”贺长军简短地回答。

文蓓蓓所就读的南国大学就位于D城。她知道开车到那里大概需要两个多小时，当然了，开保时捷的话另当别论。

“我们去干吗？”

“卖车。”贺长军想了想，继续说，“我认识一个人，在D城做二手车买卖的，大家都喊他财哥，是一个黑白通吃的家伙。”

“我们要把车子开到D城卖掉吗？”

“是的，因为保时捷在T城这种小地方没法出手。另外，我们得赶在被警察发现之前到达D城，车主一旦报失，交警就会开始追堵查截我们的车了。”

“阿军，你有把握能躲过警方的追查吗？”

“坦白说，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贺长军摊了摊手掌，“在十分钟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偷车，会连夜逃跑，但是刚才看到这辆车子停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礼物。”

“礼物？”文蓓蓓重复着这两个字。

“蓓蓓，我觉得幸运女神今晚会站在我们身边。”

“希望如此。”

她落寞地低下头，十指神经质地相互交缠着。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听话的好学生，她压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和邪恶黑暗的“犯罪”牵连到一起。

“蓓蓓，你害怕了吗？”贺长军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摇了摇头。“不，我不害怕。”

“那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只是，有点伤心……”文蓓蓓看着贺长军的侧脸，说，“我们好像失去了一些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贺长军沉默了半晌，说：“那是什么？”

“善良和正义。”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文蓓蓓继续说：“阿军，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但你还有。我可以找个加油站让你下车，然后你……”

文蓓蓓轻轻捂住了贺长军的嘴巴，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阿军，我和你一样，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贺长军吻了吻她的掌心。“那么，你乖乖地睡一觉吧，我们估计要零点左右才能抵达D城。”

文蓓蓓点了点头。她原本觉得心事重重的自己肯定难以入睡，但没想到只是刚一合眼，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贺长军看了看她熟睡中那平静安详的神情，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脚下加大油门，往D城方向进发。

22：10

左浩华

左浩华坐在床上兴趣索然地说：“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难道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吗？”女人花枝招展地笑着问。

“当然有了，我要看足球。”他从荷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到她面前，说，“拿着这些给你打车的钱，早点回家睡觉吧。”

说完，他还真的打开电视，把频道切换到体育台。

“哎哟华哥，难道我还比不上这群踢球的大男人吗？”

“拜托，你跟男人睡一辈子都未必能比得上人家踢一场球赚到的钱，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快走吧。”

她知道继续留下来是自讨没趣，于是飞快地穿上衣服，悻悻离去。不过她也并没有忘记把钱拿走。

他冷笑一声：“呵呵，又一个低俗的女人。”

女人离开后，左浩华随手拿过放在床边的手机，一看刚才的未接来电显示，不出所料，果然是宋奇峰打来的。

“居然连续打三次电话过来，真沉不住气。”

他按下回拨键，却听到对方已经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再拨一次，还是不在服务区。

“宋奇峰你这白痴，死去哪里了？”他给宋奇峰发了一条短信，然后狠狠地把手机扔到床上，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是冰冻的时分　已过零时的夜晚

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23：40

宋奇峰

“老公，你怎么整晚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啊？”

宋奇峰半躺在沙发上，眉头紧锁，漫不经心地搂着孟素然的身子，说：“华哥的车子还没有消息，你让我怎么能安心下来？”

孟素然拿起她的手机看了看，又尝试着给宋奇峰的号码打电话。

“还是不在服务区呢。”

“别试了，对方要真的是拆掉了电池，还不一定会重新装回去呢。”宋奇峰说，“搞不好人家已经把我的手机给扔掉了，这样的话……”

“哎哟老公，你可别乌鸦嘴啊。”孟素然打断了他的话。

“而且，我总是觉得还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宋奇峰浑身上下一股不自在，“好像有点什么东西，比丢掉车子和得罪华哥更加要命。”

“能有比得罪华哥更严重的事情？难道你还怕得罪了路瑶和她的前男友？”孟素然面带讥笑地说。

“路瑶，路瑶……”宋奇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天啊，我们一直忘记了路瑶！”

“我可没忘记她，她不是乖乖地在行李箱里睡觉么？”

“但是那台跑车的行李箱很狭小，一个大活人被关在里面好几个小时的话，没准会……因缺氧而窒息……”

孟素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至于吧？她要是真觉得憋气难受的话，总会挣扎呼救的啊？”

“但我不知道华哥给我的迷药效果有多强，如果路瑶一直昏睡不醒的话——”说到这里，宋奇峰打了个冷战，“她有可能会被活活闷死。”

孟素然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两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

“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

“太迟了，这祸已经闯得太大，没救了……”宋奇峰苦涩地说，“我还是赶快给偷车贼发个短信，告诉他车尾的行李箱里还有人。”

“但如果他还是没看到短信呢？”

宋奇峰沉思片刻，说：“那么我们只能祈求路瑶自己快点清醒过来了。”

“老公，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假如路瑶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那我就去找警察自首吧。”宋奇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跟他们说一切与你无关。”

孟素然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平时口齿伶俐的她，却连一句意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要，你不能找警察，不能坐牢，你逃跑吧，去别的城市。”

“逃跑？”

“你还留在T城的话，警察和华哥都不会放过你。另外还有路瑶的前男友，据说是个偏执狂，他也会找你报仇的。”

“老婆，如果我一走了之，你怎么办？”宋奇峰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各种可能性，“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孟素然努力挤出笑容来，“你才是正主呢，只要找不到你，他们就没办法了。”

“我怕华哥会找你晦气……”

“不会的，老公，你还没想明白吗？”孟素然凄然地说，“如果警察抓住了你，你会坐牢，如果华哥抓住你，你很可能会生不如死。但是，就算我被警察抓起来，也不会有多大的罪名，华哥那边我自然有办法应付。”

“应付？你怎么能应付得了他？”

“他平日是怎么样对待女人的，你还不清楚吗？”孟素然抬起头，坚定不移地说，“只要你能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永远是你的人。”

宋奇峰一把抱紧了孟素然。“老婆，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老公，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么你必须离开我。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之后，你再回来找我吧。”

“老婆……”

“我们等到明天一大早，如果偷车贼那边一直没有回音的话，你就坐最早的一班长途客车离开。放心，现在的网络和通讯那么发达，我们可以随时保持联系。”

“不，老婆，我舍不得离开你。”

“我也是。”孟素然闭上眼睛，忍住泪水。

23：50

路瑶

一个梦，接着另外一个梦。

在梦中，路瑶回到了熟悉的大学校园，蒋大全还如影随形地陪在她身旁。

“蒋大全，你烦不烦啊你？”她娇嗔道。

“路瑶，我就是要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保护你。”

“天啊，这种老套的对白，酸得让人快要吐出来了。”

她去图书馆，他帮忙排队占座位；她去自习室，他会替她装满一杯子的茶水；她去逛街，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提东西；她长跑测试不过关，他早上五点多就在宿舍楼下等着，硬是拉她去晨跑；她半夜肚子痛，他翻墙去给她买药。

她曾经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分开了。

只是残酷的社会现实告诉她，一个男人对她再好，但不去努力工作赚钱养家活口的话，这日子还是没法过下去的。

分手那天，他哭得像个小女孩一样，而她却平静地拿出一张A4纸，开始起草撰写他们的合租协议。

她爱他，和她要离开他，这两件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关联。

她在空中翱翔，飞过一座又一座城市，飘落到沙漠的正中央。

头顶是毒辣火热的阳光，脚下则是松软的流沙，她感到又渴又累，疲倦的身体不断往下沉没。

“救——命——啊——”

她扯着嗓子大喊，耳朵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流沙已经漫到了她的胸前，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肺部一阵接一阵刀割似的疼痛。

蒋大全，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啊！

流沙吞噬到她脖子附近的位置，她的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灼热。

这时候，他突然出现了，就在她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只是冷眼袖手旁观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

“救救我……”她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冷漠和绝望，“大全，我一直爱着你啊……”

“我也是。”他机械地回答了一句。

流沙终于把她整个人都吞没，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想竭力睁开眼睛，但是眼皮沉重得像铁块一样，软绵绵的四肢也使不上力气。

这种让她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真实得不像梦境。

无法呼吸。

呼吸。

呼，吸，呼，呼，呼……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而且出气多，入气少，扭曲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着。

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了吗？

好黑，好冷。

谁来救我？

救我。

我……

路瑶用尽最后的力气蹬了蹬双脚，然后彻底安静下来。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感到痛苦，也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00：00

贺长军

贺长军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声音，但仔细听一下，又没有动静了。因此他觉得只是自己精神太过紧张，以致出现了幻听。

一口气开了一百多公里，他们已经来到D城的郊区，胜利在望。

他决定把车子停靠在路边，休息放松一下，顺便给二手贩子财哥打个电话，商量价钱。

“我们到了？”车一停，文蓓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

“马上就到，我先打个电话。”

“嗯。”她虽然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但还是满脸倦容，又再次闭上双眼。

贺长军从通讯录里翻出了财哥的号码，两人以前只打过一次交道，他真不知道财哥还记不记得自己。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粗犷的男声。

“你好，是财哥吗？”

“没错，你是哪位？”

“我是T城吉祥汽修的贺长军，陈老板的手下。”贺长军自报家门。

“哦，大半夜的，有何贵干呢？”财哥的声调听起来没什么变化，不知道他到底是否记起贺长军是谁。

“财哥，你……收车吗？”贺长军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哦？是什么车？”财哥也是聪明人，知道贺长军大半夜打电话找他谈这事，很可能并不是从正常渠道搞回来的车子，但也不点破。

“挺新的，是保时捷。”贺长军说出这话时，心跳怦然加快。

“保时捷？你从T城给我搞来了一辆保时捷？”财哥的音量提高了八度，“兄弟，你没吃错药吧，你不去查查看，T城能开得起保时捷的人有哪几家？”

“呃……我……”

“我这里是做正当生意的，你找错人了。”财哥立即就把事情推卸得一干二净，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贺长军放下电话，哑口无言，他还真没仔细想过这车主的身份。难道会是连财哥都不敢得罪的人吗？

“怎么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文蓓蓓虽然不知道他们俩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但也看出了不妥。

“蓓蓓，这车子……看来卖不出去了。”贺长军沮丧地说，“我应该在T城就预先给财哥打电话，我真是个傻瓜。”

没想到文蓓蓓反倒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来。“这样也不错啊，那么我们快点回去把车还给人家吧。”

“还给人家？”

“嗯，车主应该很焦急了，我们主动把车还给他，再恳请他不要报警好了。”文蓓蓓的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车主会放过我们吗？”

“我不知道，努力试试看吧。总比做了亏心事，一辈子担惊受怕要好。”

贺长军看着文蓓蓓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庞，心里觉得惭愧得很，垂下头，说：“蓓蓓，那我们回去吧……今晚把你折腾坏了，真对不起。”

“我没什么啊，对了，我把车主的手机打开好吗？这样就可以联系对方，请求他的原谅了。”

“好，都听你的。”

文蓓蓓把两台手机的电池都重新安装好，再开机，结果两台机子都叮叮咚咚地连续收到一大堆短信息。

她拿起其中一台手机瞄了一眼，脸色马上变得一阵红一阵青。

“阿军，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贺长军接过手机，看到一共有三条未读短信息。

第一条的发件人是“老婆”：“这辆车的主人是左岸集团的公子左浩华，不想找死的话，赶快把车还给我们，见信立即回电！”

第二条的发件人则是“华哥”：“你他妈的死去哪里了，还不接电话，快滚回来，把人和车送到西河路的M88汽车旅馆，到了给我电话！”

第三条也是“老婆”发过来的，短信的内容无异于晴天霹雳：“车尾行李箱里还有人，快放她出来！”

“行李箱里有人？”贺长军突然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那奇怪的声响，连忙跳下车，打开了位于车尾的行李箱。

只见狭小的空间里，静静躺着一个白衣蓝裙的女人，她的手脚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像是在母亲体内熟睡的婴儿一般，但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紫青色，一小截鲜红舌头从唇边滑出来，似乎在向谁做着鬼脸。

“喂，这位小姐，你怎么了？”贺长军摸了摸女人的手腕，她的身体还带着温热，不过连一点脉搏的迹象都没有。他鼓起勇气，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却只感到一阵冰凉，“喂喂，你振作点，不要吓人啊！”

他摇晃着那女人的身体，完全没注意到文蓓蓓已经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死了？”文蓓蓓怯生生地问。

“好像是没救了。”一股象征着死亡的臭味钻进了贺长军的鼻孔，“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00：05

左浩华

周末的足球直播已经结束了。

左浩华把房间冰箱里的四罐啤酒喝了个精光，然后又找出了一瓶红酒，连杯子也懒得用了，就这样拿起酒瓶狂灌起来。

宋奇峰那小子，居然还没有任何消息。

夜深人静之时，他又再次思考着一个已经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那就是自己虽然生性不羁，但也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啊，为什么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把自己看成恶魔了呢？

他有钱，他爱排场，铺张浪费，但这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跟很多女人有一腿，但是其中大部分是对方主动送上门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如果女方不拒绝的话，他还会掏钱呢。

他也真心跟女孩子谈过恋爱，最终没能成事，也不能全部怪他。

另外，他确实试过好几次把那些对自己没什么特别好感的女孩子灌醉，或者是偷偷给她们下药，但他却从来不会乘着对方失去反抗能力时强行占有。他会抱着对方，和衣入睡，等她转醒过来的时候，来一个深情告白，大意是我喜欢你，但我尊重你，所以不会乘人之危云云。

这可是他勾搭良家妇女的杀手锏，那些在昏睡中还能保住清白的女生，十有八九会被他的“君子行为”所感动，然后羞答答地献身。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实在不情愿的，他也会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回家，从不硬来。

所以他承认自己是情场浪子，是泡妞专家，但绝对不是什么强抢民女，横行霸道的大魔头。

这几年来，他跟好几十位的女性发生过暧昧关系，却从来没有因此惹上过官司。外人都说这是因为左家势力庞大，可以在T城只手遮天，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真相。

“左浩华，其实你也是个孤独的人啊。”他举起酒瓶，向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说，“你只想正正经经地跟别人拍个拖，还真心不容易。”

就像路瑶那样的女生，其实气质和外貌都很符合他的审美观，但人家却把他当做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粗俗男人，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他喜欢的女人，大部分都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近他；那些主动接近的女人，又绝大部分是为钱而来，他压根就看不上眼。

不过到了最后，他也只能单纯地追求欲望的满足，一步一步地变成路瑶最讨厌的那种男人。

这就是个该死的恶性循环。

左浩华又喝了一大口红酒，酒精涌上他的脑袋，让他头痛欲裂。

“路瑶，你在哪里？”

他趴倒在床上，抱起一个枕头，嘴里胡乱地说着醉话。

“我这种男人，真的那么差劲吗？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摊开四肢，浓浓的睡意随之袭来。

也别去想　哪里是甜蜜的梦乡

还是孤单的路上　自由的孤单

00：10

文蓓蓓

文蓓蓓不停地告诉自己，深呼吸，深呼吸——

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贺长军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行李箱里的女人，一言不发，仿佛连魂都已经丢掉。

她壮起胆子，上前探了探那女人的心跳，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然是救不活了。

“阿军，我们走吧。”

“去……去哪里？我们杀人了……”贺长军还没回过神来。

“我们立即赶回T城，把汽车开到M88汽车旅馆的停车场里。”

“啊？”贺长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文蓓蓓用力把行李箱重新盖上，尸体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她相信这样有助贺长军尽量恢复理性。“看这手机先后收到的三条短信，可以推测出来，刚才开车的那对夫妇里并没有车主本人，而只是车主的朋友。”

“是吗？”贺长军恍恍惚惚地问。

“当然了，如果刚才的司机就是车主本人，那第一条短信肯定会是——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左岸集团的某某人——这样的语气才对头。”文蓓蓓强压着心头激荡的情绪，竭力保持冷静。

“啊，这样说来也有道理。”

“另外，第二条短信的发件人是‘华哥’，这位才是车主，他在催促司机赶快把车子开到汽车旅馆里。”

“嗯，没错。”贺长军点点头，稍微恢复了常态。

“阿军，T城花花公子左浩华的大名，你一定听说过吧？联系左浩华好色的个性，这车子的行李箱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她又为什么一路上都不呼救，最终被活活闷死，也就不难想像了。”文蓓蓓看着已经紧闭上的行李箱，咬了咬下唇。

贺长军终于想明白了。“难道这个女孩子，原本是要送去给左浩华……”

文蓓蓓的脸颊一热，说：“反正不会是好事情。女生估计是被灌醉了，或者吃了安眠药，才会一直没醒过来，否则怎么会连哼都不哼一声。”

“原本她只会在里面待一小会儿，可是我把车子开来了D城，足足把她关了好几个小时，才会害死了她。”贺长军双手痛苦地捂着脸，泣不成声。

“阿军，别这样，这不能都怪你一个人。”文蓓蓓环抱着他的脖子，让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前，“左浩华跟刚才的那个司机也都负有责任，而我们只要尽快把车子送回去就是。”

“但是她人都死了……”

“谁会知道这里面的曲折过程呢？只要我们把车子停到M88汽车旅馆，然后悄悄地溜回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贺长军说：“这样的话，大概会是左浩华发现自己的车子里有尸体……”

“最大的嫌疑人不是我们，而是原本开车的那位司机。”文蓓蓓为自己如今的镇定而感到不可思议，“左浩华只会认为，是司机害死了这女生。”

“为什么呢？”

“因为从短信内容看来，那司机在发现车子被我们偷走了之后，既不敢报警，也不敢告诉左浩华。如果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车子还给左浩华的话，那么他只会认为是司机把车开回去的，根本不会意识到我们存在。”

“但是，那司机如果知道行李箱里的女人死掉了，肯定会说出车子被偷走的真相啊。”

“左浩华不会相信司机的说辞，只会觉得那纯属推搪。无论如何，大家都会先怀疑司机本身，然后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蓓蓓……”

“听我说，赶快回T城吧。上车。”

00：30

蒋大全

街道派出所的二十四小时值班室内。

“警察叔叔，我要报案。”

那个值班的年轻民警抬起头，看了一眼蒋大全。“小哥，我们年纪差不多吧？你遇上什么困难了？”

“呃，我的朋友，嗯，那个，女朋友，以前的女朋友，失踪了。”

“什么？到底是有多少人失踪了？”

“只有一个，一个。”蒋大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把他跟路瑶整晚失去了联络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再三强调，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拜托，小哥，你要报成年人的失踪案，那起码是要四十八小时不见人影才行啊。你的那位前女友没准是去什么人家里过夜了，没告诉你而已。”

“怎么可能，她在T城无亲无故的。”

值班民警打了个呵欠。“你们年轻人之间的那些事情，自己最清楚。我们的警力可是很宝贵的，很抱歉今天帮不上忙，你明天，哦，不对，是后天再来吧。”

“哎哟大哥，我求求你了。”蒋大全苦苦地哀求着。

“不好意思，我们办事也是有规则有流程的。你要是有空的话，到那边先坐一会儿，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再来跟你聊聊，好吗？”

蒋大全看着墙边那张长长的木椅，虽然不甘心，也只能拖着脚步踱过去。

01：55

贺长军

M88汽车旅馆就在眼前。

贺长军先让文蓓蓓在路边下车，然后按了按自己的前额，再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才把车子拐进停车场。

到处是监控摄像头，想避开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量低着头，找到一个相对偏僻的车位，把车子停泊好。

接下来，他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给那个叫“华哥”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华哥，车子停在楼下，她在车上。145号车位，钥匙我放在右边的后轮上。”

短信息刚发送成功，他就立即掏出一块抹布，拭擦掉手机上的指纹，另外还有方向盘，车门把手，还有一切他和文蓓蓓曾经接触过和可能接触过的地方。

他很快就变得满头大汗。

汗水可不能滴下来啊。

越是这样想，他的动作就越是慌张，似乎无论怎么擦，都会有所遗漏。副驾驶座上还有几根黑色的头发，是文蓓蓓的发丝吗？

他弯腰把头发捡起来，但同时又发现了更多的毛发，座位上，地毯上……根本没办法全部清理干净。

“天啊，怎么办……”他的汗珠终于还是滴落在真皮座椅上。





都是夜归人（三）





“完蛋了，这可有我的DNA啊！”

但他也不可能把整张椅子拆掉，慌忙之中，他的手又碰到了车窗的玻璃，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得赶快擦掉……

贺长军在胡乱地擦拭着，他总觉得那个窒息惨死的女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徒劳无功地试图毁灭证据。

他猛地回头，当然了，背后没人。

不过原来柱子后面有一台刚才他没留意到的监控摄像头，正忠实地记录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贺长军觉得脖子僵住了，连稍微扭过脸去躲避一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就这样直挺挺地看着镜头。

一切都完蛋了。

他扔下抹布，拔腿就往停车场门外跑去。

贺长军的脚步声惊动了本来在值班室里眯着眼睡觉的保安，满头白发的保安员大喝道：“喂，你是什么人，干吗跑那么快？”

贺长军哪里敢停步，低着头没命地往外跑，也不知道那保安有没有追上来。他一口气跑到空荡荡的马路上，文蓓蓓正站在一盏路灯下面等着他。

“跑，快跑。”他一把抓住文蓓蓓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文蓓蓓也不问发生了什么，跟着他拼尽全力，迈开步子狂奔。

两人跑了好一段路，贺长军回头一看，整条街道都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人追赶上来。“呼——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阿军——到底——怎么了——”

“我，我被发现了。”他拍着胸口，努力平复着呼吸，“停车场里有监控，我被拍了个正着，还被保安看到我了。”

“那我们快点回家吧……一定会没事的。”她安慰道。

“不，我迟早会被警察抓住的。”脱离险境的贺长军反而能冷静下来思考了，“一旦尸体在停车场里被发现，凌晨鬼鬼祟祟潜入的我就是最大嫌疑人，还有保安的证词和监控录像。对不起，蓓蓓，我不能陪你一起过日子了。”

“阿军，别说傻话了，我们早就约定了要永远在一起。”

“蓓蓓，看着我的眼睛。”贺长军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非常严肃地说，“你快点回家，不要再跟着我了。只有我被人发现，也只有我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不，我不走……”她拼命地摇着头。

“蓓蓓，我会坐牢的，我绝对不能连累你，知道吗？我爱你，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他用力地把她推开，“快走啊！”

“阿军，没有你的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文蓓蓓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肯离去。

“傻瓜，你还年轻，你还有未来。”

“但我只要你。”文蓓蓓不顾一切地扑入他怀内，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抱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蓓蓓，你太傻了。”他哽咽着说。

“你难道还不相信吗？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她幽幽地说，“我一定会跟着你的，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贺长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文蓓蓓那热情而疯狂的长吻所打断。

他拥抱着眼前的女孩，如同拥抱整个世界。

这是他的初恋，也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恋爱。

他觉得死而无憾。

死，这个字眼突然浮现，然后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02：00

左浩华

左浩华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听见了手机响了一下。

他的手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先是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又碰翻了台灯，最后在枕头下面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宋奇峰这个废柴，终于来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穿上衣服，可是脑袋里好像塞满了铅块，耳朵又嗡嗡作响。

“喂，亲爱的，你再等一会，我马上就下去接你。”

他脚下一绊，重新摔倒在床垫上。

“我来了，亲爱的路瑶小姐，请耐心等待。”

他半梦半醒地嘀咕了一阵子，又重新陷入梦乡。

在梦里，他看见了路瑶婀娜的身姿。

02：30

孟素然

孟素然是被冷醒的。她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而宋奇峰的头枕着她的右手，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甜。

她小心翼翼地把发麻的手抽出来，披上衣服，再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没有任何来电或短信息。

这意味着宋奇峰——明天，准确来说是今天一大早——就要踏上逃亡之路了。

她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点懦弱，胆小，贪财，好色，但同时也有些惹人喜爱的个性，讲义气，重感情。

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

孟素然自嘲地笑了笑，爬起来，跺了跺麻痹的双脚。

她开始帮宋奇峰收拾行李。钱和信用卡是必须准备好的，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台老旧的备用手机，和一张还没过期的不记名手机卡。明天最早的那班长途汽车不知道是往南还是往北开的，多收拾两件厚衣服总不会有错。对了，还有电动剃须刀，加上电池，平板电脑原本是她玩游戏用的，也塞给他路上解闷吧……

孟素然就这样忙碌地收拾着东西，宋奇峰总算是被惊醒了。

“老婆？”

“你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我在帮你打包行李。”

“偷车贼那边还是没有答复吗？”

“没有回音。”她停顿了一下，“我看路瑶是凶多吉少了。”

“明天最早的那班车是几点钟？”

“我等会儿上网查一下，大概是清晨五六点的样子吧。”

“那么先别收拾东西了。”宋奇峰从背后抱住了孟素然，“我到现在才懂得，应该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喂，老公，你别那么肉麻，我还要帮你收拾充电器，还有……”

他完全不理会她的抗议，一把将她抱起，再轻轻地放到床上。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已经不再重要了。

孟素然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情所吞没，她到此刻才发现，原来自己爱着宋奇峰，爱得要比她想像之中还要深沉。

而他也同样深爱着她。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你忘了吧　所有的甜美的梦

梦醒后　多久才见温暖的曙光

03：30

文蓓蓓

文蓓蓓和贺长军谈了接近两年的恋爱，却还是第一次来到他所住的地方。因为他一直都说自己租来的房子小而破旧，采光和通风都很差，她来做客的话一定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其实，她觉得这间屋子虽然很小，但布置得挺温馨的。

“有一种家的感觉。”她评价道。

“谢谢。”贺长军认为这是他能收到的最高评价了。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来这里，会是半夜三更。”她笑着说。

他也尝试着和她一起微笑，但嘴角却翘不起来。

“蓓蓓，谢谢你。”

“干吗突然说这样的话？”

他捧着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手背，说：“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不是爱过，是一直都爱。”她纠正道。

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可是，我这辈子却已经没有希望了。我没有学历，没有好工作，很快又会成为囚犯，不知道要在牢里蹲多少年……”

“阿军，我会等你的。”

“蓓蓓，你不明白，我不想你等我。即使我刑满出狱，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而且到那时候，我更是连青春年华都没掉了。你的父母会同意你和这样一个男人结婚吗？”

“那么，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离开这座城市，到外地去发展。”她提议。

“我还能逃掉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我一定会被全国通缉的。”

“阿军，别那么灰心丧气，会有办法的。”她摸着他的头发说。

他叹了叹气，说：“对不起，蓓蓓，我想放弃了。”

她连忙说：“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分手的！”

“不是放弃爱情，而是放弃生命。”贺长军的眼神黯然，“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笨蛋，你还有我啊。”

“我只会连累你。”他摇了摇头，说，“蓓蓓，你太执著了，为什么不肯离开我？”

“因为我爱你啊，难道你至今还不相信吗？”她的眼中含着泪，“阿军，如果不能嫁给你，我愿意跟你一起殉情。”

“你才二十岁，这辈子还很长呢。”他充满怜爱地轻抚着她的脸颊。

“我不管，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毫不犹豫地说，“你要自杀，就别落下我，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贺长军默不作声地想了很久，才从床底下拿出两包木炭，说：“据说用这玩儿，就不会有痛苦的感觉，这是我们公司上次去烧烤时用剩的。”

“阿军，你真的要……”

“嗯，是的，蓓蓓，你现在还能选择离开，我不会怪你的。”

“那么再等一下，可以吗？”她羞涩地说，“我想先去洗个澡。”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啊，你猜猜我们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文蓓蓓在浴室里，把自己冲洗得干干净净，因为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就只好套上贺长军的大号运动T恤，衣服的下摆都快要到她的膝盖处了。

然后，她赤脚走进房间，贺长军已经把木炭堆在盆子里面，将窗户全部关好。

“准备好了？”

“嗯。”她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

他把房门关上，还用毛巾塞住了门缝，在点燃木炭盆之前，他又再问了一句：“蓓蓓，你会后悔吗？”

“阿军，你会后悔吗？”她反问。

他摇摇头。

“你爱我吗？”她又问。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点火吧。”

木炭被点燃了，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地升高，但也并没有太多的异样，两人肩并肩地坐在床边，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文蓓蓓打破了沉寂。“阿军，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也不知道……”

“你猜猜我现在最后的心愿是什么？”

“是祈祷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她轻轻地摇着头。“下辈子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我就想这辈子，能够真真正正成为你的女人。”

贺长军的身子震了震。一直以来，他们都循规蹈矩，没有越雷池半步，因为文蓓蓓一早就说过，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是在新婚之夜才能交给丈夫的。

而现在，她居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蓓蓓……”

“温柔一些……”她羞答答地说。

他点头答应着，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地轻柔，充满爱意，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易碎品。

也许是房间里越来越浓的一氧化碳，让她的神经变得麻木和迟钝，在真正蜕变为女人的那一刻，并不会太疼痛，反倒是一股幸福从心底满溢而出，充实，温暖。

她用手环抱着他的腰，张开嘴巴，急促地喘着气，眼前的男人渐渐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阿军，阿军……”

她的脸上和颈脖处都泛起了妖异的玫瑰红，然后红斑逐渐蔓延到全身。

她仿佛看见两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飘浮在空中，水乳交融，翩翩起舞。

伴随着源源不断的愉悦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抗拒的倦意。

好困啊。

她舒服地伸展着身子，慢慢闭上双眼。

“蓓蓓，你真漂亮。”他轻轻地吻着她泛红的脸颊。

她却已经失去了意识，没能听见这句发自内心的赞美。

“我爱你……”

终于，他也停止了动作，伏在她的胸前，轻轻地呢喃着，发现自己的四肢没有一丁点力气。

“蓓蓓……”他眼前突然一黑，陷入昏迷。

两人就这样亲密地相拥，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在睡梦中迈向死亡。

04：45

蒋大全

“哎哟！”蒋大全在长椅上翻了个身，一下子摔到地面上。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啊！我居然睡了那么久！“

“咦？你怎么还在？”值班民警惊讶地说，忙于手头工作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蒋大全的存在。

“大哥，不是你让我等一会儿的吗？只是我太困了，一不小心就打了个盹儿。”

值班民警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问：“你的女朋友还没能联系上吗？”

“前女朋友。”蒋大全掏出手机，尝试着给路瑶打电话。电话倒是能打通了，但始终无人接听，“还是联系不上。”

“哎，小哥，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我们的办事规矩……”值班民警面有难色地说，“除非你能证明有什么紧急情况吧。”

“我怀疑她出事了，因为她从来不会这样无缘无故不回家过夜的。”蒋大全焦急地说，“对了，她昨晚跟左浩华在一起，我怕她是被缠上了。”

“左浩华？左岸地产集团的公子哥吗？”

“是啊，就是他。”

“这小兔崽子似乎男女关系挺混乱的，我们这也为他出过几次警。”

“没错没错，那家伙可是有前科的啊。”蒋大全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兴奋地说，“警察大哥，这能算紧急情况吗？”

值班民警皱了皱眉。“不过我们以前每次出警，最后发现都是小争端。左浩华倒真没犯过什么大事，最严重就是喝了酒后跟人口角而已。”

“大哥，我求求你了，你们不是能通过身份证查一下旅馆登记情况的吗？拜托你帮我找找看，左浩华或者路瑶，有没有在哪家旅馆过夜。拜托大哥你了。”

“别再叫我大哥了，我不比你大多少，就叫我小黄吧。”小黄犹豫地说，“旅馆登记情况是可以查到的，但随便做这种事情可是侵犯隐私的啊。”

“黄大哥，我以人格担保，路瑶在自愿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蒋大全继续苦苦哀求着，“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子被富家子弟糟蹋也无动于衷吧？”

小黄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都快清晨五点了，要真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早就发生了，只是不忍心跟蒋大全直说。

“好吧，我就帮你查一下，可别到处乱说哦。”小黄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着什么，T城叫左浩华的人只有一个，他很快就找到了这张身份证的住宿记录，“哇塞，这有钱人家还真是夜夜笙歌啊。”

“找到了吗？”

“有了。”小黄指着那一长串住宿记录的最新一条，“西河路的M88汽车旅馆，开房时间是昨晚九点多，现在还没退房。”

“谢谢黄大哥！我马上过去！”

“等一下。”小黄一把拉住了蒋大全，“我跟你一起过去。”

“啊？”

“这大清早的，你哪能找到车子去西河路啊？而且我怕你一时冲动，弄出什么乱子来，追究起来，连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呃……这样的话……”

“我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用警车送你过去吧。”

“谢谢黄大哥！谢谢！”蒋大全不停地向小黄道谢。

05：15

左浩华

左浩华努力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思考着自己身处何方。

哦，M88汽车旅馆。

他在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胀痛的脑袋稍微舒服了一点。

天刚破晓，窗外还是一片宁静的景象。

“我居然是一个人睡觉的？”他看着满地的啤酒罐和红酒瓶，慢慢想起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来。

喝醉了吧。

他走到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一个脸。

突然，一张俏丽的脸孔在他脑海中闪现。

路瑶。

“啊，路瑶呢？”

他终于想起了半夜收到的手机短信。“华哥，车子停在楼下，她在车上。145号车位，钥匙我放在右边的后轮上。”

路瑶被扔在汽车上睡了一整晚！

“哎哟，我可怜的小宝贝。”他草草穿上衣服，往停车场走去，一边走一边咒骂宋奇峰办事不力。

他很快就找到了145号车位和自己那辆火红惹眼的保时捷，然而车上却没有人。

“人呢？”

他在后轮上拿起钥匙，打开车门。车内有淡淡的幽香，但不像是路瑶身上的味道。

“他妈的，宋奇峰你这小子到底有多白痴，人去哪里了？”

他一脚踢在前轮上，然后绕着车子转圈，检查着车身上有没有被刮花蹭坏的地方。

“啊？这是什么？”

他发现车尾处有一抹天蓝色的东西，粗看以为是沾到油漆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布料。

路瑶的蓝色长裙一角。

宋奇峰竟然把她锁在行李箱里面！

他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血液也凝固起来。

“不会吧……”

他用颤抖着的手，打开了行李箱，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躺在行李箱里的路瑶，身体弯曲，苍白的脸色与鲜红的舌头形成强烈的对比，裙子上则沾满了污秽物。他壮起胆，摸了摸她的脖子，一阵冰冷而僵硬的触感让他赶紧把手缩回去。

她早就断气了。

宋奇峰怎么会想到把她关进行李箱？

如果昨晚他没有喝醉的话，如果他马上到停车场里接路瑶的话，她就不会死了吧？

他害死了她。

宋奇峰当然也有错，但最终让她在行李箱里困了一整晚的人，毕竟还是他自己。

报警？自首？这不是左浩华会做的事情。

他咬咬牙，一把合上行李箱的盖子，发动了汽车。

把她的尸体拉到深山老林里埋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念头。

保时捷呼啸着冲出了停车场。

像夜归的灵魂　已迷失了方向

也不去管　情路上永恒太短暂

05：20

蒋大全

“黄大哥，M88汽车旅馆，我们到了。”

“嗯，知道了。”小黄正准备把警车拐进旅馆的停车场，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如同脱缰野马一般迎面冲过来，擦着警车贴身而过，“噼啪”一下，警车右边的后视镜粉碎飞落，把车上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哇，有没有搞错，连警车都敢蹭，吓死我了。”蒋大全拍着胸口说。

“开这种车的人，全T城也没几个，比如说……”小黄忿忿不平地说，“天啊，左浩华开的就是红色保时捷。”

“啊？你确定？”

“当然了，有一次他的车子停在路边被人不小心刮花了，就是我去现场协调解决的。”小黄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警车调了个头，“这家伙不知道犯了啥事，撞完警车还想跑，肯定是心里有鬼，我们追上去！”

“但是路瑶可能还在旅馆里面……”蒋大全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下车。

“小哥，你要相信我作为警察的直觉。”小黄自信地说，“左浩华的举动绝对不正常，无论如何也得先把车子截下来再说。”

小黄说完，还打开了警笛，尖锐的警笛响声划破了小城清晨的宁静。

“请求增援，目标是一辆红色的保时捷。”

“收到增援请求。”

“目标听到警笛后依然加速，往城郊方向逃窜，请各位注意。”

“收到。”

车载电台热闹非凡，小黄兴奋地猛踩着油门，对前面的保时捷穷追不舍。蒋大全坐在副驾驶上，死死抓紧了车顶的扶手，他不知道警车也能开得那么快，被吓得脸无血色，心里不停地祈祷小黄的车技过硬。

“哎哟，看来要追上保时捷，还是有点难度啊。”小黄看着渐渐远去的红点，心有不甘地说。

05：25

左浩华

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警车慢慢变小，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这种破车也想追上我的保时捷？好莱坞电影看得太多了吧。

他继续踩着油门，警车终于彻底从后视镜里消失了。

“哈哈哈，烂警车。”

他毫不减速地向右甩过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然后在两个路口之后再向左急转弯。

这下子应该能够完全摆脱追踪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车子前方就突然出现一个穿黑衣服的身影。

“嘭——”距离太近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刹车，只能出于本能地把方向盘打向一边，可是那黑影还是被撞得飞了起来。

他没空去考虑那人会怎样，因为汽车又再失控撞向路旁。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方向盘打向另外一边，可车子依然不受控制地，疯狂冲往停在马路边的一辆大货车。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猛踩刹车——

吱吱——

红色的跑车尖叫着，一头插入大货车的底部。

他连痛苦和恐惧的时间都没有，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保时捷的前半段几乎完全报废，后半段车身也已经变形扭曲，车尾的行李箱盖自动弹开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好洒落在路瑶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孔上。

05：25

孟素然

一夜没睡好的孟素然，刚把依依不舍的宋奇峰送上长途客车，打着呵欠走在路上。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着，她一看，是宋奇峰发来的短信。

“老婆，才刚上车我就想你了。”

她扑哧一笑，低头回复着。“老公，我也想你了。”

因为大清早，路上几乎没有车子，她又分神在发短信，不知不觉地就横穿马路了。

“老婆，我好困啊，但睡不着。”

“我也是……”

孟素然刚刚输入了这几个字，突然有一辆鲜红的跑车从拐角处出现，急速向她冲来。

她想躲开，但是车速太快了，甚至来不及挪动半步，她就已经飞了起来。

飞在空中的感觉，很特别，也很奇妙。

只是落地那一下子，全身的剧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

她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然后闻到了血腥味。

“呜呜……”

她仰面朝天，身体无意识地搐动着，口鼻处不停渗出发黑的鲜血。

“老公……我好冷啊……”

太阳跳出地平线，但阳光却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温暖。

“冷……冷……”

孟素然睁着眼睛，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05：30

蒋大全

蒋大全跪在地上，看着已经和自己阴阳永隔的路瑶，无声地恸哭着。

小黄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尸体。“小哥，别这样，她走得很平静。”

“其实她是我的女朋友……”蒋大全缓缓地说，“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我的女朋友。”

小黄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再说话。

“小瑶，我爱你。”

05：30

宋奇峰

宋奇峰把玩着手机，还在纳闷为什么孟素然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难道是刚才的短信不够亲热吗？

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因为只要一想起你，我就兴奋得合不上眼睛。亲爱的，你也在同样地想着我吗？”

这一条应该够浪漫了吧？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05：30

文成功

文成功一夜没合眼，一大早就来到在阳台上，抽着已经戒掉好几个月的香烟。

“哎，老爷子，要不还是打个电话给蓓蓓吧？”蔡红知道丈夫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好言相劝道，“其实小军的为人也还不错，朴素老实，我们应该尊重蓓蓓的选择才对啊。”

文成功缓缓地吐出几个烟圈，说：“老婆子，你给她打电话吧。告诉她，不管她要嫁给谁，这里都是她的家。”

蔡红心领神会地笑了，她拿起电话，拨打着那个熟悉的号码。

但没有人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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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