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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今昔龙何在》作者:白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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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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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2-21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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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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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8-29 22: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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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昔龙何在
      [楔子]
      烈日当空。
      在满洲国首都新京市①的大同大街上,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疾驰而行,一位白衣绅士和一名黑衣管家分坐其上,后者怀抱着一只被红色绳索牢牢捆扎的大号铜角皮箱。二人的目的地是位于新发路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此行的任务是要为将军讲述一个精心准备的故事,故事的核心则是关于他们如何与满洲大盗斗智斗勇,并最终从他手中夺回国宝的经历。
      两车行至中途,突然又一辆黄包车从旁边街角斜刺里冲了出来,迎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愣生生停住车后,两个车夫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发现对方座椅上不过是个一身日本下人打扮的驼背老者,不禁顿生恼火,挽起袖子要上前去理论,没想到一直坐在身后车上的黑衣管家却突然放下手中的箱子,指着对面的人惊呼道:“是你!……是他……他就是……”
      此时,从混乱中定下神来的白衣绅士也分辨出了对方的相貌,心头一震,随即向管家使了个眼色,二人几乎同时蹿起,抽出各自的随身配刃,欲擒捕此人。
      老者毫无惧色,反而泰然自若满面笑容,他抬手示意主仆二人坐回座上,并开口用日语说道:“既然阁下早已想好了应付上方的对策,又何必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呢?为了感谢先生多日来对我中华珍宝的细心看管,特备薄礼,望请笑纳。”说着,老者从身后的座椅上拿出一只红缎锦盒,抖手抛了过去。
      就在白衣绅士接取的同时,老者也将另一只手中早已备好的烟雾弹掷在了地上,车子顿时被五彩烟团笼罩。二人又是一惊,大叫不好,连忙跳下车扑奔上前。
      此刻,大路周遭不明就里的巡警和行人也纷纷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渐渐飘散的烟雾中,只有那辆黄包车还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老者和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车座上丢着两张人皮假面,以及先前还穿在他们身上的衣服。除此之外,木板的缝隙间有一物熠熠闪光,走至近前才发现是一枚亮银色枣核形状的铃镖,其末端圆孔处用红绒绳连着块三寸大小的木板,上面刻着一只无尾的兔子。
      见已无计可施,黑衣管家愤恨地跺了一脚,一把揪出枣铃镖,重重摔在地上。相比之下,白衣绅士则要冷静得多,只是苦笑着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随即俯身拾起铃镖仔细端详,只是两三秒钟的光景,他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地说道:“他在和我们猜字谜,兔子无尾不就是个‘免’字吗?”
      揣起镖牌,白衣绅士径自返回车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直径七寸的灰白色粗瓷盘子,盘正中绘着极为常见的青龙卷云图案,盘底无款,整件东西毫无特殊之处。绅士心中顿悟:推测竟然成真,我怎么忽略了盗贼集团中那个身怀绝技的艺匠大师!很可能他们本来就有一处秘密的窑口……神物若变幻成这种形态,再无寻回的可能,即使百年后也仍旧会秘密地流传在脚下这片土地。扣上盒盖,他不禁仰天长叹。
      [一] 蜂窝掷刺
      夏日的一个早晨,新京上空乌云滚滚雷声暗涌,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鬼冢君,不知你对此事有何高见?”
      “接受委托之前,要先声明一下本人的立场:对于我这样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华族来说,预防案件发生堪比棋局对弈,无异于上好的娱乐,所以在经办过程中请您的人切勿插手,坏了兴致。此番攻防博弈以七日为限,如有可能,恐怕对方尚未得手我已攻进他的老巢……您完全可以把此事当做对我的酬劳,在下将不胜感激。”看过手中的挑战书,他如此说道。
      此刻,在大满洲帝国兴亚银行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将军眉峰紧锁,正在和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绅士密谈。
      此人在东瀛可谓家喻户晓,全名鬼冢蜂三郎,不但是人称“鬼孔明”的日本四大名侦探之一,更是谙熟剑圣宫本武藏所创的“二天一流”剑法的绝顶高手。
      “这个自称‘①聻流星’的盗贼狂妄至极!他在邮寄来的挑战书上不但说要盗走象征我国皇权之神器——‘八尺镜’、‘草剑’和‘八尺琼勾玉’,而且面对我大日本皇军竟然还挑衅地说什么‘如果在限定时间内无法盗取则将放弃任务,另通过其他方法发放免盗牌,以示绝不再垂涎’之类的鬼话。虽然银行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但我还是……所以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请鬼冢君暂时驻守在银行,和宪兵队的斋藤大佐同心协力保护国宝……”
      鬼冢蜂三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打量了一下垂首站在一旁蓄着两撇八字胡的魁梧军官,鼻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敝人对兴亚银行的大名早有耳闻。此宏伟建筑由德国鬼才建筑设计师奥古斯都·托特·施瓦茨设计,历时四年建成,耗资两千万满洲币,无论是足以抵御空袭和炮轰的坚固程度,还是防盗的严密性都堪称世界一流。不过,将军阁下,如此一件巨大的艺术品交由您手下的这群蠢才管理实在是不妥,何况金库里还有众多珍宝……”
      一听此话,斋藤鹰男大佐顿时火冒三丈,但碍于将军在场不便发作,转而强颜欢笑道:“鬼冢君,早在日本本土时就曾听说你剑法了得,今日有幸,倒要领教!”
      “浑蛋,鬼冢君可是天皇钦派的满洲国治安特别顾问,不得无礼!你的剑法虽然在关东军总部称雄,但和鬼冢君比还差得远呢!”
      “哦?那就请吧。”鬼冢毫无不悦之色,反而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脱掉外套起身先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狂风大作,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既然是自己人切磋剑法,我觉得两位还是使用竹剑为妥。”看着两位武道高手对峙面前,落座在太师椅上的将军连忙吩咐身后的护卫官。
      “不必了!大佐尽管使用腰间的配刃全力进攻,我嘛……就用这个……”鬼冢边说边杂耍似的抛了一圈随身携带的犀角巴西红木手杖。
      此语一出,无异于在斋藤大佐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汽油,他甩掉军服,抽刀出鞘,野兽般狂吼一声冲了上去。
      一声惊雷,雨线骤降,胜负已分。
      此刻,鬼冢手中除了自己的手杖又多了一把战刀,而大佐则稀里糊涂地颈项挨了一击摔倒在地。鬼冢走到斋藤身边,蹲下身来诚恳地说道:“斋藤大佐,敝人有一事相求,看在同为武士的份上,请无论如何也要答应。请你调查一下有条件直接进入银行金库的高管,近日可有异常之处。但切记,此事一定要暗中进行,以免打草惊蛇。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他一把拉起斋藤大佐,双手捧刀奉还。
      [二] 密室龙骨
      次日上午,鬼冢蜂三郎在开运街附近一家名叫“唐粹”的日本茶室里,与一位身着华丽狩衣的俊朗男子相对而坐。
      “……近日狂徒扬言盗取三件神器一事,不知福山神官如何看待?”
      “不瞒鬼冢大人,自皇帝陛下亲至我日本本土迎请三件神器返回满洲举行‘镇座祭’后不久,在皇宫供奉神器的建国神庙先后发生了两次盗窃事件。此盗贼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警戒森严的皇宫,足见其并非等闲之辈,所幸他的两次行动都恰巧被人发现,均未得逞。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军方为以防万一才把三件神器秘密送进兴亚银行,锁在金库之中。不过在下实在想不出神器对于一个贼有何价值,反倒不如偷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哦?中国有句古话:英雄所见略同。我和福山神官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假若此贼的目的确实只是单纯地盗取神器,无非是想使我国颜面受损,皇威扫地。据我所知,皇帝陛下于今年6月访日带回神器,7月15日凌晨在宫中举行镇祭大典。这段时间才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他为何偏偏选在一个多月后的现在才动手呢?由此分析,此人的真正目的绝非偷盗神器,很可能另有所图!我认为以他的身手两次入宫均未得手反而显得极不正常,很可能是故意露出马脚。这一举动意在迫使神器进入银行,以达其下一步不可告人之目的。当然,也不排除窃贼有偷盗固定品类的癖好,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低。正所谓:盛世藏古董,乱世藏黄金!更何况这只是一套象征意义的仿制品……神器运入银行当日是由谁负责?”
      “是在深夜由一位年轻神官化装成支那百姓,怀揣神器在一队宪兵押送下送入银行金库的。”
      “很可能当时那个盗贼或者同伙已混在其中,目的是为了摸清银行内部的情况……”
      “哦!在下愚钝,实在不知银行里还有何物如此吸引盗贼?”
      “兴亚银行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金库,分别存放着大量的金、银、钻石、古董。其中拥有独立通风排水系统,防盗门唯一配备双重密码锁,外侧回廊四角布置镜反射监控系统,号称防盗第一的莫过于最大的零号金库,其中藏有一套难以估价的‘宝物’……或者应该称为‘神物’……”说着,鬼冢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张叠成手掌大小的报纸递了过去。
      福山神官双手接过报纸平展开来,发现这是一张六年前的《盛京时报》,一则配照新闻用红色墨水圈了起来。只见新闻如此写道:
      蛟类涸毙
      【营口】本埠河北苇塘内日前发现龙骨,旋经第六警署分署,载往河北西海关前陈列供众观览。消息传播,无不以先睹为快,熙熙攘攘,络绎载道,一时引为奇谈。以其肌肉腐烂,仅遗骨骸,究系龙否,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兹闻本埠水产高级中学校教授昨日亲往参观,判明确系蛟类,以今夏降雨过量,溯流入河,浅搁苇塘泥中,因而涸毙者云。
      读过报纸,福山神官顿时瞪大了眼睛,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鬼冢蜂三郎:“莫非您说的神物就是这具龙骨?!”
      “不错,正是如此!”鬼冢一笑,“经过特高课的多方打探,我方查明展览过后龙骨被制成标本,交由营口高级水产中学收藏。时隔两年,这件稀世宝物又被我国一位商人收藏家以七根金条秘密购得。而今军方出面,最终把它从此人手中弄到了金库里,准备作为明年的生辰礼物进献天皇。”
      “想在重兵把守、鬼冢大人坐镇的兴亚银行金库中盗走如此巨大的一具龙骨,怎么可能?简直是自不量力!”
      [三] 斗宝奇弈
      回到银行,鬼冢蜂三郎在四楼的卧室里倒上一杯早己冷掉的咖啡,啜了一口。他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小心地把百叶窗拉开了一道缝,视线跨过广场中央上杉谦信的青铜雕像,向对面的十字路口望去。街首两边的江户洋行和三味茶楼门前的几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中间有修鞋匠、贩烟女、黄包车夫,还有之前从早上出门就一直尾随在身后的小乞丐。
      如此看来,这个“聻流星”不知在周围安排了多少眼线,就算马上把龙骨转移出银行藏在其他地方,也绝对瞒不过他。既然你认为能以多胜寡,那我不妨也叫个助手!想着,他走回桌边给自己在新京的宅邸打了一个电话。
      正午时分,烈阳似火,街路鲜有人行。
      此时,兴亚银行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奔来一驾双轮大马车,车厢两边竖着两面刀型旗子,旗上端绘有银行徽标,下面写着两个大字——回避。为首的车老板是个精壮男子,头戴斗笠,面罩黑纱,身穿一套脏兮兮的黑布裤褂,边大声叫嚷闪让,边用力挥着马鞭。车后紧跟着四个早已大汗淋漓的铁路装卸工人。车上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物件被两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外罩红布,不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一行人所经之处,引得道路两旁的商户闲人纷纷张望议论。
      马车来到银行门前,卫戍的十几个日本兵立刻推枪上膛,凶神恶煞般端起刺刀,一窝蜂似的把他们围在了中间。装卸工人们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全都缩起身子靠在车边。黑纱人见状连忙跳下车,满脸赔笑,先是从兜里掏出一包协和牌香烟递了过去,随后又凑到小队长的耳边嘀咕起来。不知何故,对方先是一愣,紧接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命令手下收起枪,留下几个人继续守门,其余的人帮助黑纱人和工人们一起卸车,喊着号子把那个大物件抬进了银行里。
      忙完了手中的工作,黑纱人径直走上四楼,敲响了鬼冢的房门。
      “主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部准备妥当。”
      手拿望远镜的鬼冢背对着门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挥了挥手示意来者落座。
      “干得好!瞧,正如我所料,鱼上钩啦!我想对方很快就会前来刺探虚实,也许就在今晚……你的‘表演’应该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咱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以逸待劳,耐心等待‘聻流星’及其同伙自己送上门来……思来想去,与其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地被动防盗,倒不如主动出击引他前来,再来个瓮中捉鳖才是上策……来,干一杯!之前我只在天津和上海喝过这个,在满洲我还是第一次……”说着,鬼冢放下望远镜,起身从沙发旁放满冰块的铁桶里抽出两瓶可口可乐,把其中一瓶扔给了黑纱人。
      起立,脱帽,迅捷地抓住瓶子,黑纱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两年不见,主人的头脑依然如此聪慧过人……”
      黑纱男子名叫黑泽忍,是鬼冢家族的大管家。年长鬼冢蜂三郎五岁,已服侍过前两代家主。大部分时间留守日本祖宅,因鬼冢召唤特乘军方飞机于前日深夜抵达。究其深受三代族长信任与重用的原因,除本身精明强干之外,最重要的当是此人乃扶桑“服部流忍术”传人之故。
      木箱被抬进银行门内不过五分钟,四个装卸工人就走出门来。虽然浑身汗湿,但他们脸上却没有一点疲惫之色,反而眉开眼笑,这令街对面负责盯梢的几个人很是纳闷。等他们转过街口,贩烟的小姑娘从后面快步跟了上去。
      经过巧妙的询问得知:此次运入银行的是一件刚刚购得的古董,工人们不但得了三倍工钱,而且银行的一个日本管事告知几人,欢迎随时送去古董换钱。
      小姑娘眼前一亮,马上察觉到这个消息的重要性,索性白送了香烟,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夕阳西下。在两辆挂斗摩托车开道下,银行门前驶来了一辆军用卡车。车一停稳,日本兵们纷纷跳下,开始搬卸卡车车厢里装着的一个大木箱,正待箱子落地之时,银行总裁甘潮霖等众闻讯赶到门口。
      “斋藤大佐驾到,有失远迎啊!天色已晚,不知大佐有何公干哪?”一见来者,甘总裁抱拳当胸,连忙迎了上去。
      “将军阁下酷爱搜藏中国古董,想必甘先生也有所耳闻。今日阿弥陀古董店的坂本君送来了一尊明朝大佛像,将军阁下甚是喜爱,觉得锁在兴亚银行安置神器的那间金库才能与其价值匹配,所以奉命前来。”
      “欢迎,欢迎……”说着,甘总裁急忙吩咐秘书等人去开启地下的金库大门。话音未落,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鬼冢突然制止了他,几句耳语后,总裁连连称是并当即改变了主意,转而指挥众人把大木箱安放在营业大厅中央,而后便拉着斋藤鹰男去大和饭店就餐了。
      众人走后,偌大的银行大厅只剩下鬼冢蜂三郎和木箱。他先围着箱子转了两圈,然后耳朵贴近又听了听,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便寻来了一把羊角锤。他脱掉外衣,挽起袖管,小心翼翼地撬开箱子外面的木条,待掀开包裹在里层的黄色绸布后,一朵熠熠生辉的硕大铜鎏金荷花苞赫然显现在眼前。花苞分为三扇,接缝处由手掌型合叶相连,周遭刻满了梵文。
      他吃力地推开左右的花瓣,不禁被深藏腹中的神乎其技深深震撼。但见,中间双腿盘坐牛身莲台主位的正是忿怒慑人的不动明王,其整体高度一米有余;小巧的举杵、张弓二童子分列左右,三者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鬼冢摘下金丝眼镜,俯身用放大镜细细看了半晌,不住赞叹。时逢整点老钟骤鸣,他极不情愿地从艺术陶醉中回到现实,起身走到门前,大声招呼卫兵把佛像运入地下。
      零号金库为标准矩形房间,东西长13米,南北宽10米,高3米,四壁皆由金砖砌成。大门所处南北中线的两边不仅对称分布着四个罗马多立克式大理石柱,还分别以其为中心用金条堆码着四个直抵柱头的阶梯金字塔。而整个兴亚银行的镇库之宝——镜、剑、玉三神器以及龙骨,则安置在大门正对面北墙前的一张高1.5米、长11米的大理石台案之上,龙骨在前,神器在后,分别装在黄金大托盘和雕刻着日本上古神话浮雕的黄杨木锦匣格之中。除此之外,防盗门旁还有一物显得格外超凡脱俗,那就是之前鬼冢吩咐黑泽管家用马车运回的一只青花瓷苍龙戏珠纹大瓶,而不动明王像则被放在了门的另一侧,与一人高的大瓷瓶相对。
      佛像入库,人走灯熄,硕大的密闭空间顿时陷入了死寂与彻底的黑暗。直到银行顶楼的大钟响起午夜钟声,零号金库的内部才悄悄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黑暗中,不动明王像的胸口处突然发出了若有似无的光亮,紧接着传来一连串纸板碎裂的声音,一只握着手电筒的手由内伸了出来,然后是一张戴着太极图案面具的脸,阴阳鱼的两个圆眼刚好成为佩戴者窥探外界的窗口。两分钟后,他从纸塑神像的腹腔中拔出身来,边活动四肢边调整呼吸,以便让这进入龟息状态过久的身体尽快恢复活力。
      在手电的光柱中,他径直走到放置龙骨的台案边,正待落手之际,他的耳朵竟然捕捉到了来自背后黑暗中的声响。他猛地转过头去,抽刀在手做好了应变的准备。光线里,硕大的青花瓷瓶贴着墙倒在了地上,但竟然没有碎裂!瓶身一转,那早已割出一个大洞的瓶底对准他的方向,三道寒光急急射出。蒙面人并不拨打,只是向旁一跃便轻松闪过。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从中蹿了出来,顺势滚到墙边。面对着这个双手紧握双尖叉的黑衣人,蒙面人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此刻,通往零号金库回廊的咽喉要道摆着一把椅子,端坐其上的正是鬼冢侦探,他微合双眼,心爱的手杖就倚在旁边。之所以从晚饭后就一直守在这里,一是防备“聻流星”夜间潜入偷袭,二是感到佛像之事甚是蹊跷,觉得在开阔处分析对思路展开颇有益处。
      为何将军会偏偏选在这个时间购买此物?而且还吩咐斋藤大佐一定要把它存放在敏感地带——莫非将军也被利用了?经过一番检查,虽然并未发现佛像有问题,但他还是早有准备,事先安排黑泽管家潜藏在金库的青花瓷瓶中,好在关键时刻来个里外夹攻,一举擒住大盗。
      午夜钟声响过不久,巨大的地下空间突然响起了零号金库防盗门特有的沉重开启声。鬼冢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在斜上方镶于墙角的镜子中,他看到的不是管家的身影,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对方脸遮太极面具,身着灰色长衫,足蹬马靴,一把长刀压在手下。
      转眼间,此人已到面前,他心知黑泽失手,便抄起手杖拔去伪装在外的木鞘,横刀拦住去路。哪知对方并未停步,而是顺势脚蹬墙面从他头顶一个跟头翻了过去。鬼冢也不示弱地抢步追上,蒙面人回身一刀,他闪身躲过接架相还。几个回合下来,侦探心中暗叫不妙——一向自诩对中国武术颇为了解的鬼冢万没料到,自己的刀法竟然几乎被这个蒙面人的招式压制,而且此人所持刀的形制与东洋武士刀颇为相似,但又存在些许不同。难道……这是古籍中记载的由中国明代将军戚继光所创,专为对抗沿海流浪武士的《辛酉刀法》?而这刀就是改良自和刀的戚家刀?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蒙面人趁势从腰间抽出三枚烟雾弹掷出。“砰”的一声,室内顿时漫起五色烟尘。侦探急忙捂住口鼻后撤。随着蒙面人破窗而出,外面的叫喊声、警笛声、枪声响成了一片。
      自知绝无胜算的鬼冢没有追赶,归刀入鞘直奔金库。
      大门洞开,开启照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不同程度倒塌的金字塔、四处散落的忍者镖、从上至下沾染在各处的彩色尘垢以及晕倒在地的黑泽管家,无不向人展示着此处发生过何等激烈的争斗。他小心翼翼地穿过现场救醒黑泽后,又来到龙骨及三神器近前。正在俯身检查时,斋藤大佐率队赶到。
      “顾问阁下,神器可好?”
      “不知又浪费了多少子弹……不过很值得庆幸,它们都在!至于这里的金条嘛,需要经过清点才知道。你自己进来就可以了,让士兵留在外面不要破坏现场。”
      “恕我直言,那可是您放他出去的哟……您上次拜托的事情已经查清了,没有任何异常。”
      “请回吧,事后我会向将军汇报。”
      [四] 秘事无遮
      经过金库管理人员连夜的搭砌核对,发现金字塔的金条数量丝毫未差,这让鬼冢侦探甚是疑惑。
      一大早,金库的清洁工作即将开始。驼背杂役和他颈缠毛巾的哑巴老婆一如往常带上清扫工具来到地下,却被刚刚巡视完毕迎面走来的鬼冢拦住,随行的银行特别卫队长川崎告诉他,驼背男子曾是参加过日俄战争旅顺口战役的老兵,夫妇二人忠实可靠之后,他才放心地离开。
      “听说,金库里有很多脏东西需要大量的水清洗,我在上面已经备好,还请队长找人帮忙抬下来……”
      “好,浅见老爹,我马上叫人来。”
      不多时,两个装满清水的铁皮汽油桶被四个士兵抬进了零号金库。
      “老爹,不好意思。按照长官的命令,在你们清洁金库的这段时间里不可关门,我们两个守在门口进行监督;还有四个兄弟分别守在回廊四角的监视镜下;黑泽先生镇守回廊出入口。所以请放心,盗贼绝不会再次闯入。队长已经吩咐,如果需要换水请尽管开口。”
      “哦,老朽明白。那我们就开工了!”
      经过一番忙碌,近午时,清洁工作终于接近尾声。放下手中的工具,两位老人边捶着腰背边缓缓走到摆放神器的台案前,双手合十甚是虔诚地轻声祷告。事毕,按浅见老爹的请求,两只脏水桶被三个士兵送到楼上,换回事先已投入了专门用以清洁圣物的御守盐的两桶新水。
      经过短短几分钟的休息,杂役夫妻又挺起了腰杆。在另一个卫兵的注视下,浅见太太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连接在每节龙骨间用以塑形的金线。她有条不紊地把龙骨一块块递到老爹手上,老爹则会踮脚俯身把它们放进台案旁临近下水槽的水桶中,进行一番搅洗后再抽出擦干,重新交回老伴手中。如此往复,一个小时后二人彻底完成了零号金库的全部清洁工作。
      接到卫兵的通知,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黑泽管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快步来到金库,守卫和浅见夫妇正站在门口等候着他的检查。为了避免踩脏地面,他并未直入,只是站在台阶上探身向里面四处看了看,当他看到这一屋子珍宝重新焕发出耀目的光晕后,不禁满意地连声称赞,而后老两口把清洁工具收好便离开了。
      一切妥当,准备更衣吃饭的黑泽管家上楼来到自己房间门前,没想到对面主人的房门竟然开着一道缝。此时他应在外面四处追查“聻流星”的行踪,本该房门紧闭,莫非是那狂贼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潜入?
      他顿生警觉,抽叉在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不料却意外发现鬼冢身着和服,闭目盘坐在沙发上,口中低声反复唱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①”,双手同时灵巧地结着手印。黑泽明白主人是想通过这种古老而神秘的咒术寻找解决事件的灵感,于是想转身离开,不料却被制止。
      “你觉得‘聻流星’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对于主人这种突发奇想的跳跃性提问早已习以为常,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黑泽索性随口答道:“……单从这个绰号来看,此人很可能受过高等教育。就我所知,‘’这个汉字在满洲人的日常生活中极少见到,更非寻常古籍所载,如非深谙艰深学问之辈绝不会使用……在和对方交手的过程中,我觉得此人的年龄应和你我相仿,甚至还要年轻一些,应在30至40岁之间,正处于武功修为的顶峰时期。另外,‘聻流星’并非独自行窃,而是一个盗贼集团!虽然不清楚确切人数,但就现在掌握的资料估计至少六人——第六人是一个藏在暗处的艺匠高手。就我所知,如此精巧逼真的纸艺塑像技艺似乎已失传多年,如今重现,不见获利于街市,定是其同伙。”
      “不错!虽然‘聻流星’戴着面具,但从他的发色和裸露在外的肤色来看应是亚裔,而从穿戴以及武功套路推断可进一步锁定为东亚人。东亚四国即日本、朝鲜、蒙古和中国。我大日本子民绝不会与国家、天皇为敌;朝鲜和蒙古无论固有武术还是服饰都完全不同于现实情况;所以我断定此人是中国人无疑!贼不走空,为何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甚是奇怪!”
      “在下认为这也合乎常理。龙骨全长10米,仅头骨长度也在60公分左右,再加上足有1米长的龙角,与其带着一堆如此大的东西挑战未知的埋伏与封锁,不如把它留在原地安全。这么做无非是想暂时保全龙骨完整无损,另寻恰当时机再一次性全部偷走罢了。如果不是我们事先设伏,恐怕他早已得手了!至于金条也未顺手牵羊嘛……应是出于大盗所谓‘盗亦有道’的操守吧。”
      “知道为何将军会把那尊铜躯纸腹的佛像送来零号金库吗?据我调查,当日下午佛像被一个熟络的中国古董贩送到阿弥陀古董店里,老板坂本还没来得及细看,假扮成我模样的大盗‘聻流星’便登门并出高价买下了它,并声称要把它当做礼物送给将军。店主一听便主动提出送货上门,不料那贼却说要在大和旅馆的房间先行参拜,两小时后再由阿弥陀的人上门取走运送至将军宅邸。如此看来,那个中国古董贩定是他的同伙假扮,二人生怕坂本这个行家看出佛像的破绽,算准时机出场完成交易,并在旅馆事先藏入里面静待入库。也正是那贼借亲自送货的坂本之口,向将军宣扬了一通数年间他在满洲各地偷盗作案的高超手段,将军生怕佛像被偷,才做了那个反常的决定。据坂本讲述,其间‘聻流星’自始至终说得一口流利纯正的日语,即使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也听不出丝毫破绽。那他又是从何处习得的呢?我推断此人极有可能是清末的留日学生!要想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可谓千头万绪困难重重,绝非三两时即可得出结果的易事,眼下时间紧迫,只得暂时放弃,不过待盗取挑战后锁定此人真实身份再查不迟……”
      “这可真是‘贼生非智’,连环相扣啊!”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初到新京,我的真实身份只有少数几个高层人物知晓,被将军请来守护珍宝至今也不过三日,此等事情却已被贼人洞察。此前斋藤大佐调查了银行高层的情况,结果一切正常,而且我把屋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窃听器。这证明大盗就在我们身边,很可能就隐藏在下层职员之中。如果大张旗鼓地调查,反而会让他轻易溜掉。不如给他制造看似便于偷盗的机会,引诱其自动现身。既然对方如此在意龙骨是否完好,只要我们在银行的所有出入口设立搜身关卡,相信神物到手他也无法运出,出于对龙骨的执着他还会继续潜藏在银行想办法。‘言多必失,行多必乱’,等他露出破绽,我们便可一举擒获。既然盗贼都喜欢趁乱下手,那我们不妨送上一场银行抢劫的戏码……”
      打定了主意,鬼冢蜂三郎立刻去找银行总裁甘潮霖商议,仅用了一盏茶的工夫,二人便确定了所有细节。但他却万没想到,此后的事态发展竟然事与愿违,急转直下。
      翌日上午,两辆斯柯达豪华轿车来到兴亚银行门前,犹太富商克尔察克在六个保镖的簇拥下迈上了银行台阶。接报,总裁秘书夏木砚子殷勤相迎。说时迟那时快,借着例行吻手礼的瞬间,商人顺势挟持住女人,并用一把手枪顶住了她的太阳穴,同时两个保镖跳上营业窗口的大理石柜台,用枪对准里面的柜员。其他人迅速关闭大门后,三人守门,一人堵住楼梯口。
      见此情景,夏木砚子先是一惊,转而镇静下来。“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大满洲兴亚银行,休想活着出去!”
      “我们既然有胆子进来,当然有办法拿走想要的东西!废话少说,纸票、银币、金条统统不要,只要钻石……”
      此刻外面的守卫察觉到了异常,急忙上前敲门大声询问,不料却换来了一匣子弹。
      随即一个劫匪用怪腔怪调的日语喊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的银行已被我们控制,人质就在枪口下,我们在身上和周围都布置了炸药,不想死的就管好手里的枪……”
      话音未落,室内照明突然中断,黑暗中众人一片骚乱。紧接着,大楼腹地“砰”的一声巨响。
      几个匪徒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扯掉各自的伪装,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向地下金库。身后,各自掌握一组金库大门密码的夏木砚子和库管专务在总裁的带领下,也举着手电筒跟了上来。川崎队长则按预定计划落下铁栅,指挥护卫子弹上膛组成最终防线。众人在回廊岔道口分成两组,分别由伪装成抢匪的鬼冢和黑泽带领。
      打开零号金库的大门,在场众人无不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这个看起来刚刚发生过爆炸的地方不但没有半个人影,甚至连龙头骨也不见了踪影!
      [五] 妙手瞒天
      零号金库只此一个入口,双重密码防盗门未遭破坏;下水口与进排风口不过30公分宽20公分高,封口处铁条铁叶完好无损。爆炸声响后众人从下楼到进入室内最多不过1分钟,经由仅2米宽的回廊来到此处的过程中,大家均未发现有躲藏、逃出或混入的可疑分子。伪装抢劫之时鬼冢和管家距离地下楼梯口最近,其间无人靠近。大盗‘聻流星’究竟是何时进入金库,又是怎样带着硕大的龙头骨逃走的呢?另外就现场情况来看,爆炸中心位于屋子中央,龙躯骨少有散落,经受波及明显不大。那为何在它后面盛放神器的黄杨木锦匣边缘会严重碳化?而且并无热度,莫非……
      经过初步现场勘查,鬼冢脑子里充满了问号。他带领众人返回楼梯口,隔着铁栅门向把守在外面的川崎队长问道:“我们进去后,有人出来过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狐疑的视线立刻投向身后。难道那家伙就混在中间?随即黑泽管家对众人进行了检查,结果证明皆无伪装嫌疑。
      既然盗贼武功了得,那他也有可能借助黑暗攀在屋顶或者其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以此躲过众人的视线。想到这里,鬼冢吩咐众人留在栅栏内原地等待。他和黑泽则拿过手电筒,各秉刀叉返身回去搜寻,但二人仍旧一无所获。
      随后他又询问了当天把守所有进出口的特卫队士兵,答复同样令他失望。征得总裁同意,银行内部对相关人员下达了龙骨丢失不许外传的封口令。鬼冢蜂三郎本不想让斋藤之辈介入添乱,但情知将军方面瞒不住几日,实属无奈之举。
      限时盗取时间仅剩三日,好在龙身还在。无论如何也要找回龙头,他下定了决心。可是,盗贼为何只盗走龙头呢?这和他之前宁愿放弃也要保全骨骸完整的执着做法完全相悖。难道……
      下午3时,新京动植物园园长古生物专家东野诚治教授被请到了兴亚银行,经过一番细致的观察辨认,他面现难色,最终得出了奇异的结论。
      “不错,这的确是一具货真价实的未知的大型脊椎动物骨骼,绝非赝品!它不同于以往任何爬行动物、海洋哺乳动物以及陆生哺乳动物,或者说兼具三者的特点。不过,鬼冢君请原谅,在下实难断定它就是龙骨的一部分。像龙骨这种世所罕见的神物,当今世上恐无第二,研究资料自然更是空白,无法进行比对,也就无所谓真伪,说它是亦可,说它不是又没有证据!唉,这可真是个无解难题……”随后他又接着说道,“不过……这具骨骸也有奇怪的地方。仅凭肉眼可能注意不到,只有在高倍放大镜下才能显现。不知为何,在骨骼弯曲转折的死角处,普遍存在细密的人工打磨痕迹,而且看起来很新……”
      “真的吗?!……我明白了,东野兄你可真帮了大忙,改日必登门礼谢!”一听此话,鬼冢如梦惊醒,撇下一头雾水的教授和黑泽管家,直奔川崎队长的特别卫戍办公室。
      一小时后,手拿建筑平面图的他又出现在位于银行大厦东隅的独立风机房里。在众多专门用于地下金库空气流通的硕大进排风口中穿梭,他寻找到了线索——那是一小撮不起眼的黑色绸布纤维,就挂在最里侧的一个排风口的铁皮罩边缘下方。
      当他面无表情地回到卧室时,早已送走东野教授的黑泽管家正在桌上煮着咖啡,屋内弥漫着香气。鬼冢跌坐在沙发上,摘下眼镜一声叹息,揉起了太阳穴。“如果没错的话,银行的下层人员中此时应该少了两个人,黑泽君最好去验证一下。”
      不多时,管家回禀。“正如您所料……”
      “你听说过‘满洲龙’这种动物吗?早年的苏联之行我曾有幸在列宁格勒目睹过这种恐龙的整具骸骨,那可真是既庞大又神秘——就像我们的龙骨。没错,从名字就能直接看出它的发现地!就在我们的满洲国,现黑河省①境内的佛山县②。所以我们要即刻起身赶往那里……不要那么惊讶!我联系好了飞机……谜案已破,继续守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临行前,鬼冢侦探叫过川崎队长,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后者连连点头。一切停当,二人驱车赶往机场。
      晚霞绯红色的光晕之中,一架小巧的私人飞机一路向北飞行,客舱里坐着一白一黑两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绅士。此刻,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鬼冢微闭双眼,伴随着飞速的思考,双手不停地结划着颇具宗教意味的怪异手势。而对面一直沉默的黑衣绅士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同时也在尝试揣测他的心思。
      在机身又一次随着气流震动过后,鬼冢突然开口了。
      “呃,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一颗合适的恐龙头骨,用它替代丢失的龙头。如果尺寸过大、缺少龙角或者遇到其他任何困难,我的老朋友雕塑大师土屋义弘都可以帮忙。”
      “什么?这么做可是欺骗将军,欺瞒天皇陛下啊!”
      “整具龙骨都已被‘聻流星’盗走,留在银行里的不过是个赝品!为了我鬼冢家在日本本土的颜面,我‘鬼孔明’在满洲上流社会的声誉,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不可能!带着那么大的一个龙头出门,怎会不被武装守卫发现?即使将龙身骨拆散包装起来体积也不会变小,恐怕反而会更加惹人注意,他是怎么运出去的?”
      “唉,当时他们就在你面前经过,而你却像被狐狸迷住了眼睛毫无觉察。为什么像东野教授这样的专家都分辨不出留在银行里的那些骨骼的真伪呢?恐怕是盗贼用其他兽骨稍加打磨,加工制作了一套赝品。考虑到尺寸需求,大概象骨、鲸骨之类是首选。不过想骗过专家的眼睛当然不能用当今世上常见的动物骨头,同时能满足材质、大小两个条件的,莫过于本世纪初俄国人从满洲盗掘走的那种‘满洲龙骨’。
      “之所以得出这些推断,完全得益于教授最后在那些骨头上发现的奇怪痕迹。这显然不可能是当初营口高级水产中学制作标本造成的,因为印记还很新。由此我断定它是假货。这件杰作恐怕就是出自你说的那位第六人艺匠大师之手。黑泽君,我想你不会忘记瓷瓶偷袭行动吧?此后直到发现龙头骨丢失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我本人全程监督清点金条数量之外,平日绝不会轻易开启的零号金库只有两个人在里面停留了很久,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黑泽管家深叹一声,满是懊悔,一拳砸在座椅上。“至今在下仍难相信,当时在七双眼睛的三重监视下,那对男女仍有办法偷走龙身骨!”
      “这次你在性别辨认上又出错了哟!我曾仔细询问过当日负责金库清洁看守任务的几个卫兵,从他们的描述中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个假扮成浅见老婆的贼人从始至终脖子上扎着一条毛巾。在这种大热天,还要进行长时间的体力劳动,这不是很反常吗?我想恐怕此人是为了遮挡喉结这一男性特征,而一直装成哑巴应是不会日语之故。
      “至于偷盗手法嘛……就像魔术表演!魔术师会提前妥善准备好道具,即使近在观众眼前演出也绝不会被看破。我推断机关就在他们当时用来装水的汽油桶里。如果第一次抬两桶水清洁整间屋子尚属正常行为,那么第二次仅是清洁龙骨和神器却仍需两大桶水就显得奇怪了!除非这两只桶子还有其他用途。如果没猜错,桶底部应是隔出了夹层,里面事先装好假骨骸,他们借着把真龙骨一块块放进水里冲洗的空当调了包。这一过程始终有桶子做掩护,即使最近的守卫,距离二人也至少有七八米,所以根本不可能识破其伎俩!
      “二人之所以提前装满水,请卫兵帮忙抬入金库,恐怕也是为避免桶子戏法被看穿。日常生活中不难发现,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在视觉清晰的环境下俯视装着清水的容器时,会觉得底部位置上移,从而也就掩盖了真正的桶深。因为有了赝品的顶替,短时间内我们根本不会质疑其真伪,更不会想到对内部人员的外出进行检查。于是,他们便有充足的时间将真正的龙身骨挟带出去,比如把东西藏在每日倾倒的大垃圾桶中,再由提前守候在外面的同伙取走。黑泽君,如果是你,会如何让龙头骨从层层监守的银行中独自遁出金库密室呢?”
      “这……的确需要绞尽脑汁……最直接的方法应该是使之转化为不受形态、体积因素限制的存在,比如气体、液体……骨骼无法变成气体,至于液态,虽然可以用酸液腐蚀溶解流入下水道,或者弄碎头骨化整为零,可是这样一来龙头就彻底毁了,偷盗出来又有何意义呢?”
      “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聻流星’的确是用了和你所说相似的方法,不过龙头并没有因此而从世上消失。你之所以觉得体积较大的龙头被神不知鬼不觉偷出银行不可思议,都是他在真正动手前制造的那个巧妙的障眼法的功劳。其实他藏入铜躯纸腹的佛像内潜入金库,即使我们没有设伏他也不准备行窃,他真正要做的只是借此搞乱弄脏里面而已。
      “假如我们没有发现潜入行径,恐怕他会主动搞点动静出来。目的有二:其一是为次日二人进入金库佯装清洁工作制造机会;其二则是为了给我们造成一种心理误导——即此贼极其看重龙骨的完好性,绝对不会冒着骨骸被损坏的危险偷盗。这是‘欲擒故纵’之计,面对大盗置身于宝库却有意‘不为’的反常举动,任何人都会起疑。而那样的推断似乎是当时所能做出的唯一合乎常理的解释。如此一来正中其下怀,他们便可顺利展开接下来的分解式盗取。
      “二人化装成老夫妻,借助精通日语的有利条件编造经历应征杂役,蛰潜银行半月有余,银行内部的一切情况对他们来说定是毫无秘密可言。有了第一次潜入的教训,银行方面的注意力必定会转移到加强外部出入口的把守与检查上。由于对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防盗技术的绝对信赖,只要事先检查过金库防盗机关无异,我们便不会再关心内部,而对方恰恰利用了这点!所以密闭的零号金库与外界连通的途径只剩下了两个——进排风口和下水口。现场并未发现那些封口处的铁条铁叶遭到腐蚀或破坏,所以你那种液体脱出的假设便可以排除。既然龙头骨无法转化成气体,那盗贼又是用什么办法让它通过它们到了室外的呢?”
      “哦,在下恰巧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许盗贼是利用动物完成了偷窃?比如——蛇!事先在骨头上弄了蛇类喜欢的气味,蛇便吞下了全部龙头骨,其消化液具备极强的溶解软化性……”
      “据我所知,蛇类即使吞个鸟蛋最后都会把蛋皮吐出来,如此巨大的骨头它们根本无法消化,就算能消化也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吞下整个龙头恐怕只有巨蟒的嘴巴才能办得到,无论进排风口还是下水口,都无法允许超过一宽的蛇通过,更何况吞下龙头后蛇腹会极度膨胀。蟒蛇若是在零号金库清洁完毕后便被放入的,怎么可能在不足24个小时的时间里顺利爬出去呢?”
      “当然不可能是自行爬出,应该是盗贼提前在蛇尾巴上拴了绳子强行拖出。或者那声爆炸另有蹊跷,比如他们放入的并非一条大蟒,而是多条小蛇。那爆炸便是将龙头骨炸碎成许多小块,随即放蛇,众蛇涌入,纷纷吞下碎片……”
      “既然是拖出,又有这么多蛇穿梭,现场没有发现半片蛇鳞,爆炸后也没有蛇爬行过的痕迹,这不是很奇怪吗?盗贼身在外边,又如何得知头骨是否已被全部吞尽,从而掌握收蛇时机呢?”
      “这……”黑泽管家一窘,顿时无言以对。
      “银行建筑的各种施工图纸都锁在甘总裁办公室的小保险箱内,这其中就有零号金库的风机管线设计图。办公室日常的清洁工作由杂役夫妇负责,对于他们这样的大盗来说,那种级别的保险箱简直形同虚设。他们绝妙的偷盗计划应是源于对图纸的透彻研究,此手法堪称为零号金库量身打造。
      “金库内备有进风与排风专用口各四个,进在东墙,排在西墙,距地面高度均为2.5米。每日固定先由进风机吸入新鲜空气一小时,下一小时再换为排风机抽出浑浊空气,如此循环运转。既然否定了其他可能的盗窃手法,那盗贼无疑就是利用了这最不易被发觉的气体运动过程实施诡计。
      “当咱们上演银行抢劫听到爆炸后一起冲入金库时,我在放置圣物的大理石台案上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装着三神器的黄杨木锦匣有被烧灼的痕迹,而且重度碳化的区域仅限于其右侧外沿周围,此处恰是龙头骨中段正后方。就现场情况来看,爆炸点位于金库中心,爆炸威力不大,显然波及不到那个位置。就算火星隔着龙骨恰巧引燃了木匣,那也不可能在短短数秒钟内完全熄灭,甚至彻底冷却。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木匣的燃烧早于爆炸!而且大块的木头绝非星星之火就可轻易点燃,需要足够大的火焰持续引燃才能办到。所以,这一切无异于告诉我们,这间黄金密室内发生过长时间的持续燃烧。
      “在这通风良好的密闭空间内,人和其他动物根本无法进入,怎样才能点燃火焰呢?思来想去,恐怕只有白磷这种可以在空气中自燃的化学物质方能办到!据我推断,‘聻流星’应是金库清洁甫一完毕便在外部动手。东墙最里侧的那个进风口几乎正对着龙头骨的位置,垂直与水平距离均不过一米,由于墙内管道埋设都带有一定倾斜角度,所以一旦白磷被投入,因为重力的关系就会很顺畅地滑到口部的铁格网洞。白磷的燃点大约在40摄氏度,而金库内的温度则一直保持在20摄氏度上下,远达不到使其燃烧的程度,但磷在金属管道内滑落时会摩擦生热,促使其迅速达到燃点。
      “想来盗贼投入的绝非磷粉,很可能是块状或者球状的磷。如是粉末,恐怕在滑落过程中便已燃烧殆尽,无法到达终端。而大小适度的磷块冲出铁网眼时刚好成为一个个小火球,最终散落在龙头骨上面及其周遭。另外,白磷应是分成数次投入,如果一次性全部投入的话,根本无法保证充分燃烧,头骨也未必会被均匀炼化而全部成为骨灰。而且投放应是借由每次进风功能开启的时刻,如若换在排风时段进行,原本以龙头处为终点的磷火势必会随着排风气流向西墙方向飞去,散落在龙头延长线上的脊椎一带,但在现场此处并没有任何被烧灼的痕迹,所以我推断块状白磷是分别通过十次左右的进风时段送进金库的,从而对龙头骨进行每次长达一小时左右的反复灼烧,使其逐渐碎裂,最终彻底化为灰粉形态,这也正是黄杨木锦匣右侧外沿被灼烧的原因。而逐渐形成的骨灰又会陆续随着几次排风,经由管道被送至独立风机房的终端风扇口。在那里我找到了这个……”
      说着,侦探从西装怀里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手帕。手帕打开,里面包着一小撮黑色绸布纤维。他好像生怕东西会飞走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托到眼前注视着,不无酸涩地低声说道:“它……证明了……我的推理无误!”随即猛吸一口气,把它吹下了手帕。
      “也就是说‘聻流星’一直潜藏在风机房,用黑色的绸布口袋罩在排风扇口外面,装盛每次排出的龙头骨灰。我们精心策划的银行抢劫原来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独角戏,对方根本用不着理会……那一声爆炸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只是向主人您炫耀龙骨到手吧?”
      “当然不是。不得不承认,这声响无形中给此次偷盗事件蒙上了一层惊艳的魔法色彩。我想其真正目的是用爆炸伪装现场,以防龙头骨没有烧彻底,留下碎屑被我们发现。他们像投放白磷一样将适量的炸药投入金库,然后在外面点燃引线引爆。如此一来,通过爆炸的气流把头骨残渣崩落在地,让我们在勘察现场时误认为那些近在眼前的小东西是爆炸留下的副产物。不过,或许是神灵暗中庇护,爆炸现场的角角落落并不存在可疑的骨渣粉末,所以我曾一度觉得这次爆炸很莫名其妙!我在头脑中分析了多种可能性,觉得这是唯一符合情理的解释,以上便是大盗‘聻流星’盗取龙骨的全部过程……”
      鬼冢蜂三郎话音刚落,机舱的广播喇叭里响起了沙沙声,随即传来飞机驾驶员的声音:“伊春到了,飞机即将着陆,请系好安全带。”
      [六] 碎玉迷踪
      下了飞机,二人置身于星空之下。在机场迎接他们的是事先接到通知从哈尔滨赶来会合的雕塑大师土屋义弘及其长子。几句简单寒暄后,四人驱车直奔伊春市中心电报局,途中鬼冢向土屋简略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及接下来的任务,当父子二人得知事关圣物龙骨,而且自己将涉足这一系列堪称世纪奇诡事件之时,他们那一贯的艺术家的孤傲神态顿时转为难以言表的激动和惊讶。
      不多时,电报局的牌子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为了不引起巡夜军警的注意,一行人有意把车子停在了两条街外的暗巷里。土屋父子留守车上,主仆二人换好夜行衣跳下车,在街巷间阴影的掩映下先后跃入电报局墙内。没费吹灰之力,发报室上锁的窗户便被黑泽管家拨开,二人顺利潜入室内。点亮手电筒,他们来到无线电发报机旁,鬼冢把管家按坐在椅子上,低声说道:“还记得临行前我和川崎的耳语吧?这封电报就是发给他的。我来说,你来发……”
      我等已到伊春,交办事宜结果如何?亟待速复。
      鬼冢
      川崎队长此刻似乎就守在机器旁,很快便回复道:
      包括国都近郊兴龙山的御用瓷器供应处龙御陶瓷株式会社在内,境内所有窑口均未发现盗贼踪迹。无能为力,望阁下另觅他径。
      川崎
      看到自己写在纸上译出的全部电文内容,不知所云的黑泽管家把头转向了身旁的主人。
      然而此时侦探好像早有预感,面无表情地从身上抽出火柴点燃了译电纸。盯着这团在黑暗中徐徐坠落的火焰,他似自言自语道:“既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千方百计不让我大日本得到龙骨,那你得了这许多骨灰又能怎样处置呢?贼者,急功近利如饿狼之徒!毁了龙体形态,此物与郊野粪土有何区别?从原本的无价之宝变成如今的一文不值!如若出于大义考虑,无外乎留传后世、归于尘土、撒入江河,人世间的匠心极限似乎仅剩烧骨化瓷一途……难道你一个贼盗之辈果真有这般奇想与气魄?倘真如此,作为对手我也不免要为你竖起大指赞上一声……”
      关闭窗户,飞身出墙。二人上车一言不发,土屋父子甚为好奇却又不便探问,只好驱动车子,按原计划火速驶往最终目的地——佛山县。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鬼冢不惜重金雇佣了大批当地农民,在早年俄国人盗掘出满洲恐龙化石的区域进行地毯式挖掘。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被挖出的成堆化石中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材料。经过土屋父子一番妙手雕琢加工,很快一具逼真的龙头骨复制品诞生了。
      打包装箱,与父子道别后,主仆二人马不停蹄连夜飞回了新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回了兴亚银行的零号金库之中。
      虽然过失已经得到最大程度的弥补,只要编一个故事就可以瞒过将军在内的所有人,但想要杜撰一系列有利于家族名誉形象,同时又不让别人听出任何破绽的谎话谈何容易!从踏进飞机的那一刻起,直到返回银行的起居室里坐下,二人已经把各自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从未间断对故事发展的分析推敲,以及每一个细节的合理化。
      其间他们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杯咖啡,精神上的亢奋竟然完全掩盖了身体的极度疲惫,重又变得斗志昂扬。
      数小时后,鬼冢侦探和黑泽管家终于记录下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故事版本,并将它默诵数遍熟记于心中。
      天现鱼肚白,一番梳洗,吃罢早饭后,二人各自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装,准备动身前往关东军司令部,向将军汇报整桩事件的经过及最终结果。临行前,侦探特别吩咐黑泽管家带上他平日专门用来盛装珍视之物的大号铜脚牛皮箱。
      为了在讲故事前最后调整一下心绪,二人没有坐车,徒步来到街上。走在新京树影斑驳的街巷间,鬼冢蜂三郎一如往常优雅地摆动着手杖,一路走在前,管家则因路径不熟而提着箱子紧随其后。七拐八绕后,二人并没有直奔目的地,而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阿弥陀古董店。
      惯于早起开门迎客的店老板坂本一见是顾问大人光临,连忙和两个伙计迎了出来,行礼问好可谓殷勤备至。
      把二人让进内堂,奉过茶后,店主转身从墙边的博古架上捧过一件用红布包裹的大物件,打开细看,原来是一对古香古韵的象牙雕刻大摆件,上面巧夺天工的图案似是“八仙渡海斗龙王①”的故事。
      见主仆一时看得痴了,坂本嘿嘿一笑,搓着手说道:“大人的七根金条可没有白花哟!这是我按您的要求,用尽办法找到的目前最贵重的一件珍宝,据说是当年圆明园里的东西……”
      “好!有劳坂本君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拍了拍店主的肩膀,鬼冢甚是满意,脸上也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笑容,随即命人把宝物放进自备的皮箱中,并找来绳索在箱子外面进行二重加固。
      出了店门,看着黑泽满脸不解的表情,侦探不禁觉得好笑,终于道出了绕道古董店的缘由:“为了掩盖将军大人被铜身纸腹佛像蒙骗的事实,咱们的故事中解释为‘佛像已被盗贼彻底损毁化为铜浆’,那么对于你我的失职就要表现出诚恳的愧意,所以我才会事先托川崎队长来此预订了看上去价值相当的宝物,送去将军府上以示谢罪。”语毕,鬼冢随手拦住了街上两辆迎面经过的黄包车,率先跨了上去。
      然而此刻,外人并不知道,在日本侦探平静的外表下,内心中仍然存在着强烈的不安与忐忑。它们源于对大盗‘聻流星’随时可能再次现身爆出真相的不可预知性。他深知这一切如果真的发生,那么“鬼孔明”及其家族在满洲和日本本土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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