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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摆满钟表的老屋》作者:(美)安娜·凯瑟琳·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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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2-12-7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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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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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9-13 22: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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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满钟表的老屋(上)

      

      一、

      斯特兰奇小姐的情绪看来并不怎么好。这一点,雇主一进来就察觉到了,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将一个装有文件的厚信封丢在了她前面的桌子上。

      “好啦,看完后给我打个电话。”他说道。

      “我不会看的。”

      “不会?”他笑了笑,重新捡起了那个信封,撕开了一端,抽出里面装的资料,将它们放在桌子原处,然后展开。

      这一举动的暗示作用让斯特兰奇小姐那娇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随后又变成一丝冷笑。

      那人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在度假。”当斯特兰奇小姐最终与那人故意装出的淡然的目光相遇时,她傲慢地解释道,“哦,我知道,我还在自己的家里!”当那人的目光投进房间时,她气冲冲地说道,“而且汽车就在门口,我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买东西。即便如此,我在度假——一次精神上的休假。”她强调说,“所以,业务上的事必须要等一下,上一个案子我还没有了结呢。”她向那人申明,可他却一声不吭,“眼下,这个季节大家都在追求享乐……有好多的舞会,还有好多……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我父亲快要醒了……要是他怀疑……”最后,她用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结束了这一次求援。

      这人其实知道她的父亲——没有人不知道——可让人一直疑惑不解的是,她竟敢冒着触怒父亲的风险。虽说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可人们也知道彼得·斯特兰奇思想狭隘,而且带有偏见,他完全有可能取消她的继承权,一旦他认为有责任这么做的话。可听了她的话之后,他只是微微一笑,用十分随便的建议口气说道:“这一次是在城外,出去走一走吧。为了你的身体,你也需要换一换环境。”

      “我的健康状况好得很。身体好与不好,全在于你怎么去看。这也不能成为我出去郊游的借口。”她转过身,背对着桌子,不停地反驳道。

      “啊,对不起!”那人见机道歉说,“我见你的脸色很苍白,以为你身体欠佳——去郊外住上一两个晚上肯定对你有好处。”

      斯特兰奇小姐朝他迅速瞥了一眼,然后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

      对于这一暗示,那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这个案子非比寻常。”他以排练某一角色的口气说道,但随即又停了下来。由于某些原因,那根用来夹住礼帽的亮晶晶的石头别针(真正的石头)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并不怎么显眼,所以,她只得取了出来,然后又插了进去,如此反复了两次。他停了下来,想看一看这一表演,随后,他换了一种列举事实时的沉思语气,启发她说,“那是一个生性不为人所知的女人……”

      “哼!”维奥莱特发夹的末端碰到了束紧栗色头发的梳子。

      “她住在一座跟她一样神秘的房子里,不过……”显然,那人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算了吧,我不会再麻烦你了。去参加你的茶会,出席你的舞会吧。我一个人来处理这个神秘的案子。”

      他的手伸向了那个维奥莱特执意不肯打开的信封。他也可以像她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可他并没有去拿那些文件,而是将它们留在那儿。然而,这位年轻的千金小姐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朝他那边看上一眼。

      “一个很难理解的女人!一座神秘的房子——也许还暗藏着一桩神秘的犯罪活动!”

      维奥莱特在默默自省中反复念叨着,因为在舞池里跳得非常兴奋,那个晚上,她便在一个花香四溢的暖房里小坐了片刻。她的注意力放在对舞伴和这片热带植物中心那飞溅的喷泉的赞美上。几个小时过后,她回到家中,在自己那用印花布装饰的卧室里坐了下来。睡觉之前,她要思考一会儿,便从胳膊肘旁边的一个橡木盒里抽出了五六张折叠好写得密密麻麻的资料——这是那位十分固执的雇主让她仔细阅读的书面文件。

      她先是朝上面的签名看了一眼。那笔迹一看就知道是她在酒吧里认识而且颇为讨人喜欢的一个熟人的,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浏览案情陈述,发现这些案情的确让人感到十分好奇,也让她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小时里兴奋得难以入眠。

      现将此文摘录如下:

      我是时代广场大厦一个事务所的律师。我的业务主要侧重于市内,但有时也接受城外的业务。去年10月15日,我接到了一份请求作证的函件。

      亲爱的先生:

      我想立一份遗嘱。我是一个病人,无法离开我的房间。你能上门提供服务吗?所附参考资料可以证明我的社会地位。如果你觉得可以,决定配合我,请尽快劳驾光临,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会派一辆马车在你指定的任何时间去高地车站接你。切盼电复。

      A. 波斯尔思韦特 于纽约阴暗小屋

      所提供的介绍人是住在第八十六大街的韦德先生——一位声誉无懈可击的社会名流。

      我给他的办公室打了电话,问他是否可以告诉我有关波斯尔思韦特先生的事。

      对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那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叫波斯尔思韦特先生的人。他几年前就去世了。倒是有一个长期瘫痪的波斯尔思韦特夫人。你说的是她吗?”

      我朝那封仍旧放在电话旁的信件瞥了一眼:“签名处写的是A. 波斯尔思韦特。”

      “看来就是她。她的名字叫阿拉贝拉。她这人没有什么人情味,所以不喜欢这个名字。她甚至在支票上也用她名字的首写字母A。她想要你去干什么?”

      “给她立遗嘱。”

      “了却她的心愿。这对你来说也是举手之劳。”说完,他啪的挂上了电话。

      二、

      我决定还是按照信函中一再强调的建议去做。第二天,我便来到了高地车站。等候我的是一匹老态龙钟的马,还有一辆更是老掉牙的马车——对于交通快捷的今天,这车马也太过时了,根本无法给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提供便捷的服务。难道这是我即将进入的那座老宅的一个样板?这时,我想起,那个给我写信的女人是个无助的病人,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车马。

      那个赶车的人倒是跟这辆马车十分匹配,而且也像他赶的那匹老态龙钟的马一样闷头闷脑的。只要我贸然说出一句话,他就会神情奇怪地久久地看着我;如果我用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冒犯他,他就会朝我猛扯一下肩膀,或者给我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他是耳聋听不见了,还是心里不高兴?我很快了解到,他并不是耳聋。从主干道进入树木繁茂的小道慢跑了一英里左右之后,他勒住马,没有朝我看上一眼,便冒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就顺着这条路走过去,那房子就在灌木丛的背后。”

      眼前根本看不到任何房子,灌木丛连绵不断地沿着路边向前延伸,形成了一条屏障。我盯着他,怀疑他的脑子是否清醒。

      “可是……”我要刚开口,他就打断了我的话,给我指出了明确的方向,“就走那条小路,沿着那条小路,你就可以直接走到她家的前门。”

      “我没看到什么小路呀。”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再也不要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了。我在他的手中丢下了一块硬币,然后跳下了车。还没等我转过身来,他便离开了。

      “真奇怪。”我自言自语道。除了低头看着脚边的草地,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看到一块石板从一层厚厚的苔藓中露了出来。在更远的地方,我无意间又发现了一块——第二块,也许还有很多。无疑,这就是那人要我走的路,我没再思考这个问题,便走进了灌木丛。

      一时间,我觉得再往前走希望似乎非常渺茫。更为纠结的是,我竟然冒昧地走向一个只有在热带地区才能看见的所谓的家,它所表现出的完全遗世独立让我对无意中见到的这座房子的外表有了思想准备。就在这时,那条小径似乎也要从我的面前消失。

      可谁也不会一见到“阴暗小屋”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个小屋就位于一个山谷地带,这儿已经渐渐长满了树木和带刺的灌木。它那画得十分鲜艳的墙壁在其形成之初曾经也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可如今却深藏于枯枝烂叶之中,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满目凄凉。此外,人们还可以听到枝叶在互相碰击中发出的飒飒声,而少了那随处可见、象征家庭生活的袅袅炊烟——所有这一切让那只记得“小屋”绰号却忘了这绰号前面“阴暗”两字的人感觉像是生活在地下似的,感觉到那种像是从某个刚刚打开的墓道口所散发的阴森可怖的气息。

      这种印象在我青少年时期是很自然的事,可那毕竟是短暂的,很快就被其他更加商业化的住宅取而代之了。看到从灌木丛中冒出来的一扇曲形拱门挡住了去路,我便毅然决定强行穿越过去,随后便踉踉跄跄地踏上了台阶,走近了一座宽敞得出人意料的住所。这房子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由木材建成,而是用石材精心砌成的。从它所呈现的时代印迹可以看出,它是一座精心建造的早期殖民地建筑风格的住宅,后来经受一个多世纪的破坏或损耗,达到了风化失修程度。

      尽管从两边严重破损的窗户里看不到什么生活的迹象,可我还是鼓足勇气登上了台阶,并使劲按响了那个似乎多年都没人碰过的门铃。

      随后,我等待着。

      我没有再按门铃。当我的手第二次触摸到门铃时,门就开了。从那阴暗的缝隙里,我看到了我这一辈子所见过的最苍老的人。他实在太老了!当他张开松弛的嘴巴,问我是否是来自纽约的律师时,我着实惊讶不已。听他说话就像是听一个木乃伊搅着舌头似的。他看上去又干又瘦,似乎远离了人世间的一切尘嚣。

      然而,当我回答了他的问话后,他转身领我朝门厅走去,在室内幽暗的暮色中,我隐隐约约看到那门是开着的。我注意到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只是他那干瘪的身躯微微有点弯曲,脑袋也在不停地摇晃着,似乎在不停地说“不”!

      “我让夫人准备一下。”他将一扇厚厚的窗帘往一边拉了两英寸左右,然后告诫我,“她病得很厉害,可她还是想见你。”

      虽说他的语调听起来有点老态龙钟,但听得出他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随着那文雅的词语从他的口中哆哆嗦嗦地流了出来,我心目中他在这座房子里所处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当我再次注意他,并试图再看他一眼时,他已经从门口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像一个影子轻快地飞过,而不像是一个人走开了。

      我坐的地方没有一丝儿亮光,可当我继续环顾四周时,周围渐渐亮堂了起来,屋里的摆设也随之清晰可辨。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大门口被堵塞、花园里杂草丛生的房子,其真实外表与里面所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虽然周围的墙壁因为光线较弱而显得阴暗,但却可以看出其富丽堂皇,这在其他乡间宅第难得一见。壁画和绘画显得古色古香,可以追溯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宅第那充满生机而不是衰落的年代。它们所散发的高雅艺术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件如此之高如此完美的艺术品,只有拥有巨大财富并具有极高修养品位的人才会营造出这样的效果。正当我沉浸于眼前这一切奇迹时,我又听到了领我进来的那位老先生平和的声音。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麻烦你跟我去一下她的房间。”他说道。

      我迅速站了起来。我很想去见夫人。要是夫人像她自我禁闭的这座房子一样有趣那就好了。

      在她身上,我还确实发现很多让我感兴趣的事情。不过,在与她交谈之前,我要提一下在走向她房间的过道里引起我注意的情况。领我进门的那个老人,显然在他离开我之后把其他地方的窗帘都拉开了。走廊里不再那么阴暗,让我在经过时可以看见从僻静处走过来的人。还有,在这座房子里,我好像看见这里到处都摆放着座钟。我数了数,仅在走到楼梯口之前,我就看到了四座,全都是摆放在地上,而且全都是古老的座钟,尽管其外观和价值相差很大。而第五个座钟就高高地阴森森地矗立在楼梯口,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当我走近它时,我停下了脚步,注意到上面显示的时间。这座钟已经停止不走了,指针一动不动地面对着我,活动机件默无声息——这让我感到有点惊诧,也许是因为我看见那个老人这时用一种挑战性的表情注视着我,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我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女人躺在病床上,结果却看到她坐了起来。一走到她的面前,你就会感觉到她的影响力。她并不年轻,也不漂亮——依我看,也从来没有漂亮过——甚至没有因为她那极强的个性在脸上留下常见的岁月痕迹。而她的意志就是法律,过去是,今后依然还是,只要她还活着——这一点,人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自觉或不自觉地强求别人服从,而她的强求靠的是魅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拥有这种力量。他们一皱眉,反对者就会意志畏缩;他们一微笑,所有的人就会心悦诚服。从我跨进门槛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属于她的,直到后来……不过,到时候,我会把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

      她很孤独,或者说,当我第一次屈服于她那威严但不讨厌的仪态时,我就这样认为。坐在一把大椅子中,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只银制的托盘,上面放有一些随时急用的小东西。她面对着我,用她那极富穿透力的褐色眼睛看着我,让人感到毛骨悚然。随后,她笑了起来,我趁机坐在一张离她很近的椅子上。她已经严重瘫痪了,难道也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我焦急地等着她开口说话,那份恐惧感也渐渐地消失了。她的声音透射出从她的容貌上看不出来的个性:坚定,洪亮,喜欢发号施令。她的声音不高,但具有穿透力,让人不仅要用耳朵去听,而且需要用心去听。其实,她说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我去那儿就是为了一个特定的目的,所以,我们很快便直奔主题。她说,我听,几乎没有提出意见。只有一次,我打断了她的话,提出了一个建议,而且还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下面我会把所发生的事情全部讲述出来。

      在离开纽约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我得知(不管是怎样得知的)她本人和家庭的一些细节。在讲完一些小的遗赠之后,她接着说出了她想遗赠的大部分财产的受赠人的名字。这时,我斗胆冒昧地说道:“可你还有一位年轻的亲戚呀!她怎么不在你这份财产分割人的名单中呢?”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随后,她那僵硬的嘴唇上泛起一丝笑意,感谢上帝!这种笑很少在女人的脸上看得到,只听见她说道:“你说的那个年轻亲戚就在这个房间里。她早就知道我没打算给她留下任何东西。其实,她也不怎么需要了。”

      后面那句话声音说得很低,可我很快发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见。这时,从一个我之前没有注意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快速的叹息——几乎像是一阵喘息。我朝那边望去,察觉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在阴暗处盯着我们。只见她脸色苍白而憔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被吓着了。在这一瞬间,我对委托人一直抱有的好感在不信任中消失了。

      当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声音再次提高时,这种新的印象仍在影响着我。这一次,她是对年轻的姑娘说的。

      “你可以走了。”她以命令式口气说道,虽然语调很悦耳,可听起来非常强硬。所以,我以为那姑娘会被吓得乖乖地跑出房间。

      然而,她没有。尽管姑娘被吓得惊恐万状,脸色煞白,可她连挪动脚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毫无声息地站在那儿了,显得绝望而痛苦,一双眼睛盯着我,显然是在向我求助。这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我的心头一紧,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接住了她。她倒在我的怀中,我听到她像刚才那样叹息着,这叹息声丝毫没有常见的痛苦。我在无意中发现了一场悲剧,也让我无意中掌握了一条并不确定的线索。

      “她好像病得很重。”我加重语气说道,然后转过身,坐进附近的一个沙发里。

      “她这是命里注定的。”

      她说这句话时神情有些忧伤,大概是想表现出她的怜悯之心,可我却听不出其中的真情实意。

      “她跟我一样是个病人。”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说那句话的含义,没想到这么远她还能听得见。不要把她放下来,我的护理员马上就过来帮你。”

      说话间,只听见“叮当”一声。这位做事坚决的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摸到了安在托盘上的一个小铃铛。

      我很乐意听从她的命令,在沙发边停了下来,并利用那短暂的停留时间仔细端详着那张无意中压在我胸口上的年轻的面孔。

      这张面孔尽管楚楚动人,但其动人之处并不在于它的美丽,而在于它背后所隐藏的故事——一个不知什么原因引发的故事——我并没有停下来追根究源——我觉得,我的当务之急是去了解情况。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向她提任何问题,甚至没有贸然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表面上装作很乐意的样子。这时候,一个身体强壮但一点也不聪明的女人跑了进来,把她抱走了。两个人出去后,那扇门也随之关上了,我的委托人的沉默不语将我的注意力又拉回到她的身上。

      “我在等待。”她平静地说道。她没再提及刚在我们眼前发生的事情,而是继续讲述先前所谈论的遗嘱事项。

      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尽自己的职责。这位重要客户给我提供的法律要点说明明确无误,而且她决定处置的那庞大财产中的每一块钱也都清清楚楚,所以,每一个细节很容易掌握,并详细记录遗嘱中的每一个条款。可我的心中仍有一股让人满心疑惑,让人心中不安的思想潜流。我刚刚无意中看到的那惊人一幕,其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眼下,我已经掌握了一些这两个关系不同寻常却又非常密切的女人之间极为反常的事实,它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对此这么关注。这些情况对你会有用处的。

      三、

      阿拉贝拉·默温年轻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魅力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完全消失。所以,她有很多情人,其中包括弗兰克·波斯尔思韦特和安德鲁·波斯尔思韦特兄弟俩。安德鲁年长一点,也更为英俊,而且在当地最为富裕,可她最后却嫁给了弗兰克。

      而隐藏在她心底的那份真正的炽热的爱,对于那些追随他们年轻夫妇事业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了。然而,这是一种让人嫉妒的排他性的爱。由于弗兰克生性容易冲动,情绪又不稳定,他们之间很快便出现了状况,由此也暴露出这位年轻妻子极强的个性,只是还没有严重到分手的地步,直到她的儿子出生之后。还有,尽管弗兰克早就放弃了自己的谋生之路,而是一家人公开依靠他们有钱的哥哥,可眼下却很快步入了百万富翁行列。

      这位哥哥——有人叫他“秘鲁国王”——当时想必也是一位极不寻常的人。尽管他对生性活泼的阿拉贝拉怀有一份感情,并因此一直独身,可他并没有因为失恋而失去理智。相反,他尽其所能,不仅保证给阿拉贝拉和丈夫提供丰厚的收入,而且还用其他不公开方式让她过得更加幸福,以免她因为选择了自私自利且反复无常的弟弟而懊悔不已。她本该崇拜安德鲁,尽管她心存无限感激,但没有任何证据让弗兰克相信,她对哥哥除了真诚的爱和绝对的尊重之外还有其他什么感情。也许,他对其他女人从未产生过感情。也许,在这对年轻的夫妇唯一的孩子出生之后,人们在他们身上所看到的变化只是出于其他原因。在这一点上,不存在任何流言蜚语。可从这以后,他们之间渐渐疏远的迹象却变得愈发明显,就连一向较为宽容的安德鲁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于是,他向弗兰克夫妇说出了他们婚姻的危机,他没有减少他们的收入,反而给他们增加了一倍;只是他在秘鲁待的时间更长,而在他们俩口子居住的纽约却待得更短了。

      然而,根据我们所收集的线索来看,他来到这乡下,其实是想陪一陪他的弟弟,没想到这时候却发生了意外事故,断送了他们的性命。说起来,这是一件经常发生的汽车打滑的事情,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匆匆赶到了两兄弟受伤后被送往的那家小旅店。她还算去得及时,见到了他们的最后一面。弗兰克先死了,几分钟之后,安德鲁也死了。后来表明,在宣读安德鲁的遗嘱时,这便成了一条重要的判定依据。

      安德鲁的这份遗嘱有点与众不同。按照遗嘱规定,这位“国王”的绝大部分财产将留给他的弟弟弗兰克。可在同时,他还立了一条特殊条款:如果他的弟弟先他而死,那么,赠予他的全部遗产将会无条件地给予他的遗孀。我刚才已经说了,弗兰克比他的哥哥先死了几分钟。于是,阿拉贝拉便成了第一顺序继承人。她的百万家产就是这么得来的。不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也在这时出现了——随着那份遗嘱的实施,导致弗兰克和妻子走向决裂的背后秘密也随之大白于天下。实际上,弗兰克在结婚时对阿拉贝拉隐瞒了一个重大隐情。我们当时以为他是一个单身男子。其实,他是一个鳏夫,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这一事实,保密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在她自己的孩子出生时,她只好接受。这孩子拥有跟她同等的继承权,所以,她不仅绝不原谅这位父亲,而且把他们之间争吵的仇恨迁怒于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拒绝承认其合法权利,甚至拒绝承认她的存在。

      但后来——实际上是在弗兰克去世之后——阿拉贝拉觉得自己对海伦娜有一种责任,海伦娜按常规也应该分得她的财产。当整个事情串到一起后,她发现这个秘密不仅她自己不知道,就连他的哥哥安德鲁也一无所知,因此在遗嘱中没有制定任何相应的条款,结果让这个孩子生活没了着落,完全依赖于继母的恻隐之心。后来,她做了一件宽容大度的事,把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接到了她的家中。可她从来没有对她付出过一丝的爱,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儿子身上。而这个儿子确实不负众望,是个天生的神童。

      对于这个儿子,她寄予了厚望,而且他的体格看起来也很强壮。所以,儿子七岁时夭亡使得孤寂的母亲心中一下子空荡荡的,身边只剩下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而且跟她还性情不合。事实上,这个至今一直被忽略的孩子,在她的伯父先于父亲去世的情况下,本可以无可争议地成为这笔财富的继承人,如今却只能任凭她那傲慢无理的继母随意摆布。人们心想,既然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儿子没了,她自然会转而承认小海伦娜作为她的合法继承人,让她在这个家中享有应有的地位。

      可后来,人们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结果。一切希望的破灭给这位母亲带来了极度悲伤,也使得她变得冷酷无情,心胸狭窄。没过不久,她病倒了,整天就坐在她的椅子中,使得她那通过特殊排序方式得到的财产在她眼中也变成了无用的摆设。于是,她把内心深处的所有积怨一股脑发泄到这个孩子身上。

      而这个孩子,她又怎么样呢?等她长大成人,意识到之后,又怎能承受这悲惨命运呢?放弃!这让所有认识她的人大为惊讶。她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随时对那位用铁杖向她和家里其他用人发号施令的病人表达忠心。早些时候,财富不断地流入这个家庭,在一定程度上远远超出了女主人的各种需求,但它大都花在如何美化这座房子上,而不是让生活在其中的这个小姑娘过得快乐。人们从未听到她说要离开这个将她禁锢在这里的院墙。她很满足,或者说表面上满足于自己所知道的这个唯一的家,所以从来没有要求去变换环境,结交朋友,也不需要出去消遣娱乐。后来,客人们不再登门造访了,这里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随之而来的是寂寞与凄凉。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花园如今长满了荒芜的野草和讨厌的灌木丛。那堵高耸的墙壁好像画在了房子的四周,将它与外界活动隔离开来,白天见不到阳光,夜晚看不到星光璀璨的天空。而这位年轻姑娘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只是这笑容最近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对此,有人认为这表明其内心暗藏着恐惧,而有人则认为是对这种有害健康的隐居生活太过敏感而出现的身体消瘦。

      这些事实尽管不是有意识专门收集的,却使得我和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后面的交谈变得尖锐起来。波斯尔思韦特小姐对无情折磨的奇怪态度在我的心中唤醒的远远不是什么好奇心。可是,当我说出她的名字,试图更详尽地探寻她的病情时,我看见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地盯着我。我的胆略——或者说我的防备本能——叫我不要冲动,不要去冒这个风险,否则会将我对一个完全超出目前业务范围的事的深切关注暴露出来。也许,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很感激我的关切;也许,她会置若罔闻。这种名字柔情蜜意而个性刚强的女人,她的心思你根本无法揣测,也无法更充分地意识到她说出的每一句话背后的事实。于是,我最后离开时,除了向她真诚保证我会尽早回来让她签字外,并没有向她更多地流露出我的感想。

      当我起身准备离开时,她又说道:“要是那文件好好摆到我的手边,我还是可以在上面签名的。记住,趁我还有力气,你早点过来吧。”

      我真希望,在下楼的过程中能够遇到什么人,告诉我有关波斯尔思韦特小姐的事情,可那个带我下楼的女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可靠,我只好带着疑虑离开了那座房子。

      有两件事非常深刻地印在我的记忆中:一个是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经常在那个小托盘上的常备物品中摸索的手指放在了她的腿上;另一个是领我进门的那个老人弯着腰,专注而奇怪地听着一个大钟的滴答声。他对这件事如此专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都没有注意到我,甚至于我跟他热情打招呼,他也没有抬起头来。这其中的奥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只好推迟出城时间,直到我找到了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医生,并向他提出了一两个暗示性的问题。首先,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病情是否能够支撑到星期一?其次,那个与她住在一起的年轻姑娘是否真的像她的继母说的那样也病了?

      他是一位温和的老人,十分平易近人,从他那里得到的答案远不能让我感到满意。然而,当我提到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对她的继女焦虑的程度时,他却显得有点吃惊,并停顿了一下,疑惑地摇了摇头。最后,他盯了我一眼。我看得出,那眼神既困惑而又坚定。

      “波斯尔思韦特小姐的病情,我要再仔细研究一下。”这是临别时他说的话。有了这一丝安慰,我心里很满足。

      周一的会谈很简短,在此无需赘述。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十分满意地听我宣读了由我起草的遗嘱,读完之后,她摇响了铃声,叫来了等在隔壁房间的两个证人。他们不是她的家人,而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村民——他们只有一个明显的特点,过分地看重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名望。也许,她在以前快乐的日子里随意给别人编造的符咒,他们此时已经感受到了。这并不奇怪,我自己差一点也受到了它的影响,她的举止如此有魅力,即使在她体力严重受损的情况下,当一切胜利在握时,她面对着我们,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可在第二次离开那儿之前,种种疑虑又涌上我的心头,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我在进去的时候,只要是不失礼仪,都尽量走得慢慢腾腾,希望听到楼梯上有什么脚步声,或在门口看到一张面孔。这显然有悖于波斯尔思韦特夫人那句无情的断言——波斯尔思韦特小姐的病情根本不会好转。我没有听到这样的脚步声,除了那个老人外也没有看到其他面孔,他那弯曲的身躯似乎在不停地巡视着各个厅堂。跟以前一样,他站在那里,一边听着其中的一座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一边自言自语,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不过,这一次我决定在经过他身边时一定要想方设法引起他的注意。我在他的身边停下脚步,用友好的口气问他波斯尔思韦特小姐今天状况如何,他完全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当他朝我转过身来,看见我就像看见一个石头人似的。

      “听!”他提醒我说,“它还是说不!不!我想,它永远都不会再说别的了。”

      我惊愕地盯着他,然后盯着我第一次登门时发现已经停止走动的那个高大的座钟,只听见它轻轻地滴答作响,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我同情地朝老人看了一眼,他转过身去,屏住气息再次聆听,我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这个老头子痴呆了。一个百岁的老人,脑袋糊涂了。

      我穿过爬满青藤的走廊,正要朝人行道那边跨出第一步。这时,一种冲动让我转过身来,抬头朝一扇窗户望去。

      我该这么冲动吗?我想,我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透过繁密交错的树枝,我看见那个让我倾心的姑娘就站在那儿,向前伸出了脑袋,看见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刚好从她的手里丢了出来。

      “一张字条!她特意给我写的字条!我朝她的方向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赶紧捡起那张字条,结果却令人失望。从落在那簇灌木丛中捡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情书,而是一小块白色的方布!上面有一行奇异的绣花线。我感到无比愤懑,正要把它扔掉,但又想到这是出自她的手,便又停住了,顺手把它塞进了马甲的口袋里。坐进汽车后,我再次把它拿了出来。我发现,如果真的按照我的第一次冲动去做的话,那就会铸成大错。因为在仔细检查那绣花针法之后,我发觉,原本认为是一个单纯的装饰图案,其实是一串字母组成的句子,这句话是:

      我不想死但我一定会的如果

      仔细解读这句话,那意思就是:“我不想死,但如果……我肯定会去死的。”

      请你帮我弄清楚这句话的真实意思。这是我需要你解决的难题。这个案子不需要警方来介入,但很值得你去关注,要是你能成功地找到这个谜案的要点,救下这个年轻的姑娘,那就好了。只是,这事不容再耽搁了。厄运,如果说是厄运的话,也是命里注定。记住,那份遗嘱已经签字了。

      四、

      “她的身材太小了,我可没叫你给我找一个侏儒来吧。”

      当那位医生给波斯尔思韦特夫人介绍一个戴着护士帽、系着围裙身材娇小的女孩时,她对医生这么说道:“你说过我需要人照顾——比我现在更好的照顾。我当时回答说,我的老保姆做得到,你便反对说,她或者其他人还得照顾波斯尔思韦特小姐。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可我向来都听从医生的劝告。所以,我就按照你的愿望去做了,但并非是没有附带条件的——你记得,我加了一个附带条件,无论你介绍来的是什么样的年轻女子,她都不应该是刚从培训学校出来的新手,她应该身体强壮,不多言多语,而且要能干。瞧你给我找来这么个小女子——她是女人吗?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脸蛋漂亮的孩子,可没办法把我抬起来……”

      “对不起!”身材娇小的斯特兰奇小姐向前迈了一步,“夫人,我想,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说着,维奥莱特十分敏捷而轻松地抬起那个无助的病人,把她往枕头边又挪了挪。

      维奥莱特的这一行为举止以及服务过程中的那副笑容,无疑深得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喜欢,虽然她的嘴里没有说出任何表扬的话来——除非是在必要的场合下,但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对她的出现并没有表示进一步的反对。看到这一情景,医生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离开房间时,他的脚步也比进来时轻松得多。

      就这样,维奥莱特·斯特兰奇这些天来就守在这个神秘女人的床头,尽管时日无多,但她仍可以采取行动。对此,那些关注年轻的海伦娜·波斯尔思韦特命运的人不得不承认。

      斯特兰奇小姐在她的护理岗位上忙了两天,并总结了以下几点:

      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话必须服从。

      如果她的继女知道,这个十分霸道却又受到崇拜的女人要她死,她会去死的,尽管她不想死。

      那个看管钟表的老人在某些方面已经老态龙钟了,但在其他方面却非常警觉,而且显得年轻而有活力。如果说是一位百岁老人——对此,她开始大为怀疑——在不受附近钟表的影响下——那座钟似乎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对他产生一种奇妙的影响力,他的语言和举止尚处于一个人的鼎盛时期。在餐桌上,他是一个好客的主人,可在餐桌或其他地方,他从不谈论这个家庭,或以任何方式讲述一个家庭的怪癖——显然,他认为自己是这个家中最不重要的成员。然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家庭成员了,而当维奥莱特对此确定无疑,并且从她的两个病人那里寻找解释均无果时,她决定想方设法从他身上找出突破口。

      她准备依计行事。她注意到,那老人每天晚饭后都要习惯性地围着那些钟表溜达一圈,便利用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在这个时候睡觉的嗜好,从一个钟表到另一个钟表地跟着他,希望听到他低头对着那摆动的钟摆,或者把耳朵贴着隐藏的机件时所说的一些独白。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背后,他每停一下,她就跟着停下来,把耳朵转向别的方向。夜晚,大厅里比白天时更加昏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好适合于跟踪。失败一次两次后,她能听见他说“不!不!不!不!”他所听到的从他的嘴巴里说出的似乎都是这样重复的话。

      从他的口气判断,他好像十分满意。这说明对他所听到的声音的否定正好符合他的愿望,让他感到十分欣慰。可是,当在许多钟表中的某一座钟表前停下时,他看上去非常衰老,他以其专门的叠句形式随声附和道“是!是!是!”而且浑身哆嗦,然后仓皇失措地离开了那地方。

      当他听完那座最不显眼的钟表返回时,站在一条不长的走廊里——那里维奥莱特无法跟随他,可以从他身上看出,他跟以前一样恐惧,一样畏缩不前。就在这犹豫的一刹那间,她悄悄地溜到客厅门背后的帘布后面,可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又走近那座大钟,把耳朵贴了上去,仿佛是在为它站岗放哨似的,到了楼梯口,维奥莱特看见他重又恢复了活力,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他感到安慰的神谕,甚至还没等她听清楚他离开时的耳语声,他就上楼了。

      “它说不!它总是说不!我要倾听这来自天堂的声音。”

      不过,可以从维奥莱特这一心理实验的结果得出一个结论。这在一定程度上触动了那位不仅掌握解开这座房子秘密的钥匙,而且愿意去解开秘密的老人。如果一旦能说服他去听从命令,而不是在这座大钟的滴答声中去听劝诫。可怎么去说服他呢?维奥莱特怀着极其周到体贴的心情回到了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床边。

      又是一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见到波斯尔思韦特小姐。她希望每一个小时都能交给她一个差事,去那个年轻的小姐房间里,但她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有一次,她试探性地询问近期经常来问诊的那位医生,询问年轻的小姐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因为这一问题必须要当着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面才好问,所以,他的回答自然显得十分谨慎,病情可能会有所保留。

      “我们年轻的小姐身体更虚弱了。”他承认,“比以前虚弱得多。”他以更加强调和非常专业的口吻补充道,“或者说,她想要待在夫人的房间,而不是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不能伺候她这宽厚仁慈的恩人让她感到非常伤心。”

      这句话掷地有声。这话是用来试探的?维奥莱特看了他一眼,但她又马上将一双敏锐的眼睛转向那张脸——只见她从枕头那边一直盯着他们。其他人所表达的那种担忧是否最终传到了医生的耳朵里?让他一直对这位母亲言听计从的那种魅力是否因为这个孩子的悲惨境遇而在一点点地消融呢?他是否在尽其所能,帮助这位侦探小护士探寻她病情中的秘密呢?

      他的眼神透出了一份善良与仁爱,可他还是小心避开了他刚才赞美的那个女人的目光,也许是因为那眼睛生气地盯着他,责备他的道德勇气。随后,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又打破了沉默:“她……哦,可怜的海伦娜……还会活多久?”她用平时那悦耳的声音一口气问道。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份出乎意外的坦率回答道:“波斯尔思韦特小姐的病情我还没有搞清楚。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去咨询一下纽约的医生。”

      “真的吗?!”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词语,可这话一出,维奥莱特就退缩了,也许,那医生真的不清楚。愤怒可以用一个词语来表达,也可以用一连串的词语来表达,而用一个词语表达的愤怒根本没有平常的规则。但愤怒很快就被抑住了,因为她在随后补充的那句话里所表露的完全是另一番感情,话语中透射出她那历久弥新的魅力:“当然,你可以按照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去做。你知道,我从来不干涉医生的决定。不过……”说到这,她在口气和态度上的天然优势又表现得淋漓尽致,“我费了几番周折才知道,一个陌生人正在接近海伦娜的床边。这可能会要了她的性命。她太过敏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摆满钟表的老屋(下)





      维奥莱特回忆起这个年轻的姑娘在一小块亚麻布上精心绣出的那句话,“我不想死”,并观察了一下医生,以期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希望。可她所看到的却是一脸的尴尬,她所听到的回答全是一些客套话:“我在竭尽全力帮助她。我们需要再等一天,看一看我最近开出的处方疗效如何。”

      又是新的一天!

      医生说出这句话时,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脸上表现出死一般的平静。这也提醒维奥莱特不要再让一天的光阴白白地浪费了。可她没有说话。的确,她对自己病人病情之外的事没有多大的兴趣。她的全部心思似乎都集中在这上面。利用高超的表演技巧,她装出了一副完全受制于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样子,并用深邃的眼睛观察那根正常手指的每一个动作。她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在它的指挥下发生的。

      我们这位小侦探要是当初选择演戏的话,肯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

      五、

      让这个老人开口说话!迫使这个深受良心谴责但又有叛逆思想的人透露那座钟掩藏的秘密!可怎么去做呢?

      这仍然是维奥莱特心中所考虑的大问题。在那一天剩余的时间里,她深深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瞧,她的额头上出现了小小的皱褶,让某人(我不会提及他的名字)看了十分痛心。如果波斯尔思韦特夫人注意到的话,她也许会认为维奥莱特是出于护士职业上的担忧。因为以她的观察,维奥莱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可波斯尔思韦特夫人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女人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五点钟,维奥莱特突然离开了房间。她悄悄地来到了楼下的大厅,自个儿在那些钟表周围转了一圈,听了听每座钟表所发出的声音。它们那滴滴答答声听不出有什么差异。她确信,这只是老人的想象力赋予了各个钟表不同的话语,她在楼梯口的那座大钟前停了下来—老人曾经在它面前许诺要听从它的神谕—一只眼睛盯着那宽阔而显眼的表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哦!出一个主意!出一个主意吧!”

      难道这精确而笨重的古老遗物会在这天真的请求下出卖了主人?那表盘依然跟她瞪着眼睛,活动机件仍在嘀嗒作响,可维奥莱特脸上的困惑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只见她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只耳朵转向楼梯顶部,听着周围的动静,她伸出手,拉开钟摆的防护门,盯着里面的活动机件,然后又将门推到位,暗自笑了笑,最后回到了楼上的那间病房。

      医生那天晚上来的时候,维奥莱特曾跟他在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房门外私下里交流过。难道这就是老邓巴先生从他的房间里溜出来,到下面的厅堂里巡夜时,他在场的原因吗?这位善良的医生心里肯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瞧,他向老人投去的眼神与以前的大不相同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中明显有一种紧迫感。

      “我们年轻漂亮的小姐活不到一个星期了,除非我能找到她的病灶。邓巴先生,我只想说,但愿我能够找得到。”

      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老人的心弦,他以微弱的声音答道:“是的,是的。”随后便茫然地瞪着一双眼睛。老人那绝望的神情在医生的记忆中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像是第一次听到从坟墓里传来的那等待已久的一声明确的召唤!

      楼下的大厅里孤零零地立着一盏灯。老人慢慢地朝下面走去,那或明或暗的小火苗在一阵风中突然亮了起来,随后又或隐或现,暗了下去,仿佛它也听到了一声呼唤,要它熄灭。

      除此之外,到处都看不出有人生活的迹象。在苍茫的暮色中,两边的走廊并没有向特定的地方岔开,显然是作为钟表的唯一藏身之所。

      为了听到钟表发出的和谐的嗡嗡声,老人停顿了一下,先是心烦意乱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按照自己的进程开始前进,最后还是恢复了常态。耳语了几声——耳语什么尚不得而知,告知它这是他最后一次巡视了?谁能说得清呢。当他的任务接近完成时,他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起来。随后,他再次走进了主客厅,爬到了而不是走回那座大钟面前,习惯性地最后一次聆听它的神谕。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听惯了的话。“他们说‘是’!现在,他们都在说‘是’!可这座钟却要说‘不’!”他弯下了僵硬而衰老的脊背,将耳朵贴近了毫无反应的木质外壳。但说“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它说的是“是!”“是!”“是!”“是!”而当他那竖起的耳朵听到那句话时,他站在那儿似乎有些畏缩,在一阵让人痛苦的沉默之后,他突然低声哀号起来,其间还能听到他吟唱的哀歌。

      “时机已经到了!即使她最喜欢的那座钟也逼我说话。哦!阿拉贝拉,阿拉贝拉!”

      在绝望中,他没有注意到那钟摆悬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也没有注意到表盘上的两根指针停下了。如果他注意的话,他可以等上足够的时间,就会看见那个身材娇小的维奥莱特小姐巧妙地利用了他的迷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座大钟高高的门,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这时候,一只温柔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有事要说。能告诉我吗?这也许可以拯救波斯尔思韦特小姐的生命。”

      他听明白了吗?如果他明白,他会做出回应吗?她这样激动地恳求他会不会触动他的敏感神经,让他意识到背信弃义的危险性?刹那间,她怀疑这个惊人的举措是否真的明智。然而这时,她看见老人已经超出了惊讶的程度,仿佛她变成了陌生人,她只得在前面给他引路,说出他的经历,然后死去。

      他们走进客厅时,那里没有一丝光线,可老邓巴先生似乎对此并不在乎。事实上,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知觉,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当大厅里的灯再一次亮起,让人匆匆一瞥他那蜷缩的半跪着的身影时,这就非常明显了。当他伸出颤抖的双臂做出恳求的姿势时,维奥莱特看见了,他不是向着她本人,而是向着他想象中的一个幽灵。而当他说话的时候,正如他眼下所做的那样,诉说仿佛成了一个人生命中最后的恩赐,而这位听者的耳朵完全沉浸于长期被压抑的感情表白之中。

      “她从来没有爱过我。”他开始诉说,“可我一直爱着她。对我来说,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别的女人了。尽管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已经六十岁了,而且我早就想过,这一辈子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打乱我平静的生活,影响我坚定不移地履行我的责任。我六十五岁!而她是一个年轻的新娘!这事真有点荒唐!幸好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用灰烬掩盖隐藏在我心中的火焰。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至今还喜欢她,只是让她受到良心谴责的缘故,因为命运比我的年龄更强……甚至比我的爱更强大。

      “她不是一个好女人,而我本可以成为一个好人。可后来,我知道她犯下了罪恶,可我却,而且只有我,默默地站在她的一边。这种罪恶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开始的呢?我觉得它始于她对丈夫的激情。这不是那片温情田地上平淡无奇的性爱,而是一种异常强烈的、让人嫉妒和永不满足的性欲。然而,他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我当过他的家庭教师,这我了解。她后来也意识到了——不过,我说得太急了,在说到这一点前,我还有很多要交代。

      “从一开始,我就深得他们的信任。这并不是因为他或者她把我请到了这里,而是说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而且事事都少不了我,所以不由自主地看到或听到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当我再也无法为他效劳时,他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这个家里,坐在他的桌子旁?我根本不知道。也许,这一切可以用习惯来解释吧。他已经习惯于我的存在,她也一样。因为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一天晚上,在做了交谈前的一次小小尝试之后,弗兰克扔下了拿在手里的那本书,然后直呼她的名字,旁若无人地说了起来,像是他们夫妇单独在一起似的。

      “‘阿拉贝拉,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此前我曾多次鼓足勇气想说,可一直没有说出口。今晚,我一定要告诉你。’随后,他说出了他的朋友和世人都不知道的重大隐情,那就是在娶阿拉贝拉时,他是怎么成为一个鳏夫,一个孩子的父亲的。

      “对某些女人来说,说出一些懊悔的话,并对他的沉默嗤之以鼻,这事或许也就过去了,可她并非如此。她站了起来——我还能看到她——一时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我强烈地感觉到那冷冰冰的仇恨取代了以前的爱。在这过程中,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最后,她说话了,话语中充满激情与冲动,跟她在沉默时几乎一样可怕。

      “‘哼,你都当了父亲!你都已经是一位父亲了!’她嚷了起来。她的温柔已经被难以抑制的愤怒吞噬了,‘你还指望我对你有孩子感到很高兴,我诅咒你和你的孩子!我……’

      “弗兰克努力去安抚她,给她解释。可在愤怒之下,她什么道理也听不进去了。还没等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那里便已乱成一片。她想到,她的孩子还比不上另一个女人的孩子!这似乎唤醒了她心灵深处那魔鬼的本能。当他大胆地暗示,他的小女儿需要一个母亲的关爱时,她的讽刺就像腐蚀性很强的酸让人刺痛难忍。当她宣称,这事既然保密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保密得如此成功,他必须继续保密下去,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时,他无言以对,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那个孩子,既然在他的第一任妻子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去认,那么在她活着的时候也不应该去认,可能的话,最好还是把她给忘了。她决不应该考虑那个小女孩,也决不应该去认她。

      “她那时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可这愤怒却深深地吸引了我,而不是让我厌恶。当我觉得自己屈从于它的魔力时,我看到他在这种魔力之下渐渐畏缩起来,甚至比我自己表现得还要明显。我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力图在听到他表示无可奈何的同意之前悄悄地离开那里。

      “遗憾的是,我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看到我心烦意乱的表情之后,弗兰克沉思片刻,然后开口说话了,好像他比我们年长了四十岁,跟我们存在代沟似的:‘你已经听到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意愿了。这些你当然要遵守。’

      “情况就是这样。他知道,她也知道,我这人是值得信任的,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月之后,她的孩子出生了,大家欢天喜地庆贺他的降临,就像是第一次有人继承他的家族姓氏似的。她生的是个男孩,他们简直是满心欢喜,我似乎看到他们昔日的感情又恢复了。可他们的感情裂痕出在根部,根本不可能恢复过来。他们喜欢这个孩子,我从未见过哪对父母比他们更爱孩子了,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就此止步了。他们彼此间感情冷漠,甚至在宝贝儿子的礼拜上都各执一词。他们对儿子寄予了厚望,为他制定计划,但总是事与愿违。他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孩子,随着他的长大,他们,尤其是母亲,倾注了她的所有精力,以确保他的未来拥有相当的才华。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很尽责的女人,她充分意识到拥有财富的优越感。这一点,有钱有势的安德鲁就是很好的榜样。所以,她把儿子的一切前程与财富,巨额财富,像安德鲁积累下来的、如今由他支配赠给他的法定继承人的那么多财富联系在一起。

      “于是便有了她的巨大诱惑——一种让她屈服并给我们所有人带来持久麻烦的诱惑。对此,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尽管我不愿意承认,而且她很快也将不得不承认。过去的行为不会永远被埋在地下,无论我们将它们埋得多深,可等我们老……老了……它们都会以一种可怕的复活形式浮现出来。”

      沉默片刻之后,他便以颤抖的声音继续痛苦地诉说。

      维奥莱特屏息静听。也许,那隐藏在黑暗的房间角落的医生也在屏息静听。

      六、

      “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安德鲁遗嘱中的那些条款。安德鲁肯定从来没有给她吐露过,而且起草那份遗嘱的律师肯定也从未说过。然而,她清楚地知道遗嘱的大意。这无疑表明,我是今晚活在这世上的最可怜的人。否则,当那两兄弟在那次可怕的事故中躺在陌生人的怀里奄奄一息时,她为什么还要昧着良心干出那种可怕的事来?

      “那事发生时,我是现场的见证人。我当时陪着她匆匆赶到那里,当她走进两位波斯尔思韦特先生躺着的那家旅店时,我就在她的身边。无论是在极度喜悦还是极度痛苦中,我总是在她的身边,虽然她声称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抱有一丝感激之情。

      “在我们前往旅店的路途中,她一直沉默不语,我没去打破那种沉默。我想了很多。假如我们发现他还活着,那该怎么办?假如我们发现他已经死了,那又该怎么办?假如死了,那是否会断绝我们之间的关系呢?我是否还会给她开车呢?

      “在没有细想这个问题时,我就会想到她对儿子的那种依依惜别的神情,那种神情隐含着某种奇怪的约定。那种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当我忆起这种神情,我为什么会感到不寒而栗,内心彷徨于恐惧和可怕的好奇心之间?唉!所有这些感觉都是事出有因,我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们发现那个旅店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情况比电报中所说的更为严重。她的丈夫已经奄奄一息。她正好赶到那里见了他最后一眼。她还没来得及脱掉面纱,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她。如果他们能稍等片刻——如果让我仔细看一眼她的脸——可她的脸上戴着面纱,我只能凭借她控制自己情感的坚强态度判断其情感的真实性。

      “‘带我去看看他。’得到这一消息后,她平静地吩咐道。还没等他们迈动脚步,她又问道,‘那他的哥哥安德鲁·波斯尔思韦特先生呢?他也身负重伤了?’

      “得到的答复很明确。至于两个兄弟中哪一个会先死,那个医生无法确定。

      “你要记住,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有钱人的遗嘱,所以,那个可怜的孩子的命运——我只是听人提到过——在那可怕的时刻依然悬而未决。然而,在让波斯尔思韦特夫人面临双重死亡宣判后令人窒息的那一时刻,以我对她的了解,我意识到,在她那冷酷无情的心中,比悲伤更重要的是抢夺财产,当她以极为可怕的声音面无表情重复了那句话时,我的心在颤抖——‘带我去看一看他们。’

      “他们躺在一个房间里,她的丈夫离门口最近,另一个人躺在一个角落里,大概相距十英尺。两个人都已经不省人事了,他们身边围着一群服务员,个个都是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当她走近时,服务员赶紧往后退去。一位医生站在她丈夫的床头,当她与医生四目相遇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了一边,将那个地方让给了她。

      “这一举动意味深长。我想,她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当她朝那个垂死的人弯下腰时,我用狭隘的心理看着她,并凝视着他那睁得圆圆的眼睛。其实,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再转动了。她的表情像是在算计什么,只可能是在算计。因为在算计或别的什么,她又朝弗兰克的哥哥那边看了一眼。她的心中在想什么?我能理解她对弗兰克的冷漠,甚至在他生命垂危的紧要关头,但我无法理解她对安德鲁所表现的那种关注。那一瞥非常引人注目,改变了她的整个表情。她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位亲爱的年轻夫人,我从未对弗兰克产生过嫉妒心,可当我看到她在以前迟迟不愿承认的对别人所表现出的那种激情在这紧急关头暴露无遗时,我胸中的那种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变成了疯狂的怒火。

      “我的强烈的感情让我为之惊醒,加之担心再待下去会引火烧身,我便想寻找一处避难所,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结果我在右边的一个小阳台上找到了这样的地方。踏上阳台,满眼望去,面对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要是我只满足于眼前的遗世独立,以及展现在我面前的壮观景象那该多好啊!可我不能,我必须回头看着那张床以及站在床边的那个孤独的女人,我必须看着她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站在安德鲁床边的人说道,‘现在就只有几分钟时间了。’这时……就在这时……她的手慢慢地移到了丈夫的嘴巴上,然后伸开手捂住了他那苍白的嘴唇——而且一直按在那里,让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最终窒息,直到那颤抖的身体一动不动了,弗兰克·波斯尔思韦特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死去了!

      “看到那一幕,我并没有喊叫,可她尖叫了起来,让医生回到了她的身边,并发出了一声叹息:‘死了?我以为他还可以再活一个小时,结果比哥哥先死了。’

      “我想,这就是仇恨——一个看着她的敌人任她摆布,而且无法再抑制心中蕴藏已久的敌对情绪的女人的杀人冲动。尽管我内心反对这种行径,可我不能背叛她,沉默把我也变成了一个凶手。我不能背叛她。她的符咒是针对我的,而顷刻之间,她的符咒又针对那房间里的其他所有人。对一个十分崇尚自我约束又处于悲伤的人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妨碍了大众的同情心。在众人这一判断力缺失的激发下,我暗暗发誓决不把她的秘密透露给别人。那个人死了,或者说,当她触摸他时,他实际上等于死了。眼下,她的仇恨已经发泄了,她会变得温柔而善良。

      “可是,当我想到弗兰克与另一个妻子所生的孩子,而且贝拉的罪行已经暴露后,我知道,这种希望以及我对她的动机的误解已经毫无价值了。

      “只有我知道,那笔财产现在全是她的了,并因此也属于她的儿子,可那是通过犯罪手段得来的。如果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丈夫的额头上,而不是压在他的嘴巴上,他会活得比他的哥哥更长,从而成为那笔百万遗产的主人。其中,有一部分合法继承的遗产本应该归属他的女儿,如今却让她沦为一个身无分文的弃女。想到这,我的头发不禁竖了起来。遗产继承手续结束时,我面对着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出努力,想让我的良心摆脱更多的难以承受的负担。

      “然而,那个我曾经熟悉和爱过的女人已经远去了。王冠已经举到了她的眉头,而她的魅力——迄今为止主要表现在性方面——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智慧力量,没有几个男人的心理可以抵抗得了。我的心立刻就被它征服了。从见面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从此以后我将会沦为一个精神和心灵上的奴隶。

      “没等我开口说话,她马上摆出一副命令者的姿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这个问题你一直如鲠在喉,你想一吐为快。波斯尔思韦特先生与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孩子就要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我已经向律师表达了这方面的愿望,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知道,你嘴巴紧,禀性可靠,你就像以前一样留在这里吧。以前,你给他的父亲当过家庭教师,现在你同样也给我的儿子当家庭教师。我们很快就会搬进一座更大的房子去,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人,我会赋予你更多的职责。感谢的话你就别说了。这些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

      “难道她,抑或只是我的良知所做的最后的无力挣扎打破了她束缚我的枷锁,重新赢得了我自己的尊重?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她让我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让我回到那个话题上,后来没有,始终也没有。

      “不过,尽管在表面上对她言听计从,但我并没有超越化解内部矛盾和息事宁人这个界限。她认了海伦娜,并接纳她为这个家庭的成员让我的心里平静了一段时间,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我从来没有试探过夫人那病态的心中是否充满怨恨,我原以为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当她发现弗兰克的孩子活像他的前妻时——她在丈夫的个人物品中见过他前妻的照片,她对这孩子的敌意从一开始就达到了丧失理智的极度厌恶。所以,她每天的娱乐就是要赚得那温顺的眼睛中的一滴滴泪水,而不是那敏感的嘴唇边的一丝微笑。让她心中狂喜的是,她给这女孩留下了一个印象:那巨额财富中她所失去的实在是微不足道。我常想,尽管我努力摆脱那些奢侈和不必要的幻想,可她花在美化装饰这座房子、维持艺术产业,甚至是大慈善机构的钱有一半都是为了达到那个卑鄙目的:向这女孩显示自己拥有支配这笔巨额财富的权力,并让她看到她的小弟弟将以什么方式花费这笔她早已被剥夺权利的数百万财产。

      “一天晚上,我正在给波斯尔思韦特夫人收藏的那些摆在房子各处的古老的钟表上发条,这时,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没得到母亲的吻就非常疲倦地上楼睡觉去了。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她的身影,对此更是确定不疑。那张小脸上所流露出的渴望撞击着我那颗又老又硬的心。我转过身去,继续给钟表上发条,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难道这就是当我停在楼梯口那个搞迷信活动所用的大钟前,看到它已经不再走动,而且停在我们悲剧生活分分秒秒中的那一刻:两点零四分,我为什么会感觉到上帝的手放在我身上的原因吗?这正是弗兰克·波斯尔思韦特在妻子用手压迫下最后断气的那一时刻——这我知道,确切的时间我都记得——因为上帝表示我应该知道。在弗兰克和他哥哥去世的那家旅店的房间里,壁炉架上面正好有一座钟,就在她从丈夫的嘴唇上抽回那只手的一瞬间,我看见她偷偷地朝那座钟瞥了一眼。那表盘的拱门和指针的位置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相信也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两点零四分!当天职将其最后要求交给我,要我记住弗兰克那个不幸的孩子时,我们这座古钟怎么就在这一天正好停在这一时刻呢?没有人做出回答。可我看着看着,感觉到那一时的冲动逐渐加强,变成了计划,不去动那些指针,让它们发出无声的控诉。她也许会看到,并在这种巧合的触动下,为自己这样虐待海伦娜感到恐惧。

      “可是,即使是这样——即使她看到了,而且感到恐惧——她却没有表现出来。那座钟的活动机件在其他人的手下又转动起来了,这一事件也就过去了。可它却让我想出了一条计策。不久,那座钟便出现了停停走走的毛病,而且总是停在那一时刻。最后,她不得不关注这一现象。我记得有一次,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看着钟表上的指针,只见她一阵眩晕,手在四处摸索着,想抓住什么支撑的东西,却没有摸到扶杆。

      “然而,她并没有吩咐拆下损坏的部件。后来,这一套计策以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因为小理查德生病和死亡的降临而渐渐被遗忘了。

      “唉,那些个日日夜夜啊!当医生告诉她,她儿子的病情已经毫无希望时,那母亲简直是面如死灰!于是,我问自己——从那以后,我问了上百次——在我所见到的所有情感中,哪一种感情被伤害得最深,在她那愧疚的心中留下最持久的印象?是悔恨吗?假如是的话,可她对海伦娜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改变,除非是让她承受更大的痛苦。弗兰克女儿那甜美的长相和文雅的举止并没有磨灭继母因失望而激发出来的仇恨。我希望这仇恨会被慢慢磨灭,可我的希望落空了。释放心里多年的悔恨也不该采用那种方式吧!我渐渐意识到这一点,也渐渐变得绝望起来,并再一次玩起了老一套计策,让那座大钟停在弗兰克死亡的那一刻。这一次,她那颗负疚的心总算做出了回应。她承认了那次暗害丈夫的行为,并吐露了她所遭受的所有悲惨遭遇。可我是怎么做的呢?我用了一种愚蠢的方式,把自己折磨得心力憔悴,而对那个孩子却毫无益处!就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中风了。我把她变成了一个无助的病人。

      “那是八年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归于停滞。她整天生活在自己的记忆中,而我也生活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海伦娜有权希望,也许她也本来就有权希望,只是……是那座大钟在说话吗?听!它们都在说话,可我只留心那座钟。它在说什么?讲啊!讲啊!快讲啊!它是否认为,当我现在意识到内心的愧疚时,我会保持沉默?当我无法掩盖她的罪过时,我会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软弱?”

      七、

      “解释一下吧!”维奥莱特说道。下达命令时,她的语气非常严肃,“你说的是什么愧疚?不是对海伦娜的愧疚吧,你很可怜她……”

      “可我更可怜我尊敬的夫人,是她影响了我,使我卷入违心的犯罪活动。还有,我不知道……起初并不知道……我每天拿给小姑娘的那只装凝乳和奶油的小碗里究竟放的是什么。只要她有力气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她就会待在继母的房间里,在她继母的眼皮下将它吃了。我是如何猜到它无益于健康的呢?因为她的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亲爱的夫人的身体不是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嘛!难道她的杯子里有毒?我当时是清白的,可我现在已经不再清白了,为什么?因为……哦,我会告诉这一切的。就像站在上帝的审判台前,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她坐在那里,手在托盘上瑟瑟发抖——我刚刚从那个托盘里端起那只碗,按照她的吩咐送到了海伦娜的房间。我以前看她这样做已经上百次了,可那种眼神不一样,不是那种冷漠女人的孤寂的样子。有些事让我不得不说,不得不问,她是否还像往常那样身体不那么好,而有些事让她不得不说出可怕的真相。医生说过,她只能再活两个月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把我一下子惊呆了,因为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我没有,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我下意识地盯着手中端着的那只碗,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挪不开脚步,甚至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像往常一样,她误解了我内心强烈的情感。

      “‘你怎么那样站着?’我听到她非常气愤地说,‘你怎么老是盯着那只碗?你以为,我永远离开这座房子之后还会让那孩子留在这里吗?你以为我的仇恨用一根小小的码尺就能衡量了吗?我告诉你吧,在她死之前,我就是在地上腐烂了也不会进入坟墓的。’

      “我一直以为我了解这个女人,可别人的心谁又能永远了解呢?谁又能永远了解自己的心呢?

      “‘贝拉!’我失声叫了起来。我第一次壮着胆子亲密地和她说道,‘你要毒死那姑娘吗?’我的手指软弱无力,手一松,那碗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一刹那间,她的目光离开了托盘,盯着那些碎片。随后,她平静下来,低声说道:‘汉弗莱,再去盛一碗。从厨房弄一点新鲜的凝乳,调味的事我来做。那剂量太少了,起不到作用。你去不去?’我摇了摇头,‘可你会去的!这又不是你第一次端着这种调料走下客厅。’

      “‘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开口说道。

      “‘既然你做了,你就要和以前一样。’就在我站在那里犹豫不决时,往事一下子涌入我的心头,她用撕心裂肺的声音补充道,‘别让我讨厌这个世上唯一理解我并爱我的人。’

      “她是一个无助的病人,而我是一个穷困潦倒之人,可当‘爱’这个词从她的嘴巴说出来时,我觉得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开始燃烧,习惯的坚壳和多年的自我控制在我的心中松懈下来,让我重又变得年轻起来。就算她的想法很无知,她的愿望很残忍,那又怎样!她生来就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操纵和指使男人,甚至将他们自己也置于死地。

      “‘我希望能吻一下你的手。’我望着她放在托盘里摸索的白皙的手指,喃喃地说道。

      “‘可以。’她回答道。对我来说,地狱突然一瞬间成为了天堂。随后,我站了起来,顺从地去完成她吩咐给我的任务。

      “虽说我是个受人操纵的人,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同情心。当我走进海伦娜的房间,看见她那惊愕的目光犹犹豫豫地落在那只碗上,我便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我突然良心发现,便忍不住说道:‘海伦娜,你不是喜欢吃凝乳吗?你弟弟以前非常爱吃。’

      “‘他的是……’

      “‘海伦娜,你说什么?’

      “‘这些不是。’她喃喃说道。

      “我两眼盯着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已经知道了,可她并没有抓住那只碗,将里面的凝乳倒出窗外!相反,她的手慢慢地伸向那只碗,并把它拉到自己面前。

      “‘可我必须吃。’说着,她抬起眼睛看着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一个病人的绝望,但却没有指责。

      “可我的手本能地伸了过去,抓住了那只碗。

      “‘你为什么必须吃?’我问,‘如果……如果你发现它不利于你的身体,你为什么还要去碰它?’

      “‘因为我继母希望我这样。’她哭了起来,‘她的意愿就是我唯一的意愿。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让我发誓,如果我和她一起生活,我就要无条件地服从她的意愿。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不会辜负他对我的信任。’

      “‘哪怕你被它毒死?’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我低声说出的,还是仅仅想到的。她回答了我的话,就像是我自己说出来似的。

      “‘我不怕死,我倒更怕活下去。将来有一天,她会叫我去做一些我觉得是错误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跑进大厅里,听到一座较小的钟表跟我说话,‘讲!’它叫道,‘讲!讲!讲!讲!’我吓得满头大汗,毛骨悚然,赶紧离开了。

      “这时候,另一座钟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它嗡嗡作响,不!不!不!不!我停下脚步,鼓足了勇气。难道要我羞辱这已经处于坟墓边缘的我爱过的女人吗?我……不再请求得到天堂的祝福,而是要看到她快乐,宽容而善良?不可能。我愿意听从大钟的声音,其他的钟只不过是一个个话匣子。

      “然而,它最终变了音调,由于某些原因,它的音调完全变了。现在,它变成‘是!’是!’而不是‘不!’只要照此办理,我就可以拯救海伦娜,可贝拉呢?哦,上帝啊,还有我自己呢?”

      一声叹息,一阵呻吟,随后便是一段长久的沉寂,最后响起了各种钟表整点报时的钟鸣声。当一切又重归静寂时,维奥莱特拉开了门帘,她看到那个老人跪在地上,而在她和一道从大厅射入的微光之间,只见医生的身影匆匆走向海伦娜的床边。

      在无需说出的某些因素的引导下,他们最终说服了年轻的姑娘离开这座可怕的房子——是抱在以前扶过她的那个人的怀中——让她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并承诺对她这二十年的孤独和一直没有得到满足的热望进行补偿。

      可在迎来曙光之前,她还必须跨越这黎明前的黑暗!

      这黑暗就位于她继母的门口。

      在为海伦娜获得自由所制定的计划中,既没有得到波斯尔思韦特夫人的同意,也没有让她知道医生对那个随时等待死亡的姑娘的意图。

      因此,当他们下楼时看见她房间的门开着,而她自己竟然独自一人笔直地站在门口,他们大吃一惊,甚至有点敬畏——几年来,没有人见过她迈出过一步。看到她突然恢复体力这一奇迹,这支营救小队伍停止了前进——医生将手放在栏杆上,而那个喜欢上姑娘的有情人则把她护得更紧了。这个永不服输的女人一心惦记着这个马马虎虎、精神有点恍惚的人,看着她受到人们的庇护,被人带走了,等待着他们的那简短的言语可以从那目光的魔力和愤怒中被揣测出来。她那空荡荡的箭袋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了,于是,她便直接将它投向那个从未对她怀有反叛想法的无辜者的胸膛。

      “忘恩负义的家伙!”她气愤地说道,“你要上哪儿去?他们要把你活着送进坟墓吗?”

      海伦娜苍白的嘴唇发出一阵呻吟,然后沉默不语。在那刻薄的语言攻击下,她气得晕了过去。不过,有一个人勇敢地站了出来替她回答了,而他说话则毫不留情。这就是那个曾经爱她的男人。

      “不,夫人,我们要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你一定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让她悄悄地离去,你就可以平静地死去,否则……”

      她大声喊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叫声在经常闹鬼的大厅里回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汉弗莱!快过来,汉弗莱!”

      然而,汉弗莱并没有出现。

      又是一阵叫喊,声音比以前更高,听起来更为专横:“汉弗莱!我说,汉弗莱!”

      可结果还是一样——沉默,而且只有沉默!随着这种恐怖气氛的加重,医生开口说道:“对于人间的一切呼唤,汉弗莱·邓巴先生再也听不见了,他昨晚去世了。就在两点零四分的那一刻!他说他要……”

      “两点零四分!”她张开嘴,低声说道。这也是上帝对她那破碎的心和生命的一次神示,“两点零四分!”一辈子不可一世的她扬起了头,而一刹那间,她吸了一口气,他们看见她又精神抖擞起来,体态威严,态度高傲,表情庄重。这时候,那让她支撑了这么久的意志开始摇摇欲坠,快要垮了。最后,她又重复了那句话,“两点零四分!”说完,她突然嘎嘎大笑起来,随后倒在了老保姆的怀中。

      在楼下,一座钟敲响了整点报时,随后,又一座钟也响了。楼梯口的那只大钟却没有响,它仍然默默无声,而它的时针和分针正好指到弗兰克·波斯尔思韦特加速死亡的那一时刻。

      美 安娜·凯瑟琳·格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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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9-14 11: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期待着继续。

    阿加莎·克里斯蒂曾说:“如果我是侦探小说的女王,那么安娜就是小说中的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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