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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赛金花的表》作者:孙了红(民国侦探小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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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12-7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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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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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9-21 19:30: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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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金花的表

      一 疗养院的深宵

      寒冬的一晚,呜呜的西北风吹刮得像把整个世界翻过来。那盏半明不灭惨淡无光的路灯不住地摇头,仿佛代那些少衣缺食的人们叹息。路上行人很少,间或从远处传来一声:

      “罗宋面包,卖面包!”

      钜鹿路上有座庞大的建筑物——仁德疗养院——像卧虎般伏在那里,紧闭上嘴巴,不视朔风吞噬它怀中的被保护者。

      四周都是暗沉沉静悄悄,偶尔有一两声婴儿的微哭声,疗养院里大多数的人全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找好梦。

      第三号特等病室的窗子里透出一线灯光,厚窗帘上隐约有个移动的影子,显然,屋子里还有人没钻进被窝去。

      “嗒”,三号病室的门球轻轻转动,随着半开的门有阵尖锐的风呼噜噜往里钻,门外黑黢黢地,有块白色小东西蠕蠕抖动。

      “平先生还没有睡?”

      看护陈小姐在门外先伸进头来,黑发上戴着的白色看护帽像只白蝙蝠。

      “没睡,外边很冷吧?进来烘烘火,暖和些。”

      平帆夹住一块熟煤,抛进火炉去。

      烧旺煤遇着湿熟煤,吐出一阵“滋滋滋”的声音。

      “药水吃过吗?晚上少看书,别用脑筋,静静地睡,也许可以早些睡熟。”

      陈小姐把整个穿白的身子塞进房间里,脖子仍旧缩着,一双僵红的手拼命地搓揉,又放在嘴边嘘热气,两脚轻轻地跺着:

      “天真冷还是睡吧!”

      “睡不着,吃了药水仍旧睡不着。昨晚恨不过,多吃一格药水,结果,人像是睡着了,而精神不肯睡,一切的声音全听得很明白,手脚疲软得不能轻动,那才叫难过呢!所以今天只有听其自然,不敢勉强叫它睡。”

      “啊,时候不早了!”

      看护打个哈欠,用右手轻轻向嘴上按按,又望望左手腕上的表:

      “一点半,嗯,天真冷!”

      “你还不去睡?今天值夜班?”

      “这么冷天值夜班,真倒霉!不是十四号里的女人生产,谁愿意往外面喝西北风!”

      她咕嘟着嘴,坐在炉边,伸手向火取暖。

      “倘使有人打铃呢?”

      他含笑地反问。

      “你们有钱的人,屋子里有火炉,捱在被窝里暖烘烘,也得可怜可怜我们,西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没钱的人也是血肉之躯啊!”

      平帆在仁德疗养院已经住了两个多星期,他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病,不过患有轻微的失眠症,乘此在医院里修养而已。他生性很健谈,没架子,手面又慷慨,所以那些看护和他厮混得很熟。

      “喂,是病人呀!住医院的是有病的人啊!”

      “哼!”

      看护陈小姐从鼻子里吹出一口冷气。

      “所以我还是坐在这里呐!”

      她仿佛很悻悻的样子。

      “好,我请你喝一杯热的华福麦乳精赶赶寒!”

      他边说边用小茶匙去挖一只圆罐头的盖。

      “不喝了,谢谢你,我还要去看别的病房呢!”她说着站起来。

      “忙什么,反正没得睡,又没人打铃。在这里多烘一会火暖暖,是血肉之躯啊!”他狡猾地学说。

      “咯咯咯。”陈小姐重又坐下去,“好厉害的嘴巴!”

      平帆用热水瓶里的开水,冲好两杯热汤,黑黢黢、药汁似的浓汁,又取出几片饼干放在碟子里。

      “不厌吃倒胃口,吃一些尝尝看。要不再加些糖?”

      “够了,谢谢你。”她又喝上一口,“平先生,你和这里的张医生是亲戚吗?”

      “不是亲戚,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亲戚。”

      “叮叮叮”,轻微的打铃声震破了午夜的沉静。

      “又是谁在叫了?”她一口气喝完麦乳精,放下杯子,“谢谢你,我要去了。你姑且睡了试试看!”

      “好,明天见!”

      “明天见!”随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平帆用火叉拨拨煤灰,不再添加煤块。他向四周瞧瞧,一切全像死似的岑寂,睡似的安稳,只有床前小桌上的钟,还在“滴答滴答”地推动时代巨轮。他没有一丝睡意。

      窗外的风愈刮愈紧。惨绿色的路灯一晃一晃地摇动。太平间外面,什么东西在嘘嘘地叫。

      平帆坐在沙发上捏着一本小说,不过他的注意力似乎不集中在书上,而是那只钟。一忽儿,钟的长指刚走到12,“当当”,钟鼓两下。平帆的眼光陡的一亮,他全神贯注在……

      忽然,在不远,也不太近。

      “捉贼!捉贼!捉贼!”是一个男子的急促颤抖的声音。

      平帆立刻奔到窗前,推开窗子,路上黑黢黢没个人影,除出呼呼的风啸以外,没有别的声息。他关上窗子,重又坐下。

      酱紫色的窗帘上的流苏轻轻地在摆动。

      那奇怪的半夜呼声,凄凉而可怕的呼声,今夜已是第三次听到;在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口音,同一个时间,怪事!如果是普通的偷窃;为什么认定一个人偷,连时间全不差?怪!奇怪!

      二 张医生的谈话

      “平先生讲的故事真好听,陈小姐来得太晚听不着,真可惜!”一个矮胖的看护向走进来的看护陈小姐说。

      “平先生的肚子像一本百科全书,各色都有。”陈小姐拘住矮胖子周小姐的颈项,向躺在沙发上的平先生称誉。

      “听故事要代价,得请我吃一夸脱太妃糖,今晚我讲个怕的鬼故事。不过吓坏了小姐们的胆,我可不保险。”

      “虽不致像你说的那么害怕,不过晚上听鬼故事,总有些寒毛懔懔。平先生的形容样子,领教过了,还是讲别的。”陈小姐说着,把一支冰冷的手插在周小姐胖颈项里。

      周小姐缩住脖子说:“鬼手,冷死人!等会子给人捉住脚心,又得极叫救命。”

      “陈小姐的痒筋在脚心里吗?”

      屋子里嘻嘻哈哈一片春色。

      冬天的太阳懒得早起,十点钟了,还睡在云绒被窝里,微睁惺忪睡眼打哈欠。

      房门外一阵脚步声。张医生带着看护朱小姐进来。

      “密司脱平,早。”

      “早。”

      张医生向那两个看护笑笑,先把平帆的病情报告表看一遍,才后才用三个指头按在脉腕上,眼望着自己的手表。

      “昨晚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平帆摸出一只香烟匣,先让张医生取一支,自己也取一支。“嘹”,烟匣子旁边的打火机一亮,张医生把香烟凑过去。

      陈小姐和周小姐随着拎皮包的朱小姐走出去。张医生每次来看平帆,必是最后一个,诊察后常是和他谈谈说说。有时,平帆请张医生出去吃饭,假使他业务清闲的话。

      “我明天要上汉口去,这里有卜医生代理。”

      “也许,不久我想回家去,这里……晚上……”

      “晚上怎样?院里吵闹吗?”

      “不,这倒并非。”

      张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抢着说:“真的,你晚上失眠,不知可曾听见什么叫唤?”

      平帆的眼光陡的一振,手里的香烟“噗”地落在地上,像感受到一些刺激,忙说:“你也听见这半夜呼声吗?”

      “叫唤的人我也认得。”张医生说起话来很迟慢、温静,如同十九世纪的大闺女。

      “是谁?你也注意到?究竟是什么缘故?”这奇怪的半夜呼声使平帆日夜感觉不安。

      张医生慢吞吞抽一口纸烟,向空际一喷,吐成一个个灰白的圆圈。

      “半夜的呼声使你晚上更睡不安稳了,是吗?”

      “是谁?真使人难以猜测!为什么……”

      平帆睁大眸子望着张医生,急欲知道下文。可是张医生那种若无其事的神情,永远没表情,笑嘻嘻的脸,把他的急迫气焰,冷落下来。

      “……怎么……”平帆张着嘴问不下去。

      “是个……疯子啊!”张医生吐出的每个字全有分量。

      “嘘!”平帆张开的嘴巴吐出一口长气,“嗐,原来是疯子!”

      “他是西药业握有权威的严振东的父亲,以前并没有疯病。在军阀时代曾做过一任什么官,后来在上海的公寓生活,抽大烟,弄古玩,什么扶乩,佛教会,做些无事忙的事。致病的原因,据说是为了一只珍贵的表。”

      张医生把烟尾抛在痰盂里,微咳一下,接着说:“他家有一只珍贵的小挂表,据说是苏州吴状元出使德国,德皇威廉第二赠他一对金表。吴状元把一只表给随去的爱妾赛金花。后来状元过世,赛金花下堂重坠风尘的时候,那只金表就随了赛金花离开吴家。她在窑子里大红的当儿,严振东的祖父在她身上化了不少的钱。赛金花也有嫁他的意思,就把那只金表送给他作为定情表记。当时振东的祖父回乡去与妻子商量,预备纳娶赛金花,那只表送给妻子算是运动费,一方面兴冲冲到上海来娶赛金花。不料在到上海的途中,轮船出事,就葬身在黄浦江中了。”

      张医生略停一下,喝口开水漱淑喉咙:“那只表竟成了伤心遗迹!”

      他喝干了开水,瞧瞧平帆,看他是否听得有兴趣似的。

      “振东的祖父有两个儿子,大的就是振东的父亲颀斋,第二个叫实臣。分家的时候,实臣分得那只表,颀斋分得一个翠玉砚台。”

      金黄色的太阳从玻璃窗里射进来,像病人似的衰弱无力。

      “后来怎样?”平帆的样子像是很注意。

      “实臣很喜欢赌钱,有此,把表赌输给别人,颀斋化了许多钱才赎回来。”

      张医生像那些说书人,讲到半中间就闭上嘴不讲下去。

      屋子里一篇静肃。平帆阖着眼躺在沙发上,样子很安逸。

      “据说那只表的样子非常可爱,颀斋化了钱赎回来,当然,表是属于他的了。”

      “后来,那只表被人偷去,他就急疯了,我猜得对吗?”急性子的平帆打岔着问。

      “不,并不像你猜想得那么简单。”张医生的足尖闲暇地踢踢那只磁痰盂,痰盂里的水像大江中刮风浪似的一阵波荡,刚抛进的烟尾仿佛破船遇波涛般击打得成为齑粉。

      “实臣死的时候遗下一个九岁的儿子叫维德,过了两年实臣的妻子也相继死去,维德就寄养在颀斋家里。七年前的一晚,颀斋和振东躺在烟榻上闲谈,同时,从颀斋纽扣上解下那只表。据说是一只圆形的紫红珐琅表,像一只红熟的李子。颀斋非常宝爱这只表,终日挂在身上,听说有块表坠,是一串玫瑰红宝石琢成的葡萄。振东玩弄一回之后,放在烟盘上,自去睡觉,没有隔多少时间;忽然,邻家大呼捉贼,颀斋忽忽走出,老年人脚步不稳,踏个空,从三层楼直跌到二层楼,震伤脑筋,就此发疯。”

      “那只表呢?”

      “就此不翼而飞。”

      “那时维德在家吗?”

      “我没有问他,不知道,听说那时振东的境况很窘,家里除出一尔一大姐之外,家务全是振东的夫人自己动手,所以决没有外人偷去。可是那只表就在这晚振东曾玩弄之外,从此不曾见过。”

      平帆阖上眼,手指插在发根爬抓。他沉思的时候,往往有这样态度。

      “你和严振东很熟悉吗?”

      “后来他囤积奎宁和别的西药,狠发了一票财。我也是朋友介绍向他买西药才认识的,后来,他们家里大小有疾病,都来找我医治。现在每天要去看他父亲的疯病。”

      “他疯病的程度怎么样?”

      “据说,初起时很厉害,大叫大闹,不吃不睡,后来渐渐地好了。最奇怪的是大烟瘾不戒自断。平常不发病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看佛经,拜拜佛,像常人一般吃、睡,不过不出房门,不大见亲友,有人到他房里去,他并不像一般疯人的吓人。发病的时候就不吃不睡,一天到晚在房子里踱方步。最近忽然变样,半夜里要大喊捉贼。”

      “喔,原来如此!”平帆又阖上眼,不住地抓头发,“今天你仍旧要去么?”

      “今天不去了,我已经和振东说过,要等汉口回来后再去。好在这种病不比急病,过一星期也没大关系。”

      “我有个朋友买进一票西药,他想脱手,曾托我找寻户头,过几天托你介绍见见严振东,和他接洽接洽看。”

      张医生立即从皮包内取出一张名片,放在小桌上:“他什么时候想去,只要说是我介绍就得了。”

      “嗯,他们是几……号?”

      “一百四十八号。”

      三 不速之客

      仁德疗养院向左六七家,有一幢——同式的共有六家,这是最右面的一幢——新式小洋房,前面有块长方形小草地,穿过草地,跨上三步石级,就走进一间很精致的客室。客室里放着三只彩色丝绒沙发,围住一只半尺高的柚木小香烟桌,桌上有一只铁的圆筒形的罐,一尊小型钢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窗沿上放着两盆兰花,芬芳气充满一室。

      会客室里坐着个身材伟大,肩胛宽润,目光灼灼如流星的人。他很闲暇地坐着。一忽儿,屋主人——严振东——出来,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啊,这位就是平先生?”

      他手里捏着一张名片,名片后面写着一行小字:

      兹介绍鄙友平帆君造府诊察尊大人病状,平君为研究神经病专家。

      此致。

      ××君

      “张医生已经到汉口去了吗?”振东在平帆对面坐下,把一只紫铁圆匣子上的机钮一捺,一阵子叮叮咚咚八音钟声音,圆门打开,有个西洋美人怀抱着一支卷烟,不停地甩大腿,振东取下卷烟敬客。那个美人回转身子,圆门随着关上。振东又捺下一下,自己也取了一支。才把那只小钢炮的炮口对着客人向炮门一拉,炮口有一阵青烟,才后是一点小火,燃旺了宾主的卷烟。

      这位主人么很有些“世界交际”手腕,先用美人,后用大炮,极尽“亲善”之能事。假使有一个胆小的乡下客人,看见这种招待,怕的会丧魂落魄地极叫救命,而辜负了“亲善”的敬意呢!幸得这位平帆先生见识很广,一切全坦然接受。

      “张医生前天去的,”平帆回答,“尊大人的病况,已经有张医生讲个大概,近来有怎么别的现象吗?”

      “以前发病,不过是不吃、不喝、不睡,呆呆地坐着或是打圈子走方步。最近半个月来,有些变态,不吃、不喝、不睡之外,到晚上还要怪声大叫,满脸惊悸的神色。”

      “对于这种病症,一方面靠药力挽救,一方面得细细研究他的心理,力能见效。”平帆说时,眼睛微微一阖,左腿搁在右膝上轻轻摇动,十足是个经验丰富,见识广博的学者。

      “不错,不错,全仗平先生的大力!”

      “最近可有什么意外刺激?”

      “不会有的,无论什么大小事,我们都不去对他说。他也终日关上门住在房间内,点香、看经,不管外事。”

      “起病这晚的情形,可以详细地再说一遍吗?”平帆把烟尾掀在旁边的黑奴烟盘里。

      振东拿起一杯红茶,喝了一口说:“这天晚上,大约一点多钟,我躺在烟铺上陪他老人家闲谈。谈起那只李子表,维德很想要回去。我的意思给了他算了,可是他老人家以为那时如果他不赎回来,早已属于他姓,他可以向谁去讨取?当时我从他衣襟上解下那只表,玩弄了一会子,就放在烟盘上,自去睡觉。”

      振东抛去了烟尾,又掀动那只香烟盒,先敬一支给平帆,在捺一下,取了一支,燃上,才接下去说:“睡到床上不到十分钟,后弄有人怪叫一声‘捉贼’,当时我也懒得起来,听见楼上老人家趿着拖鞋行动,忽然从扶梯上跌下来。”

      平帆阖上眼,许久不响。嘴上叼着的香烟,有三四分长的烟灰也顾不得去弹落。

      振东也只顾吸烟,不说话。

      只有角隅一架落地大钟在的嗒的嗒的。

      “你听见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呢?还是许多人?”

      振东略一思索,就回答:“的确只有一个人。”

      “跌下来之后,神志可清楚?”

      “我扭开甬道里的电灯,看见他躺在地上,头枕着梯级。我扶他起来,问他有否受伤,他对我摇摇头。后来我和内人,扶他到楼上去睡,我还装一筒烟给他吃。吃过之后,他还叫我到桌上把表取来,可是我和内人找寻也不见有表。一告诉他表不见,不料他瞪着眼大叫‘有鬼有鬼’,就此疯了!”

      “听说有位令弟……与……他在……家……”

      “维德吗?他住在学校里,要星期六才回来。”

      “家里可有贼的踪迹?”

      “根本没有贼!门户关得好好的。”

      “叫捉贼的是哪一家?”

      “不知道,后来也没有听见谁家贼偷。”

      平帆阖上眼睛,像睡去一般。

      “那只表有多少大小?”

      振东向他瞪一眼,仿佛说:即使是小表,也不致会吞下肚去。

      “形状大小,活是一只桐乡槜李,上有一个小金弯柄,周身的溜滚圆,外面是紫色的珐琅,打开来有指顶大一个表面,白底蓝字,12这个字是大红色的。玻璃外面有圈金的瓜轮花纹,一切机件就在这花纹上,阖上圆盖,不像是只表。八、九年前,女人还不兴在大衣上挂表,所以这只表的式样很特别,亨达利修钟表的人也说不曾见过这种表呢!”

      “他房内你可曾细细找过?”

      振东犹豫不答。平帆立即说:“严先生或许要想:这些问题是侦查表才用得到,现在的目的是为病,不必注意这些。不过鄙人以为当时也许他瞧见什么,否则,别人叫‘捉贼’,为什么要他走出来?”

      “他发疯之后,我们立即送他到医院里。他的房间里,我和内人都细细找过,其他的书画、古玩全在,唯独不见这只表。”

      “后来,他比较清醒的时候,可曾提起那只表?”

      “病过之后,一切记忆力都丧失。”

      “我可以上去看看他吗?”

      “啊,好,不过他不大理睬人。”

      平帆随着振东走过甬道,就是楼梯,半楼梯亭子间是振东的女儿珍珍和一个女佣人睡,二楼正房,振东夫妇作为卧室,后面小间,给一个新生的婴儿和奶娘住。三楼亭子间锁着,从二楼到三楼有十三级扶梯,走上扶梯,式样完全与二层一般,一条甬道,一间浴室,一间后房——门上加锁,正间就是颀斋的卧室,房门上镶着块大的麻花玻璃。

      甬道里黑黢黢地,白天和黑夜差不了多少,人走在甬道里,随着脚步有一阵空虚的回声,如同后面蹑随人。墙壁上挂着一条条蜘蛛丝和尘须,垂柳似的飘摇。浴室里奔出一只老鼠,并不避人地向晒台方面窜去。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嘘嘘”使人寒毛直竖。

      振东把门球一捩,推进去,就有阵扑鼻的香灰气和老人味。

      室内烟气缭绕,光线很弱。沿街一排六扇短窗,悬着黑色防空窗帘,像有十年不掸灰,窗帘上蒙着波浪形的黄灰。一进门口有一个老式的红木衣架,挂着许多单、夹、棉等袍子。墙西面是一张半床,与那扇门正是东半球与西半球的遥遥相对。沿窗有靠椅和茶几、写字台——不若二层楼有洋台,倘使用只小梯,可以通东面的邻家。墙东面是一口大红木书架,堆着许多:《前汉书》《后汉书》《石林奏议》《金石书画录》……厚厚盖着黄尘,正像新娘面上披的白纱,使人有隐约欣赏,格外娇艳的姿态。

      正中是一只大红木八仙桌,供着一个六臂狰狞的古铜藏佛,台上散摆着玉佛、玉牌、钟、鼎、尺页、手卷,强上挂着一幅罗道子的朱笔钟进士——冬季悬钟馗不是应景,序是辟邪。桌边有只落地大香炉,三支香正在袅袅娜娜地缭绕空际。香炉边有个削瘦拱背的人,向偶像不停的叩头。

      在世界文明的今日,膜拜偶像,似乎是愚昧的举动。不过这种膜拜,是有形的,偶像是有质的,可惜许多知识阶级,也会崇拜无质的偶像,那才可叹呢!

      振东等他拜号好之后才叫:“爸爸,今天午饭吃过了么?”

      “呵,呵……”这种回答不能确定他是“是”,或是“否”。

      老人削瘦的脸孔很惨白,颧骨高高地耸着,胡须略带灰白,眼睛向外突出,光彩很迟钝,稀稀拉拉的灰头发半披在脸孔上。他看见平帆进来,也不招呼,似乎一切都与他糊然无关,只一眼不瞬地望着他们。振东与平帆坐到窗边靠椅上。

      三个人大家不动不言的坐着,突然,那病人侧着头,蹬住眼,像听见什么。

      “喏,喏,鬼!鬼!贼!贼!”

      他满面惊慌,手指颤抖,指着天花板,又指指房门。

      平帆随着他的手指,只见天花板上光溜溜的泥顶,裂缝也没有一条,连老鼠头也钻不出,哪里可以躲贼?不过当一个暗沉的冬天下午,在黑暗战退光明的屋子里,一阵阵烟气缭绕,对面是这样一个半人半鬼的病者,不由得不使人觉得毛发直竖。

      振东轻轻地向平帆说:“我们下去吧。”

      平帆默然随着振东出来,指着锁好的后房间:“这里没人住?”

      “没人住,专门堆积杂物的。”

      平帆走进浴室,暗沉沉没有一丝阳光,捩开电灯,那盏五支光的灯泡上满布着许多尘灰和蛛丝,所以格外昏沉沉,暗测测。浴室里空洞洞,什么也没有。平帆咳一下,里面“嗡”一声回响。平帆退出浴室,捩开甬道里的灯,看见屋顶上有一方块洞门,中间是一块刷白粉的板。

      平帆指着方洞问:“这是怎么?”

      振东对于这地方,显然住了八、九年没有注意过,思忖了一回,恍然说:“我知道了,我们这里的电灯都是暗线,这地方是穿藏电线的总所。”

      平帆又走上晒台。晒台门开在西边,适在亭子间上边,三面临空,西边是一家堆积木料和杂物的空场,北面是后弄,南面是家里洗衣裳的小弄,并不与人家连接。他看过之后,重行与振东走至楼下客室。

      这时,振东的夫人已经回来,客室里长沙发上有一个紫黑脸色,眼眶子向内凹进,眼睛尖锐,精神充足的青年,穿着一件黑羊皮短外衣,和振东的九岁女孩珍珍玩笑。见他们下来,略欠身子,向平帆点点头。

      “这是维德,”振东向平帆介绍,“这位是张医生介绍来的精神病专家平帆先生。”

      振东的夫人送上两盘点心,和大家逗坐着吃,平帆一边吃点心,一边很注意维德的举动。这时,珍珍拉开维德皮外衣上的拉链,攀开衬衫,把一支冰冷的小手插在他颈项里,维德脖子缩下去,用手哈抓她的胳肢窝。

      “维德先生新从南方来?广州?还是?”

      “厦门!”维德的声气很沉着,可是带一些疑虑!来客第一次会面,怎么会知道他的来处,不过一忽儿也解决了,也许是振东告诉他。

      “现在和令兄住在一起?”

      “不。”粗犷而简单的回答。

      “就在间几个门面,新近顶的三层楼全面。”

      “啊,现在顶一个楼面比较从前造一幢房子还贵!”振东的夫人接着说,“珍珍,别和叔叔顽皮!”她夹了一个酥给珍珍,“出去玩玩。”

      珍珍跳跳跃跃地出去了。

      维德伸手按揿着香烟匣上的机钮,一阵子叮叮咚咚,他燃着一支卷烟,很闲暇地抽着:“平先生,你看我伯父的病,有恢复知觉的希望么?”

      “慢慢地来,”平帆眼睛微阖,睁开来,露出一股光芒,“可否以后让我随时考察他的病情?”他转向振东说。

      “费心费心,”振东感激地说,“不过要破费先生宝贵的时间,很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大家全是朋友,”平帆谦虚着,“我对于研究精神病人很有兴趣。”

      “我也有同样的嗜好,改日要向平先生叨教呢!”

      “叨教不敢当,大家研究研究!”

      四 无事忙

      自从第一次视察疯人以后,平帆差不多每天全去,遇着振东有事,振东的夫人就陪着他一同到三楼,与疯人一起默默地坐上两个钟头。振东夫人看他不像张医生那样的用听筒、验瞳孔手续。她看他那种默坐的神气,以为他也是一个有神经病的人。振东却以为一个研究精神病学者与医生不同,尽不妨有古怪的举动。如果她不愿意陪他,让珍珍陪他也得。所以后来全是珍珍和平帆作陪,平帆反而觉得自由便利了许多。

      有一天晚上,十二点钟以后,天上忽然飘飘飏飏降下一场大雪,霏霏蒙蒙,像是半空里在弹棉花,又像洒下粉屑,使那批无衣无食的穷人可以做件新棉衣御寒,做些糯米食充饥。可是捞在手里,这种“亲善”的美意有些“不敢领教”,它使穷人格外冷,格外苦!

      这场大雪直落到次日上午九时才止。

      十一点钟的时候,太阳拂开灰色的寒云,照射在银装玉嵌的屋面上。大地是那么美丽,洁净!白雪掩盖着破屋子颓废的形态,可是掩不住人类丑恶的形迹!填满了路上凹缺的部分,可是填不满人间的缺憾!

      疗养院里小花园的草地、矮树、假山石,全披上厚厚的一层白沙。

      许多看护小姐正嘻嘻哈哈在捏雪球掷人。

      平帆倚在窗口,看着很有趣,有个看护小姐,捏了一个雪球,对着窗子掷来,可惜手劲太小,不到一半就跌了下来,又是一阵哈哈哈。

      午饭以后,平帆忽忽出去,直到傍晚才向疗养院的大门走来。

      “平先生今天穿中装!”走廊上一个看护望见他进来,向她的同伴说。

      “这又要大惊小怪,穿了西装,就不能穿中装吗?”

      “不是这样讲,方才出去的时候是西装,现在换中装。我正要告诉你,方在我买了东西回来,在一四四号门口,看见一群穿制服调查防空的人,内中有个穿中装的,真像平先生,我几乎脱口叫出来。现在见他也穿了中装回来,不觉奇怪了!”

      “真见鬼,倘使你冒冒失失去叫别人,那才是笑话呢!”她的同伴咕噜着,一面不停手地在结绒线,“又要调查防空,我们这里倒不来!”

      “平先生,方在我看见一四四号里调查防空。”那个看护等平帆走到她身边,故意向他取笑说。

      平帆不由暗暗一震,讪讪地笑说:“我在朋友家里打Show Hand沙哈,你说我在做怎么?”

      两个看护一阵哈哈大笑,平帆借着她们的笑声向房门走去。

      五 疯人的屋子里

      冬天的西北风残酷而贪婪地向人威胁着,吼叫着。一到晚上,就格外凄厉,凶暴。人们怕它的淫威,都早早地钻进被窝去温他们的甜梦。一到十二点钟,街上除出鬼火似的路灯之外,就是刺骨的寒风。

      一百四十四号屋子里上下全是漆黑,连得常是不睡的疯人,今夜也特别好睡,一些声息全没有。

      他屋子里吊着的三个黑窗帘,被窗缝里的风吹拂得索索抖。中间的窗口吊着一把鹰毛扇,路灯把它的影子照在墙上,像一只大鬼手,作势攫取睡在床上的疯人一般。

      疯人睡着没声息,屋子里阴森森,冷气很大。

      忽然,门球轻轻一转,“嘘溜溜”迎面一阵冷风,黑暗里有个大的黑物——没有头没有手足——爬进了疯人的房间,在那黑圆怪物的中间,有一只闪光的小眼睛,不断向各处扫射。这团黑物在屋里各处滚转,像在找寻它的目的物。

      门外微微一响,那团黑物,愈伸愈长,愈缩愈瘦,,向门边衣架后消失。那时候,“咖咖”房门轻轻吹开,有个大头鬼闪光脸从空中垂下来,走进屋子,向睡着的疯人走去。

      同时,睡在床上的疯人,也像知道有鬼怪走进屋子,猛地从床上跳起,向大头怪扑来。大头怪举手遮隔,疯人在大头怪手腕上猛噬一口。大头怪微吼一下,举起闪光的长臂,在疯人头上猛击一下,疯人乖乖地躺下去。大头怪捞出一块白布掩盖在疯人脸上,又加上许多枕头、被头压着。

      大头鬼先搜查写字台抽屉,再在书架、衣架、藏佛的神座全搜寻到,一无所有,垂着头仿佛很懊丧失望的样子。忽然用桌上钳蜡煤的火钳在大香炉里搅钳,钳了许多时候,火钳上有一串东西,大头鬼立即藏在身边。

      六 相见礼物

      “答的”,司必林锁一响,拧开电灯,随着是一声:“咦!”

      “哈,维德先生,对不起,我来的时候恰巧主人公在办‘肃清’工作,我因为外面天冷,所以不等主人允许,擅自坐在屋子里等你了。”平帆斜躺在一只钢臂沙发上。

      维德也不开口,伸手到门后挂着的大衣里,悠地拔出一支手枪,指着平帆:“鲁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你黑夜到我家里来,想做什么?识相些,快走,以后别再管闲事。”

      鲁平哈哈一声大笑:“鲁平?哈哈,小孩子也认识鲁平!”他哈哈大笑,又干咳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只烟匣,从容取出一支纸烟,若无其事的吸他的纸烟,“你既然认识鲁平,还不放下玩具,闹什么把戏?这种东西是孩子们新年里向城隍庙里去买来玩的,你竟把他当真用,哈哈,笑话!”

      维德把牙齿一挫,指着半开的门:“走,快走!否则,要你的好看!”

      “好看?什么好看?我来形容给你听,你把手枪一攀,‘啪’一声,枪口冒出一烽烟一个黑枣子钻进鲁平的脑门,鲁平躺下来,脸上挂着一条黑血,完了,好看吗?”他又打着哈哈,“既然知道是鲁平,鲁平会剩一管实弹的枪给你玩弄么?嘿,笑话!”他近乎自语地说。

      维德听他这么说,拉出枪膛一看,果然空枪膛,握枪的手勃地垂下来,随手把把门关上,颓然倒在对面沙发上,手握着头发,脸藏在胳臂弯里。

      “孩子,怎么样?”鲁平打趣地说,同时打开自己的香烟匣授给他,“别着急,我们要谈的话多呢!”

      维德接过香烟吸着:“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先不要问我,你怎么会知道我是鲁平?”

      “看看你左耳上的标记。”

      “嗯。”他伸手摸摸那一块橡皮膏贴没的痣。

      “第一次你见我,就问我是从南方来,我觉得很奇怪,因此立刻注意你。后来到外面去细细一打听,把你的形状一吻合,不是鲁平是谁?”

      “好乖觉的孩子!”

      这两个人的谈话,不像是刚才曾经把枪相对,他们简直是好朋友。

      “这有什么奇怪,你的脸色与颈项里的颜色完全两样,这就是你曾在热带上的标记。”

      “先生的来意——是——”维德这时已经不像先时那么倔强。

      “来意?来意是这样,你愿意自由呢,还是愿意把方才大香炉里取出来的一只表交换?”

      “怎么!你方才也……”

      “不错,我比你先到一步,我看见他咬你,也看见你用那大电筒敲他脑门。在你掸香灰的时候,我才走下去,你是上的四层楼,楼梯难走,走得慢。我是出后门,进后门,平坦大道,走得快,所以比你先到,倒空了你的枪膛。不一会儿,你也回来了。”

      “不交给你怎样?”维德带些孩子气,“你……是鲁平……”

      “不错,一个大窃贼,一个大窃贼可以证明一个行凶的人失却自由。”

      “你冤枉人,有什么证据?”

      “你咬伤的手腕,他被窝上的血迹,还有那软梯,你墙上的木梯,四层屋顶上的脚印,都可以使你锒铛入狱的!”

      维德懊丧地坐着,把脚尖不住地踢玻璃圆桌的钢脚。

      “给你,”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金链,底下系着一颗龙眼大小、紫红色的表,一根翡翠表链,提着一块玫瑰红宝坠。

      “表是给你了,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寻表?”

      “可以可以,同时我要你先把过去的事详细说一遍,怎么会造成这种一个局面?”

      “表的历史,大概你已经知道了。先父把表赌输的时候我年纪尚小,后来先父死了,先母切切嘱我非得把那只表赎回不可。她的意思,仿佛是伯父用卑劣的手段驱父亲去赌输,伯父赎回之后,先母要向伯父赎回,伯父对她说,还是放在他那里妥当,免得他以后再赌脱。不料先父死后他仍旧不还,先母去问他,他瞪着眼睛说,那时如果没有他,早已是别人袋里的东西,现在能够仍旧保守在严家,全是他的功劳呢。先母就此闷闷不乐地死去,临死时嘱我非弄回来,她死不瞑目!”说时维德一脸痛苦,接着:

      “先母死后,我就寄居在他们家里。振东的为人很大方,不过我这位伯父又吝啬,又自私,我曾经和振东说过要赎回这只表,他一口答允在伯父前代作说客。就是在这晚,出事这一晚,这晚我恰巧与几个朋友在跳舞场——这种地方向来不涉足,时光太晚了,回学校不便,就走回家里——我是有后门钥匙的,一看他们都睡了,就轻轻蹑脚走到三楼。从前我睡在伯父后间,就是现在他们囤货的房间——见他房里有火,而且有振东的声息,正想推门进去,却听见振东在说起我想赎回表的事。我觉得立刻推门进去,不大方便,所以站在外面,听伯父怎么说。”

      维德说得很疲倦,躺在沙发椅背,把脚搁在玻璃圆桌上。

      “我听见伯父不答允,而且说,倘使我也有父亲的遗传性,把表赌去怎么办?不如现在不还给我,将来传给振东,永远遗传给严姓子孙的好。无论如何,他目前决不能还给我。当时,我听了非常恨,总要想个法子弄弄这个自私的人才好,正在不得主意,听见振东说要去睡了,我就躲进浴室。等振东下去之后,才默默地坐在房里,愈想愈恨。你要知道,我读的是化学系。当时就想出一个法子,不过是吓吓他,出出气的意思。”

      他的脚一动,跌翻了圆桌上的水杯,他赶快扶起杯子,接下去:“我拿了一瓶磷,一支毛笔,在楼梯头顶,用磷画上一个鬼脸,走下去,想出个法子,使他走出来见那墙上的鬼脸才好。我走到楼下,把纵火门一关——这时振东房里已经没有火,只有他吃大烟的人还开着电灯抽烟,总门关脱之后,就在后门外沿尖嗓子喊一声‘捉贼’。原想火一暗,他会出来叫人,才能看见那鬼脸,不料老年人经不起吓,就会跌倒的。当时我一听见闯了祸,赶快去捩开总门,轻轻溜出去,在朋友家里住了一夜,直到星期六才回家。我看见伯父已经吓疯,李子表也不见了,自己觉得很懊悔,不等到毕业,就随了朋友动身到厦门。”

      他说毕,望着鲁平的脸。鲁平阖着眼,像是睡去一般,不过他嘴里叼着的那支烟,红的一圈火印,是在竭力向上烧。

      大家全不开口,屋子里很沉静。

      “上月我从厦门回来,看见振东的事业很发达,伯父的疯病也比我去的时候好,我也安心了。日子过得一久,对于那只表的心总不肯死,恰巧我屋顶的三楼,上面也像那面一样有个洞,那边的洞我看见电灯匠上去,我也随了走上去过,只知道通邻家,不知道六家的屋顶全可以走得通——有次我向朋友借了一只梯,爬上去,竟走到伯父的甬道,望见他在屋子里打转。于是我去弄了一只软梯,做了一个假面具,面具上仍涂上磷,在半夜二点钟的晨光,从洞里垂下去,在玻璃窗外面吓他。我以为那只表一定是他自己藏过,假装疯病骗人的。”他说毕,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布做的面具,和一具大的手电筒。

      “自从第一次见你,我的灵魂上有种不自知的预兆,觉得应该早一些动手,早些离开这里。”

      鲁平悠的睁开眼睛,射出一道光芒,维德的眼光接触着,像斗败公鸡似的垂下去。

      “鲁平先生,可否请把你的故事讲出来?”

      “嗯。”鲁平欠了一欠身子。“我在医院里,每夜听见有人叫‘捉贼’,觉得非常奇怪。后来张医生告诉我这故事,就打动了我的好奇心。第一次考查,可说完全无头绪,第二天,去查也没把握。直到第三天,才在甬道里发现一件奇事,原来甬道上方架子里盖的那块板有块腰圆木心,我明明记得昨天是长形横在南北头的,而这天那圆心却是向东西方了。于是默默记着,过了一天,圆心又是横放向南北。嘿,我知道一定有人从上面下来。”

      远远里吹来一阵车轮声,滚破了沉静夜的。

      “我派人调查邻近人家,觉得犯嫌疑的成分你最多。又假装了调查防空,一家家去察看,六幢房子,只有第一家与最末家有那样一个洞,所以我断定是你从中作怪。当我一听见振东所说的,就断定那只表并不被窃,一定是颀斋性急慌忙,放在什么秘密的地方,发疯之后知觉全失,不记得放的所在了。我坐在他房里,希望他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些预兆。因为一个有精神病的人,完全知觉虽失,而局部的神情,有时会露出他的动作。今夜你来得以前,我已经在他吃的杯子里,倒了两格我吃的药水。你来的时候,药性已经过去,所以把你咬上一口了。”他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微微咳一下。

      “你在衣架上搜的时候,我暗想,幸得我早溜出来,不然给你一摸着就有些不便了。”

      七 尾声

      新闻报馆有人送上一封信和一只义卖的圆形金表,信上这样写着:

      诸位先生:

      这只表在我们家里,已经传了三代,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可是也有一些历史上的价值。这只表是德皇威廉第二赠送给吴状元,状元夫人赛金花曾一度佩带,后来移送情人,转侧传到我们手里。

      我们曾在报上看到那个贷学金的家长写的一篇,说他以前也是有产阶级,有汽车。不料现在他儿女的学费要向报馆贷借,甚悔当时不曾先资助别人,那末现在受别人的资助,内心痛苦也可以减少些……看了这篇,觉得在人潮中间,谁能保得永久富贵安乐。天有不测风云,安知日后不步到这人的后尘呢?

      现在学费如此高贵,正不知有几多莘莘学子要失学,想到这些,我们愿割爱捐助,尚望能够。有钱的人亦能捐些出来,为公为私都是对他们自己有福的,因为这比烧香念佛实惠得多了!

      敬祝

      编安

      无名氏

      原载《蓝皮书》,1948年第十八期、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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