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超人》作者：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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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话，原名蒋嘉骅
　　1990年生于浙江嘉兴
　　作家，「一个」App人气作者
　　浙江省作协最年轻会员，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理事已出版长篇作品：2009年《乾坤》
　　2011年《斋冷》
　　2014年《角》



　　1 改名的超人先生

　　单身公寓里，柯雪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脸诧异地看着坐在面前的男人。

　　“我是你们俗称的……等等，你们称他什么？”男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超人？”柯雪提示，结合男人所说的故事，那么只有“超人”两字与他身份相符。

　　“对，超人。”男子轻抚桌面，中指触碰到水滴，这水滴源自他手边的啤酒杯，杯口处破了道口子，喝的时候总让人有所顾忌。

　　“是像电影里那样的超级英雄吗？”柯雪用纸巾帮男子擦去桌面上的水滴。

　　“你说的是电影……”男子放慢了语速，“不不，我就是我，我才是名副其实的……”他扶着脑袋又开始艰难地思索着。

　　“超人？”柯雪再次提醒。

　　“对，超人。”男子拍拍脑袋，“总是记不住世人对我的叫法。”

　　柯雪注意到他用的是“世人”一词，看来他有明显的自负情结，高姿态使他希望与常人划清界限。

　　这是一位身着白衬衣的中年男子，声音洪亮，尽管黑眼圈很深，依然不减威严，让柯雪想起了汉武帝的扮演者陈宝国。

　　那么，暂时称他为“超人先生”吧。

　　“好吧，现在能不能让我们聊聊你改名的事情……”柯雪基本认定中年男人存在心智失常的毛病，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超人。

　　柯雪已经在男子对面坐了很久，耐心倾听这个突然闯入他房间的怪人叙述了许多往事。期间，超人先生因为激动手颤，不断从啤酒杯中溅出水滴，算上刚才这次，柯雪已经帮他擦拭过五次。

　　“你相信我是超人了？”超人先生忽然说道。

　　“嗯，当然……超人！”柯雪连忙答道，强忍住没笑。

　　“不，你只是在敷衍，搪塞我，想让我换话题谈改名的事情。”超人先生看到柯雪嘴角泛起的那一丝嘲笑。

　　“他倒不傻，竟然没有蒙混过去……”柯雪心中忖道，“看来精神病和傻子还是有区别的。”

　　超人先生并没有失望：“是啊，要是轻易相信我是超人，这种事情才不正常。”

　　这番话让柯雪打了个冷颤，眼前的男人真的是精神失常或者精神病人吗，有这么理智的精神病人？

　　“大叔，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改名，还改个‘丝丝’的奇怪名字……”柯雪说道。

　　但是超人先生明显不想回答，开始大肆离题地发言：“信和不信，究竟症结在哪里？”他答非所问，“你不相信我是超人，是因为你的潜意识告诉你世上不可能存在超人；刚才你叫我大叔，因为看了我的样子潜意识告诉你我是中年男人。怎么判断潜意识的对错呢？”

　　沉默。

　　铛铛铛……客厅里的摆钟共响了十一下。

　　称这间屋子为客厅其实并不准确，实际上整个屋子也就一间，类似于单身公寓，进门便能将房内全景一览无余。家具也很常见，除了挂钟略显气派外，家具大多属于小巧精致型，绿色的布艺沙发上摆着一只电影《电锯惊魂》中的娃娃比利。

　　“好吧，如果你一定不肯聊改名。”柯雪妥协了，“你说自己是超人，那么不执行超人任务的时候，你是否和我们一样生活，看电视、上班、泡妞？”

　　“看电视、上班，泡妞没时间。”超人先生苦笑道，“至今单身，俗称处男。”

　　“对不起，我以为超人旁边都有个美女记者。”柯雪双手合十以表歉意，“既然你和我们一样生活，对于大家称你为‘超人’应该不会陌生，为什么刚才还想不出来，要我提醒？”

　　“哈哈。”超人先生失笑道，“现在的小孩真了不得，连这细节都注意到了，早知道我就不演戏了。”

　　“好了，你终于承认自己不是超人了。”

　　“不，我的确是超人，之所以装作想不起‘超人’二字，只是为增加真实感，没想到适得其反。”

　　真是个顽固的人，还不肯承认。柯雪心道，无奈摇了摇头。

　　“大叔，你讲的爱情故事真的很动人，你看我还为此流了泪。”柯雪脚下垃圾桶里堆积了小山似的纸巾，“但是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费尽艰辛要改名为‘丝丝’？”

　　“十一点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超人先生侧头看着撞钟，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时而兴奋时而失落。

　　柯雪有种上当的感觉，终于忍不住提高嗓门：“从进门开始我一共回答了五十三个问题，作为回报你至少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吧？”

　　“年轻人，你还有的是时间。”超人先生抓抓胸口，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香烟，熟练地点起，“做了将近二十年的超人，到死都没有人相信，是一件无比悲哀的事情。”

　　柯雪承认自己败了，超人先生是有意在回避问题，那么，干脆顺着他的思路好了。

　　“既然你是超人，我想问问超人究竟有何种能力？”

　　“飞行、透视激光眼、力大无穷……与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基本相符。”

　　“好，请你使用一次超能力，这样就能证明你的身份。”

　　超生先生吐出S型烟圈。

　　“不，这个不算。”柯雪忙说。

　　“很可惜，两个小时前我已失去超能力。”超人先生说。

　　“怎么这么巧？”柯雪基本确定超人先生在撒谎了。

　　“是你来得太晚了，到这儿都快十点了。”超人先生的注意力集中在摆钟上，略带哀求道，“时间真的不多了，你让我把故事讲完吧。”

　　柯雪双手举过头顶示意投降：“你说吧，就当我没问过改名的事情。”

　　“先前说到哪里了？”超人先生来了精神，将烟头使劲按进烟灰缸里。

　　“两架即将坠落的飞机。”

　　2 我们不需要超人

　　如果这件事不发生，我或许仍旧顶着救世主的光环，虽然在实用主义者、功利主义者的眼中，这光环正在逐渐褪色。

　　我想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劫机行为，两架飞机不可能同时出现故障，一同向米兰市中心坠落。

　　我只救到一架飞机，即使我使用超音速飞行，赶到时另一架飞机在我指间划过，火焰映红我的脸庞。

　　哭喊声中，我听到一个声音：“我们不需要超人！”

　　退意萌生，此后将愈发强烈。

　　超人是世人给的名号，在业内我们有统一的称号。刚入行时我就兴奋地问导师，我们这一行是不是有个霸气的名字。在我记忆里超级英雄往往有一个很拉风的、让坏人一听就丧胆的名字，例如美国队长、闪电侠、钢铁侠。当时就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英雄叫绿灯侠，难道他是上班族惧怕红灯？

　　“变态人。”导师冷静地回答，训练室里的灯泡很合时宜地爆掉了，碎片还没及落地就消失不见—导师的激光眼使它们升华了。

　　“我们的称号是‘变态人’。”看我面部僵硬，导师重复道。

　　我开始觉得绿灯侠是个好名字了。

　　“真恶心的名字，师父，你是在开玩笑？”我壮着胆子问，自打认识导师起，他没给过我一个笑脸，照理不会开这么低下的玩笑。

　　“我们是隐秘的职业，连你都觉得名字恶心，市民们更不会相信职业的存在，这名字安全。”导师的语气很怪，能感觉他说的时候也不能做到心平气和。

　　变态人就变态人吧，能得到超能力捍卫正义，谁又会在乎这个呢？在这里先介绍一下，变态人并不是孤胆英雄，它是一个职业，一个组织，成员确切数字我不知道，因为彼此并不认识，一位变态人往往只与他的导师保持联络。导师负责赐予弟子超能力，并传授其使用方法。

　　任何人都能成为变态人吗？不，当然不是，首先你必须是RH阴性O型血。第一堂训练课导师会给你注射一种绿色液体，这是激发超能力的药剂，或许这种药剂只能在RH阴性O型血的内环境中起效吧。这种血型非常罕见，可说是万中无一。如果你觉得我幸运那就大错特错了，七岁时我遭遇车祸，失血过多一时却找不到匹配血源，差点就送了命。

　　除此之外，变态人要拥有超乎常人的胆识和毅力，飞檐走壁那是小儿科，上千米的垂直降落也是家常便饭，隔三差五跟脱轨的火车、离膛的炮弹亲密接触，即使拯救生灵于涂炭也只能悄然离去，留给世人一张奇特的脸庞、一个孤独的背影。

　　《变态人规则》规定，变态人在执行任务中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每个变态人都有专属面具。知道这条规则，你可以很明确判断超人克拉克·肯特是伪变态人，电影里这小子不但内裤外穿还光着脸，以为生活中戴着眼镜就不认识你了？

　　形形色色的规则还有很多，例如不能凭超能力徇私，不得随意操控他人意念等。最重要的一点，变态人不得向他人透露任何与职业有关的信息。导师每天会与你见面，如果发现弟子违规，立刻洗脑并开除其变态人身份，停止注射绿色药剂。

　　导师每日九时准时为弟子注射药剂，维持超能力的时间是二十四小时。这么做是为了密切监视弟子。除此以外，导师破坏规则谁来惩戒？变态人有没有退休期限？退休的变态人还受《变态人规则》控制吗？这些问题我都曾问过导师，导师只是说，等到我成为导师，就会明白。

　　“规则”似乎把这几段的气氛破坏殆尽，话说回来，只要遵守规则，变态人的生活其实可以丰富多彩的。每个变态人都有所属的区域，守护区域安宁和谐就是变态人的职责，虽说任务是多了点，只要用自己的热情对待，再加上点创意灵感，还是可以在业内做出风格、做出水平来的。比如人所共知的“蝙蝠侠”（人们这么叫他），不，不，他和克拉克不一样，他是真实存在的“变态人”，打击犯罪之余公司经营得顺风顺水，十年前就上市了。这是爹妈留给他的遗产？胡扯，他爹是个理发匠，他完全靠白手起家。看来电影对大家的毒害不浅。

　　我的管辖区域在意大利米兰。想家？当然了，我还有家人留在中国，他们以为我失踪了，如果他们知道我做的事情，一定会为我自豪的。况且想家的时候可以飞回去啊，从米兰飞到浙江也就是几小时的功夫，对，当然不需要护照。只是要注意飞行速度，决不能超过光速，一不留神引发时间错乱就很麻烦了。是的，《变态人规则》严格禁止变态人光速飞行干扰时空的行为。

　　我在变态人的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年，平日里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夜班门卫。选择这个时间工作也是为了配合变态人的职业，变态人随时可能接到任务，需要来去无阻，倘若与正常人一样上下班是很难脱身的，夜班就方便很多。另外，变态人不需要睡眠，上夜班可以利用白天的时间执行任务。

　　嗯，背景讲完了，想不到讲了这么久，我的时间不多了。

　　要说成为变态人的感受，我不知道怎么总结。当你从即将沉没的油轮中救出遇险者时，你能感受到他们感激崇敬的目光，那是撇去人性中肮脏杂质后的最清澈单纯的眼神。我也喜欢听被救者的欢呼声，当他们齐呼“超人”的时候，我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他们。

　　但事情不久就变得糟糕起来。记得在刚开始的五年里，舆论观点都是对我友好的，他们需要我，他们感谢我。直到有一天，《米兰体育报》出现了第一个负面报道，而且在第一版。

　　“米兰近郊两处发生恐怖爆炸，超人失职造成二十人遇难”。时至今日，我还能记得内容。事情实质并非如此，爆炸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当时我正在一处救险，双手举着近百米高的教堂，要把它轻放到安全地带。

　　即使我是变态人，我也只有一双手，无法两边兼顾，对于另一处遇难者我感到万分遗憾痛心，然而我确实无能为力了。

　　但人们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中超人是无所不能的，没有超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大家得出的结论就是超人失职。从此，舆论与先前背道而驰，报纸、新闻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到我“失职”的事情上。

　　“旅游车坠落山谷，超人在哪里？”

　　“云霄飞车上演惊险一幕，超人未出现？”

　　“农场大火，超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们不需要超人！”

　　……

　　当我把脱轨的火车放正时，司机焦急地告诉我，刚才收音机报道北部发生剧烈地震，让我赶紧去救人，不然，媒体又得大肆宣扬了。

　　听了他的话，我漂浮在半空，不知所措。也许，当我救起地震中的灾民时，东部刚发生泥石流。每个明天都有更多的灾难发生，只是我无力去阻止，但是仍旧逃不过世人的眼睛。

　　我开始厌倦了。

　　“何必在乎世人的眼光。”导师看出我的异样，注射药剂时淡淡地说道。

　　“连互相理解都做不到，我不知道做这事的动力在哪。”注射完毕，我呼出一口气，桡动脉处先是呈现绿色光亮，然后像网一般顺着各条经脉在手臂蔓延开。

　　“变态人这职业本来就不是为了利益！你得到的最大回报就是拥有了超能力，混账小子！”导师怒了，手掌聚气，要向我发射。

　　“导师，我这房子不结实！”我环顾四周，天花板上还在漏水，地上放着盆子接水。

　　出其不意间，导师将气力投入我张开的嘴，金黄色的光球顺着我的食道进入胃里，震得我五脏剧痛。

　　“不许抱怨，再有怨言别怪我开除你。”

　　“开除？可以申请退休吗？”

　　话音刚落，我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导师使用“隔空锁喉”掐住我脖子，并慢慢提起直至双脚悬空。

　　导师真的怒不可遏，下颚微微颤动：“你再提一次退休，我就先帮你洗脑，开除出籍！”

　　哈哈，看到这里，你大概会觉得导师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其实他之所以生这么大气，是怕失去我。导师之前的三个弟子，与他相处最长的不超过半年，他们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导师曾说我像极了他年轻时候，当我自鸣得意开他玩笑时，却遭遇他当头一击，这一击充满怜爱之意。

　　超级英雄也会老，导师培养我这么多年，我也不忍心离他而去。

　　可以说是为了导师吧，从此我再没有提过退休的事情。我不在乎舆论和非议，尽全力像往常一样去守护无辜民众，但我同事觉得胸中那一团正义的火焰烧得已经没有那般灿烂，它缓缓变微变弱，总有一天会扑腾跳跃一下，消失不见。

　　3 致命的弱点

　　时针指向“4”，已经十一点二十分。

　　柯雪这次没有抢着问话，他在回味超人先生所谓的变态人故事，的确很有传奇色彩，比之前讲的恋爱故事好上百倍。这时的柯雪认为，或许不是爱情让超人先生精神错乱，在奇异恋爱之前他就疯了。

　　“你不问改名的事了？”这反倒让超人先生感到不适，错愕地看着柯雪。

　　“你根本不想回答吧，何必假惺惺的。”柯雪嗔怪道。

　　“呵呵，等我把经历说完，保证你不会再问。”超人先生肯定地说，“前提是你要相信我的故事，相信我是超人。”

　　实际上柯雪的确对改名的事情失去了先前的兴趣，关于超人先生身份的猜想才是他现在思考的重心。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仅仅归结为精神失常吗？但是从他刚才的叙述来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理智啊。

　　“你叫什么名字？”柯雪问道。

　　“黄一林，身份证上这么写，我有二十年没用这名字了。”超人先生掏出皮夹，拿出泛黄破损的身份证给柯雪看。

　　这种身份证样式柯雪从没见过，出生日期是一九七零年七月三日，上面印着的证件有效期以一九九零年七月为限。柯雪审视身份上的证件照，青年时代的超人先生只是少了鱼尾纹，略显青涩，五官面部没有多大变化。

　　“你什么时候成为变态人的？”柯雪问。

　　“二十岁生日那天，当时是去爬山，就遇到了导师，从此隐姓埋名。”

　　“你父母以为你爬山出事了？”

　　“大概是，他们一直在找我，三年后死于一场火灾。”超人先生有些遗憾地说。

　　“对不起。”柯雪遗憾道。

　　交谈倾听约两个小时，超生先生的情绪始终平稳，逻辑清晰，这让柯雪对他产生了信任感，柯雪扫视密闭的屋子，心道，莫非我的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他是超人？这根本是笑话，他疯了我可不能跟着疯。

　　理智回归，柯雪继续问道：“你是七零年生人，但是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变态人衰老很缓慢么？”

　　“或许吧，导师没提起过，我只知道变态人也会死。”

　　“你导师贵庚？”

　　“导师是英国人，我曾经看过他的护照本，生于四零年。”

　　“有七十了。”柯雪叹道，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还是不太明白变态人的职业体系。导师年轻时也是变态人吗？是不是变态人老了就自然成为导师？变态人有寿命吗？导师有没有上级？变态人的创始者是谁，他还活着吗？”

　　“你的问题我都有问过，导师没回答，只说将来会知道。”超人先生说，“事关职业体系，也许知道得越少越能让职业延续下去。”

　　尽管柯雪被超人先生的故事感染，天平慢慢向超人一边倾斜，但刚才的回答让柯雪重拾怀疑之心。一个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的超人，连自己的职业都不了解，竟然还愿意牺牲自己的生活、家庭来成就它？

　　“七十高龄的导师，看上去怎样？”柯雪继续发问，他对超人先生的身份表现出极大兴趣。

　　“不显老，当时看上去像五十出头的人。”超人先生回忆道。

　　“当时？现在呢？”

　　“导师去世了。”

　　我之所以知道变态人也受困于生死，是目睹了导师的离去。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巨大的闪电，夜空亮如白昼。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是否听到导师痛苦的喊叫声，导师瞬间就化作了灰烬，从空中降落的是他烧焦的行囊，里面有三支绿色的注射药剂。

　　原来变态人的身体并非无坚不摧，闪电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失去导师的那一刻，脑海中有一个声音问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爱你的人？”二十年来与导师相处的画面电光火石间涌上心头，泪水顺脸颊流下。自从有了退休的念头，我对导师的恩情越发淡薄，常常哀伤惆怅，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导师离世。我想，当时他一定能感觉到我的颓废，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只看到关心和怜悯。

　　我早就没有家人，导师是我最亲近的人，现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爱我的人了。我仿佛感到在遥远的宇宙中，一颗时刻守护我的行星黯然死去，直到现在，我才感受到它的光芒。

　　导师走了，一切束缚都归于虚无。变态人，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算是意外吗？”柯雪不曾见超人先生这般痛苦，超人在述说中几次伤心地背过气，伴随着全身的抽搐，但是恢复也很快，也许是变态人的优良体质尚存吧。

　　“一定是意外，导师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他像往常一样给我注射，陪我说话……”超人先生再度哽咽。

　　“所以，是导师的去世让你心灰意冷，选择归隐？”

　　“是的。”超人先生说，“回到故乡浙江后，我没有注射药剂，我想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然后就有了最先说的那个爱情故事？你和她一起爬山、穿越峡谷，静静等待日出？”

　　超人先生沉默，缓缓道：“故事里只有她爬山、穿越峡谷，静静等待日出，没有我。”

　　“什么？”

　　“我爱上她的时候，她也已死去。”

　　4 无法挽回的命案

　　回归故乡，举目无亲的我只能在街头流浪。拥有将近二十年的超能力，一朝成为常人，我是那么手足无措，但是我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该怎么生活呢？早在十多年前我的户口就被注销，在故乡我成为一个亡灵，根本找不到事做。那天夜晚下着倾盆大雨，经过单身公寓的楼道时，有个黑衣人和我一样在楼道里躲雨。天太黑，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从高大的身影判断应该是个男人。“现在时间，十二点整。”男人像是戴着电子表那样的东西，忽然发出报时声响，然后他冒雨匆匆离去。

　　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我腹中饥饿，如果注射成为变态人，就没有这些日常顾虑。但是决心摆脱变态人身份的我绝不会轻易注射。眼瞅四下无人，我心中萌发私念。

　　单身公寓的防盗门竟这么容易被我用铁丝打开，这过程中只发出轻微的声响。我看了看门牌号六零一，心中是深深地忏悔：我只想要一些吃的，没有恶意。

　　轻轻带上门，我在黑暗中摸索冰箱的位置。没有红外线眼，这的确是一项难度超高的工作，几乎辨不清方向。

　　忽然间，我摸索到了一个……似乎是女人的脸颊。糟了，屋里有人，由于是单身公寓不分房间，此时我居然闯进女人的卧室区域！

　　女人先前正在卧室内酣睡，被我触碰到后大声叫嚷起来。我本能地捂住她的嘴巴，告诉她别怕，我不想伤人，只是来找食物，我饿坏了。

　　女人的挣扎更是出于本能，我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剧烈颤动，仿佛有一个灵魂要脱离身体而出。

　　我在干什么？我愣住，维护正义的我居然做出伤害人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回过神来的时候，女人的头靠在我肩膀上，身体像失去骨头那样柔软无力。

　　她断气了！

　　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变态人的生活，只是想回归简单的人生，却连生存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竟然还为了一顿晚饭稀里糊涂地杀了人！

　　我从后背包里找到导师留下的注射药剂，像拿出绿色的荧光棒一般，照亮了女人的卧室。女人有一张极其清秀的脸，即使因为挣扎而面部扭曲，依然那么动人，生前一定是个美人。她是无辜的，不该死，我要救她。药剂经桡动脉传遍我的全身，我决定再用一次超能力。

　　走出公寓楼，雨并没有减弱，伴随着轰鸣的雷声，我纵身跃到半空中，拼尽全力加速直上，到云层上方才停下来。

　　我准备启动光速飞行，《超人》电影中的克拉克曾用这种方式救过自己的女友露易丝,如今我只是如法炮制。《变态人规则》上明令禁止一切引发时空错乱的举动，导师会用各种方式阻止弟子，然后替违规的弟子洗脑。我心中一酸，导师已经不在了，我多么希望他出来阻止我，替我洗脑也好。

　　开始吧！

　　我奋力提升速度，一圈又一圈在天空急速飞驰，我感到天旋地转，只觉得周身都在陷入混沌。勉强睁开眼，只是看到万花筒般诡异的景色，耳边呼啸的声音也归于寂静。

　　我回去了。

　　依然大雨，先前的黑衣人也在原本的位置，和我一样在楼道里躲雨。只要我不上楼，不去打扰那熟睡中的女人，她总不会有事了吧。正当我决定用红外线透视眼穿透五层障碍，瞧瞧女人屋里情况的时候，黑衣男子的电子表响了，依旧发出十二点报时的声音，然后平静离去。

　　我还是第一次改变时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特别是看到路人重复的动作，别有一番趣味。我笑着开启透视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怎么会！我看到本该熟睡的女子倒在床上，嘴唇乌紫，死不瞑目。

　　导师的声音环绕在耳边：“记住，历史不容改变，即使你侥幸让时光倒流，历史也会由另外一种方式重现，阻挠你改变历史的结果。”

　　耳鸣目眩，险些站立不稳，我还是不敢相信。

　　使用穿墙术进入女人的卧室，女人身体还是热的，她死去不久。

　　面对女人的尸体，二十年来我首次有了回天无力的感觉。我强行逆转时空，必定会影响到空间逻辑，如蝴蝶效应一般，再细小的变化也会累积成巨大影响。就如这次，本该被我杀死的女人因为逻辑的累加，死于他人之手，但是始终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我承认自己惊慌了，再怎么说女人都是因自己而死，如果不能救活她，我经不起良心的拷问。我要再逆转时空一次！

　　下定决心，我走到公寓房门前要开门出去，低头看向门锁的瞬间,发觉事情蹊跷。

　　公寓的大门居然是从里面反锁的，就是说凶手杀人后不可能从大门逃走。我立刻检查屋内所有窗户，全部由内部锁住，窗户没有丝毫破损。

　　见鬼，这样一来凶手更不可能从窗户逃脱，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

　　屋里的挂钟响起，这次是半点报时，半夜十二点半。

　　在柯雪看来，一切都尘埃落定。照超人先生所说，舆论经常出现对他负面的报道。这些年柯雪从未听到过外国关于超人的报道，外星人倒有很多，这足以证明超人先生在撒谎。

　　“时光倒流后，事件居然以另一种方式呈现！”超人先生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述说中，没有走出来。

　　“他终于承认杀人了。”柯雪忖道，“这果然是一起杀人案！这次我立功了，指不定还能说服叔叔让我进刑警队！”兴奋居然冲散了柯雪对杀人犯就在眼前的恐惧。

　　但是他为什么要向我坦白杀人的事情？故意将身世打造成一个科幻故事的动机又在哪里呢？兴奋过后的柯雪陷入思考中，右手慢慢滑进牛仔裤袋，里面是一把小刀。罪犯既然承认杀人，很可能是对柯雪起了杀心。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令柯雪立刻放松警惕，超人先生述说了一件密室杀人案，而且是非同寻常的密室杀人，因为它披上了时光倒流的外衣。

　　听到这里，柯雪彻底激昂起来，这是他最有研究的密室杀人事件，一时间竟把其余琐事抛诸脑后，主攻起密室。

　　“你确定房门、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的？”尽管这可能只是超人先生信口雌黄，柯雪还是兴致盎然。

　　“千真万确，我都检查好几遍了。”

　　柯雪一个人走到门前，这防盗门与自己家里的一样，一旦反锁即使有钥匙也无法将门打开。公寓内的窗户也是内插销式的，除非打破玻璃，否则不可能从外部上锁。

　　“也许凶手与你一样，也是变态人呢？”柯雪猜测道。

　　“变态人的能力有限制，是不能直接伤到普通人的，所以以往执行任务时遇到抢劫案，也无法伤到劫匪，只能把他活捉了带去警局。”超人先生道。

　　柯雪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条规则，如果真的拥有超能力，那还不是累得很，一不小心就得犯规被洗脑。

　　“后来你是否再次穿越时空？”柯雪在屋里走动，忽然问道。

　　“算上第一次，我一共穿越了三次，每次的流程都一样。”超人先生回答，“先遇上黑衣人，电子表作响，进入公寓，密室里发现女人尸体，门窗反锁。”

　　柯雪顿时踟蹰了：如果超人先生是疯子，又怎么能分清密室与非密室的区别？

　　或许，科幻元素只是外衣，密室、死人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只不过超人先生存在妄想症，所以把事件以一种夸张的形式表述出来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柯雪仿佛看到一丝光亮。

　　5 丝丝是条狗

　　密室杀人这个事件背后必定隐藏着什么，柯雪打算从密室杀人入手，从而将超人先生的真实身份探个究竟。然而现实很严峻，除了门窗反锁，柯雪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密室的线索，他只好在屋里来回踱步寻找线索，毕竟这里是案发地。

　　“我能继续说吗？”见柯雪迟迟不入座，超人先生犹豫道。

　　“请，坐久了我站一会儿。”柯雪说着，目光并不离开地面。

　　“是的，我杀了人，应该偿命。当知道历史不可改变，我萌生了自杀的念头。那时雷电交加，我有意迎着闪电而上，几道强雷猛烈打在我身上，除了衣服碎烂，我竟没有一点损伤。”超人先生面庞抽搐，像有切肤之痛，叫道，“想死却不能死，难道是闪电威力不够？”

　　“威力不够？”柯雪闻言打了个冷战。

　　“欲死不能，我感到万念俱灰，身体乏力。光速飞行非常消耗体力，三次逆转时空使我筋疲力尽，然后我倒头就睡在马路边的草地上睡着了—二十年来第一次入睡。”超人先生说。

　　“然后就是我在路边用‘丝丝’这个奇怪的名字叫醒熟睡的你，然后就是你跟着我回到家里，然后就是我们这一些系列关于爱情故事和超人故事的对话。”

　　柯雪的思路终于清晰了。继续听故事的同时，他开始回忆之前的故事，看似荒谬的科幻故事，是能拼出逻辑来的。

　　浮云、朝露，阳光照在我脸上温暖异常，我睁开眼，已是翌日早晨。许久没有做梦，我希望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但当转身时我发现，女人的尸体就在我身边，与我共度一夜。

　　“我欠你一条命，马上就还给你。”我对着已经僵硬的女人说。

　　我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现在是早上六点，我的超能力将保持到凌晨，等到超能力褪去。我想以跳楼方式离开人世，据说那是最没有痛苦的，只会承受些许失重的恐惧，这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如何度过这十几小时呢？我不想做一个饿死鬼，我在冰箱里搜索着，找到多份乳酸奶和真空便当，女人一定是个宅女。

　　等待便当出炉的时间很漫长，不经意间，我看到房间右上墙角叠着厚厚一摞记录簿，远远看去只看到是棕色硬质封面，我好奇地走了过去。

　　公寓朝东的这块角落或许是书房性质的区域，土黄色书桌靠墙放置，日记就放在书桌上。书桌旁有一只橙色靠背椅，阳光穿透墙上的玻璃窗，正好打在椅子扶手上。

　　这些记录本是女人的日记，总共十本，封面用油彩笔写着年份，最上面一本是“2011”。

　　我翻开二零一一年的日记。

　　收回先前说的话，女人并不是宅女，相反她喜欢旅游，很多篇日记都是她的旅游随笔，同时记录的还有她的心路历程。

　　女人有很好的记日记习惯，几乎每天都不落地记录。从日记里我了解到她父母早亡，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里生活，似乎在网络上经营着店铺，与邻里往来也不密切。她曾经只和一个叫丝丝的人亲近，丝丝日夜陪伴着她，与她形影不离。也许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孤僻的女孩，日记里的她却看不出一点失落情绪，她的笔触永远蕴含极易满足的幸福感。

　　多善良的女人啊！不，用女人称呼她或许不适当，日记上记录她二零零九年才大学毕业，该叫她女孩。尽管孤身一人，女孩仍旧快乐地生活，游历山川、上街购物、网上进货，每个环节我都感同身受，好像曾陪在她身边经历一切。

　　我看一眼床上的女孩尸体，颈部我几根手指造成的淤青清晰可见，毫无生机的她已经成为一件物体，与日记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沉浸在日记之中使我忘记吃便当，它仍旧在微波炉里，而不知不觉间已是下午十八时整。

　　打开灯，我从微波炉里取出便当，却难以下口，脑子里都是女孩生前的样子，或许幻想的成分多一点，她干净、清澈，那美好的形象让我想到洁白无瑕的玉石。

　　我重新打开日记本阅读，与女孩一同欢呼、一起徜徉，直到我疲倦睡去。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与女孩手牵手奔跑在雪地里，当我想借机亲吻她的时候，她却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我终究放弃了坠楼自杀的念头，日记里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真实，我开始害怕回到现实，在我看来现实才是梦魇。

　　读完二零一一，接着读二零一零。女孩还是那个女孩，她的音容笑貌随着阅读呈现在日记本上，然而当我伸手去摸，那纯净的脸庞却像烟尘一般氤氲作散，触碰到的是冰冷苍白的纸面。

　　这时我才意识到，在她的快乐回忆中，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与她产生交集。日记像一部播放的电影，任凭观众山呼海啸，电影里的人物永远无法感知，因为一切已成定局。

　　“‘丝丝’是她的宠物吧？”柯雪递上纸巾，这次是替超人先生擦泪。

　　“我猜是一只狗，一直陪伴着女孩，直到二零一零年因为攻击路人被警察击毙。”超人先生眼中密布血丝，强笑着接过柯雪手里的纸巾，还不忘说一声“谢谢”。

　　“我懂了。”柯雪终于再次入座,“女孩日记里并没有提到‘丝丝’是狗，她一直用人的笔法描述‘丝丝’，所以你要改名‘丝丝’，为的就是想进入日记，常被女孩提起，看似与她一同生活过？”

　　眼泪顺着超人先生的脸颊滴到桌面上，“有些自欺欺人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超人先生是一个痴情的人。柯雪心软了，随后的发现却让他也感到失望，毫无疑问，柯雪是想站到超人先生那边的。

　　6 意料外的结局

　　对于这间密室，柯雪原本想从超人先生的故事中找寻逻辑、线索，直到他注意到单身公寓的房门。紧闭的防盗门正中被划分出一个正方形区域，这区域的颜色与门的颜色非常接近，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极力省视，很难发现边缘处的黑色切割线。

　　房门是反锁的，房门正中的方块区域如果能打开，凶手是可以从这里出去的。然而等柯雪走近触摸防盗门，才发现之所以划分出方块区域只是为了美观，与外界并不连通。况且，这个正方形划分的不够大，无法让人通过，除非是儿童或者动物。

　　柯雪笑了，他想自己找到了答案。

　　“后来你怎么处理女孩的尸体？”柯雪朝卧室区望去，床上并没有尸体。

　　“我给自己注射了药剂，然后带她飞到海边，葬在那里。日记里她曾多次提到喜欢听涛声。”哭泣使超人先生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是在七十二小时后埋葬她的，那时候尸体僵化已经消失，她的身体像云彩般柔软美好。”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疯狂地用拳头砸桌面，指间流出殷红的血，他也没有停下。

　　柯雪暗暗下定结论：眼前的男人应该是个强盗，入室抢劫并杀死了原本的屋主—女孩。他早年父母双亡，一直缺失爱与关怀，本来内心就非常脆弱。当他找到爱的时候，深爱的女孩已被他自己杀死，瞬间精神世界崩塌，所以编织这种科幻故事来逃避现实。

　　尽管柯雪很同情超人先生，他还是打算出门就联系警方。

　　但是此刻他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超人先生。

　　“你是怎么做到的，把公安局数据库上自己的名字改为‘丝丝’？”柯雪问道。

　　得知这件事源于柯雪的叔叔王叔的一句话。王叔是市刑侦支队队长，那天下班后他来到柯雪家吃饭。饭桌上王叔笑着告诉柯雪，今天查阅市民改名档案时，竟发现电脑里有个大男人把自己的名字改作‘丝丝’。

　　柯雪知道百家姓里没有“丝”姓，顿时起了好奇心，央求王叔让他看看电脑资料—里面正好有男人的照片。

　　“原来如此，所以当你在路边遇到我时叫我丝丝。”超人先生恍然大悟，悲伤的情绪不见踪影。

　　“是的，没想到能偶遇你。”柯雪说道，“更没想到你会接受我的邀请进屋喝茶。”他想，或许这正是天意，所住的公寓才发生了命案，上天马上就赐给他破案的契机。

　　“我也一样，遇不到你的话，连最后的机会也没了，到现在还没有人相信我。”超人先生悲观地抽了抽鼻子。

　　超人先生的喜怒无常坚定了柯雪对他的判断——是个疯子。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做到改名的?”柯雪问道。

　　“长期定居米兰，我在国内的身份已经注销，通过正常手段无法改名。”超人先生说，“但不要忘了埋葬女孩那天我是注射药剂的，连夜到公安局用意念进入资料库不是难事，你看，我还做了个新身份证。”超人先生炫耀似的拿出新身份证，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丝丝”。

　　“喂，都这么熟了，你就不能说句实话……”柯雪感觉自己再次被忽悠。

　　“不好，十二点十分了。”超人先生忽然变了脸色，显得极其焦急“那个密室谜题你想出来了吗，我的时间就要到了，难道要带着疑问上路？”

　　“怎么说呢，其实当时的这间公寓，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密室。”

　　“你解开了？”超人先生粲然一笑，“快告诉我。”

　　“事先说好了啊，我告诉你解开密室的方法，你也得跟我说实话！”柯雪开出交换筹码。

　　“那是肯定的！”超人先生迫不及待道。

　　“好，跟我来。”

　　柯雪与超人先生一同走到房门前，柯雪指着房门问道：“这是什么？”

　　“门。”虽然不知道柯雪的用意，超人先生还是显得格外谦虚严谨地补上一句，“防盗门。”

　　“的确是门。当我们看到日常生活中熟悉不过的东西时，往往会对它们放松警惕，潜意识也会把原本分离的东西归为一个整体。如果我告诉你看到的是两扇门呢？”

　　“两扇门。”超人先生复述道。柯雪原以为超人先生会露出吃惊的神情，谁知他竟然如先前一般面不改色。”

　　“你看这个方形区域，凶手作案后并不需要打开房门，而是打开这方块区域逃脱。”

　　“不可能。“超人先生连连摇头，“这区域只是装饰，无法开启，它的体积甚至不能容纳一个成人。”

　　“我只是提供一条思路，并没说方形区域就是第二扇门。”

　　“难道这上面还隐藏着门？”超人先生凑近房门，几乎将脸贴在汪利防盗门上。

　　“现在让我们跳出刚才的思路。我是想告诉你，其实这才是隐藏在真正大门中的第二扇门，它才是真正大门上的方块区域啊。”

　　“嗯，你是说……”

　　没等超人先生说完，柯雪抢先道：“是的，其实房门所在的墙面才是真正的大门。你看，墙面的交界……”

　　柯雪原本打算骄傲地阐释解开密室的关键，却没想到超人先生伸手让他停下。

　　“你是不是想说，墙面的交界处，照理不会摆放装饰品，但是眼前这扇门所在的墙面交界处却有一些小镜框，表面上是装饰作用，其实是为了减少真正大门与墙面的整体不和谐感。最重要的，是隐藏真正房门—也就是墙面与墙面交界处的那把铜锁。”

　　超人先生拿掉墙面交界处的镜框，镜框中原本裱着一幅油画，油画上中世纪的城堡寂静而神秘。除去油画，交界处显露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锁，是老式带扣的那种。

　　柯雪瞳孔微缩，不敢相信地看着超人先生，自己所推理出的一切，竟然早已被超人先生熟知。他无言以对，紧握双拳，指甲要嵌入皮肤里去。

　　“你已经很了不起，小小年纪思维缜密，能想到这一点。”现在轮到超人先生安慰柯雪，即使他是疯子，那也是个心地善良的疯子。

　　“不不……”柯雪面色发白，“不可能。”

　　“你说得对，在那种紧张到窒息的杀人夜，再警惕的人都会被潜意识左右，只是一眼看到防盗门，无视这扇以墙面为门的隐藏之门。但是不要忘了，我是变态人，我的眼神比任何人都敏锐，杀人夜当晚我就发现了隐藏之门。”

　　“说谎。”这次是柯雪惊慌道，“既然你早发现隐藏之门，先前怎么不说，等到我发现才装作早已熟知，一定是顺着我的思路，直到刚才才发现隐藏之门。”

　　超人先生指着铜锁道：“你自己看，这铜锁是扣着的，别忘了按照你的推理，凶手是从‘墙面门’离开的，那锁就应该是开启的。”

　　“本来是开启的，是你……是你之前把它锁上了。”柯雪感到自己有些精神恍惚，不知所云。

　　“你不是认为我是顺着你的思路发现隐藏之门的么，那我哪来时间锁门？”超人先生发现柯雪阵脚大乱，继续道，“即使出于各种目的死者建造了这扇隐藏之门，凶手怎么会发现它的存在？”

　　“凶手或许是死者认识的人，早就发现了隐藏之门，所以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柯雪捂住脑门，冷汗不住流下。

　　“但是凶手并不知道我会因为时光倒流出现啊，他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防盗门出去，何苦设置一个‘密室’呢？”

　　情势发生巨大逆转，柯雪心中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才是侦探啊，怎么……”柯雪没有心思听超人先生说话了，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

　　不，一定在说谎！

　　柯雪反复念叨，也许是超人先生在发现尸体后又发现了隐藏之门，也猜出了凶手真正的，并非密室的杀人手法。先前没有提及，为的只是增加自己科幻故事的可信度，铜锁是超人先生自己锁上的，为了造成密室的假象！他尽力维护密室的存在，是为了让我相信不可能事件的存在，相信他作为超能力者这样荒诞的事情的存在。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柯雪心中不停想到，像是要加强心理暗示，肯定自己的思路，猛然间，他睁大了眼睛。

　　等等，到底谁才是疯子，谁才在自欺欺人？

　　柯雪有些喘不过气，他的思路被挤压到死胡同中，他不觉中向后退，直到撞上冰箱。

　　“我怎么了？”这一撞将柯雪撞醒，他晃了晃脑袋，晕眩之感才微弱了一些。

　　“现在你相信我是超人没？”超人先生说道，眼神中充满期待。

　　一瞬间，柯雪觉得超人先生很可怜。不管他是不是超人，四十多岁的人站在这里和一个才高中毕业的孩子折腾，只是为了一个名头。不，他是在证明自己存在过，也许过了今天，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他动了恻隐之心，即使无数次提醒自己，站在眼前的男人是杀人犯——却也无济于事。

　　“我……”

　　柯雪很想安慰他。然而最终还是说了声“不”。

　　“算了，这是天意。”超人先生绝望了，原先如星辰般闪耀着微光的双眼在刹那间变得无神，只剩下平静的等待。

　　“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柯雪问，他已经满头大汗，长吁了一口气。

　　超人先生没有说话，示意他尽管问。

　　“我记得你说导师曾留下三瓶药剂，你用了两瓶，拿出最后一瓶给我看，就能证明你的身份。”柯雪忽然希望超人先生能释然地笑着递给他药剂，像看电影一样，柯雪入戏了，他希望超人先生是真正的悲情英雄。

　　“昨天早上九点注射用了。”超人先生道。

　　柯雪失望了：“派什么用场？”

　　“当天夜里我隐身进入‘天齐’公司金库，盗走了那里所有金条。”超人先生拉开桌边抽屉，里面竟真的被大大小小数十根金条塞满。

　　天齐公司是省内物流界的龙头企业，柯雪的大伯就在那里工作。

　　“我在金库里留了我的新身份证复印件以及这里的地址，天齐公司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开库核对账目。”超人先生看看身后撞钟，“我想现在他们正带着警察赶来。”

　　“天啊，这些都是真的吗！”柯雪震惊，目光不离金条。他知道天齐公司金库守卫戒备，有配套红外线防盗设配，一般人不可能轻易偷走金条。

　　“你到底是谁？”

　　“超人！”超人先生笑道。

　　倏然间，门被撞开，三名持枪公安人员迅疾地冲进公寓将两人制服。说是制服，实际上柯雪与超人先生根本没有反抗。

　　两人的头被重重按在桌面上，柯雪听到超人轻轻对他说：“《米兰体育报》，一九九六年三月一日头版。”

　　柯雪还没反应过来，超人先生忽然奋起反抗，他力气奇大，将两名公安撞倒。柯雪裤袋中的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上，超人先生持刀砍向一名公安。

　　“别开枪，是刀背！”柯雪大声呼叫，因为被按倒在地，声音变得很古怪，柯雪自己听得都觉着陌生。

　　枪声响起，超人先生重重摔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不……”柯雪绝望道，“他用的是刀背……”

　　新版身份证从超人先生上衣口袋中滑出，“丝丝”两字被血染红，无法辨认。

　　被击毙，超人先生选择与丝丝一样的归宿，彻底与日记里的丝丝化为了一体。

　　尾声

　　少愚开门看到柯雪的时候，第一句问候居然是：“‘出狱’快乐啊！”

　　柯雪苦笑，实际上向警方说明情况后，当晚他就被释放了，要不怎么有时间打电话给蒋少愚。

　　进门换鞋，柯雪问道：“昨晚托你做的事情怎么样，网上能找到那张米兰体育报吗？”

　　少愚带柯雪进入卧室，指指桌上那台外星人电脑，笑道：“你看，这不是在找吗？我翻墙出去忙了一晚，终于找到一个意大利当地的网站。不过这网站居然没有搜索功能，我正在一张张翻，相信十年内能找到一九九六年三月一日的米兰体育报。”少愚打趣道。

　　蒋少愚并不是计算机高手，但他似乎很喜欢收藏电脑，长桌上就摆了七台电脑，全部开着机，被一台集线器连着。

　　“那你慢慢找，我先休息一会儿。”柯雪躺在少愚床上，翻了个身。

　　“欢迎收看《超牛大神探》……”客厅里电视机传来嘈杂的声响。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么？”柯雪是超牛大神探的狂热观众，每一集都不曾落下，即使中午在学校也会偷偷溜到拉面店里收看。

　　“这是我买的碟子，不是电视里放的。”少愚一心操作电脑，头也不回，“你这人也真是，听到开场白就一定十二点了？”

　　“听到开场白就一定十二点了？”少愚的话在缠绕在柯雪耳边，倏然间，柯雪瞳孔微缩，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个黑衣人在雨中的场景，是超人先生科幻故事里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电子表开始报时，报的是凌晨十二点。

　　“这就是开场白啊！”柯雪大叫，从床上跃起。少愚以为他还在讲《超牛大侦探》，也没有问，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柯雪猛拍脑袋，他终于解开所有谜团了。

　　超人先生根本没有穿越时空，有人限制了他的飞行速度，使他永远无法到达光速。是黑衣人干的！本来已经离开楼道的他再次返回，算准超人先生回来的时间，把电子表调回十二点之前。等到超人先生从云层下来，黑衣人重复先前的动作，使得超人先生误以为时光已经倒流。

　　当然，在这之前，黑衣人曾进入女孩的公寓，先把屋里时钟时间往回调，然后反锁上门窗。

　　他如何离开公寓？是穿墙术。既能控制超人先生的飞行速度，算准超人先生从云层上方下来的时间，又能自如使用穿墙术，对超人先生的行为了如指掌，控制案发时往来的行人、天气等意外搅局因素，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导师，黑衣人就是导师！

　　超人先生的导师没有死，他是假死！

　　超人先生曾向导师透露过自己萌生退意，导师也能体会到超人先生的痛苦，然而变态人想要退出，必须洗脑。导师知道超人先生继续执行任务全是为了他，不忍心洗去与超人先生二十年的师徒情，但也不想看到超人先生继续行尸走肉般生活，就制造了假死事件，把生活的主动权交还到超人先生手中。这也是后来闪电没能杀死超人先生的原因，变态人本就不害怕闪电。

　　导师对超人先生很仁慈，时刻关注着他，只要超人先生不违反规则，导师同意保留超人先生的记忆。

　　得知超人先生要逆转时空时，导师无法坐视不管，但是已经“死”去的他该如何出场？最终他选择和超人先生开个善意的玩笑，不用让自己“死而复活”，也能让超人先生断了“改变历史”这条心。

　　超人，他真的是超人！柯雪瞪大眼睛。

　　“既然你这么疼爱超人先生，为什么最后不救他！”柯雪伤心地喊道。

　　与此同时，少愚惊恐地看着柯雪，痴痴说道：“我在网上找到那张报纸了，头版头条是一张飞机即将坠落的照片。”

　　柯雪立刻起身，来到电脑旁：“在哪里，我看看。”

　　少愚示意柯雪看电脑屏幕，柯雪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

　　“很正常的一张照片啊，怎么了？”柯雪对着电脑屏幕看了好久，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报上的照片一放大就失真了，于是我又在网上搜来了当时照片的电子版。”少愚脸色苍白，手指屏幕上的照片：“我把电子版照片放大处理后，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照片中的飞机底部，有个奇特的黑影。这黑影分明是一个人形，正双手托举着即将坠落的飞机。

　　如果这件事不发生，我或许仍旧顶着救世主的光环，虽然在实用主义者、功利主义者的眼中，这光环正在逐渐褪色。

　　我想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劫机行为，两架飞机不可能同时出现故障，一同向米兰市中心坠落。救起第一架飞机后，我以音速飞向另一个事发地，按这样的速度飞行，赶到时飞机离地面应该还有六七十米的距离。

　　但是我有意放慢了速度，眼看着飞机从指尖滑过，火焰映红我的脸庞。

　　哭喊声中，我听到一个声音：我们不需要超人！

　　是的，这个世界不需要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