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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无意中发现江雪手机里的暧昧短信,是前几天的事。我不知道她和那个名叫徐明洲的男人来往已有多久,更无心思猜测她是否真的背叛了我。看到短信的瞬间,我只觉得浴室传来的水声仿佛能将我贯穿。 首先声明,我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成为情杀案中的凶手。根本就没有情杀案发生。 将短信标记为未读,我把手机和散落地板的化妆品放回了被我不小心碰掉的粉色皮包里。江雪穿着睡衣从浴室走出来,察觉到我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睛有些游离,便凑过来亲吻了我的脸颊。闻着她的发香,我一心想着一件事——要快点搜索那条短信里留下的地址。 于是今晚,我来到了徐明洲与江雪的约会地点。这里可能是徐明洲的家,位于一个有些年代的别墅区。这个别墅区的居民进出必须刷统一制定的磁卡,外人来访则要在门卫处出示身份证,登记自己的信息和所拜访的居民姓名。 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我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我仔细思考过用什么借口让徐明洲开门,但数次按响可视门铃也无人应答。 我望了望窗户,或许由于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屋内的光线,整座别墅显得死气沉沉。我在门前来回走动,看着时间接近八点,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隐蔽的角落等江雪出现时,听见了屋子里有脚步声。 正打算再次按下门铃,门却开了。 奇怪的是,屋里漆黑,似乎有人躲在暗中。身后的路灯将我的影子投了进去,我站在门外没有说话。就我看过的电影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接下来的发展一般有两种。一是屋子里的人将给你一个party之类的惊喜,二是有人埋伏准备袭击。 我认为离开才是正确选择。 然而我刚转身,后脑就猛地被击中了。 第一章 手机的震动令我慢慢睁开了眼。黑暗里摸不清方向的我在试图站起来的过程中又倒了下去,加重了脑袋的晕眩感。我不得不暂时躺在地上,伸手拿出衣兜里的手机。看到是江雪的来电,我迟迟没有接通。 手机的灯光下,我发现我的手沾着血液。 “喂?”我略微颤抖地将手机举到耳边,腥臭味钻进了我的鼻腔。 “罗越函?!你在屋里吗?” 江雪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我不禁皱紧了眉头。 “屋里?啊……你是说徐明洲的别墅里?” “嗯!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就在门外,快开门!” “你等一会儿。” 挂断电话,我躺在地上缓了几分钟,觉得稍微清醒了一些。我艰难地站起来,用手机的电筒找到了屋子的电灯开关。周围一下子明亮起来,我正站在宽敞的欧式风格会客厅里,脚下的地毯上有几片凌乱的血迹。我下意识摸了摸后脑,虽然被击中的部位十分肿痛,但没有伤口。 仅仅为了弄清女朋友是否出轨,竟莫名其妙遇上这样的事。我感到几分恐惧和愤怒,担心自己招来了麻烦。 我走出会客厅,一路打开灯来到门旁。在我视线扫过的范围内,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我在门前站定,透过猫眼看向门外。外面只有江雪一个人。她的脸上充满不安,不停地向冻僵的双手呼出热气。 我突然打开门吓了她一跳。她看着我,露出了令我不解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是怎么进去的?”她问。 “先发问的人应该是我吧。” 江雪低下头说:“瞒着你和别人见面,对不起。但是我绝对没有——” “我们的事后面再说,”我打断她,“快报警吧,这别墅里跟杀人现场一样。” “杀人现场……” “嗯,虽然我没发现任何人。” 坐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等待警方到来的时间里,江雪告诉我,徐明洲约她今晚一起吃饭。出于某些她暂时不肯解释的原因,她提前赴约了。到达徐明洲的家里,徐明洲正与一位客人谈公事,她觉得不好打扰,提出改天再约便告辞离去。之后她去附近的商业街闲逛,没想到看见了我。我匆忙地穿过人群,不曾注意到她。她一看见我,就怀疑我偷看过她的短信知道她今晚有约。她说尽管了解我是个不会窥探她的隐私的人,可是我巧合地来到这里实在可疑。 她跟上我,我的确走向了徐明洲居住的水月别墅区。她不知如何是好,本想在别墅区外的一家露天茶馆等我,但过了快一个小时都不见我出来,她就找上了门。 谈了不久,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向警方说明了我的遭遇,他们便立刻进屋展开勘查。 救护人员检查了我的脑部,建议我尽快去医院做脑CT。我和江雪相顾无言地候在别墅的警戒线外,警方初步勘查结束后,两位刑警走了过来。其中面带凶相,相对年轻的刑警示意让我回避,他们先对江雪进行询问。 我站在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问话的那位刑警时不时转过头看我,我大概能够想象江雪说了关于我的什么。当我转移了视线,发觉别墅与我来时有一个不同点。 车库的门开着。 “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出神时,两位刑警来到了我的面前。 眼神锐利的刑警审视着我,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样啊。”直视他的眼睛令我感到不适。我看了看另一位做记录的刑警,他十分严肃,但饱满的脸颊给人一种亲切感。 “你没有发现死伤人员,为什么要叫救护车呢?你为自己叫的吗?” “不。我醒来就从会客厅走到大门,出去后再也没有进去过。所以我不知道其他房间会不会有人。” “好吧。” “别颠倒顺序,”做记录的刑警看了一眼他的同事,说,“从基本信息开始。” 我报上基本资料,他们对我的职业产生了兴趣。 “在殡仪馆工作?难怪你很冷静。你能找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倒是让我很意外啊。” “嗯,我也挺意外。” “言归正传。你是今晚八点来到这里的吧,说说详细情形。” “准确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分。我按了几次门铃,等了大约十多分钟门开了。屋里是黑的,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我觉得不太对劲,转身刚想走就被打晕了。袭击我的人一定躲在门内的一侧,我可能妨碍了他吧。” “你以前认识徐明洲吗?” “不认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你觉得这座别墅有哪里奇怪吗?” “室内都拉紧了窗帘。还有,我来的时候车库的门关着,但现在开了,好像车不见了。” “别墅区车辆出口的摄像头在八点十三分拍到了徐明洲的车。” “徐明洲开走的?” “不是,是另一个人。” 第二章 到公安局录完口供,江雪陪我去医院做了脑CT。我有些轻微脑震荡,所幸并无大碍。打车回公寓的路上,我们一直沉默着。我握住她的手,感觉比我常年触摸尸体的手更冰凉。她眼眶红红的,悲伤的脸上却透出一种平静,像在思考。 江雪是个特别的女人。虽然,每个男人都会觉得自己中意的女人与众不同,但是愿意和我这样被认为晦气的人在一起的,真不多见。 我认识她是由于她祖母的去世,她的祖母死于失足摔下楼梯。我在殡仪馆里的工作主要是清洗尸体和将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处理成表面完整的模样,因此一旦得知我的工作,没有人会同我握手。 江雪在一家连锁餐厅做管理员,她承认家人反对她和我交往,不过她觉得没有关系。她说,像我一样的工作者分明必不可少,不该区别对待。社会中有些工作是大多数人不愿做而又需要有人做的,即便这些少数工作者中的一部分可能别无选择,但也值得尊敬。 “请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江雪对出租车司机说。 这里距离我们住的公寓还有一段车程。 “怎么了?” “我今晚回自己那边,对不起,明天见。” 她说着打开了车门。 我点点头,“明天见。” 出租车重新发动时,我冲她挥了挥手。 警方让我们明天再去局里一趟,现场的详细勘查报告出来后,还要询问一些细节问题。警方没有透露多少案件的信息,我只得知徐明洲是某电器公司的销售经理,单身独居。 回到公寓,我立刻打开电脑在地图上找到了水月别墅区。从别墅区的平面图看,南面和东面分别有一个出入口,但车辆只能从南面入东面出。别墅区的设计者充分考虑了每户人家的隐私,使别墅之间的绿化形成了遮掩,而且没有两座别墅是处于相对的位置。徐明洲的家坐落在别墅区的西南部,与南面的入口相隔不远。 我被袭击的时间大约是八点,醒来时是八点四十。江雪提前赴约在徐明洲家里见到的那位客人,可能就是袭击我和开走徐明洲的车的犯罪嫌疑人。目前警方还不能确定徐明洲的生死,推测他被塞进自己车的后备箱带走了。 如果我没有发现江雪的短信,江雪也在八点准时赴约,那么今晚被袭击的人就是江雪吗?这样想着,我越来越在意她提前赴约的原因。 她不肯告诉我的事告诉了警方吗? 第二天清早,我先去殡仪馆请病假。我们请假不是一个电话就能办到的,需填写正式的请假申请,再到主任办公室盖章。申请得到批准,我便赶往了公安局。 我见到了昨晚的两位刑警,他们说江雪已经来过了。 坐在询问室,他们在我面前的桌上摆出了几张像是车祸现场的照片。照片里的汽车极度扭曲,损伤严重,侧翻在乱石间,如同容易捏瘪的易拉罐一样脆弱。玻璃碎裂的车窗内能看见满脸血浆的驾驶员。 “今天早上七点多,在郊区的山崖下找到了徐明洲的车。驾驶座上的死者叫崔勉东,是徐明洲的部门员工。袭击你的人就是他。”相对年轻的刑警说。他又拿出了两个人的照片,我一眼就判断出了谁是徐明洲。 徐明洲的国字脸带有几分富态,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另一张照片里的崔勉东年轻许多,看起来少了一些世故。 “崔勉东你也不认识吗?” “不认识。” “江雪倒是认识他呢。她看到这些照片明显有所动摇,可她否认了。” “徐明洲人呢?” “他死于今天凌晨五点到六点之间,尸体在车的后备箱。崔勉东杀死他之后,故意把车开下了悬崖。” “真奇怪。” “暂不说这个,我有其他问题想问你。你觉得,江雪可疑吗?”刑警用仿佛藏着陷阱的眼神看着我。 我愣了片刻,回答说:“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杀人案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这个案件的凶手是谁非常明了,动机也非常充分,但是很多疑点不能解释。你看,根据水月别墅区出入口的记录,我列了一张时间表。” 他递给我一张白纸,纸上有几行钢笔字迹: 17:47,徐明洲开车南门入。 18:04,崔勉东南门入。 18:35,江雪南门入。 19:01,江雪南门出。 19:38,罗越函南门入。 20:13,崔勉东开车东门出,带走徐明洲。 20:30,江雪南门入。 “不属于水月别墅区居民,且与徐明洲有关联的外来者,只有你们三人。” “你是说,你认为我和江雪都有嫌疑?” “不,我认为你是倒霉被卷进来的。崔勉东袭击你是因为怕你碍事,他想顺便可以利用你给现场制造混乱,就把你拖到了会客厅。而江雪,她的身上有好几个疑点。她与徐明洲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但她说突然想快点见到徐明洲所以提前赴约,我觉得这个理由就很敷衍。徐明洲那个时候有工作上的事,江雪怕打扰他们的话,完全可以先去附近逛到八点再回来,为什么要改日再约?” “或许徐明洲与崔勉东要谈的事很重要,到八点都谈不完。” 刑警摇摇头,“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在别墅里停留的时间约有二十分钟,这段期间,会客厅里的——” “咳。”另一位刑警出声提醒他的同事不要说多余的话。他说:“简而言之,我们怀疑江雪知道这起案件的内情并有牵连。我们希望,如果你能再想到些什么,或者向江雪问出些什么,能够让我们知道。” 我看着地板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问:“江雪她有可能是凶手吗?” “从死者的死亡时间来看,绝没有可能。” “帮凶呢?” “崔勉东不需要帮凶就能完成谋杀。” 第三章 气候恶化了。空气中悬浮着黄色的粉尘,每走一步都感觉那些细小的颗粒似乎随寒风镶进了皮肤里。我戴上随身携带的口罩,半虚着眼寻找沿途的一家太空主题咖啡店。我给江雪打了电话,她说她在那里等我。 江雪一有时间就会拉着我去各种稀奇古怪的店,比如装修得像鬼屋的酒吧,还有把食物做成内脏外形的餐厅。这次的太空主题咖啡店算是正常,店内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投射着星系的动态图,服务员穿着如外星人。 我走进一个名为宇宙飞船的包间,江雪已经点了我喜欢的咖啡。她的脸上失去了在这种店里应表现出的新鲜感,眼中流露着疲惫。 “你也请假了吗?” “嗯。”她轻轻点了头。 我不擅长闲聊,若有目的一向直奔主题,但这次却苦恼如何开口。 “今天你回我这边吗?” 我喝了一口咖啡,尝试说些无关的话。 她知道我想问什么,直接回答说:“我认识崔勉东。” 我看着她,她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 “他是我的初恋男友。我上大四的时候,在兼职的地方认识了他。我们保持着联系,直到我毕业工作两年才正式交往。他是个有点内向的人,不太喜欢交际。他比我小几岁,我们交往时他还没有大学毕业,所以我没有让身边的人知道他。他毕业的那年,他的父亲意外死亡,具体的情况他没说,他受的打击很大,和我分了手。” “他的父亲是被徐明洲害死的吗?”我不由得联想到。 “嗯,我也是和他分手一年才知道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的很奇妙,和他分手后家里人为我安排了数次相亲,其中一个男人就是徐明洲。我不喜欢徐明洲,只见过他一次,但他说至少可以做朋友便互相留下了手机号。我用半年时间走出前一段感情,接着就遇到了你。我和你刚确立恋人关系,一天晚上就接到了崔勉东的电话。” “难怪,”我回忆说,“好像是去年十二月,有次晚上我们正在约会,你接完电话说突然有事要先走。你去见他了?” “没有。” 江雪拿起勺子搅拌咖啡。咖啡凉了。 “我早删掉了崔勉东的号码,看到来电我并不知道是他。他喝醉了,一股脑向我吐露他父亲的事。他频繁地提到徐明洲的名字,经他描述,我觉得很可能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徐明洲。崔勉东的父亲和徐明洲都爱好爬山,出事那天他们两人因迷路在山上碰见,当时天色渐晚,他们便决定在山上过一夜。他们运气很不好,撞上了黑熊,徐明洲顺利逃脱,但崔勉东的父亲不幸惨死。崔勉东说,他在父亲的遗体上发现了人为伤痕,小腿后部有乌肿。他一看就知道那是被登山杖打的,因为他父亲曾用登山杖教训过他。” “难道徐明洲为了自己逃生,用崔勉东的父亲做了诱饵……” “他是这样说的。” “他对警方说了吗?” “说了。但警方不以为然,并且家里人很快为他的父亲下了葬。” 我叹息了一声。 “电话里他扬言要在父亲的下一次忌日杀死徐明洲,也就是昨天,11月25日——他父亲的两周年忌日。” “为此他想办法进入了徐明洲所在的电器公司工作,接近徐明洲。” “嗯。但他没有泄露他的计划,也许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成为了徐明洲部门里的员工,这还是警方告诉我的。” 听到这里,尽管明确了崔勉东的杀人动机,我原有的疑问却更深了。既然崔勉东计划昨天杀死徐明洲,为何要等到今天凌晨五点以后动手?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徐明洲的家里行凶然后立即逃走? “你呢,”我委婉地问,“你是以怎样的形式涉入其中?” 她抬头正视我,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她对初恋男友的深情。 “我想阻止他犯罪。” “那你应该找到他,劝他放弃。” “他不肯说出他的地址,我无法与他见面。甚至后来,他换了手机号。我最后一次拨通他的电话时,他说,他再也不会愚蠢地喝醉酒,也不会联系我。我威胁说我会报警,但他笑了,然后挂掉了电话。” “你没有证据,报警不一定有用。” “就算有用,我也不会报警。那样他会恨我。我还想过给徐明洲发匿名消息警告他小心,可想来想去,最终下决心当面阻止崔勉东。” “所以你也去接近徐明洲。” “对。我是上个月开始主动联系他的。我的行为,应该不算背叛你吧?”江雪做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并不过分。” “我骗徐明洲说,11月25日是我的生日,要他整天陪我。但他是个大忙人,即使昨天是周日,他还要参加会议并见几个客户,预计晚上才有时间。他让我八点去他的家,他会为我亲自准备晚餐。徐明洲独居,要杀他最好的地点就是他的家里,我觉得崔勉东很可能会想办法潜入。徐明洲说他将在七点多离开公司,我就在六点打车去水月别墅区。路上堵车,花了大半个小时。” 我回想了一下刑警给我看过的时间表,说:“但他提前回家了。” “是啊。事情的变化太难掌控。” “崔勉东赶在了你之前。而且以他员工的身份,徐明洲会给他开门。” “我到的时候,开门的人就是崔勉东。他说我来晚了,我可以马上去报警。” “可是你没有报警。” “我心里很乱。我想,反正他的结局必然是被捕,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还不如撇清关系一走了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进屋了吗?徐明洲当时还活着。” “我以为他真的已经杀人了,否则开门的人应该是徐明洲。” 头顶上的吊灯散发着蓝紫色的光,令她眼底蒙了一层幽深。 我不再提问。 谎言多听无益。 第四章 我独自回到家,无所事事地打开电视又关掉了。平日是江雪为我做饭,她不在我就失去了食欲,连吃泡面都懒得烧水,于是我用一盒饼干简单解决了午餐。 她究竟在隐瞒什么?我难以停止思考,同时犹豫着该不该找警方谈谈。如果江雪只是知道这次的杀人事件将会发生,也不算多大的罪过。崔勉东谋杀了徐明洲,这一点毋庸置疑,此外她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我的目光落在了玻璃茶几底层的一叠便签纸上,我拿了一张,找到笔把仍记得的时间表写了下来。 整个案件的疑点集中于江雪和崔勉东。对第一次进出别墅区之间二十多分钟内的事,江雪的说辞含糊不清。崔勉东带走徐明洲再将其杀害的行为,更是怪异。我盯着崔勉东的名字,觉得他在江雪离开后,依然停留在别墅里的时间未免过长了。 脑袋忽然隐隐作痛,我服了药,一放弃思考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毕竟我掌握的线索有限,无论怎样推测都得不出结果。 我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醒来看见外面飘着雨。天色很暗,我起身按下客厅的电灯开关,发现停电了。雨下得很安静,我感觉屋里愈发沉闷,就拿了雨伞出门去透透气。来到公寓楼下,我看见一个男人正从雨中走来。 我撑着伞走近他时,他快步进入了我的雨伞下。由于他穿着便服,我这才认出他是那位眼神可怕的刑警。我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我姓段,”他自顾自地说道,“找个暖和的地方谈谈怎么样?” 雨水不均匀地润湿了他的蓝色外套,看起来颜色深浅不一。他粗略地拍掉头发上的水珠,指着公寓对面说:“那边有个咖啡店。” “还是去餐厅吧,我饿了。” “你女朋友不在啊。” 来到我以前每天光顾的西餐厅,老板友好地向我打了招呼。 “他不知道你的工作吧。”段刑警侧头小声说。 我没理会他,带他上了二楼。二楼是雅座,这个时间点没有客人,但他还是选了角落的位置。我按自己的喜好点了两份套餐,他没有拒绝。等服务员不再打扰我们,他便切入了正题。 “我准备把现场的详细情况告诉你。” “可以吗?” 他耸耸肩,“没什么大碍。不告诉你的话,我们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呢?不过你必须先告诉我,江雪对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还有你真实的想法。” 我在内心权衡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看来你也觉得她很可疑。”他笑了笑。 无法否认,我想解开疑惑。 我转述了江雪向我坦白的事,段刑警认真听着,但他表现出来的兴趣不大。江雪与崔勉东的关系应该在他预料之中。我说完后,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放在桌上,是那张我看过的时间表,空白处已被填满难以辨认的文字,如同意识流的书法。 “时间上来说吧。” 他看了我一眼,左手食指放在时间表的第一行。 “你不用看其他的文字,那是我乱写乱画的。首先,17:47,徐明洲回家。他回家前去买了许多食材,但其实他不太会做饭,所以还买了烹饪书。我认为,他对江雪说他晚上七点离开公司,是因为他需要准备晚餐的时间,不想让江雪提前过来看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接着,18:04,徐明洲还没开始动手,崔勉东就来了。” “崔勉东清楚徐明洲的工作行程。” “是的。崔勉东以工作的事为借口,徐明洲自然会开门接受拜访。别墅的会客厅里,有些东西被清理过。我们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很多碎片,例如茶具、落地灯的玻璃灯罩。会客厅的地毯上,除了血迹还浸有茶水。” “崔勉东在会客厅对徐明洲施暴了。”我的眼前浮现了会客厅的画面。 “这样说不准确,地毯上的血液是徐明洲和崔勉东两个人的。我们从茶杯的碎片和地毯上检查出了氰化物,以此推测崔勉东原计划毒杀徐明洲。但是徐明洲发现了崔勉东的投毒行为,崔勉东只好将原计划改为用暴力解决,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徐明洲可能因此失去了意识。” 他拿起叉子,吃了一口水果沙拉。 “这里问题就出现了,崔勉东到底是哪个时间段下毒,然后发生斗殴的?18:35,江雪到达。如果在江雪来之前就发生了,我不能理解崔勉东为什么要给江雪开门。崔勉东那个时候还没有杀死徐明洲,而且他知道江雪想阻止自己。” “我也觉得不太合理。” “江雪又对你说谎了。” “但如果是江雪来之后发生的,岂不更不合理?” 他摆了摆手中的叉子,说:“的确更不合理。不过你弄错了我表达的重点。我是说,在我刚才的假设下,给江雪开门的人或许不是崔勉东。” “难道是徐明洲?” “只有他了。” “这也说不通。如果徐明洲力图向江雪求救,挣脱崔勉东跑去开门,江雪怎么会离开?相比之下,崔勉东给她开门反而说得过去一点。别墅门外安装了可视门铃,江雪按下门铃,崔勉东在室内看到是她,也许就想见一见她。” “好吧,如果开门的人是崔勉东,”段刑警一脸否决我的表情,“江雪进出别墅区之间的二十多分钟怎么解释?崔勉东告诉江雪她来晚了,江雪还会和崔勉东叙叙旧吗?或者她进屋去看了徐明洲的尸体?” “那你认为开门的人是徐明洲,你要怎么解释?”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无论崔勉东投毒、与徐明洲打起来发生在哪个时间段,都绕不过谁给江雪开门的问题。” 我无话可说。 他看看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我们去水月别墅区吧。”他说。 第五章 我能察觉到段刑警多少对我也抱有怀疑,怀疑我为江雪隐瞒了至关重要的事。虽说很多故事中像我这样最不可疑的人往往最可疑,但请相信我是个不会反转的角色。即使我有意保护对我说谎的女友,我也有强烈的对真相一探究竟的欲望。 我们坐出租车到达了水月别墅区附近的商业街,再步行过去。昨晚江雪就是在这里看见我的。由于天气不好,街上弥漫着冷清的气息。现在的时间比昨晚我经过这里的时间早,但是密布的乌云营造出的昏暗与昨晚相似。 一滴雨水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忽然想起来伞忘在了餐厅里。冰凉的触感也激发了我新的疑问。江雪为什么看见我走向水月别墅区,却不及时阻拦?不管她在别墅区内的二十多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她至少知道一个杀人犯可能还留在别墅里,我可能遇上危险。 走进别墅区南门,段刑警放慢了脚步。 “别墅一楼的会客厅是第一现场。采集到的指纹主要是徐明洲和崔勉东的,其次是你。崔勉东用了落地灯的灯罩作为凶器,徐明洲用了厚重的烟灰缸。” “江雪呢?” “会客厅里没有她的一丁点痕迹。但是别墅大门至会客厅的过道上找到了一根她的头发,她进过屋。” “这说明不了什么。” 来到徐明洲的别墅前,我跟着段刑警弯腰穿过了警戒线。我们不能进屋破坏现场,只围着别墅走了一圈。 “崔勉东父亲的死,其实并非他想的那样。”他说起了题外话。 “他父亲的名字,好像是崔刚。崔刚和徐明洲在山上遇到黑熊,两个人都很惊慌。徐明洲从未想过把崔刚当做诱饵,自己一个人逃跑。被当做诱饵的,实际上是徐明洲。崔刚用登山杖袭击了徐明洲,徐明洲挣扎着爬起来,大幅度的动作吸引了黑熊。徐明洲比崔刚年轻体壮,虽然受了伤,却很快赶上了崔刚。他很恼怒,在崔刚打算转身再给他一下的刹那,徐明洲先出了手。追逐他们的黑熊,最终把崔刚当做了目标。” 我看着段刑警,不明白他提起这件事有何用意。 “就在崔勉东来我们局里的前一天,徐明洲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给我看了他背上的乌伤。他自首说,就算不是自己有错在先,但一时恼怒也犯了错。那时我们正忙别的案件,他自首时只有我和我的搭档在场,我便决定放过他。” “因为这个事件已经按意外处理了吗?”我带了一丝讽刺的口吻说。 “本来就是个意外。如果徐明洲不自首,崔勉东想告他也白搭。徐明洲的情况,请个有点资质的律师都能为他辩护无罪。在那种生死攸关的环境下,人很容易暴露出本性。而徐明洲是本性好一些的那个。” “那你怎么对崔勉东说的?” “没说什么。他的父亲死了,我觉得没必要给死人加罪。”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悲剧。” 他牵动了一下嘴角,无语反驳。 “总之,我认识到事情的真相应该彻底弄清公之于众。这次也一样,虽然表面上是个简单的案子。” 他说完,拿出香烟点上了一根。 空中突然发出了闷雷声,雨有变大的趋势。 “回归正题,从崔勉东的行动来看,”他吐着烟圈说,“头疼的是也得探讨谁给江雪开了门。但我们不妨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假设江雪和你都没有来过,他的行动应该是怎样的。昨天是他父亲的两年忌日,他计划在这一天谋杀徐明洲报仇。徐明洲离开公司回家,他就紧跟着来了。他备好了毒物,假装来谈公事,在会客厅里想趁徐明洲不注意往他的茶杯里投毒。然而他的行为被徐明洲发觉,他们便随手抓起身边可以当成武器的东西,激烈地打了起来。崔勉东将徐明洲打倒在地,顺势当场杀死他。他早已做好了杀人后自杀的觉悟,拿走徐明洲的别墅区居民卡和车钥匙,开车到郊区故意坠崖——事情原本应该如此发展。 “根据尸检报告,徐明洲死于窒息,崔勉东死于开车坠崖受到强烈撞击。他们两人身上的伤都是分两次造成的,一次是昨晚在会客厅里,一次是今天凌晨五点以后。既然事情真实的结果和本应出现的结果有偏差,那导致偏差的,就主要是江雪这个意外因素。因为江雪的到来,崔勉东的行动变得很奇怪。第一,他在别墅里停留了两个多小时,停留时间过长;第二,他清理了现场,还用死者家里的登山杖袭击你,利用你给现场制造混乱,这对一个有自杀觉悟的凶手来说没有必要;第三,他没有在父亲的忌日当天杀死徐明洲,而是将徐明洲带到郊区,第二天再亲手杀死他。如此一看,所有谜题的关键就在于江雪了。” 我凝视着别墅的大门,脑海中构想出了江雪站在门前的场景。 “尸检报告上还有一点我很在意。徐明洲的致命伤在颈部,崔勉东用一块碎玻璃片割破了徐明洲的气管。但是,徐明洲的致命伤口处,有两重新旧不同的伤痕。他不仅割破徐明洲的气管,还挖掉了伤口上一部分皮肉,用打火机灼烧。” “可能他们在会客厅打斗时,那个伤口就留下了,后来崔勉东又在同一个部位下手。那样做也许能省些力气。挖掉部分皮肉灼烧,可能是他的恶趣味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雨很快下大了。 大颗水珠浇灭了段刑警的烟头,也将飘绕在他上方的烟雾冲散。 “去那里避雨吧。” 他说着走向别墅大门。 第六章 “你比较了解江雪,你能想到她可能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推测一下吧。” 我们站在别墅门外的走廊上,从屋檐滑落的雨水形成了一片珠帘。天空划下的几道闪电令我的眼前呈现出明亮的银色,转瞬又暗淡下去。 我回忆着昨晚透过身后这扇门的猫眼所看见的江雪,那件反穿的羊毛披肩,以及她一见我就说的话,忽地一阵寒颤源自心底发出。 “我只相信她不是凶手。”我尽量维持着镇静的表情。 “她的确不是凶手。” “那就到此为止好了。” “你不是也有疑问么?”段刑警侧头看着我,“怎么态度一下子转变了。” 我知道即便我避免正视他的眼睛,那双冷厉的眼睛也轻易地看穿了我。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不回答。 “你想到了什么。”他改用陈述的语气。 “我该走了。” 说罢,我还未迈出一步,他就伸出有力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你答应过我会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段刑警,我在殡仪馆工作,和你一样都经常与死尸打交道。那么我们都明白人有多脆弱,活着有多不容易吧。” “不要岔开话题。” “我想说,这个案件的凶手十分明确,其他事就不要追究了。该放过的,就放过。” 我的话音一落,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收回手接了电话,我径直走下台阶进入了雨中。 他留在原地,接完电话后冲我的背影高声说:“昨晚崔勉东开车去找过一个人,是他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他拜托那位朋友带来医药箱,在车里对徐明洲进行了急救!” 我没有停下,心跳随脚步逐渐加快。 “但凶手就是崔勉东!” 我几乎想跑起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喊道。 下雨天很难打车。 我乘上拥挤的公交巴士,紧靠在我身旁的人都面露嫌弃的神色,因为浑身淋透的我弄湿了他们干净的外套。我聚精会神地望着车窗外,忽视周围的人,车内嘈杂的声音也不再能钻进我的耳朵。 到站下车,我又在雨中走了一段路。路过公寓旁的西餐厅时,老板看见我连忙把我落下的伞送了出来。我道了声谢,却忘记撑伞,机械地走回了公寓。 我没想到江雪会来。 一打开门,我就看见了她。她看我这幅狼狈的形象,脸上为迎接我而强作的微笑蓦地消失了。她解读了我的眼神,猜到我清楚了一切。我进屋关上门,把伞靠在了鞋柜边。她走过来,不等她开口,我就抱住了她。 大概是我身上的寒冷传递给了她,她发着抖。 我像抱住了受伤的动物,她的颤抖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没有杀死徐明洲……” “你没有杀他。” 我轻声安慰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知道了吗?” “只有我知道。我不会说的。” 终章 昨晚江雪当面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解开整个谜团的线索之一。 “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最初就误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不是在问,我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用什么理由可以让别墅里的人开门。而是在问,别墅里没有一个活人,我怎么可能进得去。 是的,她以为别墅里没有人活着。 她以为徐明洲和崔勉东都死在了别墅里。 江雪到达别墅赴约,给她开门的人是谁?若是徐明洲,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所有疑点。如段刑警推论的那样,崔勉东原计划毒杀徐明洲,可不巧投毒被发现,两人打了起来。我们始终以徐明洲被打倒为前提做下一步推测,这是因为徐明洲是被害者,他是被害者的定位使人陷入了迷局。 但是,如果两人的打斗中,被打倒的是崔勉东呢?徐明洲有时间为江雪开门,崔勉东那时很可能失去了行动能力。江雪看见徐明洲满手鲜血,冲进屋再看见昏迷在血泊中的崔勉东,她便误认为徐明洲杀死了崔勉东。徐明洲没来得及解释,江雪的悲愤就吞噬了她的理智,她转而为初恋男友报仇。 这就可以解释,江雪为什么看见我走向水月别墅区却不阻拦。她以为别墅里的人都死了,我根本进不去,更别说遇上危险。 她奇怪我很久没出来,上门找我,所以问出了“你是怎么进去的”问题。 另一个线索是江雪的羊毛披肩,它是我今年情人节送她的礼物。 那件披肩不分正反,两面颜色分别是深蓝和紫。她不喜欢紫色,每次只用蓝色那一面。但是昨晚,她用了紫色面,我想是因为蓝色面沾上了徐明洲的血。深蓝和紫在较暗的环境下看上去差别不大,警方在别墅区出入口的监控录像中难以看出这点。 “我用落地灯的玻璃灯罩击向了徐明洲的脸,他倒下去,我还不停手。我狠狠打了他好几下,玻璃灯罩打碎了,一块碎片刺进了他的脖子。我看他一动不动,就恢复了一些理智,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杀了人。” 我坐在沙发上,江雪靠在我怀里,把脸埋进了我的大衣。 “我不想被捕判刑,出去就一路思考该怎么说谎,把责任全部推给有充分动机的崔勉东。” 她干笑了两声,自我嘲讽说:“很可笑吧。我原本是想阻止崔勉东犯罪,结果自己为他犯了罪,还想嫁祸给他。但还要可笑的是,那个时候崔勉东没死,徐明洲也没死。当我听你说你没发现任何人,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至于崔勉东的怪异行为,缘由便可想而知。 他所做的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事,都对江雪有利。 由此可以推断,江雪攻击徐明洲时,崔勉东还具有一些意识,他看到了江雪为自己企图杀人。他渐渐清醒恢复行动能力,拉上窗帘,整理现场,细心地擦掉玻璃碎片上江雪的指纹,清除江雪可能留下的不利证据,利用我制造混乱,全部是为了洗清江雪的嫌疑。但这还不够,如果徐明洲就这样死去,来过别墅的江雪依旧会被当作嫌疑人。 所以,崔勉东不能让徐明洲死在别墅里,他必须为江雪制造更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将徐明洲带到郊区,而且等第二天再杀死他。 崔勉东离开水月别墅区,联系医院工作的朋友为徐明洲止血,处理他脖子上几乎致命的伤口,将他的生命延续到第二天。崔勉东杀死徐明洲也在这个伤口的位置动手,就是为了掩盖伤口缝合过的痕迹。他挖掉伤口处的皮肉用打火机灼烧,是想烧掉缝合线。 “警方告诉我他们死在郊区时,我就明白了崔勉东的意图。” 江雪低声哭泣着。 “他竟然为了我,为了我这种人……” 我沉默着抚了抚她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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