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大逃杀》作者：[台]文善

铸剑

　　（一）

　　星期日 10:00 P.M. 倒数64小时

　　我坐在椅子上，肆意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虽然化了妆，但仍一脸稚气，应该还不到十八岁吧。双眼又圆又大，肯定是佩戴了俗称“大眼仔”的黑色隐形眼镜。总之她整个脸孔就像那些日本时装杂志里的少女模特儿。

　　可是小女孩的外貌，底下却是成熟女人的身段。

　　她及肩的长发束成一条小辫子，湿透的黑发滴着水珠，我的视线也顺着那水点的方向，从辫子的尾部，沿着比基尼泳衣的带子一直到达她的胸口。彩蓝色的泳衣，仅仅够遮闭女孩三分之二的乳房，当然，从我这个角度看，女孩的双峰一定是比真实的大。

　　挺胸跪着的姿势，突显了她腰部的曲线。可是她大腿有点粗，这是比较煞风景的。

　　女孩嘟起不算小的嘴，一只手做了个“V”字的手势，而另一只手……当然是拿着相机。一看这张照片，就知道是从高角度拍的自拍照，地点应该是某个海滩。

　　我用MSN呼叫了其中一名好友。

　　“你那个女神，我找到她的主页了，现在传网址给你。”

　　不消一分钟他已回复。

　　“哇，谢谢你！想不到你动作真快。”

　　那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他在自修室看中一个中学女生，于是请我帮他找那女孩的数据。他用手机偷拍了女孩的照片，因为她穿着校服，所以非常好找。这个时候在自修室的，不是中五便是中七的学生，我只是在那中学的网站找到几个中五和中七学生的名字，再在社交网站绕个圈，从里面那个“手牵手！D中学中五中七学生互相打气！”群组中，很快便连到那女孩的主页。

　　就这样，还不到一小时的工夫，我便赚到了港币三百大元。

　　我不是私家侦探，在女生眼中，我是个“电车男”吧。从中学开始，我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上网，开始时是不眠不休地玩在线游戏，后来因为做功课找数据而连到网上百科，我便像上瘾般每天浏览网上百科的东西，花在网上的时间更是以倍数增长，也因此练到一手网上搜寻技巧。我在网上找数据，比我要在睡房中找东西还容易。

　　本来我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定的目的去练这身技术，只是单纯地觉得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很有趣。可是同学知道后，竟然都纷纷愿意付钱请我替他们找东西，从学校功课的参考资料，到从前考试的题目，现在最多的“工作”，是替他们找心仪女孩的资料。

　　我不认为我在这方面有什么特别专长，我只是收钱替他们花时间在他们不愿花时间的地方罢了。像我这个同学，他已有三个交往中的女孩。三百元，三百港元的代价，现在他可以选择每晚看着这些照片幻想，或是利用她写在主页上的东西，制造认识的机会，投其所好，还令女孩以为他们很有缘。

　　对我来说，只要一天他还有这些欲望，我就可以继续赚点零用。

　　离开那女孩的网页，我去到另一个主页，并熟练地连到主页的相簿。

　　最后上传的照片是一个少女站在一幅海报旁的照片，海报上印着斗大的“第六届大学商管对抗赛”。少女竖着拇指，展现着如花的笑靥。虽然她穿着整齐的套装，可是外套下是一件粉红色的大领口衣服，从那开得很低的领口隐约可见到点点的乳沟。

　　我感到我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回到个人主页的首页，最新的一篇文章是“日志未来三天会暂停更新”。我看到这标题时，心中禁不住一阵兴奋。在我脑海中，已经开始想着未来三天可能发生的事……五星级饭店的房间……

　　“在看什么啊？”背后突然传来老妈的声音，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妈！你怎么不敲门的呀！”

　　“我有啊，是你自己不知想什么想到那么入神听不到。”老妈边说边把笔挺的衬衣挂起，“这件衣服我替你熨好了。还有这个旅行袋里有你未来三天替换的衣服。”

　　我看了旅行袋一眼，“哇，我不能带这个啦，那么土气的款式！”那是很多年前参加旅行团的赠品，大喇喇地印着旅行社的名称，我才不能带这种包包上街，“我不是有个米高佐敦的运动袋吗？在哪里啊？”

　　“行了行了，我替你找找。”说着老妈离开了我房间。

　　结果找了好久，原来是在我的床底下。扰扰嚷嚷，害我差不多凌晨一点才睡。我吩咐老妈一定要准时叫醒我。

　　躺在床上，我又想起她套装外套下那若隐若现的乳沟……星期一 9:00 A.M. 倒数53小时

　　在房间放下行李后，我立刻把西装和衬衣挂起，免得在旅行袋中放得太久弄皱。虽然饭店房间也有熨斗，但是我可不要花这些工夫。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集合时间，趁现在可以睡个四十分钟的power nap，再洗把脸换衣服也不迟。难得有机会住进五星级大饭店，而且也不见得未来两晚可以在这大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是，还没等有爬上床的机会，便传来敲门声。

　　“嗨！阿森！”是王捷聪。这家伙虽然和我是同系的同学，可是他好像整天只想着泡妞，缺课比我还多。

　　“什么事呀？我正想睡个觉呢。”

　　“我看你是别做梦了，刚才周念妍说要在正式开始前开个会，叫我们十五分钟后换好衣服到大堂。”

　　“唉，又是周念妍。”我没好气地坐到床上。

　　“算了，你也知道她的为人啦。不过……”王捷聪从口袋拿了部相机出来，“这次比赛‘她’也会在吧？嘻嘻，我已经准备了部高像素的相机……”

　　“No no no……有高像素相机也未必有用的。最重要是懂得从那些角度拍……”我把运动衫的领口抓开一点，用眼神瞄了瞄胸口，王捷聪也一同笑了起来。

　　我们都是K大工商管理系毕业班的学生。每年教授都会从毕业班选四名同学，参加这个由H银行赞助的对抗赛。本来我是不会参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眼见其他被选上的同学都是系上的精英，而且如果进入决赛，履历也会突出一点。我的计划是，让那些精英去努力比赛，而我则轻轻松松和他们一起入决赛。当然，过程中我要忍受这些“精英”的拼搏工作模式。

　　“因为比赛开始后，我们便要分秒必争。所以我想现在开这个会，商量一下我们的策略。”周念妍拿着笔记簿和圆珠笔，像是训话般说着，“这个比赛，来到这个阶段，不要再空谈什么获得经验最重要，我们是以胜出为目标。我问过学姐学长的意见了，在决赛时，团队的合作性是胜负的关键。”周念妍滔滔说着，俨如我们的队长。

　　我反射地望向李斐——我们队的另一个女生。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没作半点声音，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什么。而王捷聪，则仍摆着一副傻脸。

　　周念妍在谈团队精神，太没说服力了吧。

　　“我没有参加‘拔尖’计划，因为我想尝试高考拿6A的滋味，会考时只拿了9A太不甘心了。”这是她大一自我介绍时说的，那时连续几个在她前面的同学都是参加优先录取计划，在完成中六后，通过面试而不用参加中七的高考就直接入大学。可是她却说是因为会考拿不到10A而放弃这个快捷方式。

　　这样看重个人荣耀的人，我知道她不是真的要和我们成为一个团队，她的意思，是要我们不要连累她。

　　星期一 10:00 A.M. 倒数52小时

　　“……所以，我们很荣幸，今年是第六年我们H银行和各大学合作举办这个比赛。过去在这比赛胜出的同学，他们毕业后都加入我们银行的大家庭，而且有很好的表现。所以我对你们也有很高的期望……”

　　站在讲台上的是H银行的高层卓先生。看他一副从容的样子，和台下同学们紧张的表情相映成趣。

　　我们K大的队伍和教授坐在这会议厅的左边，可能因为刚才被周念妍强逼去开会，没有睡我的power nap，现在觉得很困。

　　六年前，H银行和各大学合作举办了这个比赛。每所大学都会派出一队由毕业班的同学组成的四人小组参赛，经过初赛和准决赛后，最后选出两队进入决赛。而决赛是一个模拟商业个案，在个案中我们会有一个特定的角色和任务，然后会有三天的时间进行分析和写报告，三天后要给H银行的代表和各大学的教授作简报，银行和大学教授就会从两队中选出冠军。

　　而拿到冠军的同学们，等于是获得H银行的一纸聘书，听说还是想到哪个部门都可以。

　　因为关乎大学的声誉，所以不成文的规定是由成绩最好的四名同学参加。而我会被选上，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运气成分。我的成绩虽然好，但也不至于在前四名。可是去年，三名同学退学全职去炒股票，另外有一人去了外国升学。我们的学系顿时人丁单薄起来，当教授读出我的名字时，大家都不禁窃窃私语。

　　我偷偷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周念妍。

　　当教授宣布我是最后一位队员时，她的目光——那是既惊愕又愤怒的眼神。

　　卓先生继续他的演说，周念妍也继续一脸认真地在听，还在适当的时候点头。

　　可是我一点也没听进去，因为我在不断偷瞄占据会议厅右边，来自C大的队伍。

　　他们只有三个人在。

　　她不在这里。

　　为什么她没来？是退出了吗？

　　在我心里纳闷的时候，大门传来喧闹声。很快地门被用力推开，夹杂着有人喊着：“请你不要打扰正在里面举行的活动！”

　　闯入会议厅的，是一名穿着运动服，背着背包束着马尾的少女。

　　“对不起，打扰了。”饭店职员一脸惶恐地对着台上致歉，然后没好气地对少女说，“小姐请你立刻离开，要不我们要报警了。”

　　有一刻，我想立刻冲上前去替她解释。

　　“不用了。”在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台上的卓先生开口，“张小姐是来参加我们活动的同学。”说着他的手指一指C大坐着的方向，示意少女坐下来。

　　那位饭店员工听到，立刻收起凶恶的脸，“对不起，我还以为这个女的……不，张小姐是来捣乱的……”说着便离开了会议厅。

　　张佩姿不卑不亢地走到讲台前说：“对不起，在外面和工作人员有点误会耽误了时间，来不及换件衣服便赶过来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卓先生只是微笑点头，张佩姿便走到C大那边坐下。

　　其实大家也明白刚才的闹剧是怎么回事。对不少人来说，张佩姿这名字差不多和滋事分子划上了等号——她最近一年不断参与保育的活动，更是属于激进的一派。去年，为了保护一栋将要清拆，拥有从前特色建筑的房子，她把自己绑在房子的柱上，最后要女警强行带走。由于事件上了报，所以很多人都认得她。饭店的员工不欢迎她，大概是以为她要来搞事吧。

　　其实，我和王捷聪也是张佩姿的拥趸。

　　我们当然没那么有兴致谈保育、讲环保，只是自从她出了名后，杂志记者看到她有一副可爱的脸蛋，一找之下发现了她的博客，里面的文章大多是谈她对保育和环保的看法，可是更吸引人的，是相簿中那些比基尼泳装照，那些照片应该是她在外地旅行时拍的，虽然泳衣的款式不是很大胆，但也足够要了我们这些纯情男生的命。

　　在初赛碰到她时，我和王捷聪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我听说过她在C大成绩是名列前茅，而C大一向在这个比赛都有很好的成绩，所以我和王捷聪发挥我们的小宇宙，为的就是可以进入决赛，然后好和张佩姿在未来三天“困”在这饭店中——因为比赛是模拟实际商业社会中常常遇到迫在眉睫的限期，所以我们两队只有三天的时间完成个案中的任务，而未来三天都会住在这饭店——如果还有睡觉的时间的话。

　　压力下的男男女女，在饭店中……想到这里，我的困意全消，还不禁低下头偷偷地笑了起来。

　　抬起头时，看到周念妍睨着我，吓得我很不好意思地立刻坐直身子。

　　“森，你在想张佩姿吧？”坐在我旁边的王捷聪小声问我，“看你刚才一副淫贱相。”

　　我真想对他说，他的样子比我淫贱十倍。但是看在男人应该站在同一阵线的原则，我只是装了个尴尬的笑容。

　　“各位同学，现在派发这次比赛的个案研究。”主持人把装着题目的信封派给我们每一人，“隔壁两个会议室是分别给你们两队用的，里面有一部打印机，房内有Wi-Fi上网设备，信封内有用户ID和密码，你们可以自由做数据搜集。但是我给你们的意见是，你们需要的数据大多已在信封内，有需要时可以做合理的假设，而不是花大量时间上网搜寻数据，大会也不会解答任何问题。”主持人看一看表，“那，我也不浪费各位同学的时间，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三下午再见！”

　　主持人语音未落，两队人马已收拾好冲出了会议厅。

　　我跟在队友的后面来到挂着“K大专用”的房间。

　　还没搞清状况，其他三人已在会议桌的三个角落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当我也准备打开计算机时，李斐从她的信封取出题目。

　　天啊，个案和资料，整整一叠有差不多两三厘米厚！光是要看完也要几小时。

　　只见李斐不慌不忙地抽出最后一页，用她那一贯带有口音的广东话说：“题目——你们是H银行私人投资部的职员，请就收购A出版社的计划研究一个最好的方案。”说着她笑了一下，“这是做这类模拟个案的技巧，题目都在最后一页。”

　　周念妍好像要说什么，可是李斐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现在时间紧逼，我们首先要看完整叠数据，请大家针对题目而记下有用的数据和做笔记，一小时后让我们再集合！”

　　李斐是内地生，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战斗意识。她从大一开始已在成绩上和周念妍斗得你死我活，所以我对这次她们竟然能一起合作比赛感到惊讶。

　　当然，对她们这些目标清晰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或朋友。

　　没时间再想这两个女孩的恩怨情仇，我一头栽进那叠仿真个案的数据里。

　　星期一 11:00 A.M. 倒数51小时

　　“……A出版社的主席兼唯一股东A先生因急病逝世，根据生前立下的遗嘱，其妻子和独子平均继承了A出版的股票。

　　“……A先生生前是极受欢迎的爱情小说作家，他一生共出版了逾一百本爱情小说，每一本都曾掀起过热潮，当中二十本曾改篇成电视剧或电影。根据两年前一项调查，A先生小说的读者中，百分之五十五是男性，年龄层方面，以中学生和大专生为主。

　　“……十五年前，A先生成立A出版，把著作的一切版权转移到A出版名下，而自己则维持每年在八月书展时出版一本小说的产量。A先生成立出版社的目的，是希望用他的力量帮助有志文学的年轻人。十五年来A出版为五名年轻作家共出版了二十本小说，可是平均每本销量只有五百多本，对比A先生新小说可以有过万的销量差别甚大。

　　“……A先生的独子B先生虽然在A先生生前一直当他的助手，可是他本人并不热衷写作，而且对经营出版社也没有兴趣。而A先生的未亡人A太太，自从结婚后便一直当家庭主妇，对出版是一窍不通。因此，A太太和B先生有意把A出版的股权出售。”

　　简略地看完有关个案背景的第一部分，我已经感到有一股睡意袭来，手中的荧光笔不小心掉了下来，在数据上划了一条碍眼的黄线。

　　我翻着后面还要看的数据……

　　不是吧？

　　第二部分是A出版的详细历史、企业理念、员工资料等等，又是好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第三部分是A出版过去五年的业绩报表，还有实际损益和预算的比较，一页的现金流量表，竟然附有两页的备注。

　　我偷看了王捷聪，他也认真地在看数据，还一边在报表上做笔记。

　　万分不情愿地，我只得继续看下去。

　　终于捱到第四部分，那是H银行那方面的资料。

　　“……H银行五年前收购了Y报社的51%的股权。在这五年间Y报精简架构，并竖立新形象，主攻青年专业人士的市场。现在Y报是香港发行量第三大日报，读者以二十五到五十岁，拥有大专学历为主，当中百分之五十五属专业人士。你所属的小组正研究收购A出版然后把它并入Y报的可能性。”

　　不行，眼皮越来越重了……

　　我甩甩头，希望尽力赶走缠扰着我的睡意，这时我留意到周念妍。她专注在看计算机的屏幕。是在做笔记吗？又不像，因为她也没在看那些资料。难道她已经看完了，现在在上网消遣？不是吧？像她这种学生，并不像会在这个时候偷懒。

　　哔、哔。

　　清脆的电子声音响起，李斐按了一下手表的钮。“时间差不多了，大家看得怎么样？”原来她在计时。

　　一如我所料，周念妍第一个开口：“各位，我们那么辛苦，从初赛努力到现在，就是想要赢，不是吗？”

　　“当然。”李斐答道，“所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有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快提出来。”

　　“太心急的话，会错过很多东西。”周念妍笑着，“这个个案，不是那么简单。”

　　“你是指什么？”王捷聪忍不住问。

　　“这个模拟个案，表面上是H银行要收购A出版，好让A出版并入H银行拥有的Y报，壮大Y报在出版业的地位。可是，刚才我在网上翻查了一下资料，我找不到A出版这个出版社。可是大家也知道，Y报是真实存在的。”

　　“有什么稀奇，这种模拟个案，虚构有什么奇怪？”

　　“你知道过去五届的个案是什么吗？第一届是在SARS后替一间精品饭店选一个推广方案，第二届是替科技公司从两个企划中选一个，第三届是替地产发展商计算政府改变地区规划的损失，之后是替百货公司估计销售税的影响，然后去年是帮助一间社会企业达到收支平衡。每一年的比赛，都是和真实的公司有关的，还有是最热门的话题。可是这次，不仅没有用真实的企业，还是出版业，最近出版业除了那些比基尼少女写真集外，也不见得有什么话题吧？”

　　周念妍看着我，她在说“比基尼”时还特意加强语气，大概因为看到我刚才盯着张佩姿的胸部吧。张佩姿在网上的照片，其实已给杂志大肆报道过，说什么“C大女生‘身①’环保”，所以很多人都知道。

　　我对王捷聪做了个鬼脸，他对我苦笑耸耸肩。他也有看啦，为什么只有我受责难？

　　“所以我觉得，这次题目的选题很不寻常。而且，就题目而言，也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已经可以听出李斐有点不耐烦了。

　　“你们不能一头栽进资料里，要适时退一步看。题目要我们拟定一个投资方案，即是说H银行已经决定了要收购A出版，可是为什么要收购A出版啊？A出版的收入来源是A先生写的小说，可是A先生已经死了，即未来的收入来源，只是他从前写下的小说。可是，”周念妍翻到资料其中一页，“这个图表是A先生最畅销那五本书在出版年和之后几年的销量。你们看，一本小说，最畅销的时候是在出版那一年，之后每年都会下跌。所以，H银行要收购A出版，买的是有限的潜力。”

　　“原来你是要说这个。”李斐笑了一笑，“那请你看看这本小说的销量图。没错，如你所说，小说最畅销是出版那年，然后逐年下降。可是，这一年，因为小说被拍成电影，所以销量再被刺激起来，还有电影和电视剧版税的收入。所以，H银行买的，并不是有限的潜力。”

　　李斐叹了口气：“周念妍，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周念妍脸色有点苍白，但她仍保持一副镇定的模样，“我是想说，今年的模拟个案和往届不同，要胜出，便不能像以往般写出一般的答案。这种标准答案，你想得到C大的人也想得到。我认为，H银行是要找一些能跳出既定框框思考的人……”

　　“够了，周念妍。”李斐站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再这样下去，我们连标准的答案也不够时间写出来。我认为，不用想太多。”

　　我和王捷聪对望了一眼，来了。

　　这种情况，两个女人一定是要我们选一边了。

　　“呃，我认为……”王捷聪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们还不知实情是不是真的如周念妍所说，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李斐向周念妍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那柯宝森你呢？”

　　两个女人一起看着我，使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看了一眼周念妍，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承受这兵行险着的后果。可是万一真的如她所说……我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王捷聪你好，没想到给你抢先一步说了，现在无论我站在哪一边，都变成另外一边失败的原因，没有人会记得王捷聪的一票。踢足球射十二码，观众只会记得守门员接失一球，没有人会想到他之前接到了四球。

　　“我……”我感到我的头越垂越低，我知道我的选择一定会给她们骂，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答案，“我……弃权。”

　　“哈哈哈！”王捷聪立刻爆笑，“真的很像你！”

　　周念妍翻了个白眼，而李斐笑着说：”那就是两票对一票。”

　　“算了。”周念妍轻声说了一声，“那我们就循一般的方向去做吧。首先，我们要列出这个收购行动的利益相关者。”

　　“同意。除了H银行、A出版和员工、A先生的未亡人和儿子，还有Y报。”

　　“A先生的未亡人和儿子B先生，我看他们的目的是要套现。”

　　“他们不会希望继续参与A出版的事务吧？”

　　“嗯，他们在A先生生前对A出版没兴趣也没经验，他们只想快快拿到钱。所以我想他们不会太喜欢在收购价中有股票，而他们也不会对H银行以债务形式注资有兴趣。”

　　“可是就H银行的立场而言，这项投资风险不小。如你刚才所说，A出版的增长有限，而在A先生的小说被拍成电影那方面有太多不稳定因素。所以最好会不会是以夹层债务（mezzanine debt）的方式注资呢？”

　　“这样不是完全没有谈判空间吗？”周念妍苦笑着。

　　看着周念妍和李斐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谈，完全看不出她们几分钟前还在争得面红耳赤。周念妍真厉害，即使原本的想法被否决，她还是能大方冷静地跟着大伙的方向前行，还做得这么好，表示在人家准备的时间里，她已有两手准备。

　　“啊，还有，要不要考虑政府方面？H银行已有Y报，再买下A出版，社会可能担心出版业被控制吗？”王捷聪也提出他的意见，想不到这淫虫的脑袋也不错。

　　“不错，因为H银行是金融机构买家，我们也要考虑策略性买家的竞争。柯宝森，那你有什么看法？”

　　突然被这样一问，我一时也不懂得反应。我还没看完那叠数据啊，还有他们刚才说的，我也只是明白一点点，叫我怎么接得下去？

　　“我觉得……出价要看看协同效应。”干得好！幸好记得学过协同效应这个名词，就是什么一加一可以等于三的成效之类。

　　“协同效应……”周念妍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一分钟，对我来说，真的很漫长。我对自己在商业金融经济的知识有信心，可是像这般没有特定答案的应用题目，我是最怕的了。

　　“这个idea不错，要记下来，等下一定有用！”周念妍立刻埋首她的计算机在做笔记。

　　经过一轮“大脑震荡”，记下了不少点子后，大家都觉得是时候做一些计算了。因为是收购，所以在李斐的提议下，我们开始对A出版进行估值。资料中有A出版过去五年的损益表和现金流量表，未来一年的预算和三年的企划，还有一些备注。由于预算和三年企划是在A先生死前做的，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些数据，调整出一份新的未来几年的现金流量展望，从而计算出A出版的价值。因为说到底，一间公司的价值，在于它能带来多少现金。

　　在过去几年的现金流量中，一些突发和被认为不会持续下去的收入和支出都要调整。例如收入方面，先要根据过往小说收入逐年下跌的幅度，去预测未来的收入。而支出方面，较为重要的调整有办公室的租金，因为租约将满，业主加租的可能性十分高；A先生每年都会从公司支取顾问费，这开支将会被撇除；可是由于A先生生前负责很多行政和公关宣传的工作，要维持A出版的运作，必须从外聘请相关的人才，可是市场的薪水比A先生所支的顾问费还要高；而去年办公室所在的大厦“爆屎渠①”时遇到小水浸，保险理赔和装修的支出都是一次性的；今年初A先生和作为他助手的儿子外游取材的支出都比往年高；还有其他一些杂项的调整。

　　我们整队人分工合作，李斐负责在Excel中做现金流量表的调整，周念妍则用另一部计算机在打报告。我和王捷聪也只有在旁看的份儿，偶尔他也会提一点意见。

　　“呃……”李斐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念妍问。

　　“经过调整后……”李斐盯着屏幕，“现金流量很奇怪……”

　　我们三人都挤到李斐的计算机前。“你们看，因为收入调整低了，虽然支出方面减了一些，可是也不能补回少了的收入……以这样的现金流量，我看不到H银行有什么理由要收购A出版。”

　　“那怎么办啊？”王捷聪焦急起来，“已经做了那么多分析了，难到要从头来过吗？”

　　可是周念妍倒是不慌不忙：“协同效应呢？如果H银行收购A出版后把它并入Y报旗下，Y报会不会能够节省一些支出？还有……”她指着计算机屏幕显示着的报表其中一行，“我想，你在调低收入时可能太保守了，因为A先生的猝死，加上A先生本来也是个畅销作家，所以一定会掀起书迷买书收藏的热潮，未来一年我们可以大胆估计所有A先生小说的销量会上升。”

　　“嗯，也对。”说着李斐又埋首计算机中，大家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喂，柯宝森。”周念妍叫我，可是她双眼没离开过计算机的屏幕，“可不可以替我们到餐厅拿些饮料？”

　　“诶？为什么要我去？”这次比赛，除了H银行外，我们身处的这所饭店也提供了不少赞助。不单让我们两队人住在这里，还提供三餐、咖啡汽水等等。我们这些参赛者都有一张证件，拿着这证件，便可以到这饭店指定的餐厅免费点餐和拿饮品——当然是最便宜的那餐厅。

　　“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做，我要冰红茶。”

　　“呀，那你可不可以替我拿个可乐？”王捷聪倒是一点不客气。

　　在餐厅外面的电话间中，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H银行的卓先生。

　　他坐在其中一格，用的不是饭店的电话而是自己的手机，手中拿着一叠文件。虽然有点远，可是看来像是我们比赛的题目。

　　我们这种大学比赛，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眉头深锁的？

　　好奇心驱使下，我悄悄走到他旁边的电话间。

　　“真的没问题吗？”卓先生压低声音说。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怕卓先生会发现我。

　　“是的，我刚看了。你竟然用这个做个案？”

　　他是在指这次比赛的个案吧。

　　“那班大学生……不要紧吧？”

　　究竟是什么？那班大学生，是指我们吗？

　　“嗯，好的，我信你。我现在回来了，那见面再谈吧。”

　　我连忙别过脸去，希望他没看到我。直到听到他皮鞋的脚步声离我很远，我才敢回过头来走向餐厅。

　　星期一 11:00 P.M. 倒数39小时

　　因为已经大致计算好A出版的价值，而报告也大概有个初稿，所以李斐提议大家早点休息，待明天有足够精力去做投资方案的部分和准备简报。

　　洗过澡，在房间看了一会儿电视后，我决定出去走走。难得有机会住进这种大饭店，这样睡了太可惜了。我看看自己虽然一身睡觉服，但又不是睡衣，即使被人看到也只会当我是要去健身房吧，所以我也懒得换衣服，就这样穿上运动鞋走出房外。

　　虽然已经是深夜，可是大堂热闹得很。有刚抵达的旅客，有从自助餐厅饱餐一顿出来的一家大小，当然，最能搜住我眼睛的，是结伴到饭店lounge的那几个OL。因为是夏天的关系，她们都清一色地穿着雪纺质料的低胸吊带连身裙，每走一步都在搔首弄姿，摆明是要引人注意。我偶然和她们其中一个的目光对上，可是那个女的，竟然是一副不屑嘴脸别过脸去！

　　真是名副其实的“港女”！不要小看我，我可是未来的banker啊——如果赢了比赛的话。

　　看她们几个，要不是脸蛋不漂亮，就是搓衣板身材。看来今晚她们也是落单多了。

　　那袭吊带裙……不知穿在张佩姿身上会怎样呢？

　　和刚才那些扁平胸OL不同，张佩姿可是拥有丰满的上围，而这种质料的裙子，正好紧贴着她那玲珑浮凸的身段吧。

　　想着走着，我竟然走回白天我们工作的会议室，我发现，C大那边的门是开着的。

　　张佩姿一个人在里面敲着手提电脑的键盘。

　　她穿着简单的运动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放了下来，应该是刚洗完澡吧，房间内隐约飘着一股洗发精的香气。没化妆的脸架着黑色胶框眼镜，一身朴素的她，此刻就像图书馆中的女生。

　　这真是天助我也！现在夜深，会议室的位置也有点偏僻，和大堂、酒吧或餐厅那些人多的地方有点距离。

　　就我和张佩姿两个……

　　听说女孩子洗澡换过衣服后都不会戴胸罩……

　　等等，这样美好的夜晚，要有个“有型”的开场白才叫完满！可是……我这一身打扮……“柯宝森！”原来在我陷入无止境的幻想时，张佩姿已发现了我。

　　等等！她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呵呵，原来她一直也有留意我。

　　“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掩着内心的兴奋问。

　　“今早有介绍过啊，你忘了吗？”

　　靠，一定是我在幻想她在饭店房间穿着性感睡衣的那个时候。

　　“对对，我差点忘了。我睡不着到处走走啊。那你呢？你们那队完成了吗？”

　　“今天算完成了吧。我现在做‘爱家会’的工作。”

　　“‘爱家会’？”



    （二）

　　“那是一个以关心香港为宗旨的非赢利机构，主要是关注环保和保育方面。我是这个会的其中一名义工。每日我都会用电邮和世界各地的有关组织保持联系，互相交换信息；还有要阅读今天发生的新闻，看看有没有与环保和保育有关的；有时候就是要统筹各样调查，联络媒体等等……”

　　“啊，就是那些新闻常常看到，什么某某组织办了什么什么调查那些。”

　　“是的，我们就是那些某某组织。”张佩姿笑着说，看来她不介意。

　　这女孩，能考上C大的商学院，再能被选上代表大学参加这个比赛，证明她的成绩一定很好，而她还有这样繁重的课外活动。和她相比，我每天究竟在做什么？

　　我觉得，虽然她一身随意的打扮，又没有化妆，可是她比刚才我看到的OL漂亮多了。

　　因为惭愧而不知把目光放哪里的我，留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活页夹。

　　本来那是没啥特别的白色活页夹，她贴了一张A4大小，像是电影海报的照片。照片有点六七十年代的味道，上面有一个女人在穿丝袜的腿的特写，而远处到门外站着一个男生。

　　“这是？”我指着照片问。

　　“你不知道吗？这是《毕业生》的电影海报。”张佩姿兴奋地拿起她的活页夹，海报的底部用红色印着电影的英文名称，“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虽然是旧片。”

　　然后她告诉我，那是一部1967年的电影，年轻的达斯汀·霍夫曼饰演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没有明确目标的大学毕业生本杰明。在一个派对上，本杰明遇上了父亲拍档的妻子鲁宾逊夫人，一段不伦之恋由此开始，但后来本杰明却爱上了鲁宾逊夫人的女儿伊莱恩。当伊莱恩知道了本杰明和母亲的不伦之恋后，伤心欲绝的她要嫁给不爱的男人。

　　“然后，就是整套电影最经典的一幕——教堂中抢新娘。”

　　没有明确目标的毕业生……不是在说我吗？只是，我没有那么幸运，能和风韵犹存的女人上床。

　　“换了是我，我才不会去抢新娘了。”说着说着，我已坐在她的旁边。

　　“为什么？”

　　因为如果和伊莱恩结了婚，鲁宾逊夫人岂不成了我的岳母？和岳母上过床……想也觉得恶心。当然，在张佩姿面前，我不能这样说。

　　“你没有女朋友吧？”没想到张佩姿竟然这样问。

　　我只是装腼腆地抓抓头，我知道女孩子很愿意接受这种害羞男孩。

　　“你没有试过为了很爱很爱的人做疯狂的事？”

　　她的话使我吓了一跳。疯狂的事？她做过什么疯狂的事吗？

　　也许看到我的反应，她推了我一下。“不是啦，你在想什么啊？我应该说……不一定是一个人，可以是一个对象，或者是一个理念，令你不顾一切去争取。就像去教堂抢新娘那样大胆的行径。”

　　我摇摇头。不顾一切去争取？不要开玩笑了，抢来也不知是不是一定好，倒不如省下气力。

　　我想起电视新闻中张佩姿怎样抗议，怎样保护那些快要被砍的大树。“那环保和保育，就是你要抢的新娘吗？”哇，我竟然能说出这样文艺的话，帅呆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

　　柯宝森！你在干什么！这么好的气氛！不要浪费！最低限度也要拿到她的电话号码啊！

　　“对不起，打扰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周念妍。“柯宝森，你怎么在C大的会议室里？”她给了我一个意义深远的笑容。

　　“我只是路过而已。”我转向张佩姿，“那……我不打扰你了。”

　　我和周念妍走到K大的会议室，她把笔记本电脑连接上。

　　“今天的工作不是完成了吗？你来是做什么啊？难道你和张佩姿一样，除了上学外还很积极地去当义工？”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周念妍才不会去当什么义工。

　　“这个比赛，就是我要抢的新娘，现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没想到她冒出这样一句。她听到我和张佩姿说的话！

　　“你听到多少啊？”

　　“从本杰明和鲁宾逊夫人上床开始。”和白天一样，她说话时都是盯着屏幕，“不过说真的，她会喜欢那种旧片，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参加什么保育，只会怀缅旧东西、旧时代，不能与时俱进。”

　　“哈？那周念妍大小姐喜欢的是怎样前卫的电影啊？”

　　“深作欣二的《大逃杀》。”

　　“什么？那还不也是旧片。”这是差不多十年前的片子了，我也看过。内容是说日本有一条法例，从全国初中毕业班中选一班出来带到荒岛上，每名学生都给予一种武器。他们要在三天内互相厮杀到最后剩下一人为止。如果三天限期后有多于一名学生生还，那他们颈上的炸弹就会引爆。所以，学生们为了生存，都抛弃了同窗情谊。

　　为了生存可以置友情于不顾……嗯，这倒也像周念妍。

　　“都知道你肤浅的了，只看血腥。那是一部很有意思的电影。我喜欢看主角们怎样去冲破游戏的框框而活下去。”

　　“还好啦，不是我的口味。”

　　“好了好了，不要谈这个了。要不你留下来帮我，要不就回去不要妨碍我！”

　　我瞄了她的屏幕，她在搜寻香港的出版商。

　　“你还没死心吗？”

　　“我愿意跟着大伙的决定，并不表示我同意这个决定。我始终觉得，这个模拟个案背后一定有些问题。”

　　“呃……其实……”我告诉她白天拿饮料时看到的事。

　　“真的？那时你为什么不说？”

　　“我……那又怎样啊？也许卓先生只是不想用这个个案罢了，也不见得我们要找出真相才能胜出嘛！”

　　“可是那就正正说明个案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我们找到真相，而做了对策，H银行的人一定会对我们另眼相看！让我先找出A出版的‘真身’……”说完周念妍又回到屏幕上。她在浏览一个香港出版社的列表，原来香港这小小的地方也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出版社，亏有些人还说香港是文化沙漠。

　　“喂，你打算每一间都看吗？这样我看你比赛完了还没找到。”我把她笔记本电脑移到我面前，重新开了一个窗口再用搜寻器搜索。不消十分钟，我已找到A出版的“真身”。

　　“找到了，你应该利用A先生过世的消息开始搜寻，而不是从出版社的清单。”我指着屏幕说，“然后从新闻报道中再顺藤摸瓜般找出版社的名称……怎么了？”

　　周念妍盯着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目光。

　　“噢，没有……想不到你在这方面也有两手。”

　　“呃，那是在称赞我吗？哈哈。”我干笑着，突然被女生称赞，有点不好意思。

　　“嗯，可是和我要求的同伴还差很远。”她别过脸去，继续她的调查，“喂，你可不可以替我调查一下……”

　　我站起来。“那你慢慢玩吧，我回去睡了，调查这事不适合我。”我才不要变成被她这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偶。

　　“你不介意留下我和张佩姿在这里？我可不保证我会对她说什么喔。”

　　什么？她这不是恐吓吗？刚才我和张佩姿那温馨一幕，她一定全看到了。

　　我叹了口气坐下来。好不容易令张佩姿留下好印象，才不能被这女人破坏。

　　个案中的A出版在现实生活中叫安二出版社，而A先生是个叫安二、年约五十多岁的推理小说家，三个月前因为感冒引发急性肺炎而死。因为事出突然，他生前只是在遗嘱中交代把所有财产平分给儿子和太太，但还没有替公司安排接棒的事宜，才令公司走上被卖的命运。

　　“推理小说……难怪十年来还是一间小小的出版社。”周念妍不屑地说，“我也觉得奇怪了，数据里说A先生的读者中百分之五十五是男性，又以中学生和大专生为主。如果是推理小说而不是爱情小说，那就说得通了。”

　　“都说你只懂念书，一点常识也没有。”我盘着双腿在椅子上，就像平日在家上网一样，“推理小说是现在越来越流行的大众小说类型，虽然在香港还没成为热潮，可是推理小说在台湾地区正是十分受注目的啊。”

　　“你是在哪里学到这些的？”

　　“网上百科啦，我上网也不是只看辣妹相簿的。其实如果安二不是这么突然去世，迟些说不定真的会靠出推理小说把出版社扩大。”

　　“不管怎样，现在的安二出版社只是个有限度增长的小公司。”周念妍托着腮，“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H银行要收购安二出版社。”

　　我在搜寻网站再搜索了一会儿，以安二的年纪，儿子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必定在网上有一些痕迹，可以是个人网页，或是社交网站的主页。我在想也许能有什么线索。可是，我找到的，只是他的一些老旧网站日记。

　　“既然网上找不到，那唯一的方法便是看看个案提供的数据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我一说完便后悔了。为什么我会这样说的？那不是要重新再看那些数据？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那会在哪里呢？唔……我想应该会是在现今流量调整那些……”周念妍从她包包中拿出她那叠数据在翻，原来她不但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划下重要的数据，还在旁边做了笔记。“安二的顾问费，他和儿子去年下半年和本年上半年外游时的费用……”

　　“就是这个！”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差不多是用抢的拿了周念妍的资料，“这笔外游费……数据说是取材用的。可是安二只是在每年八月书展的时候有书出版，而备注说比从前高的外游费是在去年下半年和本年上半年的事。安二是三个月前去世的，如果要在书展出书的话……”

　　“那即是……“周念妍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我点点头。“那即是，安二有还没出版的遗作。“星期二 9:00 A.M. 倒数29小时

　　“安二？遗作？”大家对周念妍所说的都瞪大了眼。

　　“嗯。我们的数据显示去年安二出版社有一笔外游费，之后安二没有任何新作出版，所以出版社一定拥有安二还没出版的遗作。”

　　“如果出版社有遗作的话，那就有不同说法了。”李斐同意。

　　“可是……”王捷聪皱着眉，“我们不是要假设这是A出版来做的吗？把它当成安二出版社，会不会违反比赛规定啊？”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周念妍一看就知是有备而来，“我们不是要说出这是安二出版社，我们只是要做两个scenario（方案），一个是我们已经做好的那个，另一个是假设A出版有A先生最新的作品。而这个假设是根据资料推理出来的。这样既不会犯规，又可以让H银行看到我们的能力。”

　　听到周念妍这么一说，李斐和王捷聪也同意这个方向。特别是李斐，因为昨天她调整完现今流量后，即使加入协同效应，A出版的估值还是偏低，现在这样做，反而能计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

　　于是和昨天一样，李斐负责计算，周念妍继续写报告，而我和王捷聪则开始制作明天简报用的投影片。因为总算有事做，我也开始投入起来。

　　因为坐在李斐和王捷聪的对面，所以我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留意到，李斐每隔几分钟便呷一口咖啡。而王捷聪，我已数不清他搔了几次头，真怕他搔下的头皮屑吹到我这边来。

　　是紧张吧，毕竟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

　　紧张，也是正常的。

　　我看到搁在键盘上自己的双手，两只拇指的指甲边沿被咬得坑坑洼洼。我下意识地把拇指藏在手掌底下。

　　紧张，是正常的。

　　咕……

　　传来一阵声音，大家也停下手中的工作。

　　咕……

　　我们大家互望了几秒钟之后，然后……

　　“哈哈哈哈！是谁啊？是谁肚子饿了？”

　　“是……我……”王捷聪自动投案。

　　我看了看手表，原来已经两点了！难怪王捷聪饿得肚子打雷。

　　在周念妍提议下，我们一行人到了餐厅。因为午餐时间差不多完结，餐厅只剩下披萨和意大利面。

　　“只有这些喔……我还想吃个色拉……”李斐喃喃说着。

　　李斐还在嫌什么啊，眼前的可是正宗的意大利披萨，上面还有很多辣肉肠呢。意大利面也是，肉酱有好多肉，不像有些骗人的茶餐厅只有蕃茄酱。

　　我和王捷聪点了披萨，李斐和周念妍要了意大利面，可是周念妍请他们给小份的，而李斐却要了一般的分量。那个李斐，才刚说不想吃那么多，但现在不是鲸吞了一整碟意大利面？

　　“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罢李斐离开了座位。

　　“喂喂喂，你们看！”王捷聪好像那些八卦的主妇般，拿起李斐放在桌上的水壶，“哈哈，想不到那一脸认真的李斐，竟然会用Hello Kitty的水壶！”

　　那是个粉红色的不锈钢制水壶，小巧的水壶上印着Hello Kitty的图案。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旁赔笑，我也惊讶常常板着脸孔的她会用这种水壶。

　　真奇怪，明明饭店有免费饮料供应给我们参赛者，为什么她要带着水壶？

　　王捷聪悄悄打开水壶，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点点出来。

　　“是什么来的……”他把鼻子凑近碟中那点点浅绿色的液体。我没有说出口，这时的他倒真像一条狗。

　　“一看便知是绿茶啦！你们有完没完啊？人家用可爱的东西关你们什么事？”周念妍从王捷聪手中抢去水壶放回原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还以为周念妍会落井下石地说什么，毕竟她们根本不是要好的朋友。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那年放完暑假升上小学五年级时，女同学忽然变得不同了，她们不再和男生玩，总是三三两两不知在谈什么。暑假前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毛虫，暑假后就变成了一只只不同的花蝴蝶。

　　从那时开始，我们就不知道女人的脑袋里是在想什么了。

　　外表火辣的张佩姿总是有她独特的见解，认真的李斐原来内心也是一个可爱的少女……那周念妍呢？

　　这个看来自私到不行，眼中只有胜利的女人，内心是个怎样的人？

　　“唏！不得了哟！”下午奋战时，王捷聪突然喊出来，“H银行刚宣布收构安二出版社！”

　　“不是吧？”大家都涌到王捷聪的计算机前，这时候已没有人会怪责为什么正在做投影片的他会在上网看新闻。

　　“……H银行宣布，以港币现金八百万收购安二出版社的全部股权……“……这次的收购行动，由投资部的蔡克强领军。现年只有三十五岁，名字经常和女明星扯在一起的蔡克强，代表作是三年前注资开发铁路管理软件的汤姆士科技，汤姆士科技最近更打败一众外国的科技公司，获地铁公司采用成为西北新市镇铁路的软件。市场估计H银行手上的汤姆士科技股票价值已达倍数增长，而H银行会把汤姆士科技上市的传言已甚嚣尘上……“……蔡克强表示，这次收购安二出版社，是看准了近年冒起的推理热，并有信心能成功把安二出版社和旗下的Y报合并，发展为出版界的龙头……”

　　“原来Henry这么厉害的啊。”王捷聪喃喃说着。

　　“嗯。”我同意。

　　“什么Henry？”周念妍问道。

　　“你不知道Henry？就是这个蔡克强啊，也难怪你不知道，娱乐版一般都是用他的洋名。他现在和那个名模Lala Y.交往嘛，之前的女朋友也不是香港小姐就是电视台的小花。”

　　“对啊对啊。”我笑着附和，“前阵子不是给记者拍到他接那乐坛小天后去吃宵夜？”

　　我和王捷聪如数家珍般说出曾和蔡克强交往过的女明星，还绘声绘色地说出他们在哪里被撞破，仿佛他们约会时我们就在旁边。

　　“是吗？我看关于他的报道很少提到那些女明星。”李斐插口道，“财经杂志的访问多谈他力排众议注资汤姆士科技的事。”

　　“是啊！那时他只是刚念完MBA，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但是他的主管看到他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长细的分析和风险评估，所以才会让他一试。”周念妍也加入说着，“其实他一早看准了政府要鼓励本土的科技产业，所以相中了汤姆士科技。自从汤姆士科技的软件获铁路公司采纳后——当然政府背后也帮了一把，他仿佛成了年轻银行家中的英雄。”

　　看着两个女孩兴致勃勃地谈着她们的这个“英雄”，我不禁纳闷。从前不是男人喜欢谈生意经，女人爱谈八卦的吗？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角色好像对调了？对我和王捷聪来说，蔡克强是我们的英雄，只因为他和很多美女有一腿；他能得到那些美女，还不是因为他有钱？

　　可是李斐和周念妍看到的，是他为什么会有钱。

　　“无论怎样，”周念妍离开了王捷聪的计算机前，“这个消息已公布了，C大应该也知道了，所以我们不能不置之不理。”

　　“对。”李斐接着，她们又在发挥那厉害的“团队精神”，“虽然我们不能把A出版当成是安二出版社，但是现在我们有个很好的指标。”

　　当大家都返回各自的岗位时，我看到周念妍仍盯着计算机屏幕上那则新闻。

　　“为什么H银行要现在公布这个消息……”我听到她喃喃说着。

　　星期二 11:00 P.M. 倒数15小时

　　洗过澡后，我没有换上那套睡觉的运动服，而是换了另一套上街的装束，整理好发型后，先到餐厅要了份提拉米苏，然后走到会议室。

　　“啊，你果然在喔！我刚才不小心多拿了一份提拉米苏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也许你在这里。这里的提拉米苏啊，听说好好吃的，不会太甜，咖啡味也不会太重。”我连看到张佩姿时的台词也想好了，今晚一定要拿到她的电话号码！

　　当然，能有下文就最好……

　　“哇，谢啦！”突然后面传来一把声音，手上的盘子已被拿走。

　　“周念妍！你你你……你为什么又在这里？”太迟了，她已经坐了下来，半块提拉米苏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我继续调查啊。你不应关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张佩姿在不在隔壁。”

　　“又调查？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没有了武器，我不能又像昨晚那样一副电车男的模样去找张佩姿搭讪，只有颓然地坐在周念妍身旁。

　　“你不觉得奇怪吗？”周念妍忽然转过来看着我。

　　“又，又哪里奇怪了？”她的脸突然这么近，我有点不知所措。

　　“H银行对安二的收购价，是八百万。”说着她拿出我们比赛个案的数据，“我相信这是安二真实的财务资料，它的长期债务是二百万，根据收购价，那表示安二出版社值一千万。”

　　“嗯。”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显然她懂得一般大学本科生不懂的理论。

　　“最近一年安二的营运收入，是一百万左右，即是说，安二的价值是收入的十倍！你知道吗？大如日本的角川和台湾地区的联合报，它的价值也只是年收入的0.3倍左右。所以，这个收购价明显过高。H银行作为那么大的机构，没可能会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愿意付这个价钱。

　　“还有，”她边说边指着屏幕，那是蔡克强在H银行网页上的简历，“他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计算机工程系毕业，在硅谷的科技公司打过几年工，回流香港完成MBA后便加入H银行的投资部，负责科技和其他高增长的投资。

　　“你明白了？”周念妍问我。

　　“嗯……有这样的履历，难怪那么容易钓到女明星。”

　　“我不是说这个啦！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H银行收购安二出版社，要用这样背景的人来负责？一般来说，不是应该找负责Y报、对出版业有认识的人吗？”

　　周念妍也有她的道理，我很努力去思考，希望最起码能说些什么，不用给她看扁。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脑海。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我兴奋地举起手，我知道，这是一个惊人的推理！“安二掌握了一些高科技的秘密，所以招致杀身之祸！他们杀了安二，可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便唯有从出版社着手，所以他们才会不顾一切出高价收购安二出版社……”

　　可是周念妍只是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说：“你以为这是好莱坞电影吗？出版社掌握高科技秘密？银行会杀人灭口？我告诉你，我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也不是这么夸张啊！我只是要看穿投资背后的真相，因为知道投资和出这个价钱的理由，才能确保有最好的回报。而能看穿这个，便能让H银行的人对我们另眼相看，然后拿到H银行的聘书，就是这样而已。”

　　“那……蔡克强和安二出版社，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蔡克强这个名字，最近因为汤姆士科技可能会上市而又再被提及，而安二出版社，则因为遗作的事，突然间又被看好……”

　　我突然想起，白天周念妍他们说过汤姆士科技开发的软件将会被地铁公司应用在即将兴建的西北新市镇铁路。如果汤姆士科技和安二有任何接点的话，那只能是这个。我打开搜索引擎，很快便找到西北新市镇铁路的官方网页。主页是漂亮的flash动画，刻划出一个像是国外的住宅区，带出西北新市镇铁路如何使这片偏远的土地变成理想家居。

　　因为这是个令人瞩目的建设，所以网页上放有每季的进度报告，最后的报告是八个月前，讲及软件的测试、环保评估和收地都进入了最后阶段。

　　了解这个铁路的大概后，我看了一些有关这个计划的新闻。这段西北轻铁线，计划就像是东京台场的临海线无人驾驶列车，而比临海线复杂的是，铁路会由隧道穿过流浮山而连接到西铁的屯门站。可是最后一刻地铁公司把列车制造合约批给了加拿大，而不是日本的公司。传闻因此被日本的软件公司抵制，而给本地的汤姆士科技冷手执个热煎堆①。

　　也许是深感不忿，我再尝试搜寻安二儿子的主页。没想到，竟然给我很轻易便找到了，为什么昨晚找不到这个主页呢？一定是太累了。

　　每篇日志都只是寥寥数句加一两张照片，大部分都是和女朋友约会的地点，上了哪间餐厅等等。上面也有不少他和女朋友的亲密照，焦点都有点模糊，一定是用单手拿摄影机所以晃到。

　　最近的一篇，贴有两张照片，一张是郊外风景照。日志写着：“那天一大早被老爸找去新界西北面的龙鼓滩取材。他说最新的小说要以这里为舞台，所以希望来拍些风景照。这也是我第一次来，风景真的不错，下次也要带小盈来。”

　　然后另一张照片是伏在树叶上的一只青蛙，旁边则是一只拿着一枚十仙硬币的手，茶褐色青蛙身上的纹理和背上那赤褐色的“>”斑条清晰可见，而背景的叶子则朦胧一片，看来他用了专业的照相机。“趁老爸不注意时到处晃，竟然给我看到意想不到的！这只青蛙好小喔！只有十仙硬币那么大！”

　　我再回到西北新市镇铁路的网页，在项目简介中，它说明了现在新界西北部还是未发展的山地，可是只要有适合的交通配套，这个地区便会被发展成一个新市镇。而政府首先的试点，正是龙鼓滩。

　　我叫来周念妍。“你看。安二的遗作，很可能就和西北地区有关。”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遗作真是以新界西北地区为舞台，为什么H银行要得到安二出版社呢？

　　这时周念妍突然搭着我的肩，“柯宝森，你说得不错。”

　　我？

　　只见她只是笑了笑，吐出了一个我似曾相识的词汇：“协同效应。”

　　我和周念妍完成简报的投影片时，已差不多是凌晨两点。这份投影片，是我们的后着，明天一早我们要说服李斐和王捷聪，在简报时说出协同效应的可能性。

　　“没问题的，只有这样H银行收购安二出版社的价钱才合理。”周念妍说。她所说的协同效应，就是H银行借安二的遗作，去提高西北新市镇的profile。而西北轻铁作为新市镇主要的交通配套，为他们提供软件的汤姆士科技，也自然会更被看好。这样如果H银行真的在短期内把汤姆士科技上市的话，不但招股时可以有个好价钱，上市后大有可能股价以破竹之势上扬，那时候H银行赚到的，足以大大抵消以高价购入安二出版社所蚀的。

　　“不知道这条铁路完成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盯着投影片上现在西北区的山景照片说，“张佩姿大概不会喜欢看到美丽的郊外被发展吧……”

　　听到张佩姿的名字，周念妍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真是一刻不想女孩子不行的吗？”

　　“你不明白的了。人家张佩姿眼光可不像你那么窄，她可是做大事的人哟！她啊，为了环保和保育，可以不顾一切去争取啦。”

　　“我记得，我在电视新闻中看过她激进的行动。没多久决赛名单公布，我还诧异这样的人竟然会有资格参加这个比赛，还杀入了决赛耶……”这时周念妍停下正在收拾东西的双手，“柯宝森，你记不记得决赛名单是何时公布的？”

　　“呃……好像是两个月前左右吧……”

　　“是，我也记得是大约两个月前……”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两个月又怎样了？啊！我知道了！哈哈，你惨了！”我指着她大笑。

　　“什么啦？”

　　我走到她身边小声说：“你两个月没来了是不是？”

　　她作势要打我的头，我边避开边吃吃地笑。“白痴，我才不会这样丢了大好前途。”

　　她会看穿我的笑容很假吗？

　　问她是不是两个月没来的那一刻，只有那百分之一秒的刹那，我突然很怕她会承认被我说中了。

　　柯宝森！你在干什么？你的女神是张佩姿，不是周念妍啊！

　　对对对，我要冷静，这两晚都在和周念妍熬夜，一时头昏脑胀罢了。

　　一定是……

　　大概吧……

　　“那我走了，看来张佩姿还在隔壁呢。”突然周念妍给了我一个少有的温柔微笑，“不要‘搞’得太晚喔，明早要为简报练习的。”

　　周念妍走后，我仍在K大的房间待了一阵子。

　　因为心里感到纳闷。

　　我忽然觉得，周念妍也不是这么讨人厌。

　　大家在同一大学，机会均等，人家用功去力争上游，不愿意努力的我，凭什么去说她？

　　经过C大的房间时，张佩姿果然在那里。她也正准备离开，计算机也正在关机状态。在计算机完全关掉前，屏幕闪过原本的桌面，是一只青蛙的照片。

　　“那是……？”我禁不住开口问，手指着那张照片。

　　“啊，那是香港树蛙，这张照片是我在澳洲的动物园拍的。”

　　“为什么香港树蛙会在澳洲的？”



　　（三）

　　“香港树蛙原本当然是在香港的。它们是受保护动物，生长在香港西南一带，主要在南丫岛和大屿山东北部。兴建赤腊角新机场的时候，因为破坏到树蛙的家园，所以政府和环保团体合作把它们‘搬家’到澳洲。”

　　“那‘爱家会’有参与吗？”

　　“没有啦，那时还没成立，我也只是个小学生。就是那年我去澳洲旅行，看到这些只有一元硬币那么大的小树蛙，因为人类的发展计划，而令它们要搬到半个地球外，那时我便立志要参加保育的工作……对了。”张佩姿从包包掏出手机，“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你有兴趣的话，将来有活动可以通知你……”

　　看到我没说什么，她立刻像是要澄清般：“不是叫你去示威啦！我们有很多其他活动，例如植树、在海滩协助清理垃圾等等。”

　　本来张佩姿主动要我的手机号码，我应该是兴奋还来不及。可是，一个念头此刻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星期三 11:00 A.M. 倒数3小时

　　在K大的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偶尔传出“得、得”的声音，过了一阵子我才发现原来那是我在咬拇指指甲的声音。

　　王捷聪缓缓地走进来，可以嗅出他刚才去了外面抽烟。

　　“决定了吗？”他问。我知道他会抽烟，可是他没有烟瘾，这三天也不见他抽，可想而知他现在面对的压力。

　　“你又不在，我们不能决定。”李斐说，可是她的语气也没有要责备王捷聪的意思。她拿起咖啡杯又放下——里面的咖啡一早被她喝光了，可是她还是隔一阵子便拿起咖啡杯想喝咖啡。

　　如果她要决定的话，即使我们三人都不在也没有问题。

　　“还有三小时便要做简报，我们要决定了——说，还是不说？”周念妍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认为柯宝森的推理很有道理。”

　　周念妍告诉李斐和王捷聪关于安二出版社和汤姆士科技协同效应的事。可是，当我说出昨晚周念妍走后我才发现的事时，所有人，包括周念妍，都吓坏了。可是，周念妍还是能够保持冷静，问大家我们要不要在简报中说出我的推理。因为实在太震撼，大家一直拿不定主意。

　　“我有听过兵行险着，”王捷聪说，“可是这一着也太险了吧？如果惹得H银行的人不高兴怎么办？那我们会不会被H银行封杀的啊？”

　　李斐没说什么，只是咬着唇。

　　“大家……”我站起来，“我……我不是要做英雄，可是……大人们不是常说，大学生是社会的未来，是社会的良心吗？我……我们还是K大商学院的毕业生啊，多少人想进也考不进来呢。我记得从前在网上看过，哈佛MBA的毕业生，都会一起宣誓：

　　“作为一个管理人，我存在的目的，是要结合人力和其他资源，使其缔造人独力不能达至的价值。所以，我要令我的公司为社会带来最大的长线益处。我明白我所作的决定，对我公司内外的人都会造成深远的影响。而我在顾及不同人士的利益时，我将会面对一些难以取舍的决择。

　　“所以，我承诺：我会以最廉正和最合乎道德的态度去面对我的工作；我会以良心管理我的公司，不让我个人狭窄的野心伤害公司和社会；我会奉公守法；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对于公司的业绩和风险，我会准确如实汇报；我会自我增值，并教导我底下的管理人员，使我们继续成长和为社会效力；我会为社会的经济、社福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努力。”

　　一口气说完在网上百科看到的誓词，我回过神来时，视线不经意地和他们碰上，我立刻收起目光低下头。发表这样的话，自己现在也觉得不好意思。

　　其他人也是，我隐约看到王捷聪和李斐也各自低下头。

　　大家都不能做决定。

　　活了二十年，其实我们也没有真正决定过什么：升中学，理所当然地去报读英文中学；大学选科，考上了K大的商学院，有什么理由不去？

　　现在要我们在没有大人帮忙的情况下，做一个可能影响自身前途的决定，大家都犹豫了。

　　“我、我觉得，”我打破了沉默，“如果我们这个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未来几十年的工作，也只会是不断的让步和妥协。现在的我们，不是应该做年轻人该做的事吗？”

　　“我赞成柯宝森的看法。”周念妍接下去，“而且即使说出来，也不见得是坏事，只要我们准备好对策，替H银行化解这个危机，还是会被看成有用的员工。”

　　“好吧！”李斐大声地说，像是把一口闷气吐出来似的，“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就让我们想那个对策吧。”

　　“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也不反对。”

　　于是大家又一次埋头苦干，竟然没有人对这样把结论翻完又翻有任何怨言。

　　第一次，这样赶功课完全不觉得累。

　　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

　　“完成了﹗”王捷聪伸了个懒腰，刚才一直绷紧的气氛也顿时松了下来。在离简报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终于完成了投影片。我们也就简报的内容分了工，周念妍负责解释化解危机的对策。

　　“那我是在最后。”说着她喝了一口她放在一旁的那杯柠檬茶。

　　之后大家各自练习要说的内容。离简报还有十五分钟时，我的手机响起。

　　是周念妍。

　　为什么她会打我的手机？抬头环视会议室，才发现原来她不在这里。

　　“柯……宝……森，你……你听着，我不能去……去简报了。所以……你要帮我完成我负责的部分。”

　　“什么？你在哪里啊？”她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好像好痛苦。

　　“我在洗手间，不知怎的……肚子很痛。”原来她在洗手间，难怪回声那么强。

　　“我想我是赶不及的了。我已经想好对策那部分要说的东西，现在我告诉你，你只要跟着说便行了……”

铸剑

　　星期三 2:00 P.M .

　　踏入简报场地，已见H银行的卓先生和几名来自各大学的教授在台前坐成一排。

　　我默默把计算机和投影机接驳好，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我们这次简报的投影片。

　　“各位好。”王捷聪先开口，“这次的个案，是要就收购A出版的事宜拟定一个投资方案……”

　　我站在旁边，手中拿着讲稿。

　　王捷聪说的东西，我完全听不进去，此刻我脑中只是反复练习着等会儿我要报告的内容。因为连周念妍的份也要完成，现在我紧张得很。

　　“……以上便是关于这次投资的背景和A出版的分析，接着李斐同学会说明我们对A出版的估值。”

　　“以下是根据A出版过去三年财务报表，和考虑它来年的预算以及整体市场的环境而作的现金流量估计。可以看到，据我们的分析，A出版的净现金流量很低，可以说，每年它基本上只是收支平衡。

　　“这没有什么奇怪，因为A先生成立A出版，目的就是以培育本土作家为己任，所以严格来说，A出版可说是一间非赢利公司。

　　“如果根据这些来为A出版估值的话，实在是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可是……”

　　李斐顿了一顿，稍微调整了呼吸。

　　“在我们的资料搜集过程中，我们得知H银行刚收购了安二出版社。”

　　卓先生停下了手中在做笔记的手，坐直了身子并双手交叉在胸前，像要专注听李斐有什么要说。他的动作，使我和王捷聪也不约而同地紧张得站直了。

　　“H银行是以收入的十倍收购安二出版社，比一些上市的同业价格还要高。而安二出版社的情况和A出版很相似……”

　　我一直留意着卓先生的反应，因为，我想猜测当我说出我那部分时他会怎样。从他的脸容来看，他应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样也好，起码我不用担心他会向我掷东西。

　　“据我们的分析，安二出版社应该还有安二未出版遗作的版权。在比较过A出版和安二出版社后，从它们的外游费的开销可以看到，A出版很大机会也拥有A先生未出版的遗作。所以，我们其中一个建议，是要确定A出版是否有A先生的遗作。”

　　干得好！

　　因为不想违反规则，所以我们想到以安二出版社当比较，然后带出我们的建议，可是这其实都是针对H银行对安二出版社的意见。当然，李斐刚才这些都是皮毛，到我的部分才……“作为政府以外香港最大的投资者，H银行还有多项投资。以安二出版社为例，除了这出版社外，我相信，H银行考虑的，还有汤姆士科技，正是负责西北轻便铁路系统的软件公司。我们知道，安二的遗作是以新界西北的龙鼓滩为舞台，收购安二出版社后，H银行便能控制遗作的出版时机，甚至对作品作适度的修改，好配合西北新市镇的项目。安二先生的遗作将会引起大众对新市镇的注意，并提升整个项目的形象。如果汤姆士科技这时候上市的话，因为公众的期许，必定可以有一个很理想的招股价。这样H银行便能赚得更大的回报，所以我们也考虑到这方面的协同效应。如果把这个逻辑套用在这次A出版的个案中的话，我们对A出版这项投资，并不是只看成是A出版一间公司，而是要考虑H银行整个投资组合。由于我们没有更详细的数据，所以我们以安二出版社为蓝本，估计协同效应可能提升的百分比……“……在整个过程中，H银行需要能对A出版有绝对的控制权，所以我们认为，直接收购B先生和A太太手上的股票是最便宜的做法……”

　　听着李斐说明的卓先生点点头，在笔记上草草写了一些字后便再放下笔。

　　“现在，由柯宝森同学作最后的补充……”

　　这时教授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一下手表。我们有十五分钟的简报时间，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真正用了多久，但大概只是一半的时间吧。所以他们都奇怪为什么那么快便进入最后部分。

　　踏上讲台那一刻，我竟然出奇地平静。

　　是的，做着自己相信的事，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向王捷聪点头示意，他也向我微微颔首，然后按了鼠标一下，屏幕立刻出现我昨晚通宵准备的投影片。

　　“各位，以这次比赛的个案来说，我们的简报是结束了。但是，我们还有些话要说。回到刚才李斐同学以安二出版社为例子的现金流量估计，我们另外作了个最坏评估，是假设汤姆士科技的上市计划需要延后最少九个月，和一笔额外的环保开支。因为西北铁路的工程需要延误。由于这个不稳定因素，要达到理想的招股价，我们认为把上市计划延后是最合理的。”

　　教授们发出一阵骚动，可以想象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们的东西都大致和C大的报告差不多。而卓先生，则依旧不动声色。

　　“工程要延误的理由，是因为我们发现新界西北地区，也是计划中的新市镇和轻铁所在，原来栖息了被列为受保护动物的香港树蛙。人们一直都认为，这种香港树蛙只生长在香港西南面，即南丫岛和赤腊角一带。”

　　安二儿子在网上放了一张青蛙的照片，那和张佩姿那张香港树蛙的照片是一样的。

　　“由于它们是受保护动物，我们不能罔顾它们的生命而进行工程。在九零年代兴建新机场的时候，便为它们作了个前所未有的迁徙，把它们搬到澳洲的动物园饲养。

　　“所以，我们以一九九二年的搬迁作参考，假设从评估到完成搬迁需要九个月时间，而开支大约是二十万。我们认为这是上限，因为当中有机会得到政府的补贴，可是具体的数目和时间表我们要多些时间研究才能得出结论……”我边指着投影片展示着的现金流量表边说。

　　转过头来时，我和卓先生的目光对上了。

　　和这样的大人物四目相投，我其实是怕得要死。但是我强逼自己不能把目光移开，因为，我要用我的目光告诉他，我们看穿了整件事。只是我们选择不在其他评审面前说出我没有说出的是，H银行执意收购安二出版社，不单是希望提升汤姆士科技的形象，最重要的，还有得到安二遗作的版权。因为他们发现将来的工地出现了受保护动物，而安二很可能已把它们当题材写进小说中。安二遗作的出版必然会引起注意，如果里面有提到香港树蛙的话，工程誓必要延误，汤姆士科技上市套现的如意算盘便打不响。

　　“虽然这样做会增加短期的成本，但是如果H银行主动说出香港树蛙出现在工地，自愿为它们搬迁的话，对H银行的形象也会有很正面的影响。因为这可以向公众展示，H银行是一间有社会良心的企业。”

　　如果是以前，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觉得很老土、很不好意思。可是，现在站在讲台上的我，面不红耳不热，原来，认真也不是太难为情的事……星期三 9:00 P.M.

　　“这个比赛，参赛者的水平一年比一年高。作为一直支持这比赛的机构，我们H银行对能培育出这样的人材很感欣慰……”

　　卓先生在台上说着，我则在台下细嚼着AAA级牛排，努力享受着这种豪华丰盈的口感。经过两队的简报后，卓先生和大学教授们便立刻商量并选出优胜的队伍，然后这个比赛的高潮，就是现在饭店内举行的这个餐舞会，还邀请了所有参赛的大学队伍，结果会在晚餐后公布，之后便会开放舞池，让大家在正式进入大人世界前来个最后狂欢。

　　“能跻身这次决赛，本届各位都是商学院毕业生精英中的精英。而各位同学在这次的个案中，都表现出稳打稳扎的商业和金融知识，香港的金融业能有你们这班人材，未来一定能继续维持着在亚洲，甚至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

　　李斐定睛看着讲台上的卓先生，她一定是很紧张吧，因为演讲之后便要宣布结果，她晚餐也没有吃几口。

　　我看着我们这桌的那个空位，然后下意识地望向大厅最后那桌。

　　周念妍坐在那边，她也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卓先生的演讲。

　　因为没参加最后简报，本来她说不想来的，是我硬拉着她来。可是她来了后坚持不和我们一同坐决赛队伍的那桌。

　　真是固执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

　　“人们常常说香港的学生缺乏创意，可是看到各位同学的表现，我绝对不能同意这个说法。你们当中，有人在这次比赛中不单突显了惊人的洞察力，还能从整个社会方面着想，这种有远见的管理人材，正是我们商界需要的。因为，我们不要社会把企业看成满身铜臭，只会向钱看的怪物，而是有效运用资源，带领整个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火车头……”

　　听着卓先生这样说，是哪队胜出已是呼之欲出了吧。王捷聪已急不及待露出他那笑口淫淫的猥亵嘴脸，李斐双手已如箭在弦，准备在卓先生演讲完后大力拍掌。

　　而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这份报告的重点，是我和周念妍这两晚熬夜完成的，现在她不和我们在一起，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而且对我来说，完成了简报，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已完成了我的任务。

　　正当我百无聊赖地四处看时，偶然瞄到李斐打开了的包包。除了化妆袋、Hello Kitty的水壶、某日本品牌出产的蟹壳素外，一个白色塑料瓶吸引着我的注意。很明显这是放药丸的，而标签上印着：Senna。

　　不知为何，对这瓶药丸的存在我感到纳闷。所以，当宣布我们K大是本年的冠军时，心里也不是很踏实。从参加这个比赛以来，我一直以为，胜出的话，我会像那些足球员射入球般兴奋得举手挥拳，大声喊着“Yes！”可是，此刻的我，脑中不断出现这三天的种种，它们好像在告诉我，我看漏了某件重要的事。

　　当李斐和王捷聪簇拥着我一起上台时，我也像是灵魂出窍般，其实是心里努力记下李斐那瓶药丸上的标签……九月某日　4:30 P.M.

　　看着升降机内的镜子映出我的脸时，我想起了张佩姿。

　　是这个样子的吗？为了正义，为了信念而干起疯狂的事。这刻我真有去抢新娘的感觉。

　　现在我要做的，也真够疯狂。

　　“我选择留港工作，因为香港是个国际大都会，我希望能借此扩阔我的国际视野。能在商管对抗赛中获胜，有赖我们团队的合作……”想起李斐今早对着记者们说的话，我就肯定我现在做的事是对的。

　　今天是我们一众H银行见习生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因为金融海啸，很多企业都大幅削减人手和暂缓招聘新人，而H银行却逆市而行，还邀请了记者来，好公告他们对市场的信心。这期唯一的内地生李斐，自然成了大家的焦点。

　　团队精神？她真会睁着眼睛说谎。

　　晚会中李斐包包中的药物，我后来查了一下，是一种叫番泻叶的泻药。

　　那天简报前周念妍肚泻而不能参加，全是李斐搞的鬼。她趁周念妍不注意时，把泻药混入柠檬茶中，好让她不能继续参赛，而自己则在卓先生面前好好表现。

　　因为没有比赛到最后，周念妍没脸接受H银行的聘书。从她当年会为了拿全科A而放弃“拔尖”进大学的机会，就不会为她的决定感到奇怪。可是，我就是替她不值。这次能赢得比赛，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她肯坚持，没理由给那些出“阴招”的人坐享其成。

　　所以一回到我的新座位，我便写了封电邮给卓先生，向他解释了我们队还有第四个队员，怎样因为身体不适而缺席，还有她是怎样不可多得的人材，希望他能重新考虑等等……可是我一直等，还没收到他的回复。

　　虽说他是大忙人，可是他一定有Blackberry的啊，无论何时何地也能看到电邮，我肯定他一定收到了，是不是在和人事部的人了解了解呢？

　　我等不下去了，所以决定直接上他的办公室。

　　对一个第一天上班的人来说，这事也真够疯狂。

　　我本来的想法是，像电视剧般一鼓作气地冲到他的办公室，然后很有型地推开房门，让漂亮的秘书边跟在后头边喊：“你不能进去耶！”

　　可是实情是，到达楼层后，我根本不知道卓先生的办公室在哪里，结果在楼层不停地兜圈。

　　后来我会找到卓先生的办公室，是因为我看到卓先生从某个房间内把门打开，一副送客的模样，让另一个人从房间出来。

　　而那从卓先生的办公室出来的身影，是周念妍。

　　“柯宝森？”看到我时，周念妍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

　　“啊，你就是柯宝森？对了，我有收到你的电邮，可是一直没时间回复，真对不起。”卓先生说着转向周念妍，“你这个朋友可真够义气呢，到了英国后也不要忘了他。”

　　英国？

　　我和周念妍坐在H银行大楼外面公园的长椅上，就像《毕业生》里最后一幕。

　　“我下星期会到H银行伦敦总公司上班。”周念妍淡淡说着。

　　是这样啊，当我还以为周念妍放弃了这个机会时，原来她早已另有打算。

　　她从包包里掏出一份报告。“晚会那时，我把这个和求职信一并交给卓先生，对他说我希望到伦敦的总部学习。”

　　报告的封面写着周念妍一个人的名字，和“H银行投资安二出版社和汤姆士科技企划报告”的标题。

　　我翻着这份报告，背景内容和我们比赛时写的那份差不多，只是……有关香港树蛙和轻铁工程需要因搬迁树蛙而延误那点，在这报告中只字未题。取而代之的，是——“收购安二出版社，本来是要作为一个市场策略是没错，但是整个事件的真相，并不是树蛙。”周念妍说着，“而是软件通过不了测试。”

　　我的目光刚好落在报告中对应方案的部分，可是脑海中出现的，是比赛那几天的片段。

　　是的，在轻铁官方网页上，本应是季度的进度报告，过了八个月还没上载，正是因为测试不合格。

　　“那树蛙的事情……是H银行的计划之内。”我瞪着眼看周念妍。

　　她只是淡然地点点头，就像在公园看到小麻雀那样轻松。

　　那天晚上，我和她熬夜的第二个晚上，她已经知道了。而且，她还准备了她自己的报告。她从来不都是这样的吗？别人准备一份报告的时间，她已有两手准备。

　　“那个安二儿子的网页，是假的。”

　　“假……假的？可是，那里不是有安二儿子和女友的亲密照吗？那些照片不像假的啊。”

　　可是我说完便后悔了。

　　现今谁没有开过两三个个人主页？谁不曾在社交网站放自己的照片？

　　我看着周念妍，她只是看着远方，避免和我的目光接触。

　　她一早看穿了一切，因为她从一开始，便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这年的比赛会用这个个案？”

　　因为西北轻铁系统的测试发现有问题，而如果被外界发现的话，不单会连累汤姆士科技的价值，还会令大力推动本土科技的政府颜面无存。所以他们急需一个方法。

　　“决赛入围队伍是何时公布的？”

　　刚巧两个月前大学商管比赛决赛入围队伍公布，有名的环保分子张佩姿榜上有名而被媒体炒作了一阵子。这使他们灵光一闪，想到让张佩姿发现那里住有香港树蛙，继而阻止工程的进行。这样铁路公司便有个绝佳的理由暂停工程，汤姆士科技也赚到改善软件的时间，以环保做挡箭牌，受工程延误影响的人们，只会埋怨那些环保分子，因为他们一早便被标签成搞事的人。

　　H银行的人在安二儿子的旧网页或是社交网站上拷贝了他的照片，加上树蛙的照片，还故意写了去新界西北区取材的故事。目的是要误导张佩姿，让她以为安二的遗作中，有拍到本来不认为会在新界西北出现的香港树蛙。

　　“那班大学生……不要紧吧？”

　　卓先生那么着紧，不是怕我们会发现什么，而是怕我们不发现什么。

　　“为什么H银行要在这时候公布收购安二出版社？”

　　而明明还有一天比赛便完结，H银行还公布收购安二出版社，就是要给我们更大的提示，让我们发现个案中的A出版就是安二出版社，还特地要我们看到负责人是对出版毫无经验、但却是和西北轻铁有关的蔡克强。

　　紧接着的是，他们把安二儿子的假日志放上网。所以第一晚搜寻时我看不到这个网站。我还以为我的搜寻技术让我找到绝密的资料，其实只是掉进他们一早准备好的圈套中。我这个因为那点点搜寻技巧而沾沾自喜的蠢材，竟然没想到网上搜寻的第一戒律“大胆搜寻，小心求证”，就这样被假日志骗倒。

　　整个计划，都是他们把各种线索抛出来，引我们去发现他们要我们去发现的“事实”。

　　和他们的预期有出入的是，发现这个事实的，不是环保分子张佩姿，而是我这个突然热血的傻瓜。

　　而周念妍在简报之前肚痛，根本和李斐无关。她只是不要和我们这些被H银行牵着鼻子走、自以为聪明的人扯在一起。李斐带着泻药，是因为她在减肥，Hello Kitty水壶中的绿茶，蟹壳素，不都是女生用来减肥的吗？周念妍一早便知道李斐有这个习惯。说不定，她是故意拿了李斐的泻药来行这苦肉计。她不会装病，万一我们坚持送她进医院也没有问题，因为她真的服了泻药。

　　她连这个也计算好。

　　四年，和周念妍四年的大学同窗之情，我还天真地以为，这个比赛，大家算是共同经历了一些壮举，总算建立了一点友情。可原来，这场比赛不只是大学间的比赛，还是我们四人之间的杀戮，就像“大逃杀”一样。

　　我突然惊觉，这个比赛，把我们划分出来。除了周念妍外，我们其他人都是企业中那些齿轮，未来的几十年，我们都会忠心地运转，令这部企业机器发挥它的功用。

　　只有肯追根究底、看穿每件事发生的原因的周念妍是胜利者，她将来，会是决定这部机器如何运作的人。

　　“那……我回去了。”过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周念妍终于开口道，然后她便站起来，“拜拜。”

　　我一直盯着周念妍离去的身影，一直到她没入人群里，心中有种难明的感觉。

　　这是心痛吗？可是连被初恋女友抛弃时，也没有这感觉呀。

　　不，不是心痛，我感到身体内所有器官被揪住。

　　胃部一轮翻滚，喉咙突然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在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前，透明的液体已伴着口腔发出的呕吐声一起吐出来。

　　我痛苦地弯着腰，看着地上的呕吐物，眼角隐约看到路人厌恶的目光，有几个OL还大动作地掩着鼻子快步走开——明明是没有味道。

　　突然间，看着眼前四周这些玻璃外墙大厦，在这个种满植物的中庭，我却找不到出路。

　　真的没有出路吗？一走进这里，就没有出路了吗？想着想着，透明的液体又从胃部涌出。

　　突然间，我好想变成一只小树蛙，躲在树丛中……好想变成一只小树蛙，静静地伏在树叶上……

　　好想变成一只小树蛙……

　　好想……

苍穹

看开头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