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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新隐身人》作者:约翰·狄克森·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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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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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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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2-5 17: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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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隐身人


          收录于《怪奇案件受理处》

      一辆出租车载他来到了苏格兰场[英国伦敦警务处总部,负责大伦敦地区的治安及交通(伦敦城除外),位于伦敦威斯敏斯特区,距离上议院200码。]德比街上的入口。他是位衣着考究的男子,眼睛有点凸出,鼻子总像是在探究着什么的样子,举止做派又带着些神经质的严肃。他非常激动,门口执勤的警察几乎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我眼前把他杀了!”来访者急急忙忙地说,手里还紧紧抓着顶礼帽,好像它会被风刮走似的,“差点儿把我也杀了。就差一点,第二颗子弹打中了我身边的灯罩,而且^”

      “等等,先生!”警察语带安抚地追问,“这都是谁干的?”

      “手套干的。”来访者说。

      “什么?”

      “一副手套。只是里面没有手。实际上,也没有手臂或者身体。那家伙是隐身人。给我听好了,他接下来还会杀了那姑娘的!”

      警察退后了一步,站直了身体打量着来访者。这位男子看上去并没有发疯。他眼睛湿润,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出的气儿在阴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好的,先生。”警察说,“笔直走,第一个转角拐弯,左手第三个门。”

      他只是按照程序这么说。他提到的那扇门上只有“D-3,马奇上校”几个字,但门后掩藏着许多故事。事实上,那里是怪奇故事之家,而且也正是为了接手这些故事而存在的。总有些陌生人跑来首都警视厅,报上来的案件看上去完全不合常理,不见日光。但除非报案者显然是个疯子,这些事总得有人调查;而D-3部门就是类似案件的处理所。

      D-3有自己的专属职员,首当其冲的就是巡官(前上尉)罗伯茨,他长久以来一直在马奇上校手下工作,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D-3也不归常规组织管,直接归局长办公室负责。有人认为马奇上校之所以被安排负责这个部门,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他脑子里还存储着一大堆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的知识可供调用。此外,他对任何谜题都有兴趣,下至拼图,上不封顶。过了罗伯茨巡官那一关的来访者会在内间的办公室里看到一个体格高大、和蔼可亲(体重十七石[1石=14磅。])的男子,面有雀斑,蓝眼睛,好像对什么都颇有兴趣,剪短的小胡子像是沙子的黄褐色,又像是灰的,底下戳出来一截短短的烟斗。

      就在那个早晨,那个戴着礼帽焦虑万分的男子的确通过了外间办公室。正如马奇上校对罗伯茨巡官指出的那样,情况很糟糕;他们最好还是听听这人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来访者端起了庄严的架子,说道,“你们肯定认为我疯了。好吧,就算我的确疯了 ”天生的警觉堵住了他的嘴,“呃 不,不是这么回事;也许我有点紧张了。但我的名字和地位总能确保我没有胡说吧?我名叫罗德曼,霍拉斯·罗德曼。我是罗德曼 休斯注册会计师与个人所得税咨询师公司的资深合伙人。我在汉普斯特德的圣尼古拉斯街24号住了十六年了。先生,我目睹了一场谋杀,而且,老天保佑,没人会相信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种气喘病似的激昂调子。

      “没关系。”马奇安慰他道,“我认识个人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尽管说吧。”

      “我不确定该怎么说。”罗德曼停了一下,突兀地说。他回想道:“那和我在圣尼古拉斯街的房子正对面的那片新造的公寓有关。”他又想了想说,“许多房子被推倒,腾出地方来造公寓。我的朋友艾奇逊太太住在18号,她告诉我说她对于23号的消失完全不觉得遗憾,因为在她祖父活着的时候,那栋房子的名声很不好。”

      “你是指屋子里有幽灵?”马奇问道,显得比先前更有兴趣了些。

      “不,不,不!”对方喊道,“我可没这么说。”他补充道,“而且我无法想象任何……呃……幽灵 还能过街转移到现代化的新房子里。我得跟你说说那座建筑,那和我看到的东西可大有关系。你也许也注意过这些新造的西班牙式建筑,黄水泥、绿色饰面:每个角都是圆的,每个房间都有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的长窗户,就像书橱上的玻璃门似的吧?嗯,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要知道,那些公寓还没完全装修好。虽然不少窗户上都贴出了“招租”的告示,但只有三四户人家搬进来。我对身边的人很有兴趣,先生。”罗德曼先生委实有些高傲地说,“我研究人性,也不怕别人知道这一点。我注意到的那对夫妇住在我房子三楼窗户正对面的四居室公寓里,他们是(或声称是)詹姆斯·哈特利夫妇。说不清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开一辆1936年款的希尔曼库佩车,在伦敦城里上班。妻子真是漂亮,而且我敢说,是个有教养的姑娘。”

      他因为突然的感情冲动而显得有点窘迫。

      “我好几次看到这位年轻的女士进进出出,还在街上遇到过她一次。我看到过她头上缠着防尘布擦窗。艾奇逊太太觉得她这样不得体。20号的保罗斯先生和小姐也这么想。我只能说,”罗德曼先生加重了语气,“我不同意。她的头发是丰收般的颜色……好吧,就是这样。我敢说她对某些东西感到非常害怕。看在上帝的分上,别以为我是在胡思乱想。如果你和我一样,在那件事之后见过她的脸“你看这事,就发生在昨晚,二月十二日,我准备去睡觉的时候。我的卧室在三楼正面。我总准时在十一点回房休息;但我那天比平时晚了一点,因为我一整晚都坐立不安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打开卧室的灯之前,我过去拉窗帘。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笔直看到对面,看进对面不出四十英尺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里去。那里没挂窗帘,也不是哈特利夫妇的卧室或起居室。事实上,那个房间还没有装修完,只铺了地毯,堆了一两件杂物。白天我也见过,知道这房间差不多只有十平方英尺,没怎么装修,墙壁刷成奶油色,门也上了奶油色清漆,地毯是灰色的。

      “那天晚上很安静,也很冷。公寓前有一个双头路灯,昏暗的光线照亮了黄绿两色的建筑,高高照进了窗户里。有人弯着腰,敏捷而小心地在房间里移动。也许没什么事?是啊!是啊!但他拿着把自动手枪,戴着副肮脏的白棉布大手套 我看到一只手按在窗户上摊平,像只海星。”

      罗德曼停了下来。满头沙色头发的马奇上校向前探了探硕大的脑袋,以示专注。他瞥了罗伯茨巡官一眼,对方现在已不太确定来访者的精神到底有多失常了。

      “所有这些你都能看到,”马奇问,“隔着一条街?”

      “我拿了副望远镜来。”罗德曼的语气里忽然带上了倨傲的调子,“请别打断我。他脱下手套,和手枪一起放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张圆桌上,然后走到窗边开了灯。灯是个布满灰尘的电灯泡,从天花板上靠近窗户的一个光秃秃的插座上挂下来,但是光线还过得去;我也能好好看清楚这人的脸了。不是詹姆斯·哈特利,也不是我在那座公寓里见过的任何人。告诉你们,我知道他就是个老恶棍,从转脖子的动作到他的手就看得出来。他是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小胡子垂下来,厚厚的镜片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克里本医生[Hawley Harvey Crippen,以杀妻闻名的一位美国医生。]的照片一样凶狠。他的大衣也有毛领子。然后他就开始一路摸索着窗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请记住那房间很空旷。我看得到整个房间。没有其他人。有三扇奶油色的门 其中一扇在后墙上,和窗户呈一直线,旁边两面墙上也各有一扇。如果任何一扇门动了哪怕一英寸,我也会注意到。没有。唯一的家具就是把普通的厨房椅子,放在窗边;中间有张桌子,上面放着那人的枪和手套。那就是个有三扇门和一扇窗的盒子。没有一个缺口可以藏人。

      “那人开始在窗台上摸索。最后他打开一大扇窗,把他的秃头伸了出来;我记得街灯把他的影子投到黄水泥墙上。他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在安静的街上听起来特别响。然后他缩回脑袋,一边关窗一边转向后墙上的那扇门。

      “口哨就像信号一样,他很快收到回复。他被人从很近的距离打了两枪。

      “那两枪,我跟你们说,是从房间正中央那张桌子的另一边射出来的,从桌子和后墙之间。就是用桌上那把沉重的自动手枪。我亲眼看到的。第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胸口,把他甩回到窗台边,他立刻倒下了。第二颗子弹没打中他,钻过窗户,击碎了我的窗玻璃,还打碎了离我的脑袋不足一英尺远的玻璃台灯罩。我看到那双开枪的手;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罗德曼点了两下头。

      “子弹在我手里,要知道。”他满怀恐怖的希望,补充道,“我从卧室墙壁里把它挖出来并带了过来。”

      马奇上校重又有了精神。他宽大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带着揶揄的好奇,但绝不是不信;他的手指在隔开他与罗德曼的办公桌上轻轻敲着,好像在准备走一步跳棋。

      “等一下。”他插话说,“我得弄明白我有没有理解正确。你亲眼看见那把枪开火?”

      “是的。”

      “那把枪到底在哪儿?确切位置。”

      罗德曼变了脸色:“被一双手套拿着,在房间后边。”

      “放在桌上?”

      “不是,桌子上方。”

      “明白了。实际上你透过凶手理应站着的地方看到后面了?”

      “没错。”

      “很好! 有什么要说的,罗伯茨?”

      罗伯茨巡官笑了:“好吧,先生,很有意思;但尸体在哪儿?你知道,人们来报谋杀案总会说到的。罗德曼先生说这事发生在昨晚。那里是F区。我今早刚和他们的区巡官聊过,他对此一无所知。”

      “哦,是的。我知道。”罗德曼脸色仍然很奇怪,他大声说道,“你看,我还没告诉你最糟糕的部分。我要继续吗?谢谢。

      “我很害怕。我不齿于承认这点。有几秒钟时间我 真的一动不能动。我知道我必须过去:那是责任。此外,我也很好奇。但我得先找个警察。我急急忙忙跑下楼,拿了帽子和外套就冲了出去。找个警察没什么难的;巡逻的警察也刚好听见了枪声,正赶过来查看情况。那间公寓的灯光现在暗了下来。我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了警察,虽然我敢说他完全没听进去,不管为什么。我们一起走进了公寓。

      “电梯有两部,但都坏了;有个门房,但我们没找到它。我们身处一栋房子巨大的水泥壳子里,发出的响声都有回音,大厅里还有个磨砂玻璃灯。但我知道(艾奇逊太太查到)哈特利家公寓的号码。我们上楼敲门。一两分钟之后哈特利太太就来开门了。呃 她名叫伊丽莎白,昵称贝蒂。她穿着粉红色晨衣,看上去像是被从床上吵起来的。但她很害怕,我看得出来。问题是……”

      “嗯?”马奇上校催促道。

      “她发誓公寓里一切正常;她刚才在睡觉,也没听到枪声。那巡警说得有理: 太太,枪声是有的,我亲耳听到;这位先生说,有一枪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她说房间内墙是隔音的。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我们要求去看看那间没装修完的房间。她没多刁难。那房间连着主厅,零零碎碎的旧家具堆成一团乱:缝纫机一台,一个大箱子里装满了配了相框的照片,好几张印了字的纸,还有一扇日式折叠屏风,那巡警不幸 一脚踩穿了。我们清理出一条路来走进去。那时我开始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脑壳里原本该是大脑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海绵样的东西。

      “因为我看到的那个老头,不管死活,并不在那个房间里。而且窗户上也没有弹孔。”他重复道。

      “先生们,我想这要比受害者的龌龊相更让我不知所措。在我们到来之前也许还有时间把受害者搬出去或者藏起来。我说的是也许。但是确确实实的一枚点三八口径的子弹(我带来了)在打穿我的窗玻璃之前先得穿过这扇窗的玻璃;而且一丁点儿可以证明子弹穿过的划痕都没有。手套和手枪也不见了。

      “那警察,我得承认,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在整个房间里来回转悠,就像……我都要说,像条猎犬似的。我才不管!我保证,我绝不可能弄错房间,或者走错。以直线正对我卧室的就只有这里;我确认过,你也可以去看。

      “我看到了灰色的地毯,奶油色的墙壁,还有那把厨房椅、那张桌子,那三扇距离相等的门:后墙上那扇连着主厅,右边那扇通往起居室,左边那扇里面是空衣柜。从我卧室里唯一看不到的东西就是窗户底下的暖气片。房间里唯一的记号就是地毯上一个长长的三角形缺口。哈特利太太解释说,在他们收拾房间里的杂物之前,那扇日式折叠屏风就立在那里。

      “哈特利太太明显在害怕些什么。我发誓。她红褐色的眼睛很会说话,而她仿佛没太听进我说的话。她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被冻得把晨衣紧紧裹在身上,但她好像既害怕又迷惑。我警告她说,为了她好,如果她与盗贼和凶手有任何关联,她一定会后悔的。”

      他动了动脖子。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在她丈夫闯进来的时候,他系着他的晨衣,宣称他被我们深更半夜在他的屋子里大吼大叫弄醒了。我才没有吼叫。但他脾气很坏,乱七八糟的头发笔直朝前戳出来,像个帽檐;他的脸,我应该已经提过,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人而且颇为碍眼,现在看上去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

      “到那时,那位警察已经有点歉意了,但我可没有。绝不道歉,绝不解释 是我的信条;要我说,那是贵族式的信条。哈特利恐怕是生气了。他否认自己曾见过或听说过那个老头。

      “ 那么,他说,你看到一双手套拿起枪对一个不存在的人开了枪?你就胡说吧!你深更半夜把我吵起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该不会还看见一排雪茄挂在半空中自己抽自己吧?好好看看这间房间。这就是间普通的房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看看这扇门。它能活动,没有隐身人从门里走过去。如果你想搜查的话,搜吧。然后给我滚。

      “但这没有持续多久。我们走进温暖的起居室的时候,有什么事情让他满脸的怒气消退了。那时候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也许我口出恶言,从抽屉里往外翻东西;但我已经习惯别人毋庸置疑地服从我的命令了,我的任何雇员都能告诉你这一点。然后我就明白,我是对的,因为我看到了:一张照片,镶在一个旧式相框里,台灯把它照得雪亮。镜片后面那双瞪着的眼睛绝不会错;那就是那个消失的老头的照片。

      “哈特利知道我看见了,他的表情立刻变了。整个房间里的氛围也变了。他迅速冲过来想挡在那张照片前面,或者抢走它,但我比他快了一步。他冲得太猛,在平滑的地毯上滑了一跤;肯定是扭着了脚踝,因为他砰的一声倒下去,脸色惨白。哈特利太太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跑去。她挽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的时候瞪了我一眼,我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没干什么呀!

      “几分钟后,我已经站在街上了,巡警劝我回家去。他们拿出了真相的证据。我没法怀疑真相,我整晚都觉得害怕,你应该也能理解。但我是个纳税人,是个良好公民,我坚持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哈特利祖父的照片,他在战前就死了。”

      这时,一名警察静静地走进房间,手里拿着张填好的公务表。罗伯茨巡官往火里加了点木料,炉火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罗德曼的尖叫声似乎还萦绕不散;罗伯茨拨了拨火,于是火光把偌大的房间又照亮了些。

      紧接着,新进来的警察说:

      “一对姓哈特利的夫妇想要见您,先生。”

      “让哈特利夫妇稍等一下。”马奇上校淡淡地说。

      他站起来,走到壁炉边,背对着炉火。他也有军人的那种特征,站着的时候上半身仿佛略微前倾,手臂在身侧微微划出两道弧线;但身体的僵硬却与他布满雀斑的脸上愉快的表情截然相反。一双温和而淡漠的蓝眼睛打量着他们,他愉悦地嗅闻烟斗的时候,那短短的烟斗似乎都快要烫焦他的鼻子。

      “我们得先谈谈这件事。”他解释道,“罗德曼先生,我很羡慕你。你的这次冒险在年轻人看来一定是刺激极了。”

      “如果说,”罗德曼僵直着身子说,“你想拿我开涮……”

      “并没有,”对方安慰他,“我对你所说的深信不疑。”

      罗伯茨巡官比较年轻,但受过很好的训练。他并没有失手落下正拿在手里的拨火棍,虽然看上去差点儿脱手。

      “你认为,”罗德曼喊道,“我看到了个……”

      “幽灵?哦,不。”马奇上校略带安慰地补充道,“不管怎样,至少这次不是。”

      “那就是真的刑事案了?真的有人在那个房间里被一颗真实的子弹击中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很确定。”

      罗德曼看起来被吓住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相信过这件事一样:“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问你,怎么做到的?房间里没有人;没有尸体,就像你朋友说的那样;窗户上没有弹孔;也……”

      “稍等。”马奇追问道,“罗伯茨,先别管你的笔记本。在我们考虑进一步动作之前,我先得从这位朋友动人的叙事风格中再挖几块宝石出来。罗德曼先生,哈特利夫妇在那栋公寓里住了多久?”

      “截至上周一,整整两星期,我记得。”

      “昨晚之前,你有没有进过那人被枪杀的那个房间?”

      “没有。”

      “现在我们来说说房间里那张桌子。你说那是张圆桌。是三条腿的吗?”

      “我没告诉你是三条腿吗?请听我说,”罗德曼恳求道,好像他完全插不上嘴似的,“如果真有人在那里被杀了,他到底是谁?我拼命问了很多人,但没人见过他,也没人听说过。他的尸体呢?到底是怎么做的?是哈特利杀了他吗?我要求你,作为公务员回答这些问题,如果你能想出答案来的话。桌子是三条腿还是四条腿,有什么重要的?房间里有一扇门、两扇门还是六扇门,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恰恰相反,”马奇上校说,“门的数量很重要。如果只有一扇门,凶手就没法行动了。”

      “但我说了没有人进出过任何一扇门!”

      “哦,关于这一点,”马奇上校说,“我同意。”

      “那……”

      “不,你不明白。”马奇发话了,语气里带着近乎可怕的和蔼。他伸出手指说,“你非常享受。你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你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我弄糊涂,让这股愉快的恐惧之潮席卷艾奇逊太太之外的更多听众;现在你已经成功跳过了你想让我跳的那些该死的障碍。让哈特利夫妇进来。”

      罗德曼先生描述的这对夫妇到底与现实有多少重合之处,也许值得思考。至少他对哈特利太太的描述,是 用浪漫想象的色彩加工过的。贝蒂·哈特利并不超凡,也不空灵。她是个健康漂亮的姑娘,一本正经的红褐色眼睛因为嘴角的酒窝看起来显得柔和了些,一顶棕色的丝绒帽斜斜地戴在浓密的金发上。她丈夫,越过她的肩膀看来,刚强的脸上略带一丝嘲讽。他们看到罗德曼的瞬间,两人一齐在门口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哦,可恶!”那姑娘简直要爆炸了。

      “请进。”马奇上校在火堆边晃了晃身子说,“请进来坐下。这是罗伯茨巡官。另一位我想你们认识。罗德曼先生刚才正在讲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给我们听。”

      “我相信。”哈特利带着一丝阴郁打量了一下,说道,“那,你怎么想?”

      “我觉得,”马奇上校说,“你们来这儿实在太不明智了。”

      罗德曼至少还说对了一样:贝蒂·哈特利非常害怕。

      “他坚持要来,”她说,“我叫他不要来。我求他不要来,虽然不是出于你们认为的原因。我们是来解释在我们眼里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但既然罗德曼先生已经好心地……”

      “亲爱的女士,”罗德曼的口气就好像在写信,他 试图放柔语调,“您要知道,请您理解,我是为了您好。看看您自己,您在发抖。我这一辈子总是自己拿主意,而且……”

      贝蒂·哈特利烦躁地开口了:“哦,住嘴!”

      “我呢,”哈特利轻快地说,“我讲究犯罪事实。我不想起誓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我知道,在侦探小说里这会给魔鬼造成很多麻烦。你没法把我绞死,除非你能拿出受害者的牙齿或胡子来。而且,反过来说,如果当真是鬼魂作祟,那就不是我的错。”他语气一变,抬头仰视,“为什么我来这里并不明智?”

      马奇上校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因为,如果我对你的身体状况有任何了解的话,我得说你应该待在家里卧床休息,”马奇回答道,“你肩膀上,你妻子昨晚打中的地方肯定有一处严重的弹伤。”

      突然降临的寂静让他们甚至能听到屋外模糊的声响:来来去去的脚步或是关门声。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消化了那些话的意思。霍拉斯·罗德曼先生跳了起来,又坐了回去。他后来(对艾奇逊太太)说他这一生中还几乎没有那么震惊过——尤其是看到贝蒂·哈特利惊惧的表情。但他也同样震惊于尾随而来的好奇。哈特利坐下了,气色也仿佛没那么糟糕了。他和马奇上校两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你看出来了,”哈特利说,“感谢上帝。”

      “而且,”上校带着非常愉快的表情,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把手臂挂回悬带上,到医生那儿就会遇到更大的麻烦了。哈特利太太,请原谅。我知道开火并不是你们的本意,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有困难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能站在那里笑,”那姑娘喊道,“太可怕了!你不懂!我……”

      “我希望我能理解。”上校说罢,又转向哈特利,“你是戏剧制作人,对吧?”

      “干得还不错,”对方肯定地答道,“两年里两部长期剧目,都很不错。也许不是西区的水准。啊,等等!那你听说过我吗?你看的是哪部?《红色谜语》, 还是《死亡之声》?”

      马奇上校流露出了歉意。

      “事实上,都没看过。罗德曼先生对你话语的描述让我觉得有这可能,而且你说过, 看看这扇门。它能活动。 这里的用词很有特点。活动门或是活动窗,指的是真正的门窗,只在舞台术语当中才这么说。一大箱镶框照片说明可能是戏剧,而印了字的纸则可能是戏剧海报。但当我听到地毯上长长的三角形凹陷,就像你那位著名的前辈所用的一样,那时我就确定了你是在尝试原幻象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愿意告诉我你是想干什么吗?”

      “话剧版《隐身人》,”哈特利充满激情地说,“从没搬上过舞台。我也做不到。看!如果我把 ”他突然停了下来,“你知道这招是怎么玩的?”

      “非常值得尊重,”马奇同样热情高涨地说,“这是真正革命性现代舞台幻象的一个变体。魔术师兼幻术师斯托达尔上校曾在1865年的《斯芬克斯》首次展示过这个幻象,而伟大的马斯基林基于同样的原理建成了他的《消失的橱柜》!自此之后,这几乎成了每个鬼魂幻象的基础。

      “《斯芬克斯》是这样的:三面垂着黑色帷幕的舞台中央有一张三条腿的圆桌,桌上只有一个割下来的头,没有身体。它能说话,回答问题等;但观众能从上 下左右各个方向透过桌子看到后面,确认那里的确没有人。啊,你记得?现在来想象一个正方形作为舞台,想象正方形中间有个由三条桌子腿构成的三角形,一个顶点正对观众。在三角形的两条长边 对着观众的那两条 各放一面镜子。你认为你能看到桌子底下和后墙。但你实际上看到的是两边墙壁和地板的倒影,相似的黑窗帘和地毯,合起来构成完整的场景。看不见的身体,自然就藏在两块镜子后面。

      “你,哈特利先生,对其进行了巧妙的改进。你的房间三面墙上有三扇白色的门,完全一模一样。你的斯芬克斯桌放在正中间。一面镜子反射右边那扇门的底部,另一面反射左边那扇门的底部。墙壁也是一样;地毯一直铺到壁脚板边。对面的人会仿佛看得到桌子底下 看得到后墙、地毯和后门:实际上是两边门的倒影拼成的整体。

      “而你这个蓄着邪气的小胡子、万恶的克里本角色,必须做好事先的准备。你必须等到走进房间,把手套和枪放在桌上并走到窗边之后,才可以去开灯。否则你就会直接映在镜子里。然后,由你的妻子与同伴成功扮演的一副手套,就能出现在桌上,并表演人们乐见的各种夸张动作。这就是隐身人!”

      哈特利做了个无声的鼓掌手势。贝蒂·哈特利几欲掉泪。这时,霍拉斯·罗德曼先生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了。

      “幻象!”他吼道,“别告诉我我居然看到了幻象!我不信!我不吃这套!打碎我窗户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子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但它穿过了他们的窗户而没有……”

      “你来解释。

      ”哈特利礼貌地对马奇上校说。

      “谢谢。”上校说,“如果我错了,请纠正那是失误,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计划,正如你并未故意要中一枪一样。”他转向罗德曼,“我认为这部分从你自己的讲述就能搞清楚。你那天晚上冲进他们房间的时候,那间小屋里很冷。你还特地向我指出究竟有多冷。但在房间里有个暖气片,而且整间公寓都是中央供暖的。接下来你又解释了你是如何走进颇为温暖的起居室的。如果我指出那间屋子很冷是因为窗户——或者说其中一扇——打开了一段时间,应该不算太敏锐吧?你说过长窗户中的几扇像小门一样朝外开。那个留小胡子的可怕家伙打开了一扇窗,探出脑袋,然后吹了声口哨吸引你的注意,以防你没有注意到他。他留了几英寸的开口,过了一会儿——你带着警察闯进去之前——他也没想到再去锁上。我认为子弹就是这么钻出来的。”

      哈特利抚摸着手臂,若有所思。

      “我亲爱的老祖父,”他说,“是捧过教堂奉献盘[在教堂里接收捐款的盘子。]的人里看上去最像恶棍的老家伙。我被他的照片所启发,于是扮演了他,在几个保留剧目里有衣着破烂的恶棍角色……”

      “我想我肯定是疯了。”罗德曼先生插话,眼睛紧紧盯着马奇上校,“我听到你说了什么? 吹口哨吸引我的注意 ?吸引我的注意?为什么?”

      哈特利礼貌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这回你来。”他说。

      “我会的。”贝蒂说,仿佛压抑着火气。她转向罗德曼:“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我亲爱的女士……”

      “你知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吗,你和你亲爱的艾奇逊太太?你能否认自己一直在打探窥视我们吗?就好像你对其他人一样,只是自从我们搬进来之后就变本加厉?你试图尽你所能地挖出关于我们的所有信息。你举着望远镜站在那儿,我走到哪个房间你就看到哪个房间,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打赌(“把门关了比较好。”马奇上校对哈特利说。)“那么,反正我们要试试镜子幻象的效果,我就想好好给你个有趣的教训,把你吓个半死。我想这都是我的错,真的。我以为那是把道具枪,装的是空弹。结果偏偏不是。不过,我很高兴打烂了你该死的老窗户。但当我们看到实弹造成的一系列糟糕结果之后,我们就不得不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否则你就会把我们扭到警察局控告我们向你开枪。吉姆就不得不解释他到底在干什么,从而毁了演出……”

      “我的生命之光……”她丈夫平和地开口。

      “而且,当然了,吉姆不能停下。他弄掉老祖父的装扮、把镜子从桌上的滑槽里拉出来藏好并关上窗的时候,我必须拖住你们。哦,其他的我可不管;但我绝不原谅你抓住那张照片时一副自以为是得意扬扬的腔调,还看着吉姆滑了一跤整个人摔倒在地毯上,他可刚刚吃、吃了一颗子弹啊……”

      “你得另找个时间细说这件事,哈特利太太,”马奇上校看了看大开的房门,“罗德曼先生似乎已经匆忙离开我们了。”

      她冷静了一些,顽皮地咧嘴一笑:“总之,我说出来了。真对不起。他会起诉我们吗?”

      “说不准,”哈特利说,“我觉得不会。等整个故事传开了 不,我觉得不会。对于他未来的行动也是;等屠夫和做烛芯的人都听到了他英雄之举的各种版本之后,他就会……”

      马奇上校庄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位皇帝。

      “正是,”他说,“真正的隐身人。”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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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2-6 12:3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不错,马奇上校系列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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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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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2-8 18:5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中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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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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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2-11-20 16: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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