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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金钥匙银钥匙》作者:三云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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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3-8-20 0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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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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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7-3 08: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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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钥匙银钥匙

      [日]三云岳斗 著 杜 冰/编译

      浓浓的、带着黏性的液体底部,空洞的瞳孔凝望着虚空。烛光在天井上投射出复杂的影子。没有窗户、黑暗的房间。被血染湿的石台。融合在阴冷空气中的油脂的味道浓烈得呛鼻。
      地下室的角落里,一座巨大的石棺,灌满了橄榄油。石棺底部,沉着无数的尸体——被切割过的尸体——这里是医院的解剖室。解剖台上,放置着一具老年男人的尸体。从打开的胸部,露出颜色已变得非常可怖的器官。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俯身观察着这散发着腐臭的尸体。晃动不已的蜡烛的火焰,映照出他端正的侧影。男子手中拿着纸和碳笔,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解剖室中,他正在给尸体画素描。纸上现出的图像——精确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一根根血管以及肌肉的纹理栩栩如生,呈现着冷酷与理性之美。万籁俱寂中,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僵硬的尸体和跃动的火焰。在这诡异邪恶的氛围中,只有那男子的表情,充满理性。
      一会儿,素描完成。男子手中的纸上,出现一个肥大的男性心脏,旁边还附加了几项说明。随着一声叹息,尸体被放回石棺中。男子擦擦沾满油的手,整理东西,吹灭烛台上的蜡烛。走出地下室,可以看见窗外月光下巨大的圣堂——米兰大教堂。
      闷热的夜晚。青白色月光下的红砖街道,白色大理石点缀其间。转过雾霭中的石头回廊,男子走出了医院。从建筑物的阴影中,倏地闪出两个人来。都穿着带风帽的外套,好像是体格硕大的随从与他身材稍微瘦小些的主人的样子。他们缓缓地走近。随从带着剑,手上握着很粗的手杖。敌意明显,但不像是强盗。他们穿戴整齐,从举止上看也不是非常老练。
      “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吧?”在男人面前停住脚步,随从低声问。陌生的、壮年男性的声音,还带一些威尼斯口音。
      “你们是什么人……不是医院的吧?”男人冷静地反问。声音有点无精打采,但不是怯懦,而是出于困惑。
      “是谁?谁委托你的?”随从问。这话让男人困惑不解。男人来医院,并非受谁委托,纯粹是出于自己强烈的好奇心的怂动。
      “……什么意思?”
      “快回答!”随从举起手杖。对着男人的肩膀就是一击,非常犀利的一击。但,居然被男人躲过去了。
      随从的表情透出一点慌张。男人低头看自己因为躲闪掉落的东西。随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纸上画的,是那时的人们还从未见过的、极其精密的人体解剖图。然后朝主人那边看了一眼,主人在头巾下稍稍摇摇头。
      放下手杖,随从向男人行礼。“我们好像搞错了……对不起,请原谅!”说完,不等回话,两人便迅速回身疾走,不见回头,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男人默默地耸耸肩。

      人们把这里叫做旧宫殿。这一带的全部,是曾经支配米兰城长达一百七十年之久的贝斯康蒂家的旧居。以蝮蛇为家徽的这个著名家族没落后,这座城市的支配权就转到思凡尔采家族手上,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
      现在住在旧宫殿的,是出入米兰宫廷的学者、工匠和艺术家。壮丽豪奢的旧宫殿,非常适合著述家和诗人们纵横辩论,而且也可为雕塑家和工匠的工作室提供宽敞的空间。茄绮丽亚?加莱拉尼来这些工作室中的一间拜访,是在那一天,天刚亮不久的清晨。
      工作室的主人是一个异乡人,是同盟国佛罗伦萨的事实支配者——洛伦佐豪华王的使者。他的身份是音乐使者,非常擅长弹奏竖琴,自己也会制造多种乐器。他的才能不止表现在音乐方面。事实上,他还是从行业工会那里获得许可,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而且,他还自称是军事技师、建筑家、雕塑家。虽未见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实际业绩,但不知为什么,他获得了米兰宫廷宰相的深厚信赖,备受重用。这个异乡人艺术家叫列奥那多?达?芬奇。
      “大师……”茄绮丽亚走上石头台阶,往艺术家的住所走去。
      男人在飘浮着亚麻仁油臭味的房间的深处,在落地窗的边上,缓缓地转身看她。朝阳照在他长长的金发上,金发熠熠闪光。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
      “您在这里呀,大师……”
      看着微笑的茄绮丽亚,如雕像般的男人浮现出带点苦笑的表情。他的工作室很少接待女性,唯一的例外就是茄绮丽亚。在列奥那多作为音乐使者访问米兰时,是她最先发现他的才能并向宰相推荐他的。
      “哦,茄绮丽亚。真可怕!这样大清早,我还以为是教会的督察来检查工作呢。这样慌慌张张的……”话里带点嘲讽。虽这么说,实际上,对她的突然来访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
      茄绮丽亚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您还这么不慌不忙的……我听说大师被暴徒袭击,赶紧赶来。没受伤吧?”
      “消息真灵通!不过是前天的事而已。”列奥那多佩服地扬了扬眉。
      茄绮丽亚摇头,“事情都传开了。每天晚上,有人潜入医院的停尸房,做人体素描——这说的是大师您吧?”
      “可能吧。”列奥那多有点愉快地笑笑。
      “不是潜入,是得到医生的同意;不是每晚,而是只等有意思的尸体出现才去。”
      “还不是一样。”茄绮丽亚也苦笑。
      “我知道。本想早点结束的,却因为前天的打扰,好不容易画的素描也泡汤了。”他非常遗憾的样子。
      “暴徒……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是修道士?”茄绮丽亚皱眉问。
      最近,虽然一部分大学里开始进行医学解剖了,但对于解剖,人们的反感还是根深蒂固的。晚上出入解剖室画尸体素描的艺术家,在人们的眼中毫无疑问是一个异端。血气方刚的医学院学生和修道士中,出现想整治这样异端的家伙也是非常自然的。
      但是列奥那多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有点像落魄军人,也可能是商务会馆的护卫。那人说他可能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大师以外,还有人经常出入解剖室吗?”茄绮丽亚惊讶地眨眼。列奥那多愉快地向上咧咧嘴。
      “如果有的话,倒很想跟他见面聊聊——如果这个人还有画解剖图的功力的话,就更好了。”
      不可能有吧。茄绮丽亚在心中感叹。“这几天,我也被一个问题困扰着,叫我头痛——我想跟大师商量一下。”

      隆巴尔第地方的中心米兰,与意大利其他都市一样,市民由商人、匠人、士兵、神职人员等组成。米兰的商人们,进出欧洲的所有市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擅长经商而且有信用,是各国对米兰商人的评价。
      法布里奇。马西尼就是这样的米兰商人中的一员。在运河码头沿岸,建有他的大商馆。商馆在国外也有若干办事处。虽说年事已高,但并不为接班人发愁。他有四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继承了父亲经商的才能,兢兢业业地辅佐父亲。但,这也成为给他带来悲剧的原因——他的接班人实在是太出色了。
      “事情大致开始在半年前,法布里奇准备了遗嘱。”听着茄绮丽亚的说明,列奥那多默默点头。对于年事已高的商馆主人来说,准备遗嘱并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他的遗嘱有点与众不同,买卖的经营方面维持现状——但法布里奇个人的财产,将指定由一人继承。”
      “……这样啊,很符合商人的特点。”列奥那多淡淡地说。做买卖需要资本,把资本拢在一起当然是最有利的。另外,最重要的是,兄弟分割财产,商馆就会分崩离析,这应该是法布里奇最不想看到的。
      “这个继承人是谁,却并没有说明,而被秘密地写在遗嘱里。”
      “不能说很周到,但是,这也是一个办法。”
      “是,可以避开继承人之间无谓的争执。或者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想看到兄弟相争。”
      “……你很清楚人家的事情,茄绮丽亚。”列奥那多有点惊讶。茄绮丽亚微笑。
      “听我好友说的。”
      “好友?”
      “她叫卡布里爱拉,法布里奇的情人。”
      “是这样啊。”列奥那多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只是点点头。
      “这样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呢?”
      “法布里奇老人被杀了,就在五天之前。”茄绮丽亚稍微放低声音,即便如此,列奥那多的表情也并没有变化。
      “被杀了?”
      “对。在他郊外的寓所里。没有人目睹杀人。”
      “遗嘱呢?”
      “被拿走了。可能是被犯人拿走的。”
      “那就没办法了。可怜的法布里奇,现在只能按法律规定分配遗产了。孩子们应该也没有异议吧?”
      “也不是。”茄绮丽亚摇头,列奥那多觉得无聊地用鼻子哼哼。
      “就是说杀害法布里奇的,是继承人中的某一个是不是?”
      “是。”
      “能不能按照顺序说明一下?”一直都觉得很无聊的列奥那多终于正了正姿势。好像多少勾起了他的一些兴趣。
      “法布里奇老人害怕有人趁自己不备,把遗嘱换掉,因此,他找来工匠,做了一个小箱子。”
      “小箱子?”
      “对。是专门用来保管遗嘱的箱子。”
      “是特地做的?”商人一般都有存放文件的保险柜之类的。
      “是的。这个箱子非常特殊。刚才说遗嘱与众不同,也包括这个箱子在内。准确地说,特别在钥匙上,有两种钥匙。”
      “你的意思不是有两把锁?”
      “不是。锁眼只有一个,但钥匙有两种。法布里奇把这两种钥匙叫做金钥匙、银钥匙。当然,并不真的用金银做成,实际上都是铁的。”茄绮丽亚微笑着说。纯粹的金银是非常柔软的,用它们做钥匙,马上就会变形走样,不会起到钥匙的作用。
      列奥那多沉默着催促她往下说。
      “这个箱子用金钥匙锁的时候,只能用银钥匙开。反之亦然。用银钥匙锁的时候,只能用金钥匙开,就是这样的构造。金钥匙一把,银钥匙三把。三把银钥匙分给了三个儿子。金钥匙则由法布里奇老人保管,放在哪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三人?他不是有四个儿子吗?”列奥那多打断茄绮丽亚。
      “是有四个,但有一个不是正妻生的,是他从前的情人生的。虽然已经正式承认,但没有遗产继承权。当然,如果在遗嘱上特别指定的话又另当别论。”
      “是这样啊。就是说有钥匙的,只有嫡出的那三个儿子。”
      “对。法布里奇当着所有继承人的面,把遗嘱放进小箱子,然后用金钥匙把箱子锁上。交给三个儿子的银钥匙都是一样的,这期间即便有人把钥匙弄坏、搞丢,也没关系。”
      准备三把银钥匙并不光是为了显得公平,也有以备不时之需的意思。虽然金钥匙只有一把,因为是为了锁箱子用的,锁上后,就算失掉也没什么。
      只是想要更换遗嘱就很困难了。当然,老人也没有必要执著于打不开的箱子。可以重新写一份遗嘱,或者重做个箱子。
      “但是,老人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箱子只能在老人死后打开,并且必须在所有候补继承人和公证人到齐的情况下——除此之外,如果老人以外的人打开箱子,则箱中的遗嘱即刻失效。所有财产全部由卡布里爱拉继承。”
      “卡布里爱拉?就是你的好友?那个情人?”
      “是的。这个附加条件有点像是对儿子们的一种要挟。就是警告他们,在继承问题上不要采取不正当的手段。”
      财产全部交给卡布里爱拉,好像不是因为他爱着她。但退一步讲,在最坏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交给她,也证明法布里奇对卡布里爱拉还是非常喜欢的。
      “真是深思熟虑。给儿子们银钥匙,可以随时自由地开启箱子。而一旦箱子被打开,他们就失掉了继承权。”
      列奥那多感叹。这在他不常见。即便他们用自己的钥匙再次锁上,有人用钥匙开过箱子的事实在宣布遗嘱时必然暴露。用银钥匙锁上的箱子,不能用银钥匙再开。
      “老人有时候会用自己的金钥匙确认。如果用金钥匙可以打开箱子,就说明有人偷偷用银钥匙打开过箱子——”
      “他很聪明。两把钥匙设计得也很巧妙。这个条件,也是遗嘱的一部分吗?”
      “好像是的。他让匠人把两种钥匙和遗言的关系刻在了箱子上。同时也写在了遗嘱上,上面还有证人的章。他是商人,这方面的手续应该做得非常完备。”
      “但,这个法布里奇被杀了——”
      “是的。”茄绮丽亚微微垂下眼睛。马西尼家和加莱拉尼家一直有交往,她也见过法布里奇本人。特别是卡布里爱拉成为老商人的情人后,更经常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虽说做买卖不可能没有对手,但法布里奇并不是那种靠陷害对手获取暴利的不良商人。而且商馆的业务实际上已经由儿子们接手,他自己在家过着隐居般的休闲生活。他性格温和、开朗,不能想象有人会恨他恨到要杀死他的程度,这是卡布里爱拉的话。
      “法布里奇是五天前的晚上被杀的。那天卡布里爱拉在外面过的夜,家里只有老人和老佣人夫妇。第二天早晨,女佣到老人的卧室,才发现老人已经被杀了。”
      “就是说晚上有访客……五天前,黎明前好像下过一场雨。”
      “是的,潮湿的地面上,留有一辆马车的痕迹。是那种包括车夫在内,只能乘坐两人的马车。马西尼家的商馆里同样的有十多辆,那一天,所有有继承权的人都可能使用过……”
      “从这种情况推断,杀死法布里奇的,就在包括卡布里爱拉在内的所有候补继承人中,可以这样理解吗?”
      “就是这样。拥有钥匙,不用通过佣人通报,直接进入老人房间的,只有他们六个人。”
      “但是……遗嘱被拿走了。”列奥那多说话时眼神锐利。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对,包括放遗嘱的箱子。”
      “法布里奇的钥匙呢?”
      “没找到。卡布里爱拉认为大概钥匙、箱子都被一起拿走了。”
      “老商人被杀,他的装着遗嘱的箱子和钥匙都消失了——我明白了你跟我说这件事的目的。”长嘘一口气后,列奥那多苦笑。茄绮丽亚眼睛放光。
      “大师,那么……”
      “啊,就是说一旦上锁,锁的内部构造就发生变化,不是对应的钥匙就打不开。明白了。不过还是很想亲眼看看那个箱子。”列奥那多淡淡地,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想看法布里奇的箱子,也就意味着同意帮助查找犯人。茄绮丽亚浮现出安心的表情,这正是她来的目的。求这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办事,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么我们走吧。大师,马车已经在外边等候了。”茄绮丽亚脸上泛出鲜花一般优雅迷人的笑容。

      法布里奇的寓所,聚集了很多警察。被害的是富裕的大商人,警察们对此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这样严重的大事件不能够解决,可能会被市民们怀疑行政长官的能力。
      “我们想看看法布里奇被杀害的现场。”从马车上下来的茄绮丽亚叫住警察头目模样的人说。
      一开始用目光在茄绮丽亚身上胡乱打量的警察,待茄绮丽亚表明身份,拿出米兰大公的介绍信之后,态度马上一变。虽然除了是米兰宫廷的重臣法齐奥?加莱拉尼的遗孤之外,茄绮丽亚没有任何官衔,但当朝宰相对她言听计从这一事实,出入宫廷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寓所比茄绮丽亚想象的还要小,但绝对不是粗鄙的。省略了一切华丽装饰的简洁,更让人觉得新鲜。法布里奇的卧室里,装饰着很多异国的工艺品,烛台、雕塑、小装饰等。看上去并不是用特别贵重的材料制成的,但都别具匠心,非常有情趣。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这些装饰,没有被人动过拿过的感觉。桌子上摆放着买卖文件,也没有被胡乱动过的痕迹。从这些迹象上可以看出,不像是以劫财为目的的强盗所为。
      只有地毯上留下的星星点点的血迹,保留着这房间曾经发生惨剧的记忆。茄绮丽亚抬头看站在一旁的列奥那多,他也默默无语。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茄绮丽亚!太好了!你真的来了。这位是——”圆圆的脸庞、一头红发、全黑丧服的年轻姑娘正快步向她走来。正是卡布里爱拉。
      “噢,列奥那多。大师,这位是卡布里爱拉。”茄绮丽亚给二人介绍。
      列奥那多淡淡地道,“这么年轻啊,让人吃惊。”
      话来得唐突,卡布里爱拉有点害羞地俯下眼睛。她的年龄跟茄绮丽亚差不多——大致在十七八岁。法布里奇跟她比父女间的差距还要大些。
      “正好,卡布里爱拉——虽然叫你难过,但还是请你把法布里奇先生被杀的事情再给我们说一遍吧。”握着红发姑娘的手,茄绮丽亚说。
      “没关系。我回到寓所的时候,他还躺在这房间的地上。穿着平常在家穿的衣服。”声音好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死因呢?”列奥那多没有表情地看着她。
      “头被用硬东西多次撞击,全是血,另外,喉咙被割开。”
      “喉咙?”茄绮丽亚惊讶地问。这个她也初次听说。
      “是,用刀纵向切开的。一开始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卡布里爱拉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可能是回想起当时的惨状。
      “可是看来出血并不很多。”列奥那多环顾一下房间,淡淡地说。
      “大师……”茄绮丽亚委婉地责备他。
      “不,阿莱西奥也这样说的。大概是一直打到不能动为止,看他确实死了之后,才割开的喉咙。”卡布里爱拉坚持着。
      如果心脏已经停止跳动,那么即便动脉破裂,血也不会喷出来。这种程度的事情列奥那多无疑是了解的。
      “阿莱西奥是……”列奥那多问。
      “法布里奇的儿子。现在还在这里,您可以见见他。”
      “既然是儿子,就是说他也拥有一把银钥匙?”
      “不,他的母亲,不是法布里奇死去的正妻……”就是说是法布里奇前爱人所生的儿子。
      “放遗嘱的箱子呢?”
      “哦,在这里……”卡布里爱拉往房间角落的小桌子方向走去,是一个高度正好到她腰部的小桌子,从桌面上落的灰就可大致知道箱子的大小。应该是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易抱走的样子。
      “箱子总是放在这上面的。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很普通的青铜箱子,但看起来很像是从什么地方挖掘出的古董,法布里奇很喜欢。”
      “青铜的,分量应该不轻。”列奥那多看着小桌子自言自语,卡布里爱拉也表示同意。
      “虽然不是根本抱不动,但也不是可以随意拿走的。”
      “我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就起不到保管遗嘱的作用了——听说金钥匙也被拿走了,是真的吗?”
      “没有——他保管金钥匙的地方谁都不知道,所以正确的说法是不知道是否已被拿走。只是这间房子已经被警察彻底搜查过了,没有找到,只能认为是被什么人拿走了。”
      “你也不知道钥匙放在什么地方吗?”茄绮丽亚认真地看着她问。
      “是,我也不知道。我想是藏在这间屋子的某样东西里,但因为东西太多,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况且我也没有找它的理由。”卡布里爱拉带点苦笑地说。
      确实像她所说的,她没有必要必须找到这个钥匙。法布里奇锁上锁的箱子,用金钥匙是打不开的。就算找到钥匙,也没什么用。
      “——警察没问你他被杀的那天,你在什么地方吗?”列奥那多冷冷地微笑着问。
      “已经问到烦了。”卡布里爱拉虚弱地笑笑。“确实,我那天去米兰城里的朋友家做客,我不在这里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城里有我娘家,我一般一周只有一半的时间住这里。”
      “——是这样?”茄绮丽亚不由得追问。她也觉得意外。
      “我又不是堂堂正正的妻子,我成天在这里,别人会觉得碍眼。”红发姑娘苦笑。所谓的别人,指的应该是法布里奇的儿子们。马西尼家的儿子们,年龄最小的,岁数也比卡布里爱拉大。
      “如果有谁擅自打开箱子,法布里奇的财产就全部由你来继承,是这样吗?”蹲在地毯上,边确认血迹,列奥那多边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是啊……老实说,感觉不是很好。用这种方式获得遗产估计心情也不会好。一定会被他的儿子们恨死的。”卡布里爱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睛很蒙眬,这叹息是哭得无力之余的叹息。

      粗暴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警察们的不是,抱怨着,边朝这里快步走来。在意识到是女人的声音的时候,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茄绮丽亚他们面前。眼前这位围着似乎非常昂贵的披肩、身材苗条修长、面孔精明的女人,称得上是美女。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很明显比卡布里爱拉年长。
      “达尼埃拉……”卡布里爱拉的声音有点怯怯的。
      被叫到名字的美女停下来,很不高兴地看着茄绮丽亚他们。达尼埃拉。马西尼。法布里奇的长女。曾经出嫁到远方的富豪之家,丈夫死后,几年前回到马西尼家。
      “请不要这样随便叫我的名字,卡布里爱拉!你怎么还在这里?”美女的态度非常傲慢。在她看来,父亲找来这么一个比自己女儿年纪还小的情人,是不能忍受的耻辱。投向卡布里爱拉的视线非常冷酷。
      “这位是——”达尼埃拉看了一眼茄绮丽亚问。
      经过这几年宫廷生活的磨炼,对付这种怀有恶意的对手,对茄绮丽亚来说不过小菜一碟。“茄绮丽亚。加莱拉尼。为看望我的朋友卡布里爱拉,非常冒昧地登门拜访。这位是列奥那多大师——”
      茄绮丽亚脸上浮现出无可挑剔的笑容,达尼埃拉的气势一时被压制住了,她表情暧昧地点点头。
      “大师?大名鼎鼎的大师难得光临寒舍,非常遗憾,这个房子如您所见,现在是这样一副样子,不能够很好地款待您,请原谅我们的怠慢。”达尼埃拉恢复了常态。面对英俊的艺术大师,达尼埃拉道歉。
      列奥那多悠然微笑道:“哪里,我们冒昧前来,请恕我们失礼。另外,我也想顺便问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问我?哦……当然可以。”
      “我想问的,是关于遗嘱——您知道那个装有遗嘱的箱子吧。”
      “当然。”达尼埃拉觉得滑稽似的摇摇头。“我也是候补继承人中的一员。”
      “那封遗嘱,您觉得如何?”
      “非常的愚蠢!我不是对只让一个人继承抱有不满。好不容易置办的家业,当然没有分割开的道理。我想说的,是父亲的那个小妾。”
      “您说的是如果有人擅自打开箱子,则所有的财产全部由卡布里爱拉继承这一条吧。”
      “是的。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非常愚蠢。”达尼埃拉嘲笑地轻轻一哼。
      “虽说是父亲个人的财产,但让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即便是作为破坏约定的处罚,也太不近情理了。您说呢?”艺术家继续说。
      “那么,如果遗嘱被正确地执行,作为继承人您觉得最合适的,是谁呢?”
      “您的兴趣还真世俗得很呢。”达尼埃拉放声大笑。
      “是啊……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的话,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有继承财产的可能。当然,我和卡布里爱拉是女性,继承的不会是财产本身,可能只是收益权。”妻子或者女儿继承的不是财产,而是收益权,这是当时普遍的做法。当妻子或者女儿改嫁或者嫁人的时候,这种权利同时消失。
      “庶出的阿莱西奥也有继承的可能吧?”
      “是的。虽说他是庶出,但他非常有才能,也很有人望。商馆的经营,实际上是由三个嫡子继承了,那么个人的财产让阿莱西奥继承,父亲这样想也近情理——或者其他的兄弟会有不满也未可知。”
      “但实际上,并没有把银钥匙给阿莱西奥先生。”
      “您很了解情况嘛,大师。”达尼埃拉意味深长地说。
      “我也没有钥匙。但我并没有因此不满。就算有也是不能随便使用的。话说回来,大师好像对父亲的箱子非常感兴趣。这样的话,你不如跟她问一下箱子的去向好了。”说着,她指向法布里奇的情人——红头发的姑娘。面对话题的突然转向,卡布里爱拉脸色苍白,只是摇头。
      “您这是什么意思?达尼埃拉,遗嘱的箱子不是被杀害法布里奇的犯人拿走了吗?”茄绮丽亚惊讶地插话说。达尼埃拉带点冷笑地瞪着卡布里爱拉。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说,是那个女人杀害了我的父亲。”
      “不对!”卡布里爱拉悲痛地叫:“不对!我没有做这么可怕的事。”
      “但是你有杀害父亲的理由!”
      “达尼埃拉!”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父亲的情人,同时还和爱乌思塔基奥私通。大概是这事被父亲发现,发生了争执吧?”
      “不对。不是我——”卡布里爱拉无力地摇头。爱乌思塔基奥是法布里奇最小的儿子,年龄在二十五六岁,与卡布里爱拉年龄差不多少。对杀害老商人极力否认的卡布里爱拉,对于私通的指责,好像并未否认。
      如果这是事实,那她和法布里奇之间发生争执是非常可能的,警察们肯定会有同样的推测。达尼埃拉浮现出获胜的表情,茄绮丽亚无话可说。但列奥那多对这些话并未表现出什么兴趣,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小桌子上,默默地注视着被拿走箱子后桌上留下的痕迹。

      茄绮丽亚陪着情绪不稳定的卡布里爱拉进入另一个房间。卡布里爱拉把本来是客厅的这个房间作为寝室使用的。喝下让佣人送来的葡萄酒,她才终于稍微恢复了些平静。卡布里爱拉不善酒,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睡着了表情依然很苦恼的好友,茄绮丽亚叹了一口气。无论怎样拼命否认,她都有杀害法布里奇的动机,这是事实。就像达尼埃拉所说的那样。但也不能凭此认定卡布里爱拉就是犯人。说她是犯人,起码有一个问题讲不通。那就是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把遗嘱箱给拿走的呢?
      茄绮丽亚走出客厅,回到法布里奇的卧室。列奥那多还在卧室里。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两人正礼貌地寒暄着。
      “初次见面,美丽的小姐!我是阿莱西奥。马西尼。”见到进入房间的茄绮丽亚,男子非常殷勤地打招呼。阿莱西奥。马西尼是法布里奇从前情人所生的儿子,比达尼埃拉还要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不是标准的美男子,但晒得非常健康的皮肤和让人感觉不到年龄的明朗的笑容,都给茄绮丽亚以极好的印象。
      “刚跟大师认识。我以前,曾经在贝劳奇工作室拜见过大师的一些作品。”
      “贝劳奇工作室?阿莱西奥先生曾经去过佛罗伦萨吗?”
      “是,我是商人嘛。只要有商品和买家,我哪儿都会去。威尼斯也好法国也好土耳其也好。”这么说来,他还真的有威尼斯口音。不光是他,寓所内的佣人们也都有这种口音。跟从事海运的威尼斯商人打交道久了,不知不觉间连口音也传上了吧。
      “法布里奇老人被杀时候……”
      “听说了,非常遗憾。没想到那封遗书会导致这样的结局。”阿莱西奥垂下头,非常难过的样子。茄绮丽亚眉毛微微一动。
      “您认为法布里奇老人被杀是那封遗书的缘故吗?”
      “不是吗?”阿莱西奥奇怪地侧过头来。“杀害父亲的凶手把那个遗嘱箱不是也拿走了吗?”
      “好像是。”茄绮丽亚静静地点头。他似乎不知道老商人的小儿子跟卡布里爱拉的关系,那不是她该说的。
      “我也已经看了好多遍了。箱子是青铜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那重量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搬走的。如果犯人拿走这个箱子,那他一定是看中了箱子中的遗嘱。”阿莱西奥非常用力地断言。十分合乎逻辑的推断。
      “但是,箱子被拿走,受益的是什么人呢?”
      “不是没有的。父亲只指定一个继承人,落选的就大没意思。但如果没有了遗嘱,遗产就要按照法律公平分配。兄弟们人人有份。”
      “但是,那样……”
      “是,可以获得遗产的,只有嫡出的儿子们——即便如此,达尼埃拉仍然相信自己也有份。对于我和卡布里爱拉则没有什么关系了。”
      “阿莱西奥先生不介意吗?”
      “这是法律规定,有不满也没办法。”阿莱西奥愉快地笑出声来。
      “我对遗产没有奢望。我并不为自己是情人生的孩子而觉得羞耻。我的母亲是个没有什么地位和教养的人,但对母亲和我,父亲照顾得很好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已经继承了丰厚的遗产。”
      “说得太好了!”茄绮丽亚不由得赞叹。阿莱西奥笑着说:“我这么说别人也许会觉得我是言不由衷,但这真的是我的真心话。父亲教给我怎样做买卖,我结婚的时候,也接受了他老人家的祝福。”
      “您结婚了?”
      “是的。半年前,终于——”阿莱西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好像是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据他说那个时候也得到了法布里奇的帮助。
      “您认为自己已经继承了足够的财产——别的兄弟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呢?”
      “这个很难讲。巴吉利奥和科尔内里奥两位兄长都刚在国外设立大商馆,无论有多少钱都是不够的。爱乌思塔基奥这几年亏了不少,为了挽回损失,正跃跃欲试要做大买卖。”
      “达尼埃拉小姐呢?”
      “她……”阿莱西奥微微苦笑,“你们也看得出来,她是自尊心非常强的女人,不是那种肯接受兄弟们的资助、甘心过朴素生活的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我能理解。”茄绮丽亚也微笑。达尼埃拉对阿莱西奥的评价是有才能、有人望。她的这个评价应该说相当公允。他消息灵通、看人准确、性情开朗,不光是给人感觉好而已。
      “实际上,假定法布里奇老人选择继承人的话,您认为他会选择谁呢?”茄绮丽亚不由得问。
      “这真是一道难题。”阿莱西奥抱着胳膊陷入思考。
      “长兄巴吉利奥不擅与人交往,二哥科尔内里奥头脑僵硬为人不圆滑,跟父亲最像,最有商业才能的是爱乌思塔基奥,但他还太小,做事鲁莽,做买卖失败的不少。父亲要把财产托付给哪一个,似乎都有点问题。”
      “您自己呢?我觉得您非常适合经商。”
      “谢谢,您这样说我很高兴,但说到底,我毕竟是庶出的儿子。”他轻轻地一笑,对财产继承好像并没有太大兴趣的样子。
      “这么说,生为女人的达尼埃拉也很可怜。母亲死后,她一直照管着这个家。卡布里爱拉小姐不用说。她被选为财产继承人,其他人是不会沉默的。父亲也许很想把财产留给她呢。”
      “就是说,无论把财产留给谁都有可能的,是吗?”
      “是这样的。”阿莱西奥点头。他不可能知道,这与达尼埃拉预想的完全一样。
      “那么,我先告辞了。商馆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当然,我很快就会回来。今天晚上,我们兄弟要商议父亲葬礼的事。”阿莱西奥好像要确认太阳照射角度一样,看看窗外。外边的天空有点阴沉,已经是下午了。
      “必须与可能是杀害父亲凶手的人一起讨论父亲的葬礼,实在很荒谬。”带着苦笑说出的,可能是他的心里话吧。茄绮丽亚认真地看着他。
      “阿莱西奥先生,您想过是谁杀害的法布里奇老人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阿莱西奥缓缓地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调查过,我们之中,那一天,每个人都可能来过这里,但也不能确认任何一个人来过。总的说来,通过拿走遗嘱获得好处的人应该就是犯人,但,通过这样做,把自己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也并非没有可能。”
      “关于遗产的继承,结果会怎样呢?”
      “不知道。免不了会有一些争执吧。”阿莱西奥第一次浮现出疲倦的笑容。他叫来在走廊等候的侍从,吩咐准备好自己的马车。
      走出房间之前,他又看了列奥那多一眼,感觉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英俊的艺术家几乎没有注意茄绮丽亚他们的谈话,一直在房间里默默地走来走去。不时蹲下用手摸摸地板,或拿起摆放的饰品看看,一直在动着。

      法布里奇的儿子们在商馆附近,各自都买了房子。他们一般只在有紧急事情的时候,才拜访父亲的寓所。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们深夜里的拜访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他们都有父亲寓所的钥匙,不用通过佣人们传报,可随时和法布里奇见面。
      寓所的佣人夫妇岁数都大了,虽然还不到耳聋眼花的程度,但是经常会听不到深夜拜访的马车声。从房间东西没有乱、犯人没有在住所里胡乱找路这些情形看,杀死老商人的犯人,几乎可以肯定是他的至亲——这是茄绮丽亚从警察那里得到的关于事件的大致通报。警察们没有过于重视遗嘱箱被拿走的事实,如果犯人是继承人中的一位,那么他的这种做法就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他们的考虑。
      经常住在法布里奇家的,还是卡布里爱拉,其次是达尼埃拉。但她非常明显地回避着卡布里爱拉,所以二人在这里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在儿子们中,爱乌思塔基奥来这里的次数比较多,但也有说他多半是来看法布里奇情人的。老二科尔内里奥有时会和父亲喝酒喝到深更半夜。长兄巴吉利奥在工作之外,几乎和父亲没有话讲,但节假日一定会到这里拜望,表现出非常严谨的一面。另一方面,阿莱西奥住在这里的次数最近明显减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这倒不是顾虑其他的兄弟,而是因为结婚了。法布里奇的儿子们中,现在结婚的只有他一个。他的妻子,是有生意往来的工房主的女儿,据说她父亲跟法布里奇关系非常好。

      正像阿莱西奥告诉茄绮丽亚的那样,发生事件的夜里,可以确认所有候补继承人在时间上都有拜访这里的可能。而第二天,他们的行动也都没有什么不自然,唯一的例外是长兄巴吉利奥。他在第二天,因为生意上的事去了趟蒙才。而制造遗嘱箱的工匠,正住在那里。
      “您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看着好不容易才停下来的列奥那多,茄绮丽亚问。
      “不,没有。”列奥那多非常满意地回答。“没什么。正是为了确认没有才找的。”
      “……您找的,是不是钥匙?是为了确认金钥匙不在这个房间里吗?”茄绮丽亚推测列奥那多的行动。
      “是的。”列奥那多淡淡地说,“为了找到犯人,必须确认这一点。”
      “犯人?”茄绮丽亚眨眼。“大师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哦,还不知道。”列奥那多兴趣索然地摇头。“还有几个问题要确认。能不能找到犯人,要看确认结果。”他边说,边朝房门口看去,茄绮丽亚也跟着回头。
      一个男人抱着胳膊,正站在门口。意识到茄绮丽亚他们在看他,他笨拙地行礼。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一开始还以为是警察,仔细看发现不是。他与阿莱西奥一样,穿着带马西尼商馆徽章的外套。
      “——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大师。”以青年人特有的直率口气问。
      “你是?”茄绮丽亚反问。
      “失礼了。爱乌思塔基奥。马西尼。加莱拉尼小姐。我刚到这里,从卡布里爱拉那里知道你们过来找遗嘱箱。”被杀害的老商人的小儿子,说话快得好像在吵架。可能平常就这样,也可能是对卡布里爱拉把茄绮丽亚他们找来感觉不满也未可知。
      “大师,真的吗?您知道是谁把遗嘱箱拿走的吗?”
      “我只是说可能会知道。有很多想知道的事还不知道。”
      “怎样做才好呢?只要是我能帮忙的,什么都可以。”爱乌思塔基奥热心地说。他的态度,让茄绮丽亚觉得很不自然。
      他只是非常想知道是谁拿走了遗嘱箱,而不是谁杀害了他的父亲。也许这是一回事,但他冷漠的本性,在这样细小的事情上已经表露无遗。不稳重的男人。
      “是吗?那么,问题——”列奥那多用平常的语调从容地问。
      “——你跟卡布里爱拉小姐讨论过结婚的事情吧?”
      “这跟这个事件有什么关系吗?”爱乌思塔基奥不满地皱眉。
      “好吧,这已经瞒不住了。确实,我和卡布里爱拉要结婚。我打算今晚跟哥哥们说。”
      “……卡布里爱拉小姐也同意吗?”
      “唉,当然。只是我们不想让父亲难过。从父亲准备的遗嘱也可以看出,他希望卡布里爱拉一直照顾他到最后。”
      “——你们本打算一直等到那个时候的吗?”列奥那多问,爱乌思塔基奥烦躁地挠挠头。
      “这么说的话,可能会被误解,但我们绝对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手让父亲早点死。”
      “这不是《圣经》!为了一个女人杀死父亲——这也太愚蠢了!而且这也是卡布里爱拉绝对不允许的。”
      “为什么呢?”
      “卡布里爱拉爱的仍然是父亲。我的心情虽然复杂,但这是事实,我只能接受。她爱的,可能只是我身上的父亲的影子——现在也是。”爱乌思塔基奥叹气。他的告白,让茄绮丽亚感觉不可思议。但站在卡布里爱拉的立场上,茄绮丽亚理解她的心情。无论怎样爱,法布里奇都撇下她先走了。她被年轻和相貌酷似法布里奇的爱乌思塔基奥所吸引,无论谁都无权责备她。
      “多谢。爱乌思塔基奥先生。多亏您,我们获得了关于犯人的非常重要的线索。”列奥那多泛出笑容。
      “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爱乌思塔基奥带点嘲讽地苦笑。“还能为您做点什么呢?问这些就好了吗?”
      “不,如果可以,我还想拜托您一件事。”直视列奥那多清澈的眼神,爱乌思塔基奥身体有些僵硬。
      “什么事?大师。”
      “你有把银钥匙对吧?你的两位哥哥也有?”
      “是的……”
      “今夜要商量葬礼的事情,大家会集中到这里,请您把那把银钥匙带来。”
      “是我们三个都带吗?三把?”爱乌思塔基奥表情有些困惑。
      “可以吗?”
      “哦,哥哥们和我都是随身带着这重要的钥匙的。但是,钥匙能说明什么吗?”爱乌思塔基奥露出非常怀疑的表情。
      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列奥那多看着他道:“三把钥匙都齐了,就会说明一切。杀害法布里奇的凶手、装遗嘱的箱子的去向。全都会明白的。”
      从傍晚开始,法布里奇的孩子们开始陆续聚集到餐厅。最先出现的是达尼埃拉。接下来是爱乌思塔基奥,陪着面容憔悴的卡布里爱拉。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卡布里爱拉出席关于葬礼的会议,达尼埃拉好像非常不满。但在爱乌思塔基奥面前,她没有说什么。
      迟到的是长兄巴吉利奥。应该是快到四十的年纪了,肩膀很宽,体格非常强壮。与阿莱西奥一样,有着晒得非常健康的褐色皮肤。只是有点神经质地绷紧的嘴唇,与异母弟弟总是快活的表情大为不同。茄绮丽亚想起关于他不擅长与人交往的评语。
      “哥哥,什么时候从蒙才回来的?”爱乌思塔基奥带点挑衅地问。
      “昨天。若想知道生意结果,可以问伙计。”巴吉利奥爽快地答。小弟的话语中有你是否找到那个锁匠的讽刺意思,哥哥对此嗤之以鼻。
      窗外已经黑了。从采光很好的餐厅的窗户,还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染红了地平线的残阳。佣人夫妇开始准备餐前酒。又有马车来了,是老二科尔内里奥。科尔内里奥在兄弟中个子最矮。五短身材,非常结实。看见茄绮丽亚,他非常周到地打招呼。与其说是商人,不如说更像个殷勤的宫廷官员。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长兄、掩饰不住急躁的小弟不同,他给人的印象是非常正常地哀悼着父亲的死。事情已经过去五天,大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工作状态。当然,如果这是演技的话,也不是讲不通。毕竟他是一流的商人,这种程度的手腕还是驾轻就熟了的。
      兄弟间的谈话不是很热烈。究竟是谁杀害了父亲,大家都非常不自然地避而不谈。谁都知道一旦开始这一话题,一定会引起非常激烈的争吵。达尼埃拉问茄绮丽亚最近宫廷中流行的服饰,围绕着这一话题,科尔内里奥和爱乌思塔基奥就纤维的产地交换了情报。巴吉利奥则默默地吃着饭。现场气氛叫人非常难过。
      “哎呀,我来晚了,实在抱歉。突然有客人来访。”阿莱西奥笑容可掬地出现了。
      他的到来,令气氛马上为之一变。达尼埃拉对他评价很高,对于巴吉利奥他们来说,他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可以信赖的朋友。只是对于卡布里爱拉,阿莱西奥有点冷淡。作为庶出的儿子,对父亲的新情人,一定有很多复杂的想法。
      “咦……”注意到茄绮丽亚他们,阿莱西奥轻轻挑挑眉毛,没想到无关的他们竟然也在场。但这个表情马上就变成春风般的笑脸。
      “加莱拉尼小姐和大师……欢迎欢迎。我本以为今晚是只有家人的气氛严肃的聚餐。”
      “阿莱西奥,在客人面前不要这样。”巴吉利奥低声责备。
      “有什么不对吗?哥哥。”
      带刺的笑声。是达尼埃拉。“他说的没错。我也同感。”
      “好了,行了!”烦躁的爱乌思塔基奥起身。瞪着列奥那多,等不及地说:
      “现在全体嫌疑人都到齐了。如果真的可以揭开所有谜团的话,就请指教。这里面到底是谁杀害了父亲?拿走了遗嘱箱?”
      “揭开谜底?真的吗?大师。”阿莱西奥觉得有趣,嘴角翘起。
      列奥那多有些疲倦地看着爱乌思塔基奥,小弟点头,从怀里拿出钥匙。同时让两位哥哥也拿出各自的钥匙——法布里奇交给儿子的遗嘱箱的银钥匙。
      那是把很小的钥匙。与华丽的名字相反,是非常平常的铁铸钥匙,样子也不花哨。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钥匙沟槽的部分,比平常的要长一些。
      “这三把,是一样的吧?”把每个钥匙都拿在手里,仔细观瞧。
      “当然。所以我问要看这个东西有什么用?”爱乌思塔基奥好像非常生气的样子。但是艺术家态度非常傲慢地点头。
      “不错。这就足够了。想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了。”
      “您是说知道谁是犯人了?”茄绮丽亚惊讶得不由得插话。
      三人的钥匙材质完全相同,形状完全相同。看得出都被非常慎重地保管着,没有任何损伤与脏污,而且都是原配。但为什么凭这些就可以断定犯人,茄绮丽亚完全摸不着头脑。
      “真相大白!应该不会错。只要在座的各位不是太不聪明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茄绮丽亚眨着眼睛,“犯人是谁?”
      “从头说起实在是麻烦,另外,我也无法判断在这里把犯人的名字公之于众是否妥当。如果犯人肯把拿走的遗嘱箱偷偷给我看看的话,我就不打算把犯人公布出来。”列奥那多对追究犯人好像没有什么兴趣。最先反对的是爱乌思塔基奥。
      “那可不行!大师——这是杀人事件。遗嘱也还没有找到。请一定说清楚。”
      “我也请求您。”阿莱西奥有点讽刺地笑。“难道您认为这样威胁一下犯人就会自报家门吗?大师,偏巧这里没有纯真到会被您这种幼稚的伎俩骗上钩的人。”
      “……明白了。好吧。”列奥那多浅笑。那表情就像拥有超智慧的恶魔般邪恶而美丽。
      茄绮丽亚喝了一口苏打水,有点苦。她握着玻璃杯的手在发抖。
      “我们先确认一下:法布里奇老先生将自己的财产选定由一人继承,把他的名字写在了遗嘱上,然后把遗嘱放在箱子里锁好。箱子有两种钥匙,用金钥匙锁的时候,只能用银钥匙来开,用银钥匙锁的时候,只能用金钥匙开——是这样吧?”
      全体默默点头。有的人甚至浮现出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确认这种事的表情。列奥那多毫不在意,继续道:“金钥匙只有一把,银钥匙做了三把,交给了三位嫡出的儿子。当着大家的面,法布里奇用金钥匙把箱子锁好,约好只有在自己死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才能开启。”
      “是的。而且说如果违反了这个约定,财产就全部由那个女人来继承!甚至把这蠢话刻在了箱子上。”达尼埃拉愤愤地怒视着卡布里爱拉。好像为了要保护低着头的卡布里爱拉似的,爱乌思塔基奥朝前探了探身子。
      “只要明白了这些,那么在法布里奇先生被害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可以大致推断出来了。谁是犯人?金钥匙到了哪里?都可以明白。”
      “……金钥匙也能找到?”阿莱西奥皱眉,“我们想知道的,只是遗嘱箱的去向。”
      “不,是金钥匙的去向。这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是名副其实的金钥匙。”列奥那多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浮现出一丝微笑。
      “关于这个,好像我也有点责任——这个先不说。犯人的动机,其实出乎意料的单纯。就是说让自己的利益达到最大——是这样吧?巴吉利奥先生?”
      “……是的。”突然被点名,老大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恢复正常,回答道。
      “做生意,就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追求最大利益。”
      “我也同感。大师。”老二科尔内里奥插话说。他的视线朝着小弟爱乌思塔基奥。“在处于困境时采取莽撞的行动,是蠢人的做法。”
      “你想说什么?哥哥。”爱乌思塔基奥不满。“大师也不要岔开话题。”
      “对不起。但我没有岔开话题。我只是想说犯人可能也是这样行动的。”
      “真是意味深长。”达尼埃拉优雅地笑着。
      “让自己获得的利益最大。就是说要把父亲的财产据为己有,是吗?”
      “是的。对于犯人来说,这应该也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意味深长。我非常想知道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阿莱西奥认真地说。列奥那多点头。
      “道理很简单的。犯人为什么拿走遗嘱箱呢?或者说必须得拿走。我们只要从这个问题去考虑就可以了。”坐在餐桌边的全体成员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列奥那多说话的技巧非常高超。马西尼家的人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或者是信口开河。
      “在设想箱子被拿走的理由之前,必须要先知道法布里奇先生被杀的时候,箱子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如果是本来的状态——就是说,假定是用金钥匙上锁的状态,那么把这样的箱子拿走会受益的是什么人。”六位候补继承人互相环视。列奥那多一一望过诸位。
      “首先,卡布里爱拉小姐除外。因为她的继承权是通过刻在箱子上的遗言得到保证的。箱子不见了,她就没有继承财产的可能。”红发姑娘安心地嘘了一口气。其他的候补没有说话。即便是视她为眼中钉的达尼埃拉也没有异议。
      “同样的理由,阿莱西奥先生也没有拿走箱子的动机。因为只有在箱中遗嘱特别提及的情况下,他才有继承遗产的可能。如果箱子带遗嘱全部消失,他就完全没有利益。”阿莱西奥大大地点头。这种程度的事情,他自己也分析得出来。他的表情变得从容很多。
      “剩下四位的立场就非常微妙了。遗嘱丢失,按照法律规定,大家都有可能获得一部分遗产。但是,这又违反犯人要获得最大利益这一最初前提。”
      “确实……”巴吉利奥粗重地说。
      “没有在这种时候拿走箱子的理由。因为遗嘱上写的到底是谁还不知道。拿走箱子,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成为正当的继承人的可能性。”
      “那么,就没有杀害父亲的理由。”有点焦躁的科尔内里奥补充说。“冒着自己一个人成为杀人凶手的危险,把遗产让给兄弟们平分,这也太不合适了。”
      “就是这样。”列奥那多浅笑着点头。
      “就是说,如果箱子是金钥匙锁的状态,就没有把箱子拿走的必要。有这种必要,就意味着犯人知道上面写的不是自己,箱子已经被什么人开过了。”
      “就是说箱子是用银钥匙锁的?”
      阿莱西奥皱眉道。“……那就奇怪了。”
      “说得很对。是的,用金钥匙上锁的时候,箱子是安全的;用银钥匙锁的时候,箱子也没有被拿走的理由。因为犯人没有办法区别这两种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达尼埃拉讶异问。
      “箱子是用哪种钥匙锁的,只有实际打开看才能知道。”阿莱西奥代替列奥那多说。
      “就是说我和两位女性从一开始就没有确认这一点的方法。如果用银钥匙打开箱子,就证明这个箱子是用金钥匙锁的——而这种情况,是违背父亲遗言的,继承权就归卡布里爱拉所有。事实上,可以确认箱子状态的,只有拥有金钥匙的父亲。”
      如果用金钥匙打不开箱子,就证明箱子还是法布里奇自己锁后的状态。而用金钥匙能打开箱子,就证明这个箱子已经由某个人用银钥匙打开过,然后又用银钥匙锁上的。为了定期地检查,法布里奇自己手头保管着金钥匙。
      “从这些条件,可以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法布里奇被杀的时候,箱子的状态既不是银钥匙也不是金钥匙——是第三种状态,也就是说,箱子是打开的。”
      “什么?”
      科尔内里奥惊讶地。“怎么可能?父亲的钥匙打不开箱子。如果箱子是开着的……”
      “是,这只在使用了银钥匙的情况下。”列奥那多微笑。
      “不可能!”科尔内里奥马上反驳。“有银钥匙的人,不可能打开箱子。如果这样做,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继承权。”
      “不错。用银钥匙打开箱子可以获得好处的,只有卡布里爱拉。但,她没有银钥匙。因此不会有人打开箱子。这才是道理。”科尔内里奥有些困惑地,餐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哦,是这样的……”打破沉默的,是达尼埃拉。全体的视线集中到她的身上。她把目光投向弟弟。
      “打开箱子的是你!爱乌思塔基奥——反正你早打算和卡布里爱拉结婚的。所以,你策划让她继承财产,因此和父亲发生争执,杀掉了父亲?”
      “爱乌思塔基奥!”对达尼埃拉的话迅速发生反应的,是卡布里爱拉。她脸色铁青,愤怒地逼视私通的情人。爱乌思塔基奥虚弱地反驳。
      “爱乌思塔基奥!”
      “你!难道——真的?”巴吉利奥和科尔内里奥也质问。
      “不是!”爱乌思塔基奥用沙哑的声音否认。“的确,我和卡布里爱拉约定结婚,的确,我打开了父亲的箱子。但是,不!我是趁着父亲不在偷偷进去打开箱子的。之后,用自己的银钥匙把箱子锁好。也没看里面的遗嘱。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被父亲发现?”达尼埃拉表情阴险地。
      “不对。我打开箱子是在半个月之前。父亲被杀的那天,我根本没有去那里。我那天去了卡布里爱拉家,对吧?”爱乌思塔基奥请求地看着卡布里爱拉。红发姑娘迟疑后点头。她好像还在为爱乌思塔基奥打开箱子的事感到震惊。确实,他好像为了把财产搞到手,在利用卡布里爱拉。
      “居然如此厚颜无耻!”达尼埃拉咬牙切齿。
      “请等一下。”茄绮丽亚不由得插话。“爱乌思塔基奥先生不是犯人。”
      “为什么?”达尼埃拉烦躁地问。“他已经承认打开了箱子!”
      “所以才这样说。”茄绮丽亚毫不退却。“他没有杀害法布里奇,拿走箱子的理由。这样做,就失掉了打开箱子的意义。”
      “的确如此。”阿莱西奥说。达尼埃拉无言以对。
      “他的话符合逻辑。”等房间再次陷入沉静,列奥那多开口说。
      “没有特地通知父亲自己打开了箱子的必要。悄悄进房间,重新把箱子锁上就行了。只要这样做,财产就可以归自己了。”
      “那么是谁把箱子拿走的?就是说还是不知道吗?”巴吉利奥用不满的眼神看列奥那多。列奥那多轻轻地摇头。
      “不,现在范围已经限制得相当小了。爱乌思塔基奥先生的想法非常幼稚,但是符合情理。最后让遗产成为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他的话是可信的。现在的情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样的话……”阿莱西奥陷入思考,抱起胳膊,“最后打开箱子的是父亲。用银钥匙锁上的箱子,只有父亲才能打开。”
      “是这样的。法布里奇先生像平常那样,确认箱子,插入了金钥匙。结果,箱子打开了。而不幸的是,在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一位在场——遗产继承人中的一个。”
      “那个人非常震惊吧!”阿莱西奥叹气。“这样的话,遗产全部都要归卡布里爱拉了。”
      “是的。这样,犯人就有了要杀掉法布里奇的必要性。杀掉他,使用他的金钥匙把箱子再锁上,自己的继承权才可以恢复。遗嘱箱用金钥匙锁着的话,里面的遗嘱就会被视为有效。必要的话,还可以把遗嘱换成自己的名字。”
      “即便认定我用银钥匙重新锁上箱子,事实上也没有证据。”爱乌思塔基奥懊悔地咬着嘴唇说。“但是,为什么把箱子拿走呢?如果我是犯人,我会选择用金钥匙重新锁上。”
      “理由很简单。犯人手头没有金钥匙。因为没有金钥匙,所以不能上锁。犯人没能把金钥匙弄到手。”
      “什么?”爱乌思塔基奥皱眉。“不是说父亲是因为在犯人面前打开箱子才被杀的吗?这样,那时不是使用金钥匙了吗?”
      “是的。因为觉察到自己会被杀,他拼命把钥匙藏起来了,藏到犯人够不到的地方。”
      “但是,在被杀之前,怎么会有把钥匙藏起来的时间呢?”
      “藏钥匙的地方,就在他的身边。”列奥那多轻轻苦笑。“你认为为什么犯人要把已经死掉的法布里奇的喉咙特地用刀割开呢?”
      “什么?”爱乌思塔基奥脸色一变。“难道……父亲他……”
      “他吞下了钥匙。”列奥那多静静地说。“他在最后的一瞬间,选择了这个身边的犯人绝对够不到的地方。”茄绮丽亚感到毛骨悚然,肩膀微微发抖。
      老商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吞下钥匙的?犯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老人的喉咙割开的?光是想象,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餐厅一片死寂。
      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卡布里爱拉开始哭泣。
      “请告诉我,大师!”阿莱西奥用沙哑的声音说。“是谁做的?您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对吗?”列奥那多没有马上开口。
      也许他认为如果犯人自己说出来会更好。但是,餐厅里一片沉寂。
      “要聚焦犯人并不是什么难事。犯人把箱子拿走了,这样做会导致丧失财产继承权的卡布里爱拉和阿莱西奥首先可以排除在外。然后是策划把财产让卡布里爱拉小姐继承的爱乌思塔基奥也可以排除在外——你也不是犯人。”
      首先,三个嫌疑人消失了。但有没有为了掩盖自己,甚至放弃自己的财产继承权的这种可能性呢?茄绮丽亚随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果会这样轻易放弃遗产的话,犯人一开始就不会去杀人了。剩下的嫌疑人,就是长男巴吉利奥、次男科尔内里奥还有长女达尼埃拉。
      “如果把箱子拿走,剩下的三人,还有一部分财产继承权。但是,还有更加安全而且可以获得最大利益的方法,而且是非常简单的方法。”列奥那多淡淡地微笑。好像是为没有选择这一方法的某人感到悲哀一样。
      “那就是把上锁的箱子放在现场。这样,不仅可以把杀害法布里奇的嫌疑减到最小,还可以通过换掉遗嘱中的名字,让自己成为财产继承人。
      “上锁的箱子?”茄绮丽亚不由得追问。
      “请等一下。大师!犯人不是没有得到金钥匙吗?”
      “是的。但是可以锁上箱子。就像刚才说的,可以确认箱子钥匙的,只有拥有金钥匙的人。其他人,不能确认这个箱子是由哪把钥匙上的锁。”
      “对……”茄绮丽亚这才完全明白。
      如果遗嘱箱就那样锁好放在房间里的话,就不会有人怀疑杀掉法布里奇的犯人是候补继承人中的哪一位。而且,犯人知道金钥匙在哪里——就在法布里奇尸体的肚子里。割开喉咙,没有找到钥匙。要把尸体的腹部切开寻找钥匙,时间不够。天一亮,佣人们会过来。但如果找时间的话,取出钥匙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有时间,还可以让锁匠复制一把钥匙。
      只要一到两天,争取到一两天的时间就可以。而且幸运的是,只有在全部继承人到齐的情况下,才可以打开箱子,所以可以在找到金钥匙前,以适当的借口拖延,直到拿到金钥匙。先用银钥匙锁上箱子,争取时间就可以了。只要手头有银钥匙。
      “听说巴吉利奥先生和科尔内里奥先生总是随身携带钥匙的。也没有人遗失钥匙。如果犯人是你们两个的话,一定会先把箱子锁上,然后争取时间。把那么重的箱子费劲搬出来,被人看到也非常危险。”
      列奥那多一反常态地把温柔的视线投向剩下的最后一位财产继承人——阴险美貌的女人。“犯人就是你——达尼埃拉。马西尼。”

      “您的证据呢?”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达尼埃拉沉稳地发问。这不是为了逃避,好像纯粹是出自好奇。
      列奥那多默默地取出一张纸。茶色的纸上用碳笔画着一个男人的素描。达尼埃拉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很大。“前天晚上,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受到暴徒的袭击。这是那个暴徒的长相。大概是听说有个奇怪的男人出入医院的解剖室,才来袭击的吧。好像很怕我会在解剖室发现什么东西的样子。”
      “父亲的尸体也正好是那时被送到医院解剖室的——听说没有发现钥匙。”达尼埃拉苦笑着说。
      “你的侍从中,有没有长得像这个人的?威尼斯口音的?”
      “岂止是像!不愧是大师。不错,他只是听从我的命令而已,请不要治他的罪。”
      把画像还给列奥那多,达尼埃拉站起来,优雅地转身,看着餐厅的入口。那里还有警察。
      “姐姐!”爱乌思塔基奥站起来叫道。
      “遗嘱放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遗嘱被我烧了。”达尼埃拉冷峻地微笑。
      漠视无言以对的爱乌思塔基奥,她亲切地看着列奥那多道,“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对不对?大师。”列奥那多无言地点头。达尼埃拉满意地昂起头,走向警察。没有再回头。
      红发姑娘拨开意欲安慰自己的爱乌思塔基奥的手,哭成一团。茄绮丽亚始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两周之后,茄绮丽亚再次拜访列奥那多的工作室。好像是专门前来报告那以后马西尼家的情况的。
      达尼埃拉爽快地认罪,现在在监狱里等待判决。杀害父亲罪不轻,但她也有些可以减罪的理由,这是很多市民的看法。巴吉利奥他们也四处奔波,为她减刑。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法布里奇的财产大部分都用在了减刑的花销上了。
      卡布里爱拉不久与爱乌思塔基奥分手,与马西尼家断绝了一切关系,进了修道院。她爱的,还是法布里奇。
      爱乌思塔基奥这样执著于父亲的遗产,做冒险的生意,其实是想向她证明自己——茄绮丽亚这样想,但没有把这种想法告诉卡布里爱拉。爱乌思塔基奥直到最后,也没有胜过父亲。
      列奥那多一边翻着古老的拉丁文书籍,一边漠然地听着茄绮丽亚的报告。
      米兰的夏天太阳下山很晚。沐浴在如血的残阳下,砖造的街道熠熠发光。
      “遗嘱上到底写的什么?”茄绮丽亚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本以为会被装成听不见,出乎意料,列奥那多居然合上书,看着茄绮丽亚。
      “应该是‘所有财产的管理完全委托给卡布里爱拉’这样的话吧。”他望着远方。
      茄绮丽亚沉默了一瞬,马上点头。所以才会这样。所以达尼埃拉才会那样亢奋,甚至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知道了无论怎样,财产都是自己父亲情人的囊中之物;知道自己不为父亲所爱,所以——
      “但是,……大师怎么知道呢?”
      “钥匙。为什么法布里奇要把遗嘱放在机关如此烦琐的遗嘱箱中?为什么准备了三把钥匙?考虑这些,自然会明白他的目的。”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的正妻生了三个儿子的缘故吗?没有把钥匙交给达尼埃拉,是因为她是女性啊。是啊。即便需要备用钥匙,有两把就足够了。可以不交给儿子们,自己保管,或者放到可以信赖的公证人那里。
      “法布里奇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中有人跟卡布里爱拉私通,但他不以为然。他只希望自己临终的时候有她守在身边就可以了。”
      “啊……”那是爱乌思塔基奥曾经说过的话。然后是三把钥匙。只给爱乌思塔基奥他们三把钥匙,不是因为他们是正妻所生的孩子,而是因为他们是独身。第四个孩子——阿莱西奥已经结婚了。
      “假如有用所给的银钥匙偷偷打开箱子的人,那就是跟卡布里爱拉订下婚约的人。那个时候,即便自己还活着,法布里奇也打算把财产留给他们。相反,等箱中的遗嘱自动正式生效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所以……”把遗产留给卡布里爱拉,然后让自己的孩子向她求婚。事先这样设计好的也未可知。法布里奇没有想过把财产留给自己的孩子,他只考虑卡布里爱拉——让自己所爱的女人永远都不会忘掉自己——甚至想到利用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达尼埃拉绝对不能容忍他这样做。她认为父亲的行为冒犯了她的母亲和自己的兄弟们。所以她烧掉了遗嘱,不让遗嘱的内容外泄。
      “法布里奇老人爱卡布里爱拉到了这种程度……”茄绮丽亚好像呼吸困难般地按着胸部。
      老商人即便自己死了,也要用自己的爱把情人束缚住。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情。可怕的执著、妄念!卡布里爱拉一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选择进修道院。法布里奇的执著修成正果。他在女孩的心里上了锁。
      列奥那多什么都没有回答。这个英俊的艺术家,会对谁怀有这样澎湃的爱情呢?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茄绮丽亚深深地叹口气。
      告别艺术家,茄绮丽亚准备离开工作室。走出房间之前,她忽然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一件东西,茄绮丽亚不由得缓缓微笑起来。
      在人体心脏解剖图上,静静地放着把生了一些锈的、小小的钥匙。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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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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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7-4 21:56: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写机巧魔神和丹特丽安那个作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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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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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4-18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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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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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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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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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11-15 11:41:0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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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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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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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10 14: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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