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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路边小野花

【白泽志怪本格】《江苏案·修罗鬼的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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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4-11-20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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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4 13: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岁月如歌 发表于 2017-3-4 13:23
    6 g3 w5 j  V9 f7 h2 H! w小小建议,把前言的文字定义在民国十一年的话,恐怕您的文字用语与语言结构太过于现代了......

    ; P$ z' |6 L( j3 P您说的没错。起初我也纠结用什么样的语言,后来也找了一些清末民初的报纸,杂志,以及民国初年的教科书做参考。虽然语言上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不过为了方便大家阅读,也只好用偏于现在的“白话文”来写了。! X4 s& m  Y" W4 J#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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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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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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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4 13:36:12 | 显示全部楼层
    shenhaiche 发表于 2017-3-4 13:31
    / v2 m* m0 N5 J% r% m您说的没错。起初我也纠结用什么样的语言,后来也找了一些清末民初的报纸,杂志,以及民国初年的教科书做 ...
    6 `3 \1 T! |2 Q
    看目录与人物列表而知故事结构的宏大,观参考文献与历史典籍而见对常识逻辑的精益求精。总之,牛人一个!祝早日发表出版!
    $ S. w1 s( t. n* l9 P! `1 A$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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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能承您吉言,多谢。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3-4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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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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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4 13:3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岁月如歌 发表于 2017-3-4 13:369 K! B' T9 ^; ?7 D  z* ?
    看目录与人物列表而知故事结构的宏大,观参考文献与历史典籍而见对常识逻辑的精益求精。总之,牛人一个! ...

    9 `1 `; x6 j  i0 [希望能承您吉言,多谢。
    + o. m" y7 ~2 K7 _: p/ X: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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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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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4 13: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shenhaiche 发表于 2017-3-4 13:280 h% I1 }- a  i9 e  l+ c
    谢谢建议。只是白滜系列参考的古代志怪书籍比较多,还有其他历史、宗教、民俗的内容,所以走的是“一本正 ...
    $ ~  t; k. V% J6 H& Q5 W; L
    我可能是受岛国推理荼毒过深了,比如京极那种群魔乱舞。。“一本正经”就很好,还是祝早日出版大卖。。还有新的系列啊  好期待~~~
    ! E6 n& Q5 f6 v9 O5 y* @3 ?3 G9 J2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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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4 15: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厉害了!论坛原创板块冷好久了,终于有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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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8-31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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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5 13: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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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1-20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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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18: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断头血案
        《修罗鬼志》志怪二
       
    这一夜,月黑风高。
    树梢上,几双闪着寒光的眼睛注视着官道延伸的方向。姑获鸟似乎预感到什么,早早地守候在树梢,等待着好戏的开场。
        草丛深处,一个诡谲的黑影沉沉地伏在地上。
    它屏息静听,感觉到有细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声音的凌乱程度上分辨,应该不止一个人。
        不多久,一盏灰黄色的行灯从官道的远处缓缓移动过来。光线之下,两个模糊的人影随着灯光的晃动也不住地摇摆。人影一大一小,紧紧贴在一起。
        一个是体态丰腴的妇人,另一个则是约莫十岁的男童。看起来是一对母子。妇人一脸惊恐的神色,边走边四下张望。她一身青衫灰裤的布衣,右手持着行灯,左臂则挎着深色的包袱。她的左手似乎还攥着什么器物。身边的男童一脸的睡意,不住地打着哈欠。
        猛地,树林中一只姑获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
        “啊!”妇人一惊,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身边的男童反倒是被妇人的叫声吓得一跳。他撇着小嘴,不满地瞅了瞅妇人,估计是懒得搭话,便又低着脑袋迷糊起来。
        树梢上的几只姑获鸟看到这一幕,喜不自禁,学着人的样子怪笑起来。
        妇人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心神。然后,口中念叨起什么,继续赶路。
        官道前后数里杳无人烟。此时此刻,官道上只有这对母子。
    不幸的是,妇人最为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在她们身上。
        母子两人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只听见从身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妇人心中一凛,把手中的行灯瞬时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影在心中暗暗嘲讽。
        正当妇人僵在原地的时候,一只黑影突然跃出草丛,刚好跳到行灯前方一丈的位置。
        目睹一只怪物伏在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妇人立时哑然失色。眼前的怪物蓬乱着白色的长发,扭动着一张似乎被人撕裂的赤色鬼脸,像条巨虫般伏在地上。
    男童却依旧耷拉着脑袋,兀自半睡半醒地迷糊着。他对此时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察觉。
        双方在灯光下对峙了片刻,妇人突然伸直了手臂,亮出紧紧握在左手的器物。
        修罗鬼猛然一惊,立刻向后跳出两步。
        妇人发觉自己手中的器物具有对抗修罗鬼的法力,胆子陡然壮实了不少。她又将手中的器物朝着修罗鬼晃了过去,希望籍此吓跑眼前的怪物。
        本以为妇人会丢出什么致命的武器,所以修罗鬼才本能地闪避。可谁知,妇人仅仅摆出个空架势。妇人的第二次出手让修罗鬼看清了她手中的器物,居然是个白色的送子观音。
        修罗鬼又气又恼,猛然扑向妇人,将她死死摁倒在地。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重重地跌倒。手中的行灯脱手,掉在地上就立刻燃烧了起来。那尊送子观音也从手里滑落。
        男童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东瞅瞅,西看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时嚎啕大哭。
        修罗鬼骑在妇人身上,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之后,便不断地重复着简单粗暴的动作。刺入、拔出、刺入、拔出……
        男童看到这恐怖的一幕,瞬间大小便失禁。他的双腿已经像石头一般沉重,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妇人口吐鲜血,气绝而亡。
        修罗鬼白色的长发已经被鲜血染红,身上也散发着血腥的恶臭。它扭过脑袋,将目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男童身上。
        此时,燃烧着的灯笼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微微的星火闪动一两下。片刻之后,这点星星之火也彻底消失。
        黑暗中,男童听到长发赤面的怪物正一步步逼近自己,再一次无法控制地嚎啕起来。
        仅仅是片刻功夫,这一片官道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树上的姑获鸟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它们又发出一阵悚人入骨的怪笑,满足地扇动翅膀,冲向夜空,渐渐隐入黑暗。
        “这篇和上一篇比起来……”白滜稍稍有些迟疑。
        “怎么?”
        “说得不恰当些,这篇志怪异常干净、利落。”
        “确实比第一篇简短了很多。”
        “我不是说篇幅。这个修罗鬼没有磨磨蹭蹭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确实如此。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索取人命。”
        “这起案件后来是什么状况?”
        “第二天,过路的人发现了这对母子的尸体。死状极惨,与之前发生的案件中的死者一样。女人身上一共中了二十七刀,孩子身上二十三刀。两个人的头被砍掉,左耳也都被削去。与之前案件的不同点就是凶器不一致。这个判断来自尸体上的伤口。被害母子身上的伤口要比之前几位死者的短,而且没有产生皮瓣。但从凶残程度以及残害方式上而言,属于同一系列案件。由于案发在半夜,当时也没有目击者。官府毫无头绪。”
        “坊间是怎么议论这个案子的?”
        “据许仵作讲,由于官府迟迟没能抓到凶手,百姓就愈发觉得这些案子是鬼魅犯下的。加上之前的案子中一直都出现过穿着太平军服装的怪物,人们就都断定这是太平军死后来报复人间。从这时起,坊间就开始传开,那些被湘军虐杀的太平军化作修罗鬼,透过修罗劫界不断来人间实施复仇。而且,各种版本的传言都趋于一致。与刘福安死后各种传闻的多样性相比,两者反差极大。”
        “还有其他什么线索吗?”
        “没有了。”
        “这几件案子的线索都少得可怜。”白滜微微蹙眉。
        “确实如此。这一系列案件都是半夜犯下的,极少有目击证人,凶犯每次都选择不同的地点。当年那些差役几次蹲点围捕,都无功而返。”
        “民众也已经恐惧到了有病乱投医的地步。”白滜叹道。
        “你怎么知道?”
        “故事中的遇害者手里握着一尊送子观音。妇人是希望手中的菩萨能为自己和孩子提供庇护。平素谁会手握一尊菩萨像赶路。”
        “我也注意到了,还正想问你。在民间信仰里,送子观音不是负责让人们多子多孙的吗?怎么还有人想着拿来驱邪避鬼呢?岂不是驴唇不对马嘴?”
        “你自己也说了,这是民间信仰。在民间信仰里,什么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没有什么奇怪的。也许当年就是这尊送子观音让妇人怀上了故事中的男童,所以她对这尊菩萨倍加信任。案发时,她拿在手上祈求庇护,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在民间信仰里,很多事物都是可以随着人们的主观意愿而不断变化的。如果流传的时间长了,信仰的人多了,就逐渐约定俗成,最终成为一种普世的认识。”白滜解释说。
        “既然说到这里,我就多问一两句。送子观音的形象是民间长期信仰的结果?”
        “没错。观音信仰传入中国,并且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已经超过了一千多年。从一开始的男性,逐渐演变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女性观音形象。”
        “什么?你搞错了吧!观音一直都是女性形象。”陶方璧纠正道,“我在庙会看到装扮的观音都是女人的模样,见到的塑像也都是女性的形象。”
        “你说的观音是在中国本土化过程中产生的形象。换句话说,你在民间看到的观音,基本都是女性化的形象,而在传统、正统的宗教寺院,观音都是以男性或者是中性的形象出现。”
        “男……女……中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你不是道听途说吧!”陶方璧颇为不解。
        “观世音菩萨是从印度传入的舶来品。在《悲华经》里,观音是阿弥陀佛的儿子。在《观世音得大势受记经》中,观音是莲花化生。观音在印度产生的初期,是半人半兽的样子。经过一段时期后,观音才以勇猛大丈夫的形象示人。如果你去甘肃敦煌莫高窟欣赏壁画,还有南北朝的雕塑,就能发现观音都是以男子形象出现,嘴唇上还有两撇小胡子。”
        “还有胡子?。”
        “不只是胡子,在这一时期及隋唐阶段,观音的容貌还具有明显的西域人特征。在唐朝中后期到宋朝的这一时期,观音的形象就开始出现变化,逐渐出现了女性的形象。宋朝以后,在民间信仰中,观音基本上就是以非常秀美妩媚的女菩萨形象出现。”
        “就……就这么变成女性形象了?”陶方璧觉得白滜三言两语的回答过于仓促。
        “变化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期间也有传说故事予以辅助,使得性别转变更加合理。比如宋代的《曲洧旧闻》,宋末元初的《观世音菩萨传略》等等。在汉地,由于受到特有的社会环境、文化背景的影响,正统佛教观音信仰的许多成分被通过各种方式予以了不同程度的改造,从而形成了既有别于印度佛教和藏传佛教的观音信仰体系,也有别于正统汉传佛教观音信仰体系的中国民间观音信仰。”
        “好复杂……我曾在一间寺院见过千手千眼的观音形象,这是正统佛教里有的,还是我们民间自由创造的?”
        “千手千眼观音是属于正统佛教里的形象。这一形象早在隋唐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当时应该是随着密教的传播,从印度传入中国的。这里的密教是唐密,而不是藏密。”
        “唐密?藏密?”陶方璧越发地糊涂起来,却又忍不住继续发问。
        “唐密在隋唐时期盛极一时,但是到了晚唐就开始衰微。藏密是在元代时由印度的密教结合藏地的本土宗教,以及藏地的习俗而产生的。两者在经典、仪轨、修行上都有较大的差异。你说的千手千眼观音,如今在藏密的体系中也同样存在。唐朝时传入的《楞严经》就明确记载了观音可以显化为多种身相。比如,头可以是一首、三首、五首、七首、一百零八首、千首;臂膀可以是二臂、四臂、六臂、八臂、一百零八臂、千臂;眼睛可以是二目、三目、四目、千目、万目,等等。”
        “形象居然有如此之多。”陶方璧感叹道。
        “显教的观音信仰中,关于观音形象的说明主要体现在净土宗的《观无量寿经》里。显教的观音形象以庄严宏伟的外相为主,同时也表现出观音可以化现为一般众生的形象。而密教的观音形象则以怪异的姿态为主,在怪异中体现神奇、强大、凶猛、恐怖、丑陋的形象,所以密教的观音总是以多头、多臂、多手、多眼,以及色彩鲜艳等外相出现。”
        “你这么一说,倒是简单了很多。我就感觉南京这边的寺院里除了千手千眼观音之外,其他的观音形象都是慈眉善目,和我们一个头、两只手、两只脚的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没错。汉地民间盛行的是三十三观音。这三十三观音的形象与显教的观音形象比较接近,无论是从外相看,还是从表征的含意看,都非常贴近百姓的生活。因此才流传广泛,且深入人心。除了我们刚才提到的送子观音,还有蛤蜊观音、水月观音、鱼篮观音、持莲观音等。”
        “民间信仰中的观音形象也这么多?”
        “具有如此多的外相是因为不同地区、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行业、不同阶层的人都有各自的需求。在观音信仰长时间的发展中,各类贴近生活,表征明显的观音形象就接二连三地被创造出来。被普罗大众接受的就一直流传下去,成为民俗文化的一部分,而不被世人认可的则逐渐被淘汰。”
    “那密教的观音形象还有哪些?”陶方璧自己都觉得诧异,从自己提出送子观音开始,这一话题似乎就收不住了。
        “密教的经典里也存在诸多不同形象的观音,但主要供奉的有六观音。这是比较有系统地归纳了观音的形象,并将这六个观音的形象与佛教中六道轮回的理论相对应,每一个观音形象救度、化导一道的众生。唐密与藏密在六观音的形象上趋于一致,分别是圣观音、千手观音、马头观音、准提观音、如意轮观音、十一面观音。他们都是观音的化身,只是在法相和主要的救度上有所区别。
    “圣观音也称正观音,是其他观音法相的总体代表,属于正体本相。圣观音主要救度六道轮回中饿鬼道的众生。千手观音主要救度地狱道的众生。马头观音呈现的是一种愤怒、恐怖的恶相,主要救度畜生道的众生。”
    “这些形象怎么听着都让人骨软筋麻。”陶方璧撇着嘴说道。
    白滜继续说:“准提观音,主要救助人间道的众生。如意轮观音主要救助天道的众生。再有就是十一面观音。这一形象比较有名,他的名字来自十一面观世音神咒。据说,持这一神咒的人可以得到无病、无忧、免饥等功德,还能得到永不堕地狱、命终往生无量寿国的果报。十一面观音主要救度修罗道的众生。”
        “修罗道?这和我们要解决的修罗鬼是不是存在某种关联?”陶方璧眼前一亮,似乎发现了极有价值的线索。但是,等他听到白滜答复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没有。修罗道是修罗道,修罗鬼是修罗鬼。一个是正统佛教里的内容,另一个单从名字就能判断是民间的自由创造。修罗道是六道轮回中的一个世界,里面的众生不是鬼。佛教体系中的鬼与我们民间信仰中的鬼可不是一回事。”
        “鬼和鬼还有差别?”
        “当然有。佛教中的鬼专指六道轮回中饿鬼道中的鬼。这些鬼大多是胎生,与我们人类相似。它们也会生老病死,然后再次投胎。而我们民间所说的鬼,指向非常宽泛,一般是指人死后的亡魂,也可以指各种稀奇古怪、无法说明出处的怪物。你看六朝、唐宋,还有明清的志怪小说,鬼的种类不胜枚举,任何东西都可以纳入到民间鬼的范畴里。”
        “以往我一直以为佛教很多高深的东西集中于参禅悟道,没想到一个菩萨里面居然能涉及如此广泛的内容。”
        “人的世界有人的框架体系,佛的世界当然也有佛的框架体系。”白滜简单解释了一下。
    “清石,这么多繁杂的细节,果真都装在你脑子里吗?”陶方璧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怪物,“我光听观音那拗口的名字,就已经快抓狂了。”
        “我这个人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只是无聊的时候多看了一些偏门的书,再就是记忆力强一些。”
        “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陶方璧的口吻中满是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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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最后做个文件供下载,更加提高知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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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6 20: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故地见闻
       
        《修罗鬼志》志怪三
    温阳普照,清风习习。
        年迈的僧人穿着一件百衲衣,站在寺门,仰头望了两眼当空的日头。片刻后,僧人含着笑意,款款步出了寺庙。僧衣虽然是百衲的,但通体整洁、利落,并没有乞丐般褴褛的感觉,反倒突显出着衣者青砖灰瓦、净业苦修的佛门气质。
        僧人在行步中也不忘于心中默诵经典。他的手中持着一串佛珠,共计一百零八颗,表征着人世的百八烦恼。每一颗佛珠都经过精细的打磨,并密密麻麻地雕刻着梵文经典。其中的九十九颗连在一起,刚好是一部《大悲咒》。剩下九颗佛珠上则分别以梵文刻着“生、死、色、声、嫉、悔、嗔、怒、妄”九个字。相传这串佛珠是在天竺打磨、雕琢而成的,曾经是伽梵达摩的法器。后来,伽梵达摩将佛珠转赠给汉地的一位高僧,而这位高僧又一代代地传给衣钵相袭的弟子。
        佛珠有一个极具佛门空净气息的名字——九象星月。
        僧人踏过独木桥,向山下走去。一路上,偶尔遇见上山拜佛的信众,僧人都不忘合十双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并送上亲切的问候。同时,那些香客也自然恭敬地回礼。
        僧人走到山脚下,并没有选择入城的路线,转而拐入另一条进入深山野林的小径。
        在别人看来,这里不过是个少有人迹的荒郊野外。可是对于身着百衲僧衣的老者而言,这山林、溪水、鸟啼、虫鸣,甚至随意的一片绿叶,都书写着数十年的回忆。
        故地重游,带来的不止是归来的愉悦,还会在内心深处激荡起阵阵酸楚。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却又倍感陌生。
        当年,僧人像条野狗般仓惶逃生。本以为逃至他乡就可以安身保命,无奈大千世界处处都是烽火。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无休无止的杀戮、劫掠。目睹着众生的苦厄,想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倒毙在路边,僧人逐渐放下了生死杂念。结果,这反而令他每每逢凶,却次次得以化吉,安然无恙。
        走了许久,一座凉亭赫然出现在不远处。僧人自感双脚有些疲乏,正好在亭子里歇歇脚。
        到了近前,看见亭子上写着三个字——清凉亭。
        亭子的旁边还竖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的文字,大体是在讲述清凉亭与清凉寺的相关来历。大致是当年乱世,处处兵祸人灾,白骨盈野。清凉寺未能对阻止生灵涂炭献上绵薄之力,寺僧深感愧疚。更意想不到的是,清凉寺作为佛门净地,也惨遭兵燹,未能保全。清凉寺的寺僧一度流离失所,境况悲苦。经历了无数个日月,终于等到了止戈散马的一天。清凉寺的寺僧经过四处劝募,虽然募化了一些钱帛,但是要重建整个寺院仍是杯水车薪。最终,也只在甲寅年修复了寺院的部分建筑,并在山门可及之处修建了此处的清凉亭。
        僧人感同身受,轻轻地叹了口气,口中诵道:“阿弥陀佛。”
        稍作休息之后,僧人继续沿着山路行进。刚走了一小段,就看见在延伸出的另一条道路路口,废弃着一堆山门的残垣。僧人两手合拢,向清凉寺所处的方向微微一躬,以示敬意。
        沿着山路越往里走,越是杳无人迹。
        僧人一路走到了河边。他面前的就是当年一度断流的云水河。
        回想起当年,整条河道堆满了人的尸体。凌乱的残肢,腥臭的内脏随处可见。不到两天的时间,这里就被铺天盖地的恶臭所覆盖。腐肉、苍蝇、蛆虫,无不让人想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呕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又开始聚集大量的野狗、野猫,还有老鼠。它们没日没夜地啃食着尸体。吃在旁边、拉在旁边、睡在旁边。等这些畜生吃饱了、咬烂了,又轮到乌鸦来啄食骨头上的腐肉。
        其实,当世为人,都是源于前世积攒了足够的福报。可重新投胎做了人,却为什么又遭受地狱般的磨难。死时尸体都不能保全,肉身还要被一群畜生所啃食。如果他们还存有意识,来世还愿意投胎做人么?
        那些畜生之所以成为畜生,也是因为在前世造下的业障太多。投胎做了畜生,落得一生只能以腐肉裹腹,却又活得自由自在。
        人非人,畜非畜。人亦畜,畜亦人。
        正当僧人专注于眼前的山水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山路的另一头,并缓缓走向僧人所处的位置。
        “老师父。”那个身影站在僧人旁边问候道。
        僧人这才意识到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他转身看去,来者是一位须髯苍白的老人。老人肤色黝黑,身上的衣着也衲满了补丁。他背负着一大捆树枝木条,俨然一个深山樵夫的模样。
        “阿弥陀佛。施主,安好。”僧人向樵夫回礼。
        “老师父,您一个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施主,贫僧游离在外乡多年,刚刚回来不久。今天恰好有一点闲暇的时间,就来这里追忆下往昔。”僧人始终面带着和善的笑意。
        “老师父,您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极不太平,小心被邪祟的东西缠上。”
        “邪祟的东西?施主,这话怎么讲?”僧人疑惑着问道。
        “当年,这里堆满了长毛匪的尸体,多到这条云水河都断流了。成百上千的长毛匪死后怨念不消,没办法进入轮回,于是亡魂积聚在这里。经年累月的,死掉的长毛匪都变成了修罗鬼,而这里就成了修罗鬼的劫界。修罗鬼经常闯过劫界来为害人间,非常凶残。虽然尸体都被清理了,但是在人迹罕至的角落,偶尔还是能遇到长毛匪的白骨。您还是早早离开这里,不要再进去了。”
        “有这么厉害?”
        “当然。被修罗鬼虐杀的人不计其数。南京城里连三岁小孩知道。看您是对修罗鬼真的不了解,我才好心告诉你。”
        “多谢施主了。可是,施主您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看您的样子,应该是去到了山林的更深处啊!”僧人不解。
        “我也是迫于无奈,为了生计只好冒险而为。不过,我至多再往里走一里的路程,再深处就没有涉足了。而且,我始终都选择在白天来到这里,还是阳光最为炽热的日子。”
        “为什么?”
        “这个时候阳气最盛,阴气最弱。不过,也难保那些怪物不缠上我。那东西就跟狗一样,鼻子极灵,能闻到人身上才有的味道,除了吸食人的魂魄,还会连肉带骨头都啃得精光。”说到这里,樵夫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恐惧。
        “有这样的事情?”僧人觉得难以置信,但是片刻之后,再次展露笑颜,宽慰道,“施主,您尽可放宽心。您的额顶印有佛光,世间的魑魅魍魉是无法侵害您的。”
        听到这话,樵夫心里一震,将信将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施主,您以后就算往这山里再走上十里,也会毫发无伤的。”
        “老师父是在拿我这个老头子寻开心吧!”
        “阿弥陀佛。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师父,别怪我多嘴,趁现在还是白天,早早折返回去吧。等到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樵夫显然不相信僧人的一番宽慰。
        “施主,贫僧不惧怕这些妖魔鬼怪。”说着,僧人就把手中的佛珠展示给樵夫看,“贫僧手里的这串九象星月足以震慑所有的邪物。而且,出家人可以持诵经咒,诛灭一切不法。再者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也很想将那些遗留的白骨予以收敛,并超度他们早日轮回。”
        樵夫觉得自己刚才都是白费唇舌,也就不再搭话,无奈地转身离开。
        大概走出了两丈的距离,樵夫扭过沧桑的脸,说:“老师父,像您这样说大话又吃了大亏的和尚已经好几位了。您好自为之!”
        “谢谢施主提醒,阿弥陀佛。”僧人向樵夫微微一躬。
        看着樵夫渐行渐远,僧人也转而向山林的深处走去。
        僧人的行进路线并非是临时决定的。在他心里,其实早就计划了一条较为熟悉的路线,即从寺院出发,一路走到云水河边,再沿着河畔寻找那座近屹立了近百年的古桥,经古桥将行程延伸到山林的另一侧,直至看到一片峡谷峭壁——云山的脚下。选择这样一个较为熟悉的路线,也是为了来去自如。虽然僧人熟悉这片山林与交通,可一旦在里面迷了路,要想重新走出来就要花上很大一番功夫。
        越往里走,草木就愈发繁茂。僧人触景生情,如果能在这样的幽静深处建一座寺院,每日晨钟暮鼓,清修佛法,将是何等快意。哪怕退而求其次,建造一间草庐陋室,静心修行,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河水悠悠地向下游流淌,在粼粼的波光下,一座古桥渐渐清晰起来。僧人经桥而过,走进了对岸的山林。
        由于是杳无人迹的地方,所以越是深处,脚下的路就越发坎坷。勉强能算作路的,也不过是草木相对稀疏地方,或者林中走兽踩踏出的兽径。
        僧人从路边拾起一根断落的粗树枝,籍此探路并保持身体的平衡。
        行进了不多时,一具白骨赫然出现在了密林深处。白骨夹在一棵参天大树与巨石的缝隙之间。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风吹雨淋,白骨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到仅剩下大致的轮廓。
        当年,虽然绝大多数的尸骨都被收走,并且找了地方予以掩埋,但是那些负责清收的人只是迫于命令才勉强去做。见到一具具高度腐烂的尸骸,加上又不是自己的故亲,没几个人尽心竭力地去收敛。
        僧人走到近前,仔细查看眼前的骸骨。这具骸骨的额头上有一个碎裂的孔洞,似乎是生前遭受了当头的重击。胸前的肋骨也有三根断裂。白骨的旁边,遗落着一个长条状、黑糊糊的东西。根据大致的轮廓推断,应该是把腰刀。在白骨的腰际的位置,还有一块铜牌。虽然遭受了风霜雨露的侵蚀,但字迹依然可以辨别。铜牌的正面阴刻着四个字——太平天国,背面则刻着持牌人的身份——天罡队左武参军秦雷。
        “阿弥陀佛。”僧人向白骨微微一拜。
        由于僧人这次出行并不是专程来收敛遗骸,所以他只能大致记下白骨所处的位置,等到下次再来收敛。
        走了才两丈远,又见到两具白骨。这两具白骨已经差不多和草木化为一体。僧人轻轻地拨开草木,仔细打量了两具遗骸。这两具遗骸上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碎裂与折断,不像之前那具一目了然。他们身上虽没有腰牌,但是身边也散落着锈迹斑斑的兵器。想必和刚才那位左武参军一样,都是太平天国的军人。
        “阿弥陀佛。”僧人再次持诵圣号。
        僧人在密林的蜿蜒小径上艰难前行。许久之后,眼前才逐渐敞亮起来。
        他依托着手中树枝的支撑,小心地向山下走去。所幸山坡并不是很陡,年迈的僧人还可以一步步安全地下到山脚。
        坐在岩石上稍作休息时,僧人仰头望上去,悬崖峭壁千尺高。当空的日头灼刺着的双目,也看不见最上面情形,只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
        正当僧人低头舒缓自己的气息时,在自己斜对面的岩石夹缝中瞥见了半具人骨。僧人起身走过去,细细大量了一番。尸骨的下半身已经全无踪影,上半身也缺少了左手的手骨。身边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推断其身份的东西。
        “阿弥陀佛。”
        山脚下虽然积满了岩石、碎块,但相比山林,在落脚行进上轻松了不少。
        此处是僧人早前计划的终点。这里的潺潺溪水、崇明鸟啼已经无暇欣赏了。僧人缓步前行,认真地在四处寻觅。
        这里也许会有遗留的白骨吧!
        不知何时,日头的灼热被山间的清风渐渐吹散。空寂的峡谷中缓缓地透出了一丝丝凉意。
        当西边正要泛起模模糊糊的微红时,僧人又在草丛内发现了一具白骨。说是一具,其实已经碎裂成了数个部分。上半身、下半身、左臂,还有右腿。白骨身上没有什么物件可以作为确认身份的凭证。细细打量白骨,头颅上有一块平滑的凹陷,看起来不是被击打形成的。胸前的数根肋骨上都留有明显的被锐器刺伤的痕迹。看来,这位也是被人杀害的。
        老僧人抬头望了望西天的那抹微红,又垂首瞧了两眼膝下的白骨。口中喃喃道,“来世,投胎做个深山野林的鸟兽,也比在人间做个行尸走肉强上百倍。”
        僧人闭目而趺坐于地,掐捻着九象星月,轻轻地持诵起《往生咒》。
        白滜抬起头,说道:“这则故事看着很普通。”
        “我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血案,没有遇害人。除了樵夫提到了修罗鬼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怪异的情节。不像我们平常所听闻的志怪故事。”
        “志怪故事并非一定要有怪诞的情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也都写有普通的故事。再早些的《太平广记》里也不乏山川地理、民俗风情的记载。”白滜轻啜了一口茶,继续问道,“抛开是否属于志怪不谈,你对这个故事没做其他的了解吗?”
        “单单从这个故事而言,没有任何线索。但结合手记中的志怪四、志怪五来读,就能瞧出一些端倪了。首先,从僧人与樵夫的对话得知,这位僧人是因为战乱逃离了南京,在天下初定之后再次回归。这与智信的经历是吻合的。智信在外面颠沛流离,遭受种种劫难,九死一生。最后等到江南基本安定了,才再次回到南京,重建了苦厄寺。他不忍看到还有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就一心收敛遗骸,并超度死者的亡灵。这一点在志怪四与志怪五中均有提及。当智信重游故地时,从樵夫处得知了修罗鬼涂炭生灵的事情,于是智信带领一干弟子设计诛杀了修罗鬼,即志怪四中所述的内容。我已经核实过诛杀修罗鬼的事情,确凿无疑。”
        “这样逻辑就连贯起来了。”白滜说道。
        “故事中出现的那串名为九象星月的佛珠,在后面的两则志怪中均有出现。这再次说明故事是连贯的。此外,为了保险起见,我在查访时也确认了佛珠的事情。当年,智信手中确实有一串珍贵的佛珠,叫九象星月。这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颗,其上刻着的经文细节也与书中描写的分毫不差。”
        “你对案件细节以及相关人物的逐一核实,应该可以支撑你的推断。话说回来,修罗鬼的案子似乎与苦厄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也有这种怀疑。为什么苦厄寺在修罗鬼系列凶案中牵扯地如此之深?智信孤身一人探访修罗鬼的劫界,然后带领弟子诛杀修罗鬼,最后全寺的僧人又被修罗鬼屠杀。”
        “会不会是智信在深山老林的时候就已经被修罗鬼缠上了?”白滜故意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陶方璧心里一惊。
        “随口说说而已,不必当真。”白滜像个大孩子般顽皮地笑了笑,说,“子廷,你给我讲讲这个苦厄寺的来历吧。”
        陶方璧明白过来对方是故意逗自己,也尴尬地一笑,接着说道:“杜牧的《江南春绝句》,你知道吧?”
        “知道。”白滜被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但也接话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没错。诗中说的四百八十只是个虚数。仅在南京,就有超过七百座寺院。苦厄寺就是其中的一座。在一千多年中,南京经历了无数次的兵燹、人祸、天灾,许多寺院在一次次的劫难中被摧毁。有一些寺院比较幸运,在历经劫难后又被重新修缮。可是,绝大多数则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变成史书里的寥寥数笔。”说到这里,陶方璧流露出些许惋惜。
        “没想到苦厄寺居然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白滜感叹。
        “其实,苦厄寺最早的名字叫云山寺。云山寺规模不大,常住在其中的僧人也不多,但寺院却异常得精致、优雅。在南京的七百多座寺院中,云山寺是极其特别的一座寺院。原因是它的布局有别于其他所有的寺院。一般建筑的布局都是坐北朝南,而云山寺却独独坐东朝西。纵观全国的寺院,这种布局算不得独一无二,但也是凤毛麟角了。而且,在七百多座寺院中,云山寺还是比较幸运的,多次从劫难中死里逃生。这也得益于它所处的位置,既在深山密林之中,又在云山的山巅。每当南京地区有大规模的战争,战斗所波及的范围都触及不到云山寺所在的区域。不过,这种幸运在天平天国的治下就彻底消失了。”
        “怎么?云山寺也被天平天国给毁了?”
        “可以这么说吧。某日,一个太平天国的头目领着二十多个兵卒赶到了云山寺。他们把寺中值钱的财物全部抄没,并且将寺内所有的佛像通通砸毁。寺里的僧众上前和头目理论,却被那些兵卒痛打。太平天国的人说,世上唯一的真神是上帝,唯一的救世主是太平天国的天王。其他所有的宗教崇拜都是违背天理和人伦的,所以要通通消灭。云山寺的方丈认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如果是冲着宗教来,就没有必要抄没寺产。方丈再次与他们理论,要求返还抢掠的财物。太平天国的那个头目一怒之下,就拔刀杀死了方丈。紧接着,他将寺里的僧众全都赶进大雄宝殿,并在屋外上了锁。手下的兵卒们在屋外堆上了柴火,想要将僧人们活活烧死,也把云山寺付之一炬。不过,就在这个当口,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二十多个兵卒中有三个人带了火镰,但是无论用谁的都打不着火。他们不死心,去寺院的厨房里拿了和尚们生火做饭用的火镰。结果,还是点不着火。尝试了数十遍,没有一次成功。众人开始心慌,加上渐渐入了夜,他们就带着抢来的财物整队下山了。”
        “这些当兵的构成都很复杂,要么是务农的农民,要么是流离失所的流民,再不然就是一些土匪。乱世的兵,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什么货色都有。”白滜说道。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那些兵卒离开时还扬言第二天要再来一趟,不把云山寺烧成灰烬誓不罢休。不过,在他们返回军营的路上,那个头目的战马不知遭了什么惊吓,突然狂躁起来,直接把头目摔下了马鞍。还没等他站起来,战马的后蹄一下子踢中头目的太阳穴。就这一击,头目当场毙命,眼珠子都差点从脸上迸出来。兵卒们连忙将头目背回了军营,可人早就断了气。结合点火烧云山寺的诡异状况,兵卒们个个都栗栗危惧,担心自己触怒上了佛祖,很有可能遭到和头目一样的报应。事情也正如这些人所惧怕的那样,凡是去过云山寺的兵卒,二十多个人无一幸免。在十天之内,接连莫名其妙地暴毙。”
        “怎么听起来也是个志怪奇谈。那几位被关起来的僧人呢?”
        “僧人们一直心惊胆寒地在宝殿里窝到夜半。等到太平天国的兵卒确实走远了,他们才壮起胆子破门逃出来。几个人经过简单的商议,连夜把方丈的遗体草草掩埋,然后逃离了南京。他们发誓,如果有战乱结束的一天,他们还要返回南京,重建云山寺。一晃十年的光景,等到智信返回南京,见到的云山寺是处处残垣断壁,一派凋敝的景象。”
        “怎么?只有智信自己回来了?其他的僧人呢?”
        “在当年逃离云山寺的僧人中,回来的只有智信一位。其他几位僧人都在逃难的几年中相继圆寂了。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并非只身一人,而是又带回了六位弟子。共计七位僧人。直至发生苦厄寺无人生还案,寺里的僧人数量也始终是这七位。关于这些僧人的事情我稍后再做补充。”
        白滜点点头,示意让陶方璧继续说下去。
        “智信及六位弟子是在同治五年,也就是西历1866年的春天回到南京的。他们回到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府里的僧纲司,以及县里的僧会司①做了相关的记录。同时,他们向官府表达了重建云山寺的意愿。官府同意了他们的提议,不过重建的资金需要他们自己募集,官府不会承担任何费用。智信只好亲力亲为,带着弟子们走街串巷,不断向民众劝募。但是,那时候百废待兴,人口回流的也不多。当地算得上是富户的人家也远不如往昔南京城里的大富大贵,能劝募的金额非常有限。富绅们捐了这家和那家,就未必能捐给第三家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们还是筹集到了一部分资金。但是,那点资金对于修缮整个云山寺而言也是杯水车薪。等到他们稍微修葺了大雄宝殿、僧房、钟楼,并定制了一部分佛像之后,就开始捉襟见肘了。对了,苦厄寺的佛像还是向刘福安父子手里采购的。据刘轩证实,最初的一笔尾款拖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结清。由于寺院所处的位置距离南京城有点距离,并且刚刚修缮,使得寺院在开放的前期门可罗雀,连基本的香火钱都无以为继。所以在后来的一段时间,七位僧人也是一边向百姓劝募,一边修缮寺院。在这段最为清苦的日子里,苦厄寺还闭寺近十个月的时间。据说他们是在为死难者做超度法事。可坊间有谣言传出来,风言僧人们在劝募之后就携款潜逃了。”
        “民间总是不乏喜欢烂嚼舌头的好事之徒。”白色讥讽道。
    “最后证明,就是一群人在茶余饭后无事生非、造谣滋事。后来,苦厄寺的情况逐渐有了好转。毕竟,在清政府的眼里,江浙一直都是膏腴之地。他们也想尽早、尽快地恢复这一地区的经济。随着流入南京的人口越来越多,各行各业也有条不紊地发展起来。特别是在他们诛杀了修罗鬼后,苦厄寺获得的捐资就更多了。在修葺云山寺之前,智信出于悲天悯人的情怀,将云山寺正式更名为了苦厄寺。这就是整个云山寺,亦即苦厄寺的前后历史了。”
        “你刚才提到,苦厄寺从一开始在僧纲司和僧会司登记的时候就只有七位僧人?”
        “是的。一开始是这七个人,后来在苦厄寺遇害的也是这七个人。他们的身份都被逐一证实。《修罗鬼志》中的志怪四、志怪五的事情都是围绕着苦厄寺所展开的。我索性就把这七个人的资料展示给你看看。除了智信外,六个弟子的法号就够你理上一阵子。”说着,陶方璧又从笔记本中拿出一张纸,展开并摊至白滜的面前。
      
    法    号
      
    俗    名
    年    龄
    剃度时间
    籍    贯
    有无田产
    俗家亲属
    智信
    袁伯宏
    62
    嘉庆十八年
    江苏苏州
    普明
    常   崇
    40
    咸丰七年
    安徽庐州
    普弘
    叶仁竺
    35
    咸丰八年
    安徽庐州
    普仁
    杨云山
    32
    咸丰十一年
    山东泰安
    普圆
    句林荣
    27
    同治元年
    江苏淮安
    普玄
    牛初九
    26
    同治元年
    河南汝宁
    普正
    武子贡
    15
    同治三年
    湖北襄阳
        白滜一见纸上的表格便赞许道:“你准备的资料好详细。”
        “不是我整理的。信息源自当年的僧纲司、僧会司。这里的年龄本来是汉字的,我擅自改成了阿拉伯数字。说起来,我也不清楚自己掌握的资料中有实际价值的能占多少,只是凭着感觉,但凡可能用得上的,就都予以整理、收集了起来。”
        “你做的没错。这些案子本来就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过去了五十年,当然需要把能找到的信息全部挖掘出来。”白滜肯定了陶方璧的做法。
        “说到这个表格,这应该不是简单的身份登记。法号、俗名、年龄、剃度时间、籍贯、有无田产,还有僧人的亲属状况都要一一统计。由此可见,当年的清政府对底层百姓的统治管理达到了巨细靡遗的程度。”
        “智信的六个弟子都是在逃难的时候收的吗?”白滜问道。
        “没错。六个弟子是他在逃亡的十年间陆续收入门下。”
        “七个人……”白滜自言自语,片刻之后,又问向陶方璧,“这个人数没有问题吧?”
        “绝对没有问题。这个人数也涉及到苦厄寺无人生还案,所以我也是做了反复、多渠道的确认。第一,僧纲司和僧会司登记的人数只有七位;第二,区僧后来的复核人数也是七位;第三,保长每三个月都要核查辖区内的常住与流动人口,他在最后一次核查中也确认苦厄寺里只有那七位僧人;第四,为苦厄寺做帮工,负责送水、送米、送菜,也兼作一些杂事的那户李家父子,也明确发生惨案的前一夜,即木桥崩塌的一刻,寺里的僧人只有熟稔的那七位;第五,这本《修罗鬼志》在叙述苦厄寺无人生还案时,故事中也只出现了七位僧人。抛开另外两位遇害的香客不谈,案件从头至尾,寺院里的僧人只有表格中的七位。”
        “你刚才说,他们是1866年的春天回到南京的,对吧?”白滜再次确认。
        “是的,1866年的春天。”
        “然后就是一直在劝募,重建苦厄寺。你提到他们有段时间闭寺了?”
        “是的。闭寺差不多十个月左右的时间。”
        白滜点点头,继续问道,“这闭寺的具体时间段,你有记录吗?”
        “有。稍等。”陶方璧翻了几页笔记本,回答说,“从1866年的冬季到1867年的秋天。这是一个大致的时间段。”
        “子廷,我记得你刚才还提到刘福安父子为苦厄寺提供过佛像。”
        “前前后后数量还不少。刚建寺的时候,就提供过一批。其实除了佛像,刘福安父子的铺子也为寺院、道观提供其他的方便。比如供桌、香案、香炉、檀香、膏烛、灯油、木炭、金漆、佛前灯等等。算得上主副业兼营。苦厄寺里很多日常使用的佛教用品、生活用品,都是由刘福安的铺子统一负责操办的。”
        “看来刘氏父子还是很会经营的。”
        “其实,这样做也为寺院减轻了很多的负担与工作量。”
        “苦厄寺订制了多少尊塑像?”白滜提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陶方璧迅速翻阅起面前的笔记本,“第一批总共定制了七十一尊塑像。”
        “这么多?”
        “数量上确实不少。不过,从规格上看,有大有小,用途都不一样。比如,半跏趺坐的阿弥陀佛定制了二十一尊,这里面只有一尊是七尺高的,用来供奉于大雄宝殿,其他二十尊都低于一尺的高度,是用来开光后供香客请回家的。”
        “原来如此。这和其他寺院、尼庵、道观的做法都一样。”
        “是的。刘福安父子的店铺给城里城外很多的寺院、尼庵、道观,还有土地庙、城隍庙、山神庙提供塑像。苦厄寺里的佛像全都是刘福安父子塑造的。我在拜访刘轩时,亲眼见到了他父亲遗留的作品。那手艺绝对堪称巧夺天工。一尊佛像包含莲花台、佛身、背光三个组成部分,即使是半个巴掌大小的佛像,其莲花雕饰、佛像仪容、背光花纹都异常细致入微。”
    “如果我猜想的没错,除了阿弥陀佛,还应该有两尊略小于阿弥陀佛的塑像,一尊是大势至菩萨,一尊是观世音菩萨。”
        “没错,没错。这两尊也是半跏趺坐的姿态,相比阿弥陀佛的尺寸略小一些,只有六尺半的高度。剩下的十尊大势至菩萨,还有二十尊观世音菩萨也都是小件了。尺寸上比刚才提到的不到一尺高的阿弥陀佛像还要再小些。”
        “这也是阶级特征啊。”白滜叹道。
        “什么意思?”陶方璧不解。
        “菩萨的果位比佛祖低。换句话说,菩萨的阶级地位不如佛祖。”白滜笑了笑。
        “这也能牵扯上阶级地位?”
        “当然能。佛教本来就是现实社会的幻化反映。佛教起源于印度,那时的印度也是等级制度严苛的社会。这种等级制度反映到婆罗门教、佛教、印度教之中,自然而然也会产生阶级了。你看原始的佛教中认为女人是肮脏的,不允许女人出现在佛教经典与塑像里。这就是现实社会的写照。”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认真想过。”
        “我也是闲暇时翻书才了解了一二。我想,剩下的那十八尊塑像应该十八罗汉吧。而且,这十八尊阿罗汉分成两列,供奉在大雄宝殿的两侧,对不对?”
        “分毫不差。你怎么知道?你经常去寺院礼佛吗?”
        “不礼。我只是胡乱推测了而已。”
        “那你快说说是怎么推测的?”陶方璧迫不及待地追问。
        “简单说,那就是结合四点内容。第一,佛教在中国的发展现状;第二,目前处于主流的宗派;第三,江浙地区的世俗化现象;第四,佛教不同宗派所供奉佛像的特点。”
        “没了?”陶方璧本来还以为白滜会说出一长串内容。
        “没了。我本来也只是随便猜一下,没想到还蒙对了。”白滜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也不要一直皱着眉头,这案子与你又扯不上什么关系。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爱钻牛角尖。不是你的事情,都让让你急出要命的病。”
        “你既然知道我的性格,那就帮我解决掉眼下这个烦恼吧。”
        白滜收住了笑容,将《修罗鬼志》翻到了下一页。
    ①  清朝时管理寺院及僧众的政府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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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8 22: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降妖诛鬼
        《修罗鬼志》志怪四
        苍茫的夜色中,徐徐淫风搅动着轻云薄雾,缓缓撩出沉寂已久的戾气。
        在一片及腰的高草中,两只黑影从远处轻轻地穿游而至。它们撩拨高草所发出的窸窣声,与山林间淫风惹草的厮磨音恰到好处地重叠在一起。
        两只黑影慢慢地从高草中探出脑袋,环顾四周,然后又悄悄地没入了草丛。余下要做的,只是等待。
        一个光点,在黑暗中幽幽浮动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个光点就渐渐进入了两只黑影可以掌控的范围。
        直到距离愈来愈近,光点才清晰地显现出一盏灯笼的轮廓。在摇曳的光线下,一个青衣肥脸和尚正匆匆赶着夜路。
        两只黑影不紧不慢地在草丛中逼向青衣和尚。
        起初,和尚只是一脸疲倦地埋头赶路,并没有察觉身边有任何的异样。可是,随着草丛中传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窸窣声,和尚的心神瞬间紧张了起来。
        “谁?”和尚壮着胆子问向声音的出处。
        无人应答。
        “说话!”和尚再次用颤抖的声音喝道。
        依旧是杳无回音。
        和尚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扭过头就拔腿飞奔。在草木丛生的山间小路上狂奔,总免不了磕磕绊绊。还没跑出多远,他的速度就立时下降。
        在白色迷雾笼罩的山林夜色里,一个肥脸和尚提着灯笼在前面拔腿逃命。而他身旁的草丛中,两只黑影拖出游蛇般的踪迹,紧紧相随。
        肥脸和尚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庆幸的是,他隐约瞅见远处浮现出一抹亮光。心中大喜,卯足了最后一点力气,死命狂奔了起来。
        三丈、两丈、一丈……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前方光线内的景象也愈发清晰起来。
        灯光下,一个同样身着青衣的老和尚站在小路中央,巍然不动。老和尚蓄着一脸的白须,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掐捻着一串名为九象星月的佛珠,嘴里还不住地喃喃自语。老和尚的身后则站着一个年纪稍轻一点的和尚,同样穿着一件青色的僧衣。
        之前夺命狂奔的肥脸和尚一直跑到另两个和尚的身后,才停下脚步。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吓……吓死我了……师……师父,以后可别……叫我做这种事情了。”和尚没等气息缓和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这回……估计少活二十年。”
        “够了,闭嘴。”年轻的和尚沉声喝道。
        老和尚依旧神情自若地站在最前面。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两只黑影就已然追到了几个和尚的跟前。在两盏灯笼的映照下,两只黑影的形象逐渐明晰起来。一只半个脑袋的修罗鬼从草丛里纵身一跃,直接跳到老和尚的跟前。它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紧握明晃晃的腰刀。脑袋上的寥寥发丝被山风微微吹拂着,面孔上沾满了尚未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在那副令人生畏的面孔上,一张被撕裂开的血盆大口毫不夸张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呜——呜——
    它极力表现出自己的狰狞与恐怖,从喉咙发出嘶哑的怪叫声,威胁面前的几个和尚。
        紧跟在后面跳出来的还有一只赤面白发修罗鬼。这只修罗鬼的面孔只有冰冷、僵硬两个词可以形容。它像条巨虫般伏在裂口修罗鬼的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几个和尚的一举一动。
        呜——呜——
    裂口修罗鬼依旧在用凶恶的表情恐吓和尚,籍此让对方放弃反抗。
        “孽畜,不要再恣意妄为,害人性命。”老和尚的语调铿锵有力,不容讨价还价,“跟着我,让你们早早脱离苦海,步入轮回,亦或送你们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呜——呜——
    裂口修罗鬼不知道是不领情,还是根本就听不懂,它只是伏在地上,用透着杀气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老和尚。它似乎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向老和尚扑杀过去。
        “孽畜,贫僧好言相劝,千万别不识好歹。”老和尚威严的声音穿透黑暗,直接劈向两只修罗鬼。
        可是,两只修罗鬼一前一后,毫不畏缩。裂口修罗鬼握着腰刀,突然向前抽动了一下,作出要扑上去的假动作。然后,又兀自发出咯咯的怪声,似乎是在嘲笑对方。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着,老和尚朝着裂口修罗鬼的方向迈出一步。
        修罗鬼被老和尚的举动惹得一惊,瞬间又反应过来,从喉咙里发出更加诡异的嘶吼。
        “祛涤业障,再入轮回。”老和尚又迈出一步。
        修罗鬼有些恼怒,向前微微探了一下,但立刻又缩了回来。
        “持经修法,往生净土。”老和尚再迈出一步。
        两者之间的距离愈缩愈短。片刻之后,老和尚和修罗鬼之间只相隔两尺。
        一人,一鬼,在淫风迷雾中默默地对峙着。
        “孽畜!”老和尚突然间厉声恫吓,其余音在山林间久久荡之不去。
        在这一声怒斥下,两只修罗鬼突然表现出畏缩的样子。尤其是伏在后面的一只,立时向后退了一丈,拉出了一片安全距离。前面的那只修罗鬼则渐渐收缩起身体,像条狗般发出呜呜的求饶声,落魄之极。
        “好……”老和尚刚要说什么,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他突然大喊一声,“啊——”
        原来,那只修罗鬼趁老和尚略微放松了警惕,凶猛地扑到近前,用力甩了一刀。老和尚的左臂立时被鲜血浸染,持在手中的佛珠也掉落到了地上。
        “师父……”站在后面的两个和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魂失色。
        “果然是畜生!”说着,老和尚暴跳如雷。一时间,杀气升腾,弥漫了整个夜幕。他突然将背在腰后的右手高高举起,只见手中握着一根长约一尺半的降魔金刚杵。眨眼之间,老和尚的降魔金刚杵就朝着眼前的修罗鬼猛力砸了下去,正好击中修罗鬼的额头。
        修罗鬼像条野狗一般呜呜地惨叫起来,一脸惊恐之色。顾不得额头上流出的血液,畏畏缩缩地蜷起四肢趴在原地。
        老和尚怒目圆睁,再次举起手中的降魔金刚杵。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黑夜霎时间恍如白昼。几个和尚的眼睛被强光一射,本能地扭过脸去。片刻之后,除了尚未消散的白色烟雾之外,一切又都归于死寂。
        老和尚面前的怪物已然化作了一滩血水。而刚刚还远远旁观着的赤面白发修罗鬼则早已不知去向。
        “这四篇志怪故事都是同一种结尾。”
        “怎样的结尾?”陶方璧问道。
        “头大如虎,尾细如蛇。”
        “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第四个故事了,读起来完全不像是通常所听到的那种志怪小说。拿这篇为例,读到最后,只是说一只修罗鬼化作了血水,另一只则逃掉了。最后那几个僧人怎么样了,有什么对话,在坊间有什么样的反响,亦或作者只言片语的感想。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仓促收尾。”
        “是有这种感觉。像志怪二,马氏母子断头案的结局也很仓促。整个故事就是修罗鬼出来了,杀了人,然后消失了。”
        “没错。就是这种情况。”
        “你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了吗?”陶方璧隐约感觉白滜发现了什么线索。
        “有是有,但目前尚不确定。”
        “说说看。”陶方璧有点心急。
        “等我把剩下最后一篇看完,再统一说吧。”白滜婉拒,立时又将话题抛给了陶方璧,“这篇故事里的内容有什么其他线索?”
        “诛杀修罗鬼的事情发生在1869年的2月。当事人一共有七位,分别是智信,普明,普弘,普仁,普圆,以及南京当地的富绅张世博与常万年。普明、普弘、普仁和普圆都是智信的弟子。他们当晚是在协助智信诛杀修罗鬼。普仁就是第四个故事里去吸引修罗鬼上钩的诱饵。”
        “诱饵?他们还真够拼命的!”
        “这种做法委实是赌上了性命的。不过,他们以为民除害为己任,冒险的做法也合乎情理。”
        “你说的人数比志怪四中多出四位。怎么还有两个富绅?他们去做什么?”白滜疑惑不解。
        “那两位富绅是由当地的民众推选出来,代表百姓去邀请智信去降魔屠鬼。同时,智信也希望他们两位可以做个见证,如果智信可以消灭修罗鬼,就恳请两位富绅牵头为苦厄寺捐点善资,修葺下苦厄寺。”
        “这两位富绅答应了他的条件?”白滜问道。
        “也不能算是条件,说请求更合适些。我寻访到了两位富绅中的一位,即张世博老人。这位老人年逾耄耋,但精神依旧矍铄,对当年的事情也是记忆犹新。另一位叫常万年的先生在数年前已经故去。张世博老人回忆说,智信并没有提出以捐资作为诛杀修罗鬼的条件,只是在事情处理之后,他们自愿处理。而两位富绅则当场就应允了智信的请求。”
        “两位富绅怎么会有胆量一起跟着去呢?他们不惧怕修罗鬼?”
        “当年在民间牵头处理修罗鬼事情的不止张世博、常万年两位。只不过在智信邀请一同去诛杀修罗鬼的事情上,数位富绅之中仅有他们两人有胆量一起去。而他们身边,也分别有普弘与普圆做保护。在你刚才读完的志怪中,仅出现了智信、普明、普仁三个僧人。其实,普弘、普圆,还有张世博、常万年四个人也都在现场。只不过这四个人都躲藏在智信身后约数丈距离的草丛里。”说着,陶方璧饮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智信、普明、普弘、普仁、普圆,还有张世博、常万年,外加两只修罗鬼。”白滜喃喃自语。
        “张世博老人提到当年参与诛杀修罗鬼时,当进入密林不久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那时也产生过拔腿逃命的想法,可两腿愈发地无力,也担心自己孤身一人的话会撞上修罗鬼,无奈作罢。他提到另一位富绅常万年,说对方也差点吓得失禁。不过,张世博老者说身边的普弘和普圆倒是镇定自若,这令当时处于极度恐惧中的他感到不少安慰,也有了些底气。”
        “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苦厄寺的智信去做法事呢?”
        “此前,包括张世博与常万年两位在内,有不少富绅牵头去重金聘请各路高僧、高道,还有驱魔捉鬼的异人、术士。张世博老人承认说,这里面不乏一些故弄玄虚的江湖神棍,但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太多,况且也没有时间和能力去逐一甄别真伪。仅他自己能回忆出的各路能人就有五位,其他还有多少参与进来的高人就不得而知了。最终的事实证明,这些所谓的高僧、高道、高人,一个个都没有能力降伏修罗鬼。修罗鬼依然是横行无忌。张世博老人回忆,他们这些人一般都是在白天开坛做法,也有少数晚上举行捉鬼仪式,不过都不敢深入荒无人烟的远郊山野,只在城边带着二三十个人做法事。两位富绅之所以会去请智信对付修罗鬼,是因为在发生了马氏母子断头案之后不久,坊间就开始出现这样的传闻,那些术士、高人之所以对修罗鬼束手无策,完全是因为不得要领。他们一开始将为非作歹的邪祟错误地认定为太平军阴兵、百年骷髅精、千年狐妖、万年山魅,以及被无辜屠杀的百姓所化的不死亡魂等等。驱魔捉鬼好比治病救人,需要对症下药才能根治。他们连邪祟的名字都没有弄清楚,就胡乱开药方,自然毫无效果。万一哪次处理不当,反倒会弄巧成拙。”
        “将驱鬼比作治病,这说法还确实有趣。。”
        “张世博老者说,邪祟的真名叫修罗鬼,是一种怨念极重的妖物,只有在佛门修行了五十年以上的大德高僧才有能力降伏。他们访遍在南京附近的所有寺院,一心寻找修行了五十年以上的高僧。除去曾经参与过诛鬼但未成功者以及宁死也不参与僧人,最后只剩下智信一位。”
        “是坊间传出修罗鬼的名字,以及能降伏这东西的高人所具备的条件?”白滜再次确认了两点信息。
        “没错。”
        “那坊间的消息源头又是哪里?”
        “这就不得而知了。张世博老者也是听别人说的。其出处已经无法考证了。”陶方璧也颇为无奈。
        “那我们也可以认为,他们一开始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只不过是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态度。”
        “可以这么说。但最终证明还是有效果的。”
        “智信最初是什么态度?”
        “他那段时间似乎不在苦厄寺。包括张世博、常万年在内的数位富绅,也是三顾苦厄寺,才最终见到了智信。经过一番说明与恳请才让智信答应出山。”
        “两位富绅目睹了诛杀修罗鬼的整个过程之后,有什么评价吗?”
        “神奇!”
        “神奇?这算是什么评价?”
        “张世博老者的原话就是神奇。他说在草丛里看到智信将手里的降魔金刚杵砸向了修罗鬼,然后只见白光一闪,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那只修罗鬼就化作了一滩血水。虽然只消灭了一只,不过已经相信了智信的实力。”
        “等等。你说的话中有一个时间差。他是在白光一闪的刹那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等他睁开双眼之后,才看到了修罗鬼化作一摊血水。修罗鬼化作一摊血水的具体过程他并没有亲眼目睹吧?另外,黑夜里相隔那么远的距离,他是怎么看见那一滩血水的?”白滜将问题细化。
        “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张世博与常万年两位富绅都躲在草丛里,咫尺的高草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再往前有普明与普仁两位僧人站在智信的身后。视线的确存在一部分盲区。张世博老人确实没有目睹修罗鬼化作血水的这一连续不间断的过程,不过他一口咬定那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另外,他是在智信成功诛灭修罗鬼后,在普弘的搀扶下,走到智信的旁边亲眼看到了那滩新鲜的血水。”
        “他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或者还有其他什么感到困惑不解的细节?毕竟,之前那么多的能人异士都失败了。”
        “困惑倒是有一点。他当时好奇地问了智信,为什么修罗鬼连根骨头都没剩。智信回答说,修罗鬼是修罗界的怪物,它们的身体是虚体,与人不同。而且,智信的降魔金刚杵与咒语的法力极强,就算是施法于普通人身上,也能将人打成一滩脓血。”
        “哦?”白滜顿时疑窦丛生。
        “张世博老人还提到一点。他说当时与白色亮光同时产生的烟雾没有彻底消散,隐约嗅到那气味有些刺鼻。”
        白滜没有急于接话,思忳了半晌,说道:“这次诛杀修罗鬼之后,坊间是不是变得热闹非凡?”
        “有不少人开始传诵智信及苦厄寺的功德,但也有部分人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之前有太多的高僧、高道、术士、异人出面做法,但最终都无功而返。后来,有不少人还被证实是来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所以,一部分人也是在观望,生怕这修罗鬼没两个月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害人。之后的一个月风平浪静,两个月后百姓都安然无恙,再到第三个月了似乎天下太平了。直到这个时候,民众对苦厄寺一干僧人的能力深信不疑,对苦厄寺的崇拜也达到了顶峰。”
        “市井之间是不是又开始风行诛杀修罗鬼的传闻?”
        “是的。不过由于这次有两位目击者,所以坊间的传闻并没有夸张到离谱的程度。除了把智信及其弟子的诛杀过程做了一点演义外,其他地方都与事实相符。那之后,就有不少民众专程去苦厄寺烧香拜祭。”
        “趋之若鹜了。”
        “但是,苦厄寺并没有像其他寺院那样敞开大门迎客。他们只在上午开放一段时间,下午则闭门诵佛,为那些枉死的冤魂超度。智信说,他们本来的意图也是度死者往生。加上苦厄寺空间狭促,寺里人手有限,所以就尽量减少对外开放的时间,以免耽误了正事。”
        “是这样啊!”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陶方璧觉得白滜一定是抓住了某些可疑的线索。
        “有是有,可是……”白滜顿了片刻,继续说,“就算苦厄寺只开业半日,那也挡不住来烧香的人吧。”
        “是的。所以苦厄寺在三月就又从刘轩那里订做了不少佛像,都是可以摆放在家里供奉的那种。”
        “苦厄寺送佛需要付多少香火?”白滜并没有直接说出钱帛之类的字样。
        “经开光之后,一尊大约一户普通人家整年的收入。”
        “和璧隋珠……”白滜微微惊叹,又继续问道,“这次订做了多少?”
        “这次订做了三百零三尊塑像。”
        “三百零三尊?”白滜愕然于数字背后的惊天利润。
        “当年连刘轩都惊讶不已。这里面有三百尊是家用的塑像。因为去苦厄寺燃香的人愈来愈多,智信为了减少人数,就特意订制了大量塑像。这样既有利于减少苦厄寺迎客的负担,也方便众僧抽出足够的时间来做课。”
        “还剩下的三尊呢?”
        “另外三尊是大尺寸的塑像。”
        “为什么又要定大尺寸的?”
        “关于起因,我最初是听长年给苦厄寺做帮工的李五丁、李郜父子说的。”说着,陶方璧便即刻翻阅笔记,“时间是在1869年的春分,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天一早,他和儿子给苦厄寺挑水。等到他俩到了山上,就看到门口立着牌子,上面写着暂时闭寺半个月。而前几日的牌子上仅仅说春分这一天闭寺。询问之后才知道,普正在前一天下午打扫大雄宝殿时,在佛台上脚一滑撞到了佛像和菩萨像,自己从佛台上衰落下来,同时还撞坏了塑像。不得已,寺院才临时决定闭寺半个月的时间。”
        “原来如此。大殿里的主要神像坏了自然要重新定制。”
        “这和刘轩的说法也是吻合的。由于事发突然,苦厄寺提供的订单也险些出错。”
        “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的。”
        “忙中出错,图样和费用计算都出现了失误。刘轩说起初定的是阿弥陀佛像、大势至菩萨像,和观世音菩萨像。其中,不到一尺高的塑像各两百尊。然后七尺高左右的各一尊。但是第二天下午,苦厄寺及时更正订单和图样。更正后,阿弥陀佛像改成了无上尊多罗菩萨像,而大势至菩萨与观世音菩萨没有变更。三种菩萨的数量减少到小尺寸的各一百尊,然后大尺寸的改为六尺高,各一尊。”
        “数量砍掉了一半?”
        “是的,刘轩也认为苦厄寺的库房无法一下子容下这么多的塑像。不过,他们又追加采购了十箱檀香,十箱膏烛,两箱金漆,一车木炭。”
        “子廷,你为了破解修罗鬼系列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白滜再次打趣。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陶方璧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的迹象。
        “根据这个订单来看,说明苦厄寺越来越受到民众的崇信。”
        “对于苦厄寺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大的改观了。原先是门可罗雀,后来一下子又变得门庭若市。要知道,诛杀修罗鬼的事情发生在二月,而苦厄寺香客开始蜂拥而至的时间在三月。我一直很疑惑,民众的心态变化怎么会如此迅猛?”
        “对于国人而言,这种信仰上的急转弯也是源于恐惧。”
        “难道不夸张吗?据我所知,有不少崇信道教的民众也转而去苦厄寺烧香拜佛。”陶方璧无法理解民众的信仰基础为何如此脆弱。
        “我们之前提到过国人的包容性,对吧?”
        “对。怎么?”
        “这种包容性其实也从侧面反映出国人毫无信仰可言。当然,我只指宗教方面,其他的一概不论。”白滜饮了口茶,说,“你见没见过有哪家寺庙把如来佛、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财神爷、关羽一字排开供人拜祭的?”
        “什么?”陶方璧顿时惊诧于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
        “我亲眼见过,就在浙北的一个村镇。要是再过上几年,估计连耶稣都能加入到那支神像队伍里。说到你刚才的疑惑,其实这很正常,性格使然。大多数人出门求神,一般都是把自己路过,或者知道的寺院、道观都拜一遍。路上碰到了城隍庙也会拜一下,看到道边有土地公,还是会拜一下。遇见有人发丧,会对着棺材拜一下,希望对方不要纠缠自己。在野外不小心踩到一张冥纸,再闭上双眼对着空气拜一下。遇到狐仙的石碑更要拜一拜。回到家里对着财神爷、关公、灶神什么的仍要拜一拜。反正礼多神不怪,这个神仙不顶用,多拜几个总有顶用的。这就是国人于民间的信仰心理。”
        陶方璧不知不觉间就展开了话题,说道:“我确实见过如你所说的情况。但是除了恐惧,也是因为毫无主见,没有独立的思想吧。”
        “恐惧源于生活的朝不保夕,与环境的动荡不安。再加上清末的这几十年,各种矛盾不断激化,没有主见与文化的底层民众极易受到鼓动与挑唆。说得远一点,乾隆年间的叫魂案①,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后来却被无限放大,成了席卷大半个中国,并由乾隆帝亲自过问的国家级大案。再说近一点的,清末发生的天津教案、扬州教案、山西教案、广东教案等等,都是利用矛盾,用具有迷信色彩的恐怖谣言挑唆了民众的排外运动。更近一些,义和团也是如此,胡说什么淋了狗血可以刀枪不入的鬼话。成百上千的男子涂上狗血就冲向敌营,对方三十几个人用十挺马克沁机枪就彻底结束战斗。归根结底,就是无知、愚昧、恐惧,被奴役到毫无思想了却浑然不知。”
        “既然我们说到这里了,我还是向多请教几句。佛教对底层民众究竟有什么吸引力?我对佛教的了解仅限于超度亡魂以及参禅悟佛。”
        “请教是谈不上的,我也不过是略知点皮毛而已。抛开细枝末节,我倒可以大致介绍一点。说不定对我们推理案情也会有所助益。”白滜谦虚道。
        “洗耳恭听。”
        “佛教起源于印度,传入中国的时间大致是在汉朝。在公元5世纪初,鸠摩罗什把大乘佛教系统地传入中国,使中国佛教有了新的发展。公元6世纪初,菩提流支把大乘唯识思想传入中国。之后,各种早期学派形成,对中国佛教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我隐约记得苦厄寺好像是和净什么宗相关的。”
        “净土宗。佛教的宗,是共同遵守同一知见的修行团体。不同的宗系,各自拥有依据自己的根本知见而建立起来的修行体系。到了唐朝,中国佛教已经有了十三大宗,分别是天台宗、地论宗、摄论宗、成实宗、涅槃宗、三论宗、法相宗、俱舍宗、净土宗、禅宗、律宗、华严宗、密宗。到了公元8世纪,藏传佛教建立起来。公元11世纪前后,藏传佛教开始形成了各大教派。自隋唐以降,佛教各宗各派传承发展,如大树枝繁叶茂,大德圣哲辈出,灿若天河群星。”
        “你说只提一个脉络上的内容,可这些内容就足以让我瞠目结舌了。佛教贯穿了差不多整个中华的历史,居然像一棵参天大树般发展起来。”陶方璧惊讶道。
        “大体而言,佛教在两晋南北朝时期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这一时期,从印度传入了大量佛教经典,并在南朝形成了难得一见的贵族佛教。抛开大量的佛教专业内容不谈,云冈石窟、龙门石窟体现的佛教文化及艺术就从侧面印证了当时佛教的鼎盛状态。虽然佛教在这一时期有了长足的发展,但也绝非一帆风顺。从北朝起至后来的唐朝,佛教一共经历了三武一宗的四次灭佛。”
        “灭佛是什么意思?也是抄没寺产,杀害僧人吗?”
        “早在东晋时期,佛教与儒家、道家,世俗统治阶层就产生了诸多矛盾。进入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朝代更替频繁。佛教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愈发深入到政府机构的运转,以及底层民众的日常生活。当时佛教拥有的财产、土地都异常可观,且不用缴纳赋税,更不需要提供徭役,加上出家的人越来越多,使各朝的兵源都产生了问题。一些寺院的高级僧侣通过搜刮民脂民膏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实质上形成了僧侣地主集团。”
        “那佛教集团不是和世俗社会没有什么差别了么。”
        “准确地说,部分寺院是毫无二致,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生平等,对于德行高尚的沙门高僧,这是心行合一。对于心存邪念的恶僧,只不过是通过诓骗信徒,达到榨取金帛的目的。这几次灭佛所采取的措施都有所不同,主要是拆毁寺院、兰若、佛堂、尼庵,敕令绝大多数僧、尼还俗,并抄没他们的财产。四次灭佛中影响最深远的一次应该是唐武宗灭佛。唐武宗灭佛之后,佛教便一蹶不振,只有禅宗和净土宗因其修行方法的简便易行而一直流传了下来,其他各宗都处于颓势或者衰落了。元朝时期,喇嘛教是主流。其原因是元朝政府在主导这一宗教信仰。该时期,汉地佛教不可避免地处于遭受抑制的状态。进入明清两朝,可以说佛门已经是净土一家的天下了。不过,明清以来中国佛教的颓势已经无法挽回。”
        “如今的佛教其实是处于一种没落的状态?”陶方璧问道。
        “确实如此。佛教自从清代入主中原以来,就处在一种任其自由发展的状态。清政府同元朝一样提倡喇嘛教,不同的是,清朝并不抑制汉地佛教的发展,反而是鼓励的态度。不过,由于后来宣布取消度牒制度和考试制度,失去管束的佛教界开始彻底堕落下去。”
        “以往各朝管理佛教还要考试?这倒是很新鲜。”
        “当然要考试。通过考试来选拔真正有才能的大德、大智僧人出任名寺古刹的方丈,并委以一定的职务。可后来清政府取消了选拔机制与督促机制,造成了很多僧众团体徒有其表,并不认真研习佛法。到了清末,绝大部分寺院都彻底变成了香火道场。没有沦落成香火道场的,也因佛门的素质普遍下降,品流芜杂,几乎成了游民的托身之所。我在日本时听到一则真实的故事。日本有一位僧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来到中国,发现中国的佛教界已经是纪律松懈、贪图利益、佛理不通,已消靡到需要从日本佛教反哺的地步。这位日本僧人在天津的大悲院亲眼目睹两位中国僧人在佛殿前吃着酒肉,等到酒足饭饱才接待他去见寺院的方丈。然而,寺院的方丈居然在屋中吸食着鸦片。②”
        “匪夷所思。”
    “反观时下,绝大多数的僧、尼、道尽是些吃现用现,还不学无术的人。他们私自隐匿善信的捐资银两,背地里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出家人都是慈悲为怀,不穿兽毛蚕口,可总有一些僧人偏要缝缎袍皮袄、缎鞋绫袜,生活极其奢靡。还有的出家人一旦有了田产,就卸下菩萨担子,排斥早晚钟鼓、香灯及一切劳动事务,全都吩咐给徒弟们去做。自己一概不闻不问,而且还不看经念佛,不参禅悟道,不遵规守戒。白天闲着无聊就走东家、串西户、入南宅、进北门,诱哄世俗良家入寺拜佛烧香、求儿求女,又或者对百姓的父母子女说些恶毒阴狠的评语,恣意妄言根基浅薄、邪祟侵扰,诱骗他们拜佛以求庇佑。其实,都是借此种种以达到募化骗资,最终肥口肥身的目的。再有更阴险歹毒的僧、尼、道,则是在夜间去俗家勾人的淫欲。”
        “既然佛教中充斥着大量的骗子,民众为什么还趋之若鹜呢?”
        “民众哪里知晓这么多的内情,再说他们也分不清哪家是正宗的佛寺,哪家是骗人钱帛的兰若。而且,目前主流的佛教宗系是净土宗。这一宗系的佛教理念深入人心,所以民众可以不理睬僧众是否出自真沙门,只需要自己在佛寺燃香供佛,口诵圣号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易行?不需要参禅悟道吗?”陶方璧对佛教的内容一窍不通。
        “净土宗正是因为其修行的简单易行才从诸多佛教宗系中流传下来。参禅悟道的修行方式,修净土法门的人也可以采用。所谓净土宗,是指宣扬阿弥陀佛,称念其名号以求死后可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的佛教宗系。在中国佛教各宗里,净土宗的哲理最少,只需要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或‘阿弥陀佛’便是修行的内容,最简便易行。因此,到了明清两个朝代,佛门已经是净土宗一家的天下,净土宗的思想完全深入于民间。”
        本来说只谈些脉络和浅显些的内容,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不断延伸了下去。
        陶方璧继续发问:“刚才你在说观音的时候提到普度众生的话题。眼下志怪三和志怪四也一直在提超度,还有往生极乐世界、极乐净土。这是什么意思?佛教中的极乐世界,和西方基督教里的极乐世界是一样的吗?”
        “他们的愿望都是一致的。只是由于东西方人思维方式上的差异,对极乐世界的描绘存在各自的视角。佛教中的极乐净土世界也是在净土宗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多次的变化,例如有阿閦佛净土、弥勒净土、文殊菩萨净土、药师佛净土、弥陀净土等。在这么多的净土思想中,弥陀净土是最具有吸引力的。这一净土思想也是在其他净土思想的基础上,不断吸收了儒家、道家,还有佛教其他宗派的思想,不断修改、完善而成。现在净土宗讲的就是弥陀净土。”
        “那弥陀净土相较于其他几种有什么优势?”
        “其实,这几种净土都是富足、光明、安宁、快乐的理想国,只是在具体的内容上存在差异。佛教把有情众生居住的世界分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并称为三界。人在往生后就可以跳出三界,不再进入六道中轮回。昙鸾大师③认为弥陀净土是阿弥陀佛无漏善业所得之无漏果报,必然在三界之上。”
        “不再生死轮回!那不就等于永生了吗?”
        “是这个意思。”
        “这吸引人的程度可不是一星半点啊。”陶方璧惊讶于佛教思想的深邃,以及好友涉猎的广泛。   “这么说来,苦厄寺确实属于净土宗一门了?”
        “既然那些僧人说自己的责任就是超度枉死在南京的几十万人于往生净土,那就没错了。好了,这个话题我就就此打住。等我把最后一篇看完再详谈。”   
    ①  《叫魂》[美]孔飞力  著,陈兼,刘昶译,三联书店,2012年4月北京第1版
    ②  小栗栖香顶(1831-1905),号莲舶,日本净土真宗东本愿寺学者。文中示例记载于小栗栖香顶所写的《北京游记》。
    ③  昙鸾(476-542年),今山西代县人,净土宗高僧。他一生弘扬净土思想,奠定了净土宗立宗的理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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