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速之客 《修罗鬼志》志怪五 空中乌云滚滚,将日头包裹了整整一天。往日山明水秀的风光被昏暗的光线一扫而空,崇山峻岭与青松翠柏也尽是灰蒙蒙令人嫌恶的颜色。 一大群乌鸦好似令人生厌的蛆虫,黑压压地聚拢在寺院的上空,盘旋了许久都不肯离去。这些畜生啼声聒噪,着实令人心烦意乱。 它们喜欢啄食腐肉,一旦出现,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大黄倒是好心情,懒洋洋地倚靠着墙壁,两眼无神,呆呆地盯着斧头一起一落,听着劈哩啪啦剁木块的声音,偶尔还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好半天,那群乌鸦终于朝着另一处山峦的方向飞去,在昏暗的光线下,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条黑色蛆虫在天空缓缓地蠕动。 扑棱棱—— 一只落单的黑鸦扑闪着羽翼落在斋堂前的墙头,眨着圆溜溜的眸子盯着大黄。 噼——啪—— 嘎——嘎—— 真是聒噪。 噼——啪—— 嘎——嘎—— 噼——啪—— 嘎——嘎—— 大黄可能是在寺院里住久了,领悟了佛性,心宽了不少。它对这聒噪的啼叫声无动于衷,最多也就是歪下脖子撇上两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倚在墙边悠悠然然地卖呆。 嘎——嘎—— “吵死人了。”说着,普圆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朝着乌鸦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 扑棱棱—— 普圆的石子并没有击中目标,但是成功惊吓到了乌鸦。乌鸦扑扇着漆黑的双翼顺势腾空而起,扯着自己破锣般的嗓子不住地朝着普圆啼叫,一副恶毒咒骂的样子。 普圆想再拾起一颗石子丢过去,刚一弯腰,那乌鸦见势不妙,立刻闪身飞出数丈。它朝着普圆又咒骂了几声,然后无趣地朝鸦群的方向飞去。 “隔三差五地来捣乱,一点清净都不给。”普圆兀自发着牢骚,转身返回了斋堂。 普圆在苦厄寺是负责斋堂的僧人。他在剃度之前就在一家酒楼做后厨,烧饭做菜是他的拿手好戏。后来,因为战火纷乱,数度死里逃生,为了活命成了流民。再后来,在流离失所的过程中阴差阳错地进了佛门,成为了智信的第四位弟子。 就在普圆折回斋堂不久,普仁也从院外提着一个小桶进入了斋堂。 “普圆,给师兄倒盆水,我要洗洗手。”普仁的嗓门算得上是寺院里最大的。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去了?瞧你这脸上、手上、衣服上抹得一道道的。”普圆是智信的六个弟子中是最会来事的一个。他一边拿出木盆倒水,一边嬉笑着询问普仁。 普仁是智信的第三位弟子,个头不是很高,但身材肥硕。可能是屠户出身的缘故,看着外貌总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油滋滋的气息,而且脾气相当暴躁。在苦厄寺里,除了智信,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普明与普弘两位师兄。所以,其他僧人凡事都是有意让着他,不愿意与他计较。虽然大家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心存芥蒂是毋庸置疑的。 “师父吩咐我去给几位菩萨和罗汉们补一补金漆。”普仁一边哗啦哗啦地洗手洗脸,一边回答着普圆。 “怎么?菩萨像和罗汉像又出问题了?这刘家不是说自己手艺精湛么,怎么还制出劣质的塑像了。还要劳烦咱们师兄亲力亲为的,干这种补漆的脏活累活。” “是啊。刘家人明摆着就是胡说八道的,哪有那么厉害的手艺。看看,现在露馅儿了吧。”普仁接过话茬,开始抱怨起来,“师父也真是的,非要让我一个粗人去干这种细心思的活,可折磨死我了。让你和普玄去不就得了。刚才在大殿里涂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在里面。还好只是大雄宝殿里的活,要是让我去给门口的四大天王像补漆,我干脆就跳崖得了。那五颜六色的,要命。” “我可干不了补漆的活,这斋堂里还一堆一堆的事情。就拿今天来说,我是从早忙到现在,一直就和面、揉面、擀面、拉面条,还要洗菜、摘菜、切菜、炒菜,可忙死我了。现在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再说了,那种活我都没干过,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你就跟我贫。我干过补漆的活么?”普仁调高了嗓门,说,“我以前就是个杀猪的。” “师兄不要生气。我觉得这是师父有意要磨一磨师兄的性子。”普圆陪着笑。 “磨我干嘛。刚才涂漆我都快憋闷死了,索性就把那几尊罗汉像的眼珠和嘴唇都给涂成了金色。明天我要是烦了,也把剩下的罗汉和菩萨的眼珠子全涂成金色的。”正说着,普仁又突然反悔道,“不行,不行,我也就干这一回,明天就交给你和普玄算了。” “我看普玄行,他性子闷,能踏实下来干一干细活。要不就直接甩给普正师弟。”普圆在一旁出谋划策,就是不想普仁日后在师父面前提到自己。 普玄和普正分别是智信的第五位、第六位弟子。普玄性子沉闷,平时话少,终日板着一张脸。加上额头上有一处约莫两寸长的伤疤,初识者常误以为他是个性情乖戾之人。普正则是这群弟子中年龄最小的,说起来也就是个孩子而已。普正虽然长的眉清目秀,但他最不得几个师兄的喜欢。并非是因为普正结巴,跛足,而是这个小沙弥笨手笨脚,总能干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荒唐事。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在数月前,普正奉命打扫大雄宝殿,当他爬到佛台上认真地擦拭佛像、菩萨像时候,脚下一滑,身子栽倒了下去。在他身体倾斜的刹那,普正本能地伸手去抓佛像。这佛像是黄泥制造的,被他用力一扯,结果阿弥陀佛的小臂给拉断了,还连带刮伤了左右两尊菩萨。不过菩萨像的刮伤都不严重,不仔细看还能掩饰过去,可阿弥陀佛像的损毁就比较严重。而第二天上午恰好郭巡抚来拜佛。郭巡抚曾经是个带兵剿杀各路匪军的硬汉。可能是在沙场出生入死的缘故,他的性格与常人有很大的差异,身上还总散发着一种暴戾的气息,极易动怒,一旦动怒就会对旁人施以暴力。当时,苦厄寺上下都为这件事情担惊受怕。最后,还是智信想到了对策,利用加大的披风巧妙地掩盖了缺陷,化解了难题。 不过,普正可就没法躲过一场劫难了。自己摔断了胳膊不说,结果又遭受了普仁好一顿毒打,还有众多师兄的咒骂。在普正骨折疗养的三个月里,吃饭穿衣也都要他自己操持。虽然智信吩咐其他弟子要照顾普正,可那几个弟子都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至今,普仁都对普正看不顺眼,稍微一不高兴就拿普正来出气。 “还敢把这种活交给普正那个羊羔子,你我都不想活了吧。现在来咱们寺里拜佛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哪天他再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我们还有好吗?这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现在太平了,结果当个和尚反而死掉。让我去阎王那里说理啊!如果真的交给他去补漆,赶巧他又惹出个是非,再赶巧今天又来一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说到这里,普仁似乎觉得自己联想得太晦气了,就连呸了几口。 普圆听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看把师兄急的,不就这么一说嘛。那以后你跟师父说,补漆的活就交给普玄好了。” 普仁没有再答话,哗啦哗啦地洗着脸。 “师兄,你今天干了多少啊?” “才补完七尊像。这活一时半会干不完,里面光线太暗了。就今天这天气,开着门窗都看不清宝殿里面的情况,更别说干细活了。再有,这金漆的味道太刺鼻,熏得我头昏眼花的。差不多该出来透透气。”普仁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发起了牢骚,“师父直接定做几尊铜制佛像、菩萨像多省事。” “那可得花不少银子呢。这黄泥制的多便宜啊。” “花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铜制的佛像,咱们供着省心,香客拜着安心,往后清扫起来也放心……”普仁边说边洗,突然转移了话题,“这手上的金漆怎么洗不掉啊!” “师兄,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这漆有毒。” “什么?”普仁瞬间惊愕道,声调立时高了几个调门。 “这东西一旦粘在你的肌肤上,只要时间一长,就会一点一点地渗入到你的五张六腑。到了那时候可就不得了了,就算你不会一命呜呼,也得落下个半身残疾。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癫痫,或者浑身皮肤变得像野猪皮那样,黑乎乎的,又长满了烂疮。”普圆说得似乎很像那么回事,而且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他娘的。”普仁吐了句脏话,嗓门也立时提高了不少。 “不过,师兄放心。你这个没有什么大碍。刚刚抹上去,洗干净就没事了。”普圆一本正经地宽慰。 “这么洗,这完全洗不掉啊。”普仁又急又气。 “用白酒就能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寺院里哪里有酒。你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稍等。”普圆说完,转身去橱柜中翻找起来。 不多时,普圆抱着一个小坛子走到普仁跟前。打开盖子,立时飘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真的是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藏酒!信不信我告诉师父去。” “别啊!我又没骗你。你怎么也得让我把话说完吧。这是给我们寺里打造佛像的刘家掌柜说的,只有用这白酒才能洗得干净,而且还有消毒的功效。师父也是应允了的,你去告状也没用。” “当真?”普仁半信半疑。 “当真。我看你是我师兄才拿给你的,换了别人,我才不管不问的。” “那你给我往盆里倒点试试看。”普仁瞬间转怒为喜,声音里透着兴奋。 “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去告状嘛!” “刚才是与你逗个乐子而已,你看你这小心眼的样子。拿来,拿来。”普仁连声催促。 普圆把酒拿出来就是要给普仁用的。他也很清楚普仁的脾气,你要是再跟他赖皮一会,他势必会跟你翻脸动粗了。 “呦!还真洗得掉,干干净净的。不错,不错。”普仁连连夸赞,“还是你这个师弟向着我。好!好!” 刚说到这里,普正就抱着两大篮子青菜走进斋堂。他应该是在几丈开外就听到了普仁的声音,于是在进入这南侧的小院时便始终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抱着两大篮子青菜还是有些吃力的,小脸涨得通红,还挂着些许汗珠。更何况,普正还是一瘸一拐,走起路来相当费力。 普正抱着两大篮子,又是低着脑袋有意躲避普仁的目光,一时间没有注意脚下,踢翻了普仁放在门旁的小木桶。当啷一声,普正瞬间吓傻,脚根也没稳住,摔倒在斋堂里,两个篮子掉到地上,里面的青菜也全都掉了出来。庆幸的是,小木桶里的金漆已经用完。否则,普正绝对会遭受一顿难以想象的毒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普正的脸上。 “你个羊羔子,没长脑子,还没长眼睛吗?” “师兄,我错了。师兄,我错了。”普正连连认错,趴在地上迅速地摆好木桶,并收拾散落的青菜。 “从早到晚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总给我们添乱。” “师兄,我错了。我——下——下次——再也——不敢了。”普正原本是个结巴,但由于“师兄,我错了”这句话一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使得他嘴里只有这句话是可以顺利说出来的。 “下次?你还敢跟我有下次?”普仁怒不可遏。 “没有了,再也——没——有——下次了。以——后都——不敢了。”普正颤抖着声音更正道。 “要是真有下次的话,估计我这条命都要葬送在你这羊羔子手里。” “师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你就来气。丧门星。”说着,普仁就蹲下身子想再抽普正。可他瞥了一眼门口,满脸嫌恶地抓起地上的一颗土豆就扔了出去,嘴里还骂道,“你个畜生,看什么看。信不信挖了你眼珠子。” “师兄,师兄,别生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何苦跟普正和畜生怄气呢。到头来身子受损的还是你自己。”稍前一言不发的普圆终于开口了,但却一味地替普仁说话。 普仁呼呼地喘着粗气,良久之后,呵斥道,“收拾完了快滚。” “是,师兄。”普正不敢有丝毫的抗拒,声音都带着哭腔。 “等等,你先到门外收拾收拾劈好的木柴。眼瞅着可能要下雨了,把柴火都拾到棚子里。干活麻利点。快去。” “是,师兄。” 普正说完就迅速退出了斋堂。 人一旦受了委屈,似乎总喜欢找比自己弱小的人或动物撒气。普正抹着眼泪走出法堂,本来是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片刻之后立时转变成了暴怒的神情,兀自呼呼地喘着粗气。看到大黄蔫蔫地盯着自己,二话不说一脚踢在了大黄的肚子上。大黄疼得呜呜呜叫着,直接躲到了窝棚里。 “普正,你别给我惹事。”斋堂里又传出普仁严厉的教训。 普正本想再朝大黄撒撒气,听到普仁的教训,就乖乖地开始收拾起木柴。不过,仍是一脸忿恨的模样。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斋堂里又传出普仁和普圆谈笑风生的对话,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普正自始至终都憋着一张通红的小脸,脸上的手印格外清晰。普正心中极度压抑,又无处发泄,只好闭上嘴咬紧牙关,用自己两个鼻孔呼呼地撒着气,活脱脱山间野猴子的模样。虽然普正内心积聚了极多的不满,但他只要一看到普仁,就又会像只乌龟一样,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毫无反抗地承受拳打脚踢。毕竟,依据普仁的性格,普正一旦反抗,必然遭受更猛烈的毒打。其他几位师兄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普正也曾经去向智信告状,智信是劝解加警告,教训了普仁数次,但每次过后,普正在暗地里又会遭到一顿暴打。从此,普正是打断了牙齿也会默默地咽进肚子里。 一阵嘈杂的争执声从寺院的门口隐约飘进小院。 普玄本来是在大院中清扫那棵参天梧桐飘下的落叶,此时,他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好奇地看向争执声传来的地方。 在寺院的大门处,有两位衣着华贵的访客正与普弘面对面站着。站在前面的是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正用手指对着普弘指指点点,扯着嗓子呜啦呜啦地叫唤着。这聒噪与早前的那只乌鸦有的一比。站在中年人后面的是个瘦削的老者,穿着深蓝色短褂,青蓝色的袍衫,个头比中年人略高。从外形上判断,这位应该是主人,另一个则是他的仆从。 这个老者起初只是默默地向大雄宝殿处张望,在面前的中年人越来越激动之后,便开始呵斥起中年人来。中年人瞬间便老老实实地弓着背,听闻训斥。之后,老者又开始面带笑容与普弘攀谈起来。 片刻之后,智信和普明也出现在院落里。他们款款走向两位不速之客,估计也是听见了刚才吵吵嚷嚷的声音。 “外面吵什么呢?”普仁和普圆也好奇地走出斋堂,普仁还不忘瞥了一眼普正。 普正背对着出来的两人,低着头默默地整理着柴垛。 “怎么了?”普圆问道。 “两个香客,看着挺有派头。该不会又是什么封疆大吏来拜佛吧?”普仁回应。 “今天怎么拜佛?这两个人没看见寺院门口写的牌子吗?看着仪表堂堂、知书达理的,估计都不识字吧。” “这乱世发横财的多了,装模作样谁不会。”普仁一脸的不屑。 “门口那边不是李家父子吗?他俩就没告诉这两个人说今天闭寺?” “你看来的两个人像是会搭理老李头的样子么?” “也是。反正这些日子都没法进大雄宝殿,师父会把他们打发走的。咱俩操什么心。走!” 智信与普明走到两位访客近前,普弘做了简单了介绍。来访的老者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智信行礼。智信也礼节性的回礼。双方简单聊了几句,便由智信领着走向了法堂。 普圆先一步走进了斋堂。 普仁也目睹了几个人向法堂走去。他在门口扫了一眼小院,看着狼藉的地面撇了撇嘴,说道:“行了,行了。你这鬼样的给我去库房待着,看着就恶心。” 说完,他也走进了斋堂。 几个人步入法堂,在蒲垫上盘腿坐定。 “大师,刚才在院中多有得罪,现在正式向您赔礼道歉。大师也是世所罕见的大德高僧,还望海涵。”说话人的声音略显沙哑,却透着一种阳刚血性的气魄。 “施主不必如此。适才老衲的弟子也有颇多不当的言行举止,还未向施主赔罪。老衲的这些弟子都是在老衲行脚四方时收入门下的,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可怜之人。虽然举止粗鲁,不懂规矩,但心地纯厚,不会做伤天害理的恶事。他们至今都没有出家人的样子,也全怪老衲平时没有用心教化。如果施主有什么不满,还请多多担待,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智信的语气谦和,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并吩咐身边的普弘烧水沏茶。 “不敢,不敢。稍前确实是在下鲁莽无礼在先,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没有认真表明,失礼了。”来人再次向智信表达自己的歉意。 “施主不必拘礼。” “现在向大师正式报上家门。在下姓徐,名少章,字珞蝉,山东济宁人氏。身边的这位是在下的仆从,姓牛,名宝。昔日,在下效力于两江总督马大人的帐下,做得一员偏将。曾追随马大人南征北讨,剿杀长毛发匪。如今天下初定,加上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便告病辞官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豪感。 “原来徐将军也是安邦定国的英雄豪杰。还请恕老衲眼拙,失礼,失礼。” “大师过誉了,在下不过就是沙场上的一介莽夫。当年有幸在马大人的麾下从军打仗,才让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时至今日,侥幸得存,终于靠征战杀出了些许功名,也才致使门楣光耀。” “徐将军戎马,也是以身为朝廷谋社稷,为天下的黎民苍生造下了福祉。只是不知道,徐将军是如何知道这居于深山老林中的古刹?” 智信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知大师是否还记得郭巡抚郭大人?”徐少章提到另一位官员。 “郭巡抚?”智信似乎一时间无法将名字与形象搭配起来,稍稍思索了片刻,便立刻展颜说道,“记得,记得。郭巡抚在半年之前造访过敝寺。如果日期没错的话,应该是在春分。” 两个人口中的郭巡抚正是半年前,在普正撞坏大殿的三尊主要塑像时前来造访的朝廷官员。那次的意外事件令全寺上下措手不及。 “大师说得分毫不差。今天在下之所以会冒昧来访,也全是因为郭巡抚的极力推崇。郭巡抚为人可是极为挑剔的。他和我是故交,所以我私下说得不尊敬些,郭大人可是一个洗垢求瘢之人。他能推荐给我,绝对是万里挑一。郭巡抚上次来寺中叩首燃香,颂佛祈福,回去之后不多久,便大病痊愈,身上的污秽也悉数涤清,整个人容颜焕发,彻底变了一个人。”说到神奇之处,徐少章的兴奋溢于言表。 “那全是郭巡抚心存仁义,造福了一方黎民百姓,积下了深厚的福祉,自然受到了菩萨的庇佑。敝寺断不敢将郭大人的功德记在自己的名下。” “大师过谦了。在下此次也是出于私人的原因才来到宝寺,以求得大师指点迷津。” “不敢妄言指点二字。只要是老衲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瞒大师讲,在下征战沙场十年,刀口舔血,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从一介可有可无的无名兵丁,靠着人头一步一步杀到了统兵将领的高位,从来就未相信过什么鬼神之说。”徐少章说话的语气从亢奋逐渐黯淡下来,显得落寞异常,“可是,近两年我却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那些被在下斩杀于刀尖上的亡魂总在梦境中反复出现。就算是在白天,耳边也始终有哀嚎声萦绕连连,不绝于耳。” “徐将军,您这可能是在经年累月的征战后,心中所有的包袱得以放下,但是压力释放得过于突然而猛烈,致使心神无法适应平静的生活。”智信绕开生死,从另一个角度宽慰着。 “大师,您有所不知。我现在只要晚上一闭上双眼,又或者独自一人静静地回想过去,都莫名地感到后怕。十多年前,我也是个很老实本分,不敢惹是生非的农家子弟。在家就帮着父母干些农活,靠点薄田过活,逢年杀只鸡都会手抖。可后来误打误撞成了团练乡勇,上了战场,砍人头,剁手脚……”说到此处,徐少章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没有开口。“有一件事情令我永生难忘。咸丰八年九月初九,未时一刻,我让三十三个俘虏并排跪好,然后一刀一个人头。人血喷涌到面颊,我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三十三个人头,三十三条人命……现在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当年为什么会这般心狠手辣。杀人就像碾死一只蝼蚁,毫无愧疚之心,也没有任何对生命的敬畏与怜悯……” 咚咚咚—— 一串叩门声打断了徐少章的自白。 “师父,施主,茶好了。”普弘推开门,端茶步入了法堂。 “将军,敝寺平时过得都是苦行僧般的清修日子,饮食尽是粗茶淡饭。这茶终究比不得府上,还望将军不要怪罪。”智信说话温文尔雅。 “大师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也不过是个生于田垄地埂的粗人,哪里懂得如何品茗。就算您给我一杯白水,我也乐得一饮而尽。” “师父,弟子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明。”普弘插话道。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稍后再讲吧。”先前在一旁默默无语的普明说道。 “师父,这件事情也关系到两位施主。” “关系到我们二人?”徐少章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的,施主。敝寺山下的那座独木桥刚刚崩塌了。” “崩塌?我们主仆二人半盏茶之前才从那座桥上走过。”徐少章觉得不可思议。 “你确定桥已然崩塌了?”智信也透露出难以置信的口吻。 “是的。弟子刚刚亲自去确认了。整座桥都塌向了谷底,仅在断崖两侧残留着一点碎木的痕迹。” “那李氏父子如何?他们稍前不也恰好下山吗?”智信忧虑道。 “还请师父宽心,李氏父子安然无事。那座桥崩塌也是他们父子前后脚的功夫,二人刚刚步入对面的悬崖,桥就轰然坠落。”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智信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想必那一老一少也是蒙受了苦厄寺中菩萨的庇佑吧。”徐少章兀自深深地感慨道。 “师父……” “我明白了。你先出去与他们讲一下这件事。”智信吩咐普弘,“清楚吧?” “是,师父。”普弘转身,掩门走出了法堂。 “大师,看来这一两日我是不得不打扰贵寺的清修了。” “将军哪里话,这可是求之不得啊。如果能与将军促膝长谈,也是老衲今生的一件幸事。”说着,智信便发出爽朗的笑声。 “大师过谦了。在下不过一介粗俗的莽夫而已。” “将军,我这里一日三餐都是素食斋饮,可比不上世间的珍馐佳肴。而且,敝寺从来都未有香客留宿,所以也没有安排过可供就寝的客堂。不过请将军放心,老衲定会让弟子妥善布置,这几天就只好委屈下将军与这位施主了。” “一切听从大师的安排。不过,大师也不必过于劳心食宿的事宜。在下行军打仗,走南闯北,无数的田间垄头,山野竹林尽皆本人的睡榻,从来就没什么挑剔的。” “将军果然是一位性格豪爽的大丈夫。” “话说回来。大师,您看在下的容颜与体魄,现在的年岁能有几何?”徐少章说话的语气又恢复到稍前的那种落寞之感。 “还请将军恕老衲年高眼花,不敢妄加揣测。”智信巧妙地避开了徐少章的问题。 “在下才刚过而立。”说完,长长的一声叹息,“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这容貌与身躯居然比现实老出了整整二十岁,二十岁啊……” 呜呜呜—— 忽然响起一阵微微的呜咽声,听起来似乎是一旁的牛宝动情而泣。 “将军这是为天下苍生忧劳过度了。”智信安慰道。 “实不相瞒,在下不嗜酒、不贪色、不沾赌、不抽烟膏,可近几年这身体莫名其妙地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载。时至今日,落得这么一副朽化的肉囊。”说罢,徐少章再次长叹,顿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我这身子,乍看之下就像是酒色之徒纵欲过度,阳气被尽数掏空了一般。现在就算是提着战刀走上片刻,也会上气不接下气,再也没有当年横刀立马的气魄与雄姿。近些年,我是遍访了世间的名医,吃了不计其数的偏方、补品。可这些所谓的偏方、补品到了我的腹中却起不到一毫一厘的疗效,仅仅在我的体内穿肠而过,就又匆匆落入了便池。” 智信听到徐少章这一番诉苦,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屋内静谧无声,反倒是法堂外的雨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也许是智信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终于开口问道,“那徐将军来到苦厄寺是……” “我知道大师一定是对在下的来意有所困惑。其实,我也是最近一段时日才有所顿悟。适才我也提到,由于在下长年与捻匪、长毛匪作战,造下的杀戮颇多,总感觉自己身上积聚了太多的死者怨气。无论我是否是独自一人,无论我是读书、静思、寝息,耳边总是传来一丝丝、一串串永无休止的哀嚎声、求饶声,还有钢刀相刃、鲜血喷涌的杂音。再结合自己这久治不愈的身体,一定是那些死在我刀下的冤魂长年牵绕在我的周遭,不断吸食、损耗我的阳气。否则,我再也寻思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老衲明白了。将军是想将那些亡魂一一超度,是吗?”智信可能觉得说出死在你刀下的那些人不妥,就直接用亡魂二字概括了。 “是的。最初我还只是想能驱散这些鬼魅、亡魂就好了,但现在感觉超度他们更能积下阴德。” “将军明智。我佛有好生之德,与其驱散、诛灭这些亡魂,不如让它们早入轮回。这样,无论是对生者还是亡者,都是一件好事。如果将军愿意,老衲则主动请缨,为您超度那些亡魂。如何?” “大师果真愿意担此劳苦吗?”徐少章的情绪明显变得兴奋了。 “如果将军有其他的困难,估计老衲是爱莫能助的。但是,超度亡者是老衲的分内之事,就算将军不说,也一定会妥善处理。老衲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一心专修净土法门五十载。唯愿解世间苦厄,度众生极乐。” “大师就是大师,胸怀与所系果然不同于凡夫俗子。在下钦佩之至。” 两个人客套了一番之后,徐少章唤了一声牛宝。 “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智信说。 “大师,在下别无他意。今天是初次相见,只能籍此聊表心意。希望大师不要见外才好。” “将军,您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出家人每日粗茶淡饭,青灯古佛,这些身外之物毫无用处。您还是收回去吧。您的事情老衲一定会放在心上,敬请宽心。” “大师,在我来之前,郭巡抚也再三叮嘱过,千万不要赠送什么俗气的物什。您对那些黄白之物并不感兴趣,所得的一切善资也悉数用来接济穷苦人家。这锦盒里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仅是一串用白玉翡翠制成的佛珠,共一百零八颗珠子。据闻,这串佛珠是在南朝时由外邦传入,上贡给陈朝皇帝的礼品。希望大师可以收下。” “这……”智信犹豫了。 “这串佛珠仅仅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其价值是无法用普通的黄白之物衡量的。” “好吧。老衲就在此多谢将军了。”智信终究还是比较爽快地收下了礼物。 “敢问大师,超度亡魂需要多久?” “将军,您可知道牵绕在您身边的亡魂有多少?”智信将问题抛回给了徐少章。 “这……大概……不计其数吧……”徐少章吱吱唔唔地回答,而后又问向智信,“大师,您该不会想说超度它们会遥遥无期吧!” “那倒不至于。只是,仅持诵往生咒一项就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这么多?”徐少章大吃一惊,似乎还有意与佛门讨价还价,“大师,有没有可能精简一下持诵的次数,缩短超度的时间?” “将军,这已经是最短的了。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遍是专门为您身边的亡魂持诵的。老衲这里超度数十万计的修罗鬼,可是还要再加百倍的持诵。”智信斩钉截铁。 “好吧。那就有劳大师了。”徐少章的语气有些气馁。 “除了老衲持诵往生咒,还希望将军可以亲力亲为。并且,务必从寺内请回一尊无上尊多罗菩萨,一尊大势至菩萨,一尊观世音菩萨。将三尊菩萨供奉于府内,日夜燃香祭拜,诚心侍奉。只有这样,才能使将军早日获得解脱。”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大师,在下对佛学的认知极其粗浅。您刚刚提到的大势至菩萨,以及观世音菩萨我都了解一二,但是无上尊多罗菩萨是何方圣者,还烦请赐教。” 智信应了徐少章的请求,便娓娓道来,“无上尊多罗菩萨是西方净土中的接引菩萨。佛典中记载,无上尊多罗菩萨在往世中受尽战火的劫难,其父母、子女也悉数死于兵燹。菩萨目睹世间经年累月地遭受兵祸的荼毒,于是禅定苦修,自久远劫以来不断发愿要救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修罗道的众生。无上尊多罗菩萨主要是以一首四臂的形象示人,四只手分别持有莲花、金轮、宝瓶,以及金刚杵。菩萨步入西方净土之后,就主救济阿修罗道,给该道众生以除病、灭罪、增福之现世利益。总之,为的是除恶导善,引该道的众生入佛法正道。” “原来如此。用一个不恰当的事例作比,就好似对症下药。超度在沙场上战死的兵士,首要供奉的就是无上尊多罗菩萨。” “正是。” “难怪郭巡抚会极力推崇。”徐少章的语气中透着如获至宝的欣喜。之后,他又多问了一句,“那么换句话说,苦厄寺也主要救济、超度丧生于沙场的将士了?那其他的众生呢?” “苦厄寺发愿救济世间的万千众生,解除他们的苦厄,度他们早入轮回。只是,苦厄寺凭一己之力也唯有主济我们脚下这方圆百里之内的枉死冤魂。老衲在佛祖与菩萨面前发愿,绝不贪心,在有生之年,尽己所能将修罗鬼超度,就算对得起众生,对得起佛祖了。” “大师,这些亡魂超度之后的去向是哪里?既然是进入轮回,那它们是转生为人,还是投胎为牲畜?要知道,虽然是都是死于沙场的兵士,但他们也可能杀过人。这些手中也有累累血债的亡魂,难道就不会下地狱吗?” “所谓超度,就是通过持诵佛经、主持法事来协助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脱离地狱的苦难,免遭各种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等诸多酷刑。换句话说,经过我佛的超度,让死者可以再次投胎为人。但是,那些在世间为非作歹、穷凶极恶的人终究难逃堕入地狱的宿命。否则,人死后任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转生为人,还要地狱做什么。恶贯满盈的贼人在地狱中受尽足够久的皮肉酷刑之后,才有机会进入轮回,这些人的轮回可能就是转生为各种畜生、飞禽,供人猎杀、烹食。” “那如果犯下诸恶的歹人,在有生之年行善积德,多造福祉,是否还有机会免遭堕入地狱的苦难?”徐少章似乎有些惧怕智信刚才描绘的因果报应。 “当然可以。地狱是用来惩罚那些不知悔改的穷凶极恶之徒。如果作恶的人可以及早回头,自然也可以顺利进入转生。正如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噢——”徐少章长出一口气,似乎是释然了许多,“大师,那重新进入轮回,在投胎为人时,是否可以选择自己所期望的门第呢?” “不可以,这都是命中有所定数的。” “那如果在生前广布善缘,多积聚死后的功德,是否会对转生至一户好人家有所助益?” “这是自然的。因果轮回,一个人积什么样的德,便收什么样的福。反之,一个人造什么样的孽,便遭什么样的罪。”智信的回答通俗易懂。 “可是,如果一个人犯了五逆十恶的大罪,是否还有救赎的机会?” “佛祖给众生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不偏不倚。只要及早悔悟,一心向佛,万事皆有机会。” “明白了,明白了,多谢大师点化。” 听到智信的这一番话,徐少章的心情似乎又从阴郁转为欣喜。 “大师,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将军请讲。” “您刚才谈到的都是经过超度之后再进入轮回,最好的结果也是投胎为人。那么,就算是转生进入王侯将相之家,最终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困苦,也就是永无休止的生死轮回。有没有可能跳出轮回,彻底摆脱人世间生死的困扰?” “将军所说的是否是求有生,但求再无轮回转生?”智信重新梳理了徐少章的问题。 “是的,是的。” “当然有。只要一个人广结善缘,积聚了足够多的善业,就可以在了结凡尘之后往生到西方极乐净土。在西方极乐净土中,往生者都是在三界之外,亦即将军刚才所希望的跳出轮回。自此,所获得的果报便是成为佛,或者是菩萨。” “往生净土……轮回转生……”徐少章似乎仍不明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既然是摆脱了生死,没有了轮回的束缚,极乐净土为什么又要往生的?生于西方极乐净土,难道是在那里再次进入极乐净土世界中的轮回吗?” “此轮回非彼轮回。六道轮回中的上等转生是进入天道、修罗道,以及人道,下等转生则是进入地狱道、畜生道和饿鬼道。彼处净土中全是佛与菩萨,相比六道中的更加纯粹,更加斑斓。” “在下明白了。那如果我在此生持名念佛,行善积德,做得功德无量,也是有机会往生到西方极乐净土,是吗?”徐少章此刻是蠢蠢欲动。 “是。我佛慈悲为怀,只要将军一心向佛,多做善事,就算不能成佛,修成菩萨也是绝对可能的。” “太好了。今天多谢大师指点迷津,仅仅是寥寥数语便令我茅塞顿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说罢,便放声大笑。 “将军过奖了,老衲惭愧。”智信对这种恭维也十分受用,虽然谦虚了一下,但也跟着徐少章笑着。 “大师,既然我暂时也离不开苦厄寺了,能否安排我去为菩萨燃几柱香?” “这……”智信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复徐少章的请求。 “让大师为难了?” 此刻,徐少章一定会有所疑惑,一座寺院供人焚香礼佛也要再三考虑?还是面前的智信有其他什么难言之隐? “不瞒将军,并非老衲不让您焚香礼佛,只是将军今天来的确实不凑巧。这几天之所以要暂时闭寺,是因为弟子们要打扫大雄宝殿,并为殿中的菩萨、罗汉补一补金身。” “补金身?”徐少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不知将军有没有注意到,这苦厄寺是一座坐东朝西的寺院。” “我也觉得很奇怪,这种布局极其少见。” “这是在建寺初期,依据山巅的走势设计出来的,距今也有千年的岁月了。由于大雄宝殿坐东朝西,终年所沐的日光稀少,加上山林之中雾气萦绕,潮湿多雨,所以大雄宝殿内部的湿气偏重。时间一久,刷着白浆的四壁都会被水汽浸染,变得污浊不堪。虽然在大殿内布置了四个铜制的炭火炉,但是也起不到彻底根治的目的。再加上制像匠人在塑造神像的时候可能没有拿捏好工艺、步骤,使得大雄宝殿内的佛像、菩萨像、罗汉像都会或多或少地遭受山中湿气的侵蚀。所以,老衲与弟子们只好视情况暂时闭寺,然后为大殿中的神像洗涤污秽,并补上金身。不知您刚进寺院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寺门处的四大天王像。那四尊像受损的状况在阳光下会分外明显。由于四大天王像上的色料较多,所以这四尊就由城内的工匠专门来做修补。” “原来如此。在下今天突然来访也确实唐突了,大师请勿怪罪。”徐少章发觉自己来的确实不是时候,连忙向智信道歉,“大师,既然有这种无法根除的问题,为什么不用铜制的佛像、菩萨像呢?” “这苦厄寺虽然历史久远,但也不过是一座精简的小兰若而已。大雄宝殿从外观上看也许不易察觉,可如果身在其中,就能发现苦厄寺的大雄宝殿格局较为狭促,与山下以及城内其他寺院的大雄宝殿比较起来,着实逊色不少。由于寺院是依山势所建造的,还考虑到山巅处风雨较为频繁,且势头也较为猛烈,所以为了安全与牢固,没有采用高耸的风格。在建造时对高度有所考量,不到三丈,地面距横梁也不过两丈。宝殿内的佛台是由山巅上原地固有的顽石打造,以致容不下太大的佛像。此外,铜制的大佛像花费昂贵,制好了搬上山,送进大殿也是极为费力。再加上寺院空间有限,只能将大雄宝殿、罗汉堂、观音堂等合并在了一处。细细思量,不如节省善资,为穷困的乡民多布施些粥米。” “智信大师不仅仅在佛学上造诣深厚,就连日常琐碎事务都考虑得这般细致入微,着实令在下钦佩。” “将军过奖了。这苦厄寺不过是个巴掌大小的方寸小庙,寺中僧人加在一起也仅仅七名而已。如果非要再加上一条生命的话,那就只有大黄了。老衲也是草草地操持而已。” “大黄?这位是?” “施主,这大黄是我们寺院养的一条黄狗,是师父在化缘时捡来的。”普明在一旁答道。 “大师慈悲为怀。不过,大师,敢问这大雄宝殿什么时候才能清扫妥当?”徐少章似乎并不死心。 “这……”智信稍稍迟疑了片刻,答道,“按理说,应该差不多了。只不过,大殿内目前还充盈着刺鼻的金漆气味,看这天公不作美的情形,估计也要十日左右。” “十日?大师,在下不在乎金漆是否刺鼻,只想着可以早点进入大殿焚香礼佛。还希望大师成全。”徐少章的语气中极尽诚意。 “既然将军如此执着,好吧!”智信已经着架不住对方数次的请求,“普明,你去看看大殿那边的情况,细心布置一下,像上次郭巡抚来时那样。另外,在大殿内多燃些檀香,压一压金漆的气味。” “是,师父。弟子这就去布置。两位施主安坐,待小僧布置妥当了再来迎二位。”说完,普明便掩门退出了法堂。 “多谢大师成全,多谢大师成全。”徐少章连连道谢,其喜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分内之事。将军,请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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