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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切斯特街的一天》作者:柄刀一(民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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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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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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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6-24 22:5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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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翻】切斯特街的一天——柄刀一

        选自柄刀一的不可能犯罪短篇集《ペガサスと一角獣薬局》(暂译《柏加索斯与独角兽药局》)中的最后一篇,原书我不怎么喜欢,最后这篇的谜面我今年在谜斗篷的《三重消失》《消失的街道》中看过,不过都属于次要的谜面,但本作这个谜作为核心,解答有种五雷轰顶欲撕书的感觉,但看下去会发现多重伏笔的回收做得非常好,翻译时我注意到了当时没留意到的很多伏线,再次感慨柄刀一的用心。

      翻译:ton

      校对:ton

      1

      英格兰中东部,柴郡的一个晚上——

      石砌街道的一隅,刻在石柱上的中国太极标志赫然醒目。在道教和阴阳五行说里,这是个表示阴阳的圆形图像,圆形中两个勾玉状之物互相追逐着彼此的尾巴。

      门上也刻着这个标志,依然是黑白分开涂着。大概是想仗着这个标志,标榜自己的神秘性吧。

      “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这是个象征着东方神秘的标志啊!”

      托尼.滨逊也苦笑着颔首同意:

      “若被东洋人看到了真不知他们要作何感想。”

      他是当地的律师,三十过半,肩膀宽阔,体格健壮,一头短金发更显精悍。

      雇佣他的人,是我,三十二岁的东洋人,草雉哲哉。

      我昨天刚与滨逊碰面,但马上被其正义感和麻利的办事手法所折服。

      我推着电动轮椅上的遥控杆,和他一起进入那扇门。

      接下来不知要出现什么,我愈发紧张,又想起电话中美铃跟我提过的那些奇异的内容。能量之地,激活生命的力量……她认真如中学少女,常年设身处地地心系着我的健康和双腿的恢复。但我也知道,我这双常年麻痹的腿,不可能光上这里一回就能变好。

      据美铃的调查,这里相当于一个灵界的发端地。所谓的灵界,貌似就是一个可以发出神秘力量的一种地脉,据说像巨石阵那样的巨石遗迹的地下都有这种灵界。

      美铃说,这个少有人问津的地方,叫“landend house”的地方,是个充满神秘生命力的力量之地。

      今天向附近的人打听,关于这里的谣言还真不少,然而净是些可有可无的:什么濒死的猫上了这里之后回来就活蹦乱跳了,或者这里在隆冬还盛放这蔷薇。

      但这个“landend house”的住客却完全没宣扬过这里有什么神秘力量,也没借机招摇晃骗信徒发财。然而还是有些狂热之徒管这里叫“再生馆”,这里充其量也就是一所出租屋,住客在里面自由过日子,甚至有点避世的倾向。

      只是这里面似乎还真有个以魔女自居的女人,还利用这里不大的名声捞取钱财。不过话又说回来,英国到底和日本不同,魔女还是拥有充分的市民权的。魔女介绍书和魔法学校的入学指引之类的书在书店比目皆是,厉害的魔女还会顺理成章地发展点副业当占卜师或香草配制师。

      当然,魔女中也有形迹可疑的,这“landend house”里住的魔女就是其中之一。她跟这里的其他住客一样,心怀鬼胎。

      我和滨逊这次要见的这个男人就住这里。

      他是犯罪团伙的一员,名威廉.吉鲁。

      夜色渐浓,空气闷热,汗水粘稠。

      地皮凹凸不平,十分广阔。道路七拐八弯,前路隐于黑暗中茂密的树木中。植物的腥味扑面而来,有种热天腐败的味道,阴暗中又传来聒噪的虫鸣。

      “这里有点坡度。”

      上坡道时,滨逊开口了。

      “你觉得这里是上坡还是下坡?”

      “当然是上坡。”

      “但又好像是在下坡。传闻这里根据人的体质不同,会产生平衡感的凌乱。”

      我有气无力地放声大笑,滨逊也只浅浅地苦笑几声。

      如果要确认下这里是在上坡还是下坡,只要把电动轮椅切换到手动状态就可以了,但这样配合他又显得太无稽了。

      与其说平衡感,我觉得方向感才是被打乱的一方。道路七拐八弯,仿佛秩序都消失了,准确的方向也在逐渐模糊。

      ……但不消多久,眼前的景象就变得开阔了。

      无星的夜空下,横着一座宽阔的建筑。只见几扇窗户里透着朦胧的灯光。

      这是座双层建筑,上下分别有三、四间独立房间。

      和旧街区的房子一样,这也是一座用坚实的石头建成的建筑。

      管它叫“house”又嫌小,叫“馆”又似乎大了点。

      我和滨逊一个坐轮椅,一个走着向前迈进。

      二楼上并着几个阳台,一楼横着一条颇长的柱廊,中央有一条通向二楼的短楼梯。柱廊里有人影,还有一条白色的狗,仿佛溶于黑暗中,狗看起来不像是看门狗。我们一走近,它便起身踱向草丛的深处,这是条方形脸的短腿犬。

      “这么晚了,”柱廊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是跟哪位有约吗?”

      声音沙哑而浑厚。

      男人位于中央楼梯的右侧,走近一看,发现他和我一样坐轮椅,膝盖上盖着一张毛毯。年龄,从声音和气质上判断,大概是个刚开始衰老的老人,但再走近一看,却发现约莫只有30岁。

      淡黄的头发和胡须,粗眉毛。昏暗中,轮廓的颜色给人的印象更加强烈,那张严肃的脸看起来就像砂石雕刻的一般。

      此外,由于光线昏暗,不久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一名男子,身板结实,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正在打听房东,是您吗?”滨逊探问。

      “是的。”坐轮椅的男人说。

      “能告诉我们威廉.吉鲁的房间在哪吗,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访客。”

      房东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末了才缓慢地动了右手拇指,指向挨着中央的左侧的门。

      “有劳。”

      滨逊道过谢后看向我:

      “在这里等我,如果那里没问题我就过来喊你。”

      地面到柱廊有七八级台阶,滨逊爬上去后,走到房门前敲门,我本以为应门的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但我想错了。门开了,简单交谈几句后滨逊被招呼进门。事情似乎进展顺利,但我仍紧张地盯着那扇门。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于是我终于松了口气,再次环视周围,目光又停在那个坐轮椅的房东上。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男人的年龄难以猜测。要说他30岁,但从他毫无生气的表情和衰弱的神态中又感觉像个老人。

      我用英语向他搭话:

      “我开始用轮椅是在8年前,因为脊髓血管损坏,这是病后的后遗症。”

      说着我张开了肌肉萎缩的手腕让他看。

      房东冷淡地说:“我是事故害的,脊损坏。”

      脊髓损伤,我的康复指导里有外国人,所以这个专业名词我还算有所耳闻。

      房东身后的少年一直不语,眼睛巡视着黑暗中的庭园,似乎是在寻找狗的身影。

      我也向庭园望去,盯着紧邻右边的一颗大榉树。树身弯弯曲曲,有延伸至天之势,身上盘绕着的粗壮枝条有其妙趣,而树叶已开始衰败,细小的枝条枯萎后也一蹶不振地耷拉在那里。

      如果管这里叫能量之地那真的是要大跌眼镜了。不过它如此堂堂正正地宣告自己是假货,心里反而舒坦了。

      突然,宁静的夜被打破了。

      响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久又响一声。吉鲁的房门被弹开了,滨逊从里面跌滚出来,我则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

      室内的灯光中浮现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力图敞开大门,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错不了,他跟照片上的吉鲁一模一样。

      他似乎是个粗暴之徒,神色宛如被逼急的野兽,握着刀的右手上露着结实的肌肉。

      “滨逊!”

      我大喊一声,开着轮椅冲向台阶边上。

      吉鲁大步逼近,滨逊重又爬起身,背撑在柱廊的扶手上,随即站起身来,似乎没受什么重伤。

      吉鲁咬牙切齿地大喊:“想也别想!背叛同伴雇主的勾当我才不干!”

      “要做的话就不是背叛了,是正当生意。”

      “还吵,你这张魔鬼嘴!”

      二楼传来女人的抱怨。

      “吵什么啊?”

      一看,是个靠着阳台栏杆往下窥探的女人,胸部以上溶于黑暗看不清,只看到她身披一身绯色的家居裙装。

      她的声音也很怪异,沙哑,年龄无法判断。

      “瓦伦丁,你还是躲回去的好。”房东对她说。

      柱廊的楼梯边上,吉鲁正握着刀乱舞,滨逊艰难地躲闪着。

      “哥!”少年边朝房东喊,边抓住房东轮椅的把手往后拉,退后避难。

      滨逊从阶级上冲下来,腹背受敌,吉鲁当即把刀朝他扔过去。

      “滨逊,后面!”

      我心里一紧,所幸刀子扔偏了,打到阶梯上的石头扶手上,而后落到地上。

      滨逊发现对方失了武器后便站住调整呼吸,然后又转身朝向吉鲁。

      “一错再错是想怎样。你已经被人抛弃了,如果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还能大干一场。”

      暴力的巨汉喘了几口粗气,旋即又转身回房,正以为他已无意再动干戈,不料他马上又拿着一根金属棒出来了。棒子长1米,形状细小但看着不轻。吉鲁咬牙切齿,马上又鼓足干劲,作出一副袭击者的模样。

      看着吉鲁“呼呼”地挥舞着金属棒,滨逊律师立马转身把我的轮椅转向,推向大门。

      这当儿吉鲁已经冲下了阶梯,直扑滨逊背后。滨逊一察觉马上又放开轮椅往吉鲁身后跑,吉鲁于是又朝他的方向扑去。滨逊在为我引开吉鲁的注意力。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喝住吉鲁:“住手吉鲁,这样对你有害无益。”

      但这袭击人完全没听到,只顾着操着金属棒往滨逊扑去,东一挥西一舞的。

      挥了若干次金属棒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棒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阶梯的扶手上,立马弹了开去。手麻得让吉鲁直呻吟。滨逊趁机把吉鲁撂倒,准备把金属属棒踢得远远的。然而事情却没那么顺利,滨逊弯身去拾金属棒时,吉鲁瞅准这间隙,身躯庞大却异常敏捷地起身跑到滨逊身后反剪滨逊两臂。

      滨逊肩头冒出血,滴在支撑阶梯扶手的石柱上。

      我惊得发不出声。

      吉鲁被撂倒时捡回了刀子,刚就是用刀子划了滨逊。

      滨逊与其说痛苦,不如说震惊,脸也扭曲着,摁着肩膀跟吉鲁对峙着。吉鲁向前,欲给这个意外受伤后全身僵着的律师来一刀。

      我启动电动轮椅,决心拼死向他撞去,但怎么也来不及了。

      这时白色的狗回来叫了几声,暂时引开了吉鲁的注意。

      但那几声狗叫却没起什么作用,反而使吉鲁愈加兴奋起来。

      “福莱,别叫了!”少年朝狗喊道,“快跑!”

      趁着吉鲁分神的当儿,我争取到了时间,迎面撞向那巨汉,自己也一同倒在地上。千钧一发避过一劫的滨逊坐在地上,负着肩伤呻吟着。

      从轮椅上摔下来后,我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在吉鲁的刀好像被撞飞了,不知所踪。我挣扎着往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挪,最后看准了旁边那棵大榉树,便匍匐着撑着双肘爬过去。

      好景不长,我没挪几步吉鲁又站起来了,这回又把武器换成金属棒,大步向我走来。

      他岔开双腿立在那里,单手操着金属棒,迎头就要给只撑着上半身的我一棒。我连忙俯下身往地上一滚,好歹躲了过去。但那条白色的狗却遭了殃,它卡在那枝繁叶茂的树丛里逃也逃不了,最后被错当成目标吃了一棒。

      刺耳的声音随即传来,悲痛得不忍再听。是那少年悲痛欲绝的惨叫。

      有那么一瞬间,在地上打滚的我眼前掠过那条白狗颤抖的腿,真是惨无人道啊!

      但我现在哪有闲工夫同情狗的苦命,我眼看马上也要落得个和白狗一样的下场了。

      我爬着滚着,死命地移动。我这副身体,下身外的肌肉也早就衰老了,能来到这一步,想必是拼死的决心迸发出的力量使然。

      但终究和身体健全的人无法比,吉鲁已追了上来,一脚踩住我的右腿,如此便封住了我的移动。这个嗜血的男人,这次要双手挥动金属棒。

      凶器挥下来,我头一躲,金属棒便打在了右边的石头上,碎石深深地扎进我的下颌。

      吉鲁那张不见焦急,也不会露出残忍笑容的脸扭曲了。

      正当他再次举高金属棒作势要挥下来时,滨逊拿着一块大石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我正寻思着赶不赶得上,滨逊已经成功把石头扔中吉鲁的后脑勺了。

      一声石头的钝响,巨汉便意识全无倒了下来。

      ……结束了吗?暂时安全了吧。

      调整呼吸后,滨逊帮我把翻倒的轮椅扶起,并帮我坐上去。

      “滨逊,肩膀还好吧。”

      “倒也没没什么大碍。”

      但他的脸色不太好。

      我们迅速离开了这个不祥之地。

      下颌发痛,手指一摸,触到一丝黏糊,一看,出血了。只受了这等伤,算是走运了。

      坐着滨逊的车赶去医院,因为有刀伤,所以警察被喊来了,这也是我期待的。

      我一五一十地跟警察交代了事情始末。

      我在马来西亚继承了大笔的遗产,因此也就引来了一群贪婪之徒,他们为了利益不惜犯罪,不择手段……对此,威廉.吉鲁是个能为我提供重要证言的证人。

      “这个人话不投机就用起了暴力。”我控诉道。

      我和包扎好伤的滨逊律师在医院等候着警察的消息,据他们说,吉鲁已经不见踪影,房东和那里的住客对此也没能提供出什么线索。

      这个荒唐又混乱的血腥之夜也暂且告一段落了。

      我一个人走向租住地方的夜路上,这是一条静无人烟的石板路。

      身体疲劳之极,仿佛要散架。肌肉像抱怨已到极限般开始嘎吱作响。

      脑里的芯片似乎也疲乏了,这时我可能放松了警惕。

      身后的黑暗越发浓厚,突然一股冲击直打在我的后脑勺上……后面的事就不晓得了。

      2

      ……眼睛和意识重新聚焦,比想象中更花时间。

      在被窝中仰躺着……?上半身保持斜躺的姿势,这是可变换角度的床吗?

      暗淡的床顶上有一条细细的把手,墙壁边上挂着身体不能动弹的病人专用的担架。

      我慢慢地巡视着,打量着四周。

      左手边有扇窗,窗帘紧闭,时间似乎时值黄昏。

      床的右边,放着心电图仪器和吊点滴用具……只能听到医疗用具的信号声,不,偶尔有车经过也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窄小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能看到的家具只有中档的木雕衣橱,还有简易的桌椅。

      这群家伙倘若想让我把这里误当成医院那就大错特错了。桌上的日历旁有个烟灰缸,里面还残留着马来西亚香烟的烟灰。

      难不成这天罗地网还布到英国来了?不惜跑到外国,这群人真是煞费苦心。

      趁着他们盯梢松懈的当儿,赶紧逃!

      但身体动起来却不容易,身体僵硬得像岩石般,肌肉也像枯木般失却了活力。好不容易起了身,手探向后脑勺,伤口却已经消失了。那之前打在我延髓上的是空手道之类的武技吗,还是说让我闻了某种药物从而产生了被打击的错觉?下颌上的伤口上倒是给我贴了新的创伤膏,但我对此可一点感恩的心情都没有。

      这群人给我疗伤,留我一命,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就全归政府所有了。他们一边支配着我,一边一点点地把我榨干。

      ——不逃不行,现在机会来了。

      我看见我的轮椅就在床脚,要移到那上面去。

      我先把心电图仪器的电极撕下,又把打点滴的针管拔了,那不甚健康的皮肤没有渗出血,但我稍微有点贫血的感觉。

      一边拼命挪动灌了铅一般的身体,一边心里着急,外面那些人冲进来了可怎么办,我在心中叫着苦。

      因为紧张,平时就不怎么灵活的四肢现在就更让我焦急了,忙乱了一场,只觉得身体很沉重,让我禁不住怀疑重力是不是变大了。正不耐烦地想着,突然“能量之地”这个词划过我的脑海。那个拥有能打乱平衡感力量的地方,正是这种力量影响了这里的重力吗?那个地方不但没让我重获生命力,反而要夺走我的力量吗?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总算移到轮椅旁边了,呼吸也变得剧烈,正贪婪地吸取着氧气。

      强烈的疲劳感,让我两眼发黑,但不能输给身体,落到那群人手上就完了。

      想抱住轮椅,但可笑的是我连手指都控制不好,这下我愈发心急了,这又是药物的影响吗?

      那群人可能把我弄成个病人样,借机骗到了药,可能还用过自白剂。该不会,是要把我弄成废人?

      一阵恐怖袭来,我看向自己的“半身”,这8年来,轮椅于我就是我的“半身”,这不是比喻,是鲜活的实感。轮椅不只辅佐了我的行动,还是我自由意志的象征。就像船之于渔夫,桌子之于作家和棋手,脚力之于田径选手。

      我拼命挪动着无法活动的脚,无论如何都想变得像个健全人……终于成功了,我不想被那群人撞见我试图扑向轮椅的丑态,如今坐在轮椅上,总算保住了尊严。光做到这一步已经让我大汗淋漓,身体粘稠。

      因为贫血,头沉的很,浑身难受,老实说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驱使我移动身体的动力是恐惧,那群人的脚步声在我脑海中若隐若现。

      操作电动轮椅移步到衣橱,打开一看,里面挂着我的衣服。

      我把身上这件又像手术衣又像睡衣的玩意脱掉,换上自己的衣服,这也费了不少劲,完事后我疲惫地靠在轮椅上思考着。

      走廊上应该有人在监视吧,但到现在都没听到什么动静,估计外面是没人了,他们大概还以为我睡得死死的,不要别采取什么谨慎行动就最好不过了。

      能当武器的貌似只有椅子,但我可没有体力拿着它挥来挥去。但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武器,只有椅子了。

      为了不弄出声响,我拖着移动椅子。

      我停在门边,调整呼吸,铁了心正要发声,但下颌僵着发不出声。揉了揉喉咙和下颌,这次一定要成功:

      “喂——!”

      几秒过去了,毫无反应。敲门也没反应。

      我扔下椅子,握着门把手一转,门轻松地开了。调整轮椅的角度后,我提心吊胆地往走廊外窥视。

      一个人也没有。地板老旧,双色的走廊在微弱的灯光下向远处延伸出去。

      好机会!要逃就只能趁现在了。

      我启动电动轮椅开出走廊,右手边走廊的尽头处似乎有一扇门,像是大门口,如此一来这里是一楼了,我向那个方向开去。

      我会被人喝止住吗,会从哪里闪出个人来吗?然而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我平安无事地到达门口,像做梦一样。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外面的空气,这空气是何等的恩赐,何等的新鲜啊。

      外面是平静的黄昏。

      我一口气下了前门平缓的阶级,开着轮椅驶往旧街市。

      ……这一切厄运般的破事都起源于去年秋天继承来的遗产。父亲的弟弟草雉雄二是家族中罕见的怪人,还是个放浪之徒。尽管如此,他还是成了马来西亚亚罗士打附近一处农场和矿山的所有人,估计是天性中投机商的气质使然吧。

      最初是炼油,最后以此为基础扩展到经营橡胶园和农场,收益也大大提升。锡矿山规模还算大,还能提取到钡和镓等稀有元素,但杂物不少,采矿要下不少功夫,效率也不高。但怎么说这的确是一笔财产。

      这一切,正如叔父私下对我说那样,全归我所有,连同里面“腐败”的部分。

      叔父去年早春时候才开始注意到内部的“腐败”,那是因为他一直当成左右手的费鲁多兄弟的背叛行为败露了。他们俩用诈骗手段,在收益中抽取油水,总额竟达到总收益的15%。

      叔父对于当地人贪点小便宜的行为都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他们俩的行为明显是过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费鲁多兄弟可不是什么仅仅一时鬼迷心窍贪小便宜的小喽啰,而是懂得在脑里精打细算,有组织地犯罪的狠角色。

      叔父听取了当地劳动监督局的意见:根据合同他解雇那两兄弟没那么容易,如果强行解雇,毫无疑问又会把矿山、橡胶园的员工和对日本有根深蒂固的仇恨的工人卷进来,引发一大争议。

      因此,就算要免职也要以一种不犯彼此体面的方式进行,事情也没那么容易了结。两兄弟丢了面子,从肥差位置上被撤下来的话,他们一派人肯定为了保住面子,背地里搞暴力搞犯罪,不择手段地也要把叔父的财产榨干。他们就是这样贪婪而执着的一群人。

      为了防范他们有所行动,则有必要把费鲁多兄弟打进牢狱,并给他们一派人施以毁灭性的打击。

      攻击也好防御也好,都要个决定性的法律根据,为此,叔父雇了个叫伊布拉西姆的诈骗犯罪诉讼专家,开始和那一派展开斗争,可好景不长,那专家犯脑溢血去世了。

      叔父失去了这个伙伴之后,去年夏天找上了我,跟我说了以上这些内情,并透露他的一切以后都会转让给我,所以让我协助他。

      我单身,叔父也是个鳏夫,我们都没父母拖累。

      在家族里,和叔父一样过着周游世界、四海为家的生活的就只有我,性情相投的人多少感觉到彼此有羁绊。当时我已经在马来西亚住了一段时间。

      叔父心里似乎断定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只有我了。

      而我则只好尽绵薄之力勉勉强强地答应助他一臂之力,但对于继承什么的我一直没有多少现实感,仿佛那是很遥远的事。但就是当年秋天,叔父的老肝脏病忽然恶化,两腿一蹬就去了……至今也没看出被谋害的痕迹。

      因为我是继承人,叔父给我讲过万全之策,我死后,得来的财产就全部归马来西亚政府所有,到那时费鲁多一派就束手无策了。

      必须要让我活着,一切裁决都需要我的签名。

      我一边引进足以信赖的人,重整经营态势,一边为清除恶党组织的残党四处游走,终于得到情报说有个能为我提供有利证词的男人在英国。

      于是,昨天,8月7日,星期六,我来到了柴郡。

      3

      来到宽阔的街道,看到记忆中那个罗马拱门,位置大概能确定了,但接下来又要去哪?

      反正不能回租住的地方吗,那群人很可能已经出动埋伏在那里了。

      要上滨逊的医院也忘了具体是哪家医院。钱包之类的随身物都被拿走了,身无分文。还是说坐出租车,让司机带我绕几家医院一圈,找到滨逊后让他帮我付钱好了。

      滨逊的事务所电话、住址等都在名片上,完全记不起来,会面也是让他来我住的地方,昨天就是在车站前碰头的。

      到底还是要找警察吗?

      但负责我案件的又是哪位警官呢?事情全交给滨逊去办了,详细情况我都不清楚。

      在黄昏的石砌街角,孤独感油然而生,浮现脑海中的是一名少女。他是雄二郎叔父的女儿,我的表妹美铃。

      确切地说,她是叔父第二任妻子带过来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可幸的是她跟叔父毫无相通之处,可爱中又有种抒情的美。皮肤被阳光晒得通透,看起来像个野丫头。

      沙丘上,看着夕阳沉落海上,谈天说地,是我们的日课。她从日本人学校放学归来,我则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是西边的天空染上一片暗红的时候。

      我们在叔父留下的家中,躲避着恶党的耳目,过着小说中那样的愉快而平凡的生活。但我们都知道一墙之隔外就是残酷的现实世界。母亲和继父都已过世的美铃,我对她负有很大的责任,也没让她知道我为了跟那群恶党打攻防战多费神。

      ……这奇妙的感慨忽然就落到我的心上,大概是出门在外,加上身体不自由,过往感情愈发膨胀吧。因为有填补心里空虚的人在,我才得以在那个地方安心生活吧。

      ……另一方面,有我在也能填补美铃的空虚感吧。

      嗯,这一点上我还是有点自信。这几个月,她应该从悲伤中脱身出来了,最近好几次都跟我说:“明年我就是高中生啦!”

      虽然一直吵着不要把她当小孩看,但这口吻到底还是个小孩。为了守护她的生活,叔父留给我的遗产绝对不能让人给夺去。

      每次这么明志我都不由得苦笑:一个大男人到了这年纪,这种时候没有恋人可想,反而想起了表妹的音容笑貌,这实在……但这没什么好羞耻的,为了她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不知不觉我想着桥的北面的街道驶去,去往那个离监禁地最近的目的地,也就是昨天的事件现场——“landend house”。

      为了避开有碎石的凹凸之地,我把轮椅开在公路上靠近人行道的一侧,一如既往的没几个人,偶尔经过几辆车都是英国的国产旧车。

      偶尔经过的人也是,都是些戴圆顶帽披长披风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走着。

      街道上还留着罗马时代城墙的遗痕,招牌也没几块。这里算得上英国并不罕见的一副中世纪风貌的镇子之一了。

      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目的地了。

      太极标志的门柱……

      地面上草木丛生,雾气弥漫,暮色愈发厚重。

      在心中曾试图说服自己还是安全回国吧,但还是身不由己地作出了这么一个不明智的选择:没有滨逊律师的陪同协助,只身一人来到了吉鲁的住处……但常言道:灯下黑,监禁我的费鲁多兄弟一伙估计也不会上这里来盯梢。吉鲁应该还是在潜逃中,这里的居民也不会和吉鲁一伙,向他们打听下或许还能为我今后的行动提供点线索。

      在沉沉的暮色和浅雾中,我坐着轮椅穿过七拐八弯的小径,经过几处混淆视线的地点,终于来到了“landend house”前。

      除了时间和雾与昨天不同,这座建筑物还是以同样一副面貌示人,里面亮着几点灯光,宛如昨日情景再现。

      男人还是坐在一楼的柱廊里,身后不见少年的身影,今天只有房东一个人。

      房东看见我,掩不住小小地一惊,小声地问了声:“是你……”

      “你好。”我回了句。

      “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那老人般沧桑的声音,但可以听出来只有30岁。

      “当然是为了昨天的事来的。”

      “昨天的事?发生什么了吗?”

      “哼,想说警察没来吗,你应该接受问讯了吧。”

      “警察是来过,但也就形式上地问一下这里有没有收容非法移民,每几个月就会来一趟。”

      ……他为什么要装糊涂?

      根据滨逊律师的调查,吉鲁是非法移民,但居民犯罪不见得房东也连带有罪。还是说房东个人不想扯上这堆麻烦事,故意装糊涂?但就算这样装傻,我把警察带过来他不就立刻败露了吗?又或者,在我来之前费鲁多一伙已经来过,给房东施加压力了?但就算这样也……“你不会说这里没有威廉.吉鲁的房间吧。”

      “吉鲁?”房东懒洋洋地摸着胡子说,“要找那个男人的话那可就来错地方了,这里没这号人。”

      说完他又紧紧绞着两手放在膝盖上,仿佛在暗示谈话结束。

      我瞥到上柱廊的阶梯上的石柱,寻思着说不定能找到证据能戳破房东的满嘴胡言。我凑近去看,那石材跟轻石很像,表面泛着亮灰色,摸起来手感粗糙,上面应该有滨逊肩膀受伤时迸出的鲜血。

      嗯?

      没有染上血。我来回转了个遍,硬是没找到血迹,别说血迹,就连染过血的痕迹的没有。难道是这粗糙的石面吸水性好,血渗进里面去了,所以才找不到半点痕迹?

      不对,清洗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肯定会留下点什么。反过来想,把这里的血擦了个干干净净,不就正好说明房东心里有鬼吗?

      然后我又想起一件事,吉鲁挥金属棒时曾砸到了扶手上,应该会留下点破损痕迹才对。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痕迹也完全找不着。

      扶手上边角光滑,表面也平滑,极为自然,毫无修复伤痕的痕迹。

      ……这又怎么做到的?

      是把整块扶手换掉了吗?还是说吉鲁的那一击根本就没留下什么裂口?

      “你这是在查看什么?”房东说。

      “破损、污痕之类的……”

      “什么?”

      “这所房子是有生命力吗,能自我痊愈?”

      回过头来,看见房东正慢腾腾地前后摇摆着说:“你是来考证那个谣言的不成?”

      定睛一看,房东坐着的根本不是轮椅,而是摇椅。

      这时楼上又传来女人的声音:“搞什么,又在吵什么啊?”

      二楼阳台上俯视我们的女人穿着单色家居裙装,不,这可能就是出门的行头,看着也挺潇洒的。

      我尝试向她打探:“话说你昨天晚上有感受到这里发生的大骚动吗?”

      又是沉默,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沉默中透着对我的警惕,末了她又喊房东:“房东先生,这种奇特的客人我倒是欢迎,但如果是要租房的话,我看还是要三思呢。”

      再看向房东,他正对着自己的脚边说话:“好啦好啦,福莱。”

      ——啊!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雾仿佛具象化了,不,是那条白狗出现了。

      “竟然没死?”我不禁叫出了声,“受了那伤也没事?”

      房东皱着眉头盯着我,白狗也精神地摇着尾巴。

      就算没死也应该受了重伤,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完全。还是说,这是另一条狗?

      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随即又传来女人那雨滴落下般清脆的笑声。

      抬头一看,又吃了一惊:那女人正要从阳台窜到旁边的大榉树上,虽然两者距离很近,但未免还是太危险。

      然而女人好像早已习以为常,轻轻松松地就从枝条上爬向树干,作势要滑下来。

      “我说你啊,”女人摆弄着树枝看着我,“是想把奄奄一息的宠物带上这里来吗?”

      但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她这句话的含义,就一下子被这树的异态所吸引。

      枝叶,繁茂!

      昨晚树上那弱不禁风、枯得不成样子的树叶,如今在夜色中竟还青翠繁茂。还有那树枝,一直延伸至阳台,目测就很长。好几条树枝都长得结结实实,树身也好像窜高了。

      杰克魔豆的树?

      我还在惊愕着,耳边又传来了声音。

      “你觉得我几岁?”

      女人从“魔豆之树”上跳下来,理了理乱了的衣服,一点污痕都没沾上。她提着个包,妆很浓。

      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脸妩媚地向我靠过来:“18岁哦。怎样,要不要尝一下我?”

      “啊?哦,不了。”

      女人于是微笑着走开了:“如果改变主意了,回来找我。”

      说着便轻巧地隐入雾中,摆着手走远了。

      我心神不定地又看向白狗和坐在它旁边的摇椅上的房东。这么一看,房东现在看来远比昨晚要年轻,虽然那厌世的表情和那声音迷惑人,但感觉上他看上去只有20过半左右。

      不对,可能我这种感觉本身就是陷入到他的把戏里的证据。这一切都是骗术,房东只是化了妆,凭着其演技混淆自己的年龄。

      这棵大榉树也是同样的把戏,这树完全就不是昨天的那棵,只不过移植来了一棵树形相似的树而已。如此一来,这里的人就能让我产生这里拥有神秘力量的错觉。

      但是怎么说,移植?这么大的一棵树能移植?可能吗?要用上相当规模的机器吧,而且在如此短时间内,完成得这么彻底?还要雇佣相当规模的劳动力,这么做的动机又何在?

      我观察了一下树根,完全看不出有移植过的痕迹。

      在浓淡变化的雾下,树根和地面好歹还能看清,但看不出这是刚刨过填好的土地。

      对了,那块石头还在吗?

      吉鲁当时挥着金属棒往仰面倒下的我砸来时砸中的石头,碎了一部分。那碎片还把我的下颌扎伤了。如果地面挖过又填过,那碎片很可能也不在了。

      雾气不浓的地面上,我看见了,那块石头还在,就在原来的位置上。

      那群人没看漏这缺了一部分的石头,又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去了?

      不对,这地面看来毫无违和感,这不是这两天踩实的土地。看起来那石头已经混在这堆枯叶中,封存多年了。

      这棵树还是被换过了吗?

      我正从这里的人的手法中感到迷惑,这时关于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我有了灵感。

      他们不是知道我在马来西亚有财产吗,如果他们窥觊着我的财产,那么做上一全套的蒙蔽功夫也是值得的。

      能使生命再生的梦幻般的力量,如果能让我相信的话……这副不健康的身体,不能活动的双腿,为了治好我这副残疾身躯,我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例如拿出我的全部财产?

      就像那些神棍宗教徒高价卖护身符一样的把戏,这里的人打算向我推销这里的神秘力量。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的心里响起警钟。

      这里的人如果知道了我的背景,毫无疑问是从费鲁多兄弟的口中打听到的,所以这里已经被费鲁多一派掌握了吗?

      不跑不行了。我立马调转轮椅的方向,冲向通向大门的路。

      房东和住客们没有要追上来的迹象。

      不时会觉得喘不过气来,疑惑从中而生,他们这个骗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那房东是化妆和演技都一流吗?他紧急弄来一条一模一样的白狗吗?还有那扶手的破损呢?还有那棵大榉树呢?那棵大树怎么看都不可能移植。

      迷乱在思绪中,我让的轮椅速度慢了下来,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又能看见那所栋房子了,房东那微小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慢腾腾地挪开那张毛毯,抱在手中……站了起来。

      在吉鲁暴动的那种紧急时刻都没能站起来的那人,如今却…………感觉在这块地方迷路了,太多事情占据脑海,如今我只是行尸走肉般地移动着。小径分叉,方向有搞错吗?

      但就在这一瞬间——

      我懂了!

      正因为快迷路才能识破他们的骗术!

      是这样吧!

      通向那所房子的错综复杂的路,还有那太极标志,这一切都有意味在其中。

      于是我又走向分岔路的另外一个方向,我感觉这条路的前方有一种可能性,去一探究竟吧。

      在那里应该能看到舞台的巨大后台。

      简单的说,有两座一模一样的建筑,连那庭园里的树的枝叶形状也一样。

      就像太极那个黑白相对的标志一样,landend house也是一座对称而建的双子城!

      一边的树已经枯败,另一边的树则勤加修整,让其继续生长。他们这次把被金属棒打碎的石头移走了,用这样的舞台机关,迷惑憧憬神秘生命力者的眼线,使其心醉神迷。

      巨大的树群已经近在眼前,路的尽头就在那。我加快轮椅的速度冲上前去。

      马上就能看见了。

      蒙在眼前的大雾突然消散,然后——

      我瞪大眼睛看着前方,大气不敢喘,声音不敢出。

      我好歹算是悬崖勒马了。

      4

      我四周的雾打着旋,全都漫向我的脚下。

      地面在前方深陷下去,形成一个广阔的空间,不,准确来说是被人挖出来的,大概是在进行管道埋放工程。

      雾色弥漫在黑暗中,这深坑看起来就像个无底巨洞。

      虽说这是个巨洞,但这面积也盖不起一座landend house。这里大概是不存在第二座landend house吧。

      也不仅仅是面积问题,与这块地相邻的地方上建了一座哥特式的教堂,昨天晚上我和滨逊来拜访时,landend house旁边并没有和它相似的建筑。换句话说,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这里也不是第二座landend house的地点,但如果这里也不是,那么这块地上就更加不可能有第二座landend house了。无论从这块地的面积还是死角上来说都是这样。

      那么……

      兴奋过后我又再次落入混乱的深渊。

      大胆而有把握的推理不攻自破,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望和挫败感。

      我从这“悬崖边”小心翼翼地调转轮椅的方向,带着这个阴魂不散的谜团离开了这所“再生馆。”

      我又茫然地行驶在里巷中。

      轮椅的电池尚且电力十足,但我体内“电池”又怎样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劳感涌上心头,本以为能扭转局面,没想到碰了一脸灰,力气全无,似乎支撑着这副残疾之躯的东西都消失了。头摇摆不定,腰上像挨着好几百根针。

      还有一件事让我咽不下气。费鲁多那伙人和landend house的住客合伙伪造神秘现象,不就是说明当初就是他们把我引向这里的吗。我不就完全上了当了?我侥幸逃脱,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吧。

      紧张、努力、成功的喜悦,全都化作虚无,现在我正被他们一伙人监视吧。

      在这静悄悄的窄巷里,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周围的动静。这时,大路那边闪过慌张的身影:两个男人一副在找着什么的样子,但马上又走开了。

      其中有一个人很面善,像费鲁多手下的人,因为距离远又在黑暗中,我不能确定,但大致印象我还记得。他们绷着脸像是在找什么,该不会,目标就是我?

      这么说的话,landed house的奇异现象就不是他们的计划了,他们出差错了。我到底是顺利逃脱了。至少他们现在已经找不着我的身影。

      这么一想,顿时精神了不少,我大概是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我没必要只身上前找茬,还是先找上我踏实的搭档滨逊律师再说。

      我出了大路,谨慎地瞄了下周围,人影稀少,视野开阔,确认敌对势力已经不在之后,我把目光投向电话亭。

      磨蹭了一下好歹进了电话亭,我拿出电话簿,有两本:职业分类的和人名的。我拿起职业电话簿,寻找滨逊事务所一栏。虽然封面已经破破烂烂,但里面的字还认得清。

      只要搞清楚地址,打听下路就能到吧。或者问谁要几枚硬币打电话去也行。

      我停下在纸面上滑动的手指,不禁开始怀疑眼睛,找不到滨逊的事务所。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电话簿的纸不可能干净地被撕下来,前前后后的纸张都粘的好好的……只是唯独滨逊的事务所电话号码消失了。

      我抖着手指又翻开了人名电话簿,上面也写着我的住宅就在这柴郡。

      滨逊。托尼.滨逊……

      找不到。

      这下连滨逊都消失了。

      冷汗直冒。我不记得我有拿出过电话簿。我又再次回到梦游者般的状态了。

      我仿佛被至今为止所认知的现实给抛弃,流放到这个孤立的世界。周围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界了吗?我的常识已经死去了吗?

      失去一半意识的头脑中,梦的断片一样的影像毫无来由地涌现……人的喧哗声……盯着我看的男人们。这到底是什么,清醒状态还能看见梦是不是说要完了。

      我迷迷糊糊地在窄巷中走着,这时传来类似女人的脚步声,稍稍把我拉回到现实,我差点就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对方从右边的大路上走来,我连忙停下轮椅,她也好不容易地站住。

      我仿佛能预见她吓得尖叫的表情,若她喊出来就把那伙人引过来了,为了稳住她我连忙说:

      “我不是可疑人物。”

      黑色长发,睁得大大的黑色眼睛,瓜子脸,看起来像东洋人,于是我暂且再用英语跟她说:

      “让你受惊,实在抱歉。”

      她看起来二十开外,是个有魅力的女性,身披西装套装给人洗练之感。

      她提着两个购物袋似乎很沉,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帮忙,但冷静一下才认识到自己并没体力帮别人拎东西。这一举动似乎也唤起了她的警戒,她身体赶紧一缩。

      我抽回手,开着轮椅慢慢地从阴暗处挪到灯光下,说:“多手了多手了,不好意思,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真的,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寻思着要不要就这样一走了之,窥探着对方的反应。

      不想她却流利地用日语问:“请问是日本人吗?”

      我开始认真打量起她的眼睛:“你也是?”

      她轻轻点头,从脸色看来还没放松警觉。但我却顿时松了口气,肩膀也松了下来。对于一直感觉被现实世界所遗弃的我来说,还有什么比邂逅祖国同胞更让我感到宽慰的呢?

      “你的脸色……”

      她喃喃细语地似乎在向我探询。

      “脸色看起来很不对吧,而且还坐着轮椅,但我绝不是从医院溜出来的住院病人。”

      “不是…住院?”

      “是被禁闭了——”

      “被禁闭了!?”

      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下把她吓得目瞪口呆。

      “不是被警察抓去拘留的那种,我是刚从一群连钱包都不放过的不法之徒手里逃出来。”

      她的眼睛不安地颤着,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我:“那我,该怎么做?”

      “嗯?”

      “我该做什么……”

      “不,也不是说让你帮我。”

      但老实说我很需要得到帮助。

      “那么,请告诉我最近的警察局怎么走吧。”

      “真不巧,距离有点远,不坐车,不坐出租车的话不方便,而且我的钱也几乎用光了……”说着她提了提她手中鼓鼓购物袋,“但如果你给我点时间的话,说不定也能帮上你,不用上警察局就能解决。”

      “啊?”

      这双明亮的黑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亲密的人,她的表情中似乎压抑着某种兴奋。如果她是把自己代入到了冒险武打剧里的女主角或者内奸角色里那我可就为难了,但她看起来也不像这么轻佻的人,我只感到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足可信赖的气息。

      “我家房间的话……”,她一个人烦恼着自言自语,突然眼睛一亮,“能到那家店等我吗?”

      她提起看着很重的购物袋,指向大路一角的一家酒馆。

      “这轮椅,能动的吧……”

      “啊,是的,这没问题,我自己也能过去。”

      “那家店的人都很好,不用担心。如果追赶你的人出现了,你就找老板帮忙,只要跟他说声是B.B的朋友,一定会帮你的。”

      B.B(Brigitte Bardot,碧姬·芭铎,法国性感女星)不正是受着完全不同类型的美神眷顾的美人吗,但管它呢,反正现在她是对我出手相助的异国同胞。

      这时我突然发现她一直盯着我看。

      “请等着我。”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也拉下轮椅的遥控杆。

      我是不是对她信任过度了,或许我被出卖了,等着我的可能也是个陷阱。但我心甘情愿,如果她都不是我的希望,那可以说已经没希望了。

      另外,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极限了,因为泡在雾中,脚也要被冻坏了。那酒馆的灯光看来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的地方了。

      我登上斜坡,走进这家“羊与夕阳丘”亭酒馆。


           (未完,后文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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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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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4 22:51: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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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内灯光模糊,很是舒畅。黑色的橡木柱上的提灯给客人营造一种羁旅在外的错觉。人群的喧闹声也让我安适。

      这是典型的老式英国酒馆,但又跟务农人扎堆式的热闹有所不同,这里有种绅士群集的气氛。看到我这样的轮椅来客,这一张张面孔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我,但随即又见怪不怪地扭过头去回到刚刚的讨论话题上。在日本以外的地方,人们大多仅仅把残疾看作个人的一种特性,不过多纠结。

      门前立着两块又大又碍事的写字板,完全一副让客人停下来看两眼的神气。一块板上写着八月九日星期一的特价菜,吸引我的是第二块板上写的“B.B”,似乎是为了吸引“焦急盼望B.B的歌唱演出的客人”到场,上面写了两个演出时间带。这么看来,她是这里的驻场歌手。

      深入店内部后,看到一个角落围着很多人,很是热闹。低矮狭窄的舞台上有两个东洋青年正在表演,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听到两人小声的对话后,就知道他们是日本人,这么看来是B.B的熟人。

      我停下轮椅看表演,在人墙中的间隙中看他们表演,似乎是在表演魔术,说是“他们”,但其实也就一个人在表演。

      他用右手手指灵动地卷动着插羽毛的帽子,卷到胸口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左手,突然帽子一移开,左手有什么异样:手表不见了!观众顿时一片哗然。

      帽子又再次挡在左手前,二三秒后,银色手表再次出现在左手上,素淡的灯光下顿时爆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这好像是最后一个魔术了,旁边站着另外一位搭档已经开始一边说着结尾词,一边拿着帽子接受大家的打赏。

      我挤在退散的人群中找着空位置,找到一张空圆桌,等我移到那边去时马上又来了人,是刚刚表演魔术的俩人。

      “嗯?”我决定先用日语探问,“这里是两位的位置吗,两位不是店里请来的嘉宾吗?”

      “你要一起坐也欢迎。”

      转帽子的青年露出笑脸说:“日本朋友一起坐吧。”

      我欣然接受邀请。

      帽子收完打赏的钱后,他便夹在身上,两人进行了自我介绍。

      对面右边的是刚表演的魔术的青年,叫南美希风,眼睛和光亮的额头都给人聪颖的印象,刘海在额头上打下柔和的光影。

      另一位叫的场利夫,正一脸舒坦地晃着酒杯。鼻翼和下巴都很削长,让人联想到柯利牧羊犬。

      两人都很年轻,看着都是可以唤作青年的年龄,但已经30过半。

      南是摄影师,的场是记者,但两人不是同事。

      我也自报了姓名,还透露了自己家住马来西亚,因事务需要2天前来了这里,另外又问道:

      “表演魔术不是主业吧?”

      “刚刚真是献丑了,说来也惭愧,”南自嘲地说,“去挪威的时候花的钱超出预期,想追加补贴也没成功,所以只能自掏腰包了,于是就想着一边旅行一边赚点小快也好,就成这样了。”

      “其实也想寻个更好的门路,”的场快活地补充,“比如用我们的智力为别人排忧解难,从中获得点报酬什么的。”

      为人排忧解难的智力工作……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看的话还真想找他们帮忙。

      这时,一个胖胖的侍应生端来追加的啤酒和下酒菜。

      他们让我点单,但我身上分文未带,有点局促:

      “唔…话说,B.B让我在这里等她。”

      “哦!美声线B.B啊,如果她要来的话,那就来一杯黑啤吧,也是本店的招牌。”

      “那、那就要一杯那个好了。”

      “不介意就一起吃吧。”南说着,把一碗炸薯条推到我面前,又看向墙边,问:

      “话说,那幅画让你联想起什么呢?”

      循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里有幅10号大小的抽象画,上面的图案就像一堆四散的迷宫拼图碎块。

      “像一堆楔形文字。”

      “但只有中间描有曲线,那应该是重点,看起来像什么呢?”

      “曲线……好大的……笑脸,这不是动物的笑脸吗?”

      “猜对了。”

      南一脸满足地和他的同伴相视一眼。

      “我们都觉得那只猫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柴郡猫。”

      “哈,这样啊。”

      这个妙想让我的面部肌肉得到久违的放松。

      在柴郡的这个镇的酒馆上挂这样的一幅画着猫的笑容的画,真有种温暖的玩兴。

      我感觉到眼前的两人似乎也有相似的感悟,真是两个容易相处的人啊。可能是他们让我感到心安,接下来南说“不可思议的仙境里的爱丽丝,说不点也在某个角落带着呢”时,我情不自禁地沉吟道:“要说不可思议的话,非属那件事…”

      话音刚落,他们就来劲了,被撩起兴趣的的场倾身问:“是经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吗?”

      “这个嘛……”

      “也不是喜欢猎奇才问的,这位南正在做一个叫‘世界传说和奇观’的主题摄影,所以有什么情报的话不妨直说,当然我个人的确也挺好奇的。”

      我摆摆手以示否定。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点怀疑自己神志不清了,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

      “普通的奇观可吓不着我,我在雪山还遇见过龙。”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前一阵子我们还遇见过独角兽和天马。”

      译者注:“遇见龙”是指书中的第一篇《龙之渊》的故事,“独角兽和天马”则是指第三篇《柏加索斯和独角兽药局》,柏加索斯即神话中的天马。

      两人一副轻松的语调,但看来都是认真的。

      于是我不知不觉就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来了,说出来后郁闷也稍微派遣了,多少有点回到现实的感觉。

      讲到从马来西亚的叔父手里继承来的遗产引来“害虫”时,黑啤酒端来了,我刚好也渴了,于是就伸手拿酒扎,但又发现酒扎异常地重,现在的我可能连端起酒扎的腕力都没了。

      发现事情还牵扯到犯罪时,两人的表情紧绷了起来,的场忠告我说:“最好把关系人之间的对话回想得详细点。”

      “无论多小的细节都可能包含着线索。”

      我也注意着尽量做到真实地还原场景,把一连串的奇妙经历都讲了遍。

      两人全神贯注地听着,附和不多,但却是优秀的聆听者,不时提出适当的问题,让我把本已忘记的细节都回想起来了。不知不觉间,我甚至连从马来西亚的黄昏转换到英国的雾夜整个过程的私人感情世界都暴露出来。

      当然,“landend house”的怪异现象我就尤其细心地讲述了,扶手的破损,血迹,榉树,地面的形态……那迷幻地消失无踪的吉鲁事件的痕迹。

      我还说了我的“双子建筑”推理,南顿时两眼发光,拍手叫绝。

      之后我又说了我验证了自己的推理是谬论的经历。

      “这样啊……”

      把来这酒馆之前的经历一口气讲完,已经精疲力尽,我几乎像伸着懒腰僵在那里似的陷在轮椅上。

      “啊,你还好吧。”

      我说不必担心,两人重新坐正。

      “但你刚说的事还真是……”的场回到座位上,吃力地眯着眼,“像沉浸幻想中的故事一样啊。之前看着就是残疾的房东的脚,还有那条死而复生的狗……甚至房东还变年轻了,简直就像穿越回到吉鲁大打出手之前的时间啊。但另一方面那棵榉树又竟然在一夜之间就生长了不少。”

      正如他说说的,生死颠倒的错觉。

      这下他们也理解了让我抓狂的迷惑了。

      喉咙又犯干了,我伸手去拿酒扎,酒暖掉了。这时,南突然把那酒扎拉到自己身边……这是干嘛?

      南手抓酒扎,眼睛闪着思考的神情,问:“B.B是说‘这轮椅车能动的吧’,对吗?”

      南低头开始沉思,说起来B.B动作真是慢啊。

      南沉思着,不时小声嘟囔着“的确”“有可能发生”。

      此刻我就像触到电流般重新审视这个南美希风,他是在认真地尝试解开我的疑惑吧,那云一般捉摸不透的幻想,这下大概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不,不是大概,这个男人一定能解开谜题。

      不经意间我迎上了他的目光,愈发加强了我的印象,南正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

      “等等,美希风,”这下连他的朋友也忍不住问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草雉先生?”

      “你尽管问。”

      “日本的现任总理大臣是谁?”

      以不可思议还击不可思议吗?我情不自禁地失声叫了起来。

      南的朋友也一脸疑惑地在一旁看着他。于是我说:“宫泽喜一对吧。”

      话音刚落,的场就一脸惊异地看向我。

      一种被现实世界遗弃在外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他们的问题和表情都让我参不透。

      这时南说:“这样一来就真相大白了,草雉先生经历的超自然经历的解答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他手上拿着隔壁桌留下的报纸:“请看下这个。”

      让我看的是新闻的发行日期。年月日,年……

      “啊?”

      一瞬间下巴仿佛都要掉下来了,胃里翻腾着,与其说怀疑我的眼睛,不如说就像世界摇着头对我开了个大玩笑。

      “2004年?”

      “是的,今天是2004年8月9日,星期天。”南美希风的话一字一句的敲在我脑里,“草雉先生,你之前所在的时间是1993年8月9日,星期六。”

      “是这样……”

      我接不上话来,怔得像稻架一样哑然沉默的的场替我问他的搭档: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要解答草雉先生所说的谜,如果水平方向上的物理移动说不通的话,那么只能让人事在时间轴上移动了。”

      “移动?”

      “草雉先生说过,在门口看见一张通告板还是写字板什么的,上面的黑板上应该写着今天的推荐菜。这块板的位置可谓又碍眼又醒目,过路的都会注意到,上面应该写着今天的日期,草雉先生明明看见了却没有感到违和感,也没提出疑问……他到底还是个能作出“双子馆”推理的人啊”

      日期是我今天醒来前后看到的,当时在那张陌生的床上看见桌子上有挂历,日期就是吉鲁事件的第二天,周日。

      “就是说,草雉先生之前所处的时间,就在日期和星期几都和今天完全重合的某一年里。跟2004年8月日历的周日配置一样的,有1999年和1993年,当然也可能是更早之前,所以为了确认草雉先生到底是在哪一年,我又问了个问题。”

      我所在的过去……

      那个过去的年份……

      “草雉先生,”南美希风盯着我,“你在路上失去意识后,醒来时并不是第二天,你是足足昏迷了11年多1天后才醒来的。”

      6

      的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但我才是那个应该一脸难以置信地回看世界的人。

      ——十一年后的未来?

      “宫泽喜一担任总理一直到1993年,”南不慌不慢地说着,仿佛引导我一步一步地回到现实,“1993年8月9日,细川护熙顶替宫泽喜一出任内阁总理,正好是当年的今天。”

      顶替……他还预言了。

      他只是在讲述着他作为记者的回忆。他们真的是未来的人吗?

      他们中的一个——南美希风又开口了:

      “1993年8月8日,把和滨逊律师在landend house共同度过惊险危机的你击昏的,可能是来寻仇的吉鲁,可能是依照费鲁多一派计划行事的袭击者,也可能是个刚好路过毫无来由就上来袭击的,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你被送院救治了,而费鲁多一派看到机会,就偷偷进行起了一个计划。你还在昏迷就把你送出医院,安置在自己的地方,并自己进行护理工作。”

      那间像病房又有点不对劲的房间……

      “本来应该用飞机把你送回马来西亚,但就算把你放在当地护理,想必你的同伴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还可以看着你,只要帮你护理一下就可以了。大概是希望你尽快醒来吧。”

      “但是……”

      我沉吟着,的场马上接了下去:

      “费鲁多一派不是计划着不让他醒来吗?”

      “对啊。大概是在看护草雉先生的同伴的眼皮下偷偷用了药物让他持续昏迷吧。”

      “绝对要避免死亡,因为如果死了,资产就全归政府所有了。”

      “草雉先生,你的那座锡矿山出产镓,而且还是优质的镓。这10年来,因为半导体业界需要制作晶片,砒化镓的价值大幅上升。能使用的人就有权力。狡猾的费鲁多兄弟为了实现这个有先见之明的远大计划,也难怪他们不惜工本劳力了。”

      时间的沉重黯然压到我的肩上。

      “可是10年有多……”的场提出疑问,“昏睡了这么久的人醒来后能立刻活动身体吗?”

      “正因为有轮椅,所以能活动这一点才不能看漏,但在这之前,的场,为了维持草雉先生的身体机能,费鲁多一派可是一直费尽心思呢。”

      “他们?”我的心中也回荡着同样的疑问。

      “不管怎么说,要动用草雉先生资产的那些决议,都是要草雉先生签名的。”

      ——啊!

      “但,美希风,就算身体机能还在,但没有意识也签不了吧。”

      “我觉得是这样的,费鲁多一派为了防止草雉先生得蓐疮(久病卧床,皮肤被压而发炎)之类的病,于是给他做保持身体机能的运动,做肌肉按摩,首先要保持他只要一有意识就能马上活动的状态。草雉先生今天醒来的时候,上半身也是斜躺的吧,这也是保持身体机能的一环,人如果长期横躺的话,起身就有可能导致贫血。为了避免他这样失去知觉,就做了这样的措施。”

      但我还是好几次头沉得不行,濒临贫血……

      “费鲁多兄弟最关注的还是手和手指的肌肉吧,因为签名要用到手。于是又做了这些:减少药物投放,做一出草雉先生的意识似乎已经恢复的戏,然后描准时机,让暂时恢复意识的草雉先生签重要文件,提前准备几个证人。当然实际上并没有签,他也签不了。时间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偷偷培养了一个专门伪造草雉先生签名的人,最重要的是防止有人断言这样的签名绝对签不了就行了。”

      宛如在梦中,回想起来的是那些场景……人的喧哗声,盯着我看的男人们……那些都是现实吗?让我恢复的意识,还定格在记忆里。

      “当然,一味的是同意对费鲁多兄弟有利的签名书一而再再而三出现肯定会有点不自然,不满和怀疑的人抱成一团来反对那就危险了。所以我在想,大概也准备了兼顾全体利益的文件吧,内容是不怎么会有人站出来反对投诉的那种。草雉先生的同伴,为数不多,是把他们削弱了吧。”

      无法反驳……我还在的时候还会听从我的指挥,我不在了之后,失去了后盾还能意志坚定地和费鲁多一伙对抗到底的人大概很少吧。

      “但我想草雉的同伴还是出色地坚持抗战到底了,因为草雉先生昏迷不醒,都成了行为能力缺陷人了,费鲁多依旧还在辅佐的位置上,想必有人锲而不舍地不让人趁虚而入,坐上后继人的位置吧。”

      费鲁多一伙人大概是把税金全让我付了。

      “在这种僵局中,恶人持续地尝着甜头……”

      南的解答暂时告一段落,的场抛出个问题把解答转到下一个场景:

      “于是,十一年后的今天,草雉先生就真正地苏醒了吗?”

      “应该是出了差错,可能是搞错药物剂量,也可能是草雉先生的体内产生抗药性了……几个偶然也让草雉先生产生错觉,下颌上贴了创伤膏可能只是因为被剃刀刮伤了。”

      我摸着创伤膏,对南的话更加深以为然。错觉的原因之一是桌子上的日历,上面的日期刚好连着那天晚上。

      “那么,在一定程度上维持持续昏迷的草雉先生的身体机能的理由也就是这样了,但尽管如此……”南的声音和表情里有种深深的叹服,“实际上能立刻活动还是个奇迹啊。草雉先生深信自己昨天还能动,因此就毫不怀疑地认为今天也能动,可能就是这种意志让他动起来了吧。这是一副由意志支配的皮囊。到了卢尔德之类的奇迹之地,信徒们的疑难杂症瞬间就治愈了,瘫痪的手脚也变得能动了。此外,基督徒想起基督的受难,就会出现‘圣痕’而出血。信念也能使肉体产生奇迹。而草雉先生则是日常的信念让他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身体。”

      那让我怀疑重力失衡的铅一般沉重的身体……不灵活的手指。发声的困难,腰上的负担……我抬起双手,像从未见过一般地凝视着我的手。

      “原本这副身体上的肌肉就不怎么管用,重新打量一下,的确像是衰老了。”

      曾经还是比较灵活的。

      “还有其他驱使草雉先生活动的原因,”的场说,“那就是危机感,连走走神推测状况的闲暇都没有,只记得昨晚在巷里被人袭击了,于是就断定自己被监禁了,这下只能迫不及待地想着逃命。恐惧和拼命的劲头,肾上腺素分泌,促使长年休眠的身体整个活动起来了。”

      “有道理。”

      南说:“可能碰上吃饭时间或者是在做饭,于是间隙就产生了。全部人刚好都出病房了,没人盯着草雉先生,也就是大意了,这完全是他们安全上的失策。这样考虑的话,‘landend house’里的人都在过着平常日子的推理也说得通了。”

      “啊,是这样?”

      “平常的日子?”的场问。

      “他们没搞什么巨大的阴谋,也不认识费鲁多一伙人。”

      “但……”

      “因为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馆入口处阶梯上的扶手变化也就没什么出奇了,草雉先生。柱子上粘的血迹,要不就在风雨中被洗刷了,要不就是因为石材表层的自然脱落而消失了。还有你说那被金属棒砸过扶手的边角很光滑对吧,谁都会把手扶的部分磨光滑吧,而11年前那里的破损部分刚好也被磨平了。”

      嗯!?

      “但、但是,南,那房东呢?他还变年轻了,还站起来走路了,那也正常吗?那应该是演技吧。”

      “不,如果那是另一个人,那一切都是正常现象了。”

      “另一个人?”

      “今天你见到的,不是11年前的那位房东。”

      “那是谁?”

      “但如果是另一个人,为什么会看着你觉得面善,还跟你说‘是你’呢?”

      “对,正因为这样我才毫不怀疑那是同一个人。”

      “今天的房东见过你,那只可能是你11年前唯一一次造访landend house时的事情,那时候见过你的男人,就是当时坐轮椅的房东身后的那位少年。”

      啊?

      一阵虚空向我扑来:“啊!是那个少年,啊?”

      “之前看着像30前后的房东,今天看来不到25岁,草雉先生,十三四岁的少年过了11年后大概也就这个年龄吧。”

      “唔。”

      “少年喊轮椅房东‘哥’对吧,所以landend house房东是弟弟顶替哥哥了。”

      “原来如此。”的场的表情也顿时明亮了,“既然是兄弟,声音相似也不奇怪了,而且还有鬓角,相似的鬓角,那就更加难加区分了,看起来就像同一个人变年轻了。”

      “弟弟的腿没毛病,所以站起来也是正常。”

      正常!

      “当日的那个少年,为什么能记得11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草雉先生呢?”

      南自问自答地接下去说:“因为记忆鲜明吧。来了一个坐轮椅的东洋人,这本身就很稀奇,而且还引起大骚动了。当然让记忆深深烙在少年脑海中的最重要一点,还是因为爱犬福莱的死吧。”

      “啊!”

      那条狗……它到底还是死了,可怜了。

      “那里养着的狗是替代物吧。”南说,“养了同一品种,取了同样的名字并不稀奇,可能那是上一条狗福莱的狗崽吧。”

      “原来如此。”的场说,“爱犬死去的现场的坐轮椅的东洋人是吗?”

      可能恨着带来厄运的我吧。

      “十一年后,看到草雉先生又坐着轮椅来造访,少年的记忆苏醒了,但也没多惊讶。但对租客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威廉.吉鲁的名字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就算记得也不是什么好回忆,于是干脆地否定这里住过这样的人。可能那也不是谎言。”

      “的确。”

      “草雉先生还在树旁的石头上看到碎裂的痕迹对吧,因为坐在轮椅上,也不可能蹲下来凑近去看,加上有雾,视野也不会太清晰,其实只要凑近看那石头上的痕迹,应该也能看到被风雨侵蚀过的痕迹。阳台上搭话的女性,大概也是另一个人。”

      这么一说,那声音好像又不一样。

      “榉树的谜也没问题了,之前枯得不成样子的树,大概没枯死反而重生了,经过11年的生长,枝叶也长了不少,榉树的确是一种生长较快的树种。”

      没枯的树生长了,理所当然。

      让我产生时空错乱错觉的,仅仅是那里的平常生活。

      11年的误差,才是导致“再生馆”错觉的核心吧。

      “一系列的错觉,”南绞着双手,“可以说正因为是在欧洲的小镇上才可能发生的。”

      “此话怎讲?”的场问。

      “这家酒馆的内部装潢不就是这样吗,从椅子到房梁,都还是18世纪时的模样。光景还是几百年前的,变的只是来来去去的人。11年的时光就这样轻易地被吸收了。街道也是同样道理,历史的模样没那么容易改变,11年前和今天都没什么大变化,所以草雉先生完全没察觉到11年的误差。”

      “啊…”

      “石壁上仿佛还映照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侧脸,巷子深处似乎还回响着哈默尔恩的笛声(中世界传说中用笛声驱赶老鼠的人)。在日本的话,不去不开化的农村是没有这般光景吧,日本人从老远以前就过着被时间驱赶着往前走的生活,在都市的繁华街道上,建筑物和招牌也这样,穿着、发型、化妆日新月异,眼花缭乱。在这个镇上,女人打扮得比较朴素,老人也比较多。”

      这方面我比较麻木,所以才没察觉到服装上的违和感吧。

      “但是呢……”南挠着他的刘海说,“城镇和都市和时间较真,人就越发感觉到时间的短暂啊。”

      正是如此……被夺走了11年光阴的我深有感慨。

      我在想,这个切斯特城镇,就这样偷走了人的光阴,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给人一种长生不死的错觉。

      7

      “对了对了,电话簿也是同样道理。”南又补充道,“在伦敦,市外电话局号早就变了,但柴郡州还没变,数字的罗列和11年前一样,11年没变。滨逊律师在这11年间大概已经搬了事务所了吧。”

      “也是平常……”我近乎苦笑地叹了口气。

      “草雉先生,”的场探上前来,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这11年发生了很多事,克隆哺乳类动物也诞生了。”

      “真、真的吗?”

      “多利羊。”南说,“一只由体细胞发展而来的生物。”

      我仿佛在听2个来自未来的人讲着前所未闻的事情。

      的场稍微有点悲寂地说:“戴安娜王妃离婚了,才35岁就早早去世了。”

      “不是吧。”

      “小型多功能手机迅猛普及,在这酒馆里也能看到世界的大流呢。”说着南回望周边,“看不到香烟缭绕吧。”

      这么一说……

      “这种场所已经开始禁烟了。”

      “英国的酒馆也禁?难以置信啊。”

      “阪神老虎队时隔18年再次拿下联盟冠军。”

      “这玩笑也太假了吧。”

      两人大笑起来。

      这是真的吗?

      “还有一点。”南收起表情再次开口,“草雉先生,这次事件中我还察觉到一个细节。”

      又来了吗,这个男人总有一堆让我震惊的推论。

      “请放心,这是一个让人舒心的猜测。”

      “让人舒心?”

      “告诉你这家店的那位B.B,看着像已婚吗?”

      “啊?”

      这个男人总是问些奇妙的问题。

      “这个嘛……啊,对了,这么说起来她的无名指没戴戒指。”

      一说出口我就满脸涨红,我在那种情况下竟毫不疏忽地留意到了那位女性有没戒指。

      “而且她还向你确认说‘这轮椅能动吧’对吗?”

      “是的。”

      “但这句话你怎么看呢,如果是你的话,看到街上有人坐着轮椅,你会特意问他轮椅能动吗?”

      “这不会。”

      多余的问题,如果不能动还能来到街上吗?

      “草雉先生的轮椅是11年前的,应该是很旧的东西了,但却看不出来。”

      “对吧,还好用着呢。”

      “B.B发现草雉先生的轮椅是电动的,她大概是想问电池竟然还没用完,还能动吧。但这又很奇怪了,草雉先生并没说过他经历过长时间的移动,怎么就觉得电池用完了呢?那个目的地酒馆,也是近在咫尺。”

      “认真回想起来,的确有点奇妙。”

      “那位女性想必是知道这轮椅已经好长时间都没被人用过了,于是一直挂着心,给轮椅做保养。当看到有人在用这轮椅时就舒了口气,不禁想到‘啊,这轮椅还能动呢’,还说出了口。”

      对了,那女性的表情和声音都有种亲切的感觉。

      “所以她是看护我的护士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早就自报姓名了,如果她是敌人阵营的,那就应该告诉你她是你的护士,以此博取你的信任。”

      “这样的话……”

      “只能认为她是你的亲属了。”

      “等等,我不记得有见过她。”

      “忘了也没办法,毕竟都过了11年了,如今过20岁的女性,在你的记忆里,应该只有十三四岁。”

      头脑一震,难不成?

      年纪相仿的少女,只有一个。

      脑袋像被漂白了一样空空如也,这时传来南美希风的声音:

      “她出现在这个城镇不是偶然,她在这家店工作,借宿,她是为了待在你附近才来到这里的吧。”

      美铃,那真的是美铃吗?

      在街角相逢时她那惊讶的表情越发清晰了,她的惊讶中,还透着喜悦,和羞怯。这既视感,也就是说……美铃的面容,就在她的脸上吗?

      真的是美铃吗?

      受南国太阳灼烧的女孩,已长成那样一位洗练、苗条的女性了吗?

      “对美铃来说,你是最后的亲人了。”南说,“但光是为了这可怜又重要的亲人,一个年轻女性不可能让自己耗在这里,又在附近住,又要一直护理……那么,怕是有什么利己的理由吧,因为有利可图,所以一直待在你身旁。你迟早会醒来,到那时又能重掌资产运营大权了。”

      的场偏着头说:“如果是利己者,那她的目标也太模糊又不切合实际了吧。而且能一直坚持护理到现在已经够让人钦佩的了,这跟恶女的形象不符。”

      “对,而且不好惹的恶女应该不会自己去提好几个购物袋。”

      “那是当然的!”我终于迸出话来,“美铃才不会有什么心机和图报心理。”

      南的表情柔和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草雉先生,听说你在马来西亚的家里搞了个农园,有养鸡或羊吗?”

      又一个不明所以的问题。

      “是的,养了很多。”

      “这家酒馆的名字就叫‘羊和夕阳丘’亭,你和美铃小姐每天的习惯,不就是在景色优美的山丘上聊天吗,时间也正好是黄昏。”

      “这里的入口是个缓坡,坐轮椅也能轻松进来。美铃小姐在这家让你能轻松进来的店里,这家以回忆起名的店里,一直唱着歌,等着,等着你回来的那天的到来。”

      南美希风转动了我时间的发条。

      “美铃为了让你的轮椅一直能用,持续不断地给轮椅做保养工作,等着你再次苏醒,把你那天的衣服一直挂在衣橱上。于是,在一个有雾的黄昏,她突然就在街角遇见你了。开始因为四周昏暗,你还讲英语,她看见你的脸也仍无法相信那是你。”

      “不,就算面对面看着也无法相信吧。”的场沉吟道,“毕竟在床上躺了11年的人突然就在街角碰上了。”

      “对,这也是没办法的。就在美铃半信半疑时,草雉先生突然说自己被监禁了,这对美铃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是知道对立派的人在经济上是有明争暗斗,但夺去意识后把人监禁起来这种事就有点超出她想象。震惊之余她只好不知所措地问能为草雉先生做什么。她确信这个男人就是草雉先生了,但一时还想不到能为他做什么。把他带回自己家也不是上策,可能那伙人知道她的住所,可能家住在没电梯的高层房里,另外她也需要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于是就告诉草雉先生这家酒馆就暂且分手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报上名字呢?”

      “可能让你相信自己也需要点时间吧,也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心里激动,于是玩了点小恶作剧。她大概是想先把能证明自己是美铃的这十年来的照片找出来,然后再上这里来吧。”

      南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眼啤酒和下酒菜。

      “她现在正为这次神灵引导的邂逅乐得喜不自胜吧,但她似乎忘了提醒你不要急着把食物和饮料塞进胃里。”

      刚刚南阻止我喝酒把酒扎拉向自己,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草雉先生,要不要在这切斯特镇上打开宝匣?”

      译者注:原文是玉手箱,即浦岛太郎故事中浦岛太郎从龙宫里得来的宝箱,打开之后发生什么了大家都知道了吧。

      “宝匣?”

      南看向店门口。

      我费力地转动脖子望向那边。

      她站在那里,胸前抱着什么,视线定在我身上。脸上泛着红晕微笑着。

      “你还停在32岁时,她已经长成25岁上下的小姐了。”

      她要过来了吗?

      “她在这家店时被问到过,‘美铃’是什么意思。Beautiful bell。看,她来了,美声线的B.B。”

      南说。11年来,我的时间又一次转了起来。

      
          (完结)
    今朝有酒今朝醉
    奚叹天容自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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