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警官》作者：【日】门田泰明

汪汪

书名：超级警官
作者：［日］门田泰明
译者：张大飞  鲁永茂
刊自：《外国小说》
手打：puyu5166988


    夜幕即将降临，明治神宫外苑的游人明显地减少了，一位身材瘦长的老人握着手杖，依然在这里散步。老人年逾花甲，他那瘦削的面容和锐利的目光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阴沉的感觉，漂亮丰盈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庄重合体的深灰色西服套装显示出他社会地位不凡。他腰杆挺直，漂然洒脱，凛然自得的神态简直就象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手中。
    老人名叫岩濑敬太郎，是自由国民党内最有资历的长老，也是统治整个政界和财界的实权人物。
    他从职位上引退已经五年了，但仍然牢牢地把住了自由国民党的权力，人们曾把他称为“幕后总理”。他并不热衷于亲自坐在总理的宝座上，他在大藏大臣的地位上掌权长达九年零三个月之久，不仅支配着日本的财界，而且利用这个背景在政界扩大了权势，甚至当朝执政的总理也由他随意操纵。
    他叼着烟卷，悠然地在黄昏薄暮中散步。手杖敲击着柏油路面，在初冬的寒气中发出“嗒嗒”的响声。
    “明天要下雪啊。”
    岩濑驻足仰望天空，然后转身朝背后。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象一条黑影。这条黑影轻轻地摇晃着大步走了过来。这人的身材比岩濑还高，膀大腰圆，身材匀称，象个强悍的男子汉。
    “您是说，要下雪吗？”
    “嗯。”
    “会下雪的，气温骤然下降……”
    在路灯的映照下看出，这个人很年轻。再仔细一看，他的右脸上从嘴角到耳根有一条十厘米长的伤疤。也许是因为这条伤疤，他那端正的面孔给人一种悲怆的感觉。
    他叫岛津俊介，是警视厅的警官，受警视厅长官的直接指挥，受命担任岩濑的警卫。在警视厅高级官员的警卫班中，他是出类拔萃的尖子。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是吗？那好，我们走吧。不过，我还想再吟诵几句，对不起，先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是。”
    “你在我身旁时，我有两种感觉，一是觉得安全；另外，就是觉得不自在。特别是在我吟诵俳句兴致正浓的时候，你在身边就无法潜心入念啊。老人嘛，就是这么个怪脾气。”
    岩濑露出平静的微笑，从岛津身边擦肩而过，顺着原路往回走。他那旁若无人、飘然超俗的姿态，好象是在显耀他那巨大的权势。在此之前，他曾遭遇过好多次危及生命的袭击。有的是极左集团干的，有的是政界商界组织的暴力团干的，但是，岩濑这个庞然大物居然都能安然脱险，反而更加证实他是个不可动摇的强有力的大人物。他有一种令人可怕的生命力，一种足以反击任何危机的生命力。
    目前，他在这个深邃莫测的世界上掌握着无数个垄断企业组织，因此，人们把他看成是权力的象征。但是，没有一个人详细了解围绕在岩濑周围的权力结构，就是想了解也是不可能的。岩濑的周围总有一层半透明的令人生畏的帷幕，它顽强地阻挡着任何人接近岩濑。如果有人想打破这层帷幕，或者试图越过它硬要接近岩濑，那么，这位老人就会立刻显示出“幕后总理”的威力。
    岛津远远地跟在岩濑身后，眼睛警惕地环视着四周，右手一直放在腰间。他带着一枝自己喜爱的西德制左轮手枪，这是一种适用于速射的最新式手枪。
    刚走到外苑尽头，一辆黑色雪佛莱轿车无声地驶过来，停在老人身旁。他亲手打开车门，坐在车中等着岛津。车门一直开着，岛津对老人如此漫不经心，不禁咋了一下舌头，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想出什么好句子来了吗？”
    岛津说着上了车，雪佛莱象滑行似的开动起来。
    “不行啊，做俳句要全神贯注。”
    “是不是因为我打乱了您的思绪？”
    岛津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说。
    “不，不。我正在想，这就要和那个混蛋见面了，没有和谐静寂的心境怎么能做出俳句呢？”
    “您好象很喜欢外苑这一带的景致吧？”
    “是啊，这是我心灵的故乡。小时候，祖父经常带我来外苑散步，当时的东京非常幽静，我家就住在外苑附近，那是一座四季鲜花迭放的好房子啊。”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说。”
    岛津自从担任岩濑的警卫以来，曾多次陪他到外苑来散步，这是第一次听他谈起喜欢外苑的缘故。岛津意外地感觉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老人竟然也有凡夫俗子般的柔情。
    雪佛莱以飞快的速度向六本木方向疾驶。
    “我虽然主张不要对别人的事情太感兴趣，但还是想问问你脸上的伤疤怎么弄的。”
    “这是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搜查一科，执行任务时被犯人用日本刀砍在脸上了。那年我二十九岁，求功心切，觉得这正是立功的好机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犯人打成了重伤。”
    “年轻气盛啊。我听警视总监神原说过，你是个很有才干的人，想必本事不小吧。”
    “这……”岛津含糊其辞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你要给我当好警卫，我的敌人不少啊。”
    “这我知道。不过，您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才是，不然，会招惹麻烦的。过于大胆，出了事就不好办了。”
    “那好，我会注意的。”
    就在岩濑点头的时候，雪佛莱停在浓荫遮掩下的春日饭馆门前，这家饭馆是东京数一数二的高级饭馆。
    岛津刚要抢先下车，岩濑按住了他的肩头。
    “你陪我同席，怎么样？”
    “这样好吗？对方会不会……”
    “没关系，就作为我的秘书露面，不过，你不能开口说话。”
    “可谁都说过，您是最不喜欢秘书的。对方介意的话，会影响谈话。”
    “好了，好了，跟我一块来。一边喝酒一边听听，长长见识。”
    “好吧，那就……”
    无论在什么场合，警卫人员不得参与要人的政务，他们的职责是保卫要人的安全和保守机密，严格禁止参与其它活动。岩濑的这番话，不是让岛津去破坏警务纪律吗。
    “我可以告诉你对方的名字，他是日本产业银行的总裁松波四郎。是我叫他来的。”
    岩濑说着，点燃一只外国雪茄烟，走下车来。
    岛津一听说日本产业银行，马上就想象出岩濑今天晚上将以一种什么姿态出席这次会谈。
    日本产业银行是一家历史较长的老牌银行，在东京都的银行中，资金额占第五位。现在，这家银行正在为与资金额居首位的帝国银行的合并问题左右为难。
    在女招待的带领下，岩濑和岛津来到一间清静的茶室。进门一看，松波总裁已经先到了，缩成一团跪在房间的角落里。
    松波的个头不高，看上去精神很充沛，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额头宽阔，头发油光发亮，这是一副典型的理财人的面孔。
    “嗯，你来了，过来，这边坐。”
    岩濑隔着桌子，与松波总裁对面在铺席上盘腿而坐。松波用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低头从眼镜框上面瞟了岛津一眼。
    “他是我的秘书，不必担心。”
    岩濑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着，瞪了松波总裁一眼。刚才作俳句时的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了。那对本来就带着几分凶气的小眼睛此时就象扑向猎物的豹子眼睛一样炯炯发光。从见到松波的一瞬间起，他的这种气势就完全把对方压倒了。岛津这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与岩濑同席，也是第一次见到岩濑的这种形象。
    “非同小可啊，他竟是这样一个老人！”岛津心中惊讶地叫道。
    “松波君，你在当副总裁的时候，经常到我这儿来，当了总裁后为什么就见不着面了？”
    “实在对不起，工作太忙……”
    “太忙？你是什么时候当的总裁？”
    “五年前。”
    “五年前？是我从大藏大臣位置上引退的时候吧？是啊，不担任大臣职务了嘛……一个无用的老人，对吗？”
    “先，先生，您怎么能这么说……”
    松波总裁红着脸分辩说，这副慌乱的神态完全失去了上流财界人物的举止风度。
    “好啦，老人嘛，爱开玩笑。听说，你急着要见我？”
    “是的。其实，今天晚上应该由我来招待您，可是……”
    “不要说这些应酬话了，我不喜欢别人招待我，所以，该由我来请你。你有事就快说，我的事比产业银行总裁还要多啊。”
    “是，是。”
    两个人会谈的胜负，从一开始就见分晓了。松波那矮小的身材越发紧张地缩成一团，甚至连正视岩濑的勇气也没有了。
    岛津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不禁觉着奇怪。自己与政治和经济问题毫无关系，现在却坐在这两个大人物的跟前看着这场较量。
    “先生，我有一个请求，不知您能不能答应……关于银行合并的问题，您能不能帮帮忙。也许您会认为我这是非分的想法，但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按大藏省的计划去办，这是全体职员的愿望，请您帮忙把合并决议撤回去吧，请您多费心吧。”
    松波总裁说完，往后挪了挪身体猛然把手扶在铺席上低头恳求着，泪水夺眶而出，双肩不住地抖动起来。这决不是做作，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哭泣。
    “又是这件事，可这和我已经没关系了，再说，我也没有权力管这件事啦。”
    岩濑不耐烦地用冷冰冰的口气说。
    “先生，我很早就听说，大藏省关于合并银行的方针一直是您的主张，先生，我们只有求得您的帮助，才能避免与帝国银行合并啊。请您在我们危难之际拉我们一把吧。”
    “是啊，我在担任大藏大臣时，一直倡导过银行合并的方针，但是，你把大藏省现在的政策和我联系在一起，未免太幼稚了吧。”
    “先生，您在担任大藏省大臣期间亲手培养提拔了东京都银行和地方银行的六个总裁，由于我们日本产业银行是一个有老传统的银行，一直拒绝任用官僚出身的人担任总裁，在这一点上，违背了您的旨意。我知道，现在无论怎样道歉也无法弥补以前的过错，不过，我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向您表示歉意……”
    “算了，别说了！”
    岩濑严厉地打断了松波总裁的话，他的眼光灼灼逼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你终归还是上流社会的财界人士嘛，没有必要再提起我的有关银行合并的主张和提拔六个银行总裁的事，这和现在的合并问题没有关系！你不至于胡塗到这个地步吧？”
    松波总裁听见岩濑骂自己胡塗，抬起那张表情僵硬的脸望着岩濑。
    “我说得不对吗？日本产业银行是一家资金额占第五位的大银行，可是让我说，简直是一家破落户。你早就知道，它已经是归大藏省管理的银行了，如果对此有意见的话，明天就可以脱离大藏省的管理嘛。我并不愿意坐视这次合并问题不管。帝国银行正在挽救你们这个日趋败落的日本产业银行。你却带头煽动银行职员，鼓动掀起反对运动，火上加油的不就是你吗？”
    “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不要狡辩了，我对你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你没能冷静地分析自己银行的现状，只凭感情用事。我每天看见报纸上那些反对合并的骚动，心里很不痛快啊。”
    “对不起，从明天起，我立即限制银行干部与新闻记者接触。”
    “太晚了。我现在与所有的银行问题没有任何关系，不能帮你的忙。没有事的话，你回去吧，回去后好好考虑考虑，想想怎样才能真正挽救日本产业银行。”
    岩濑说完，嘴边露出一丝冷笑。
    岛津若无其事地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心中暗想，这才真正看见了“幕后总理”的真面目。这次谈话，使他对岩濑的力量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由于石油危机以后出现的长期萧条，出乎意料地削弱了各银行的实力，在这些银行当中，只有列为世界第十大银行的拥有十兆日元资金的帝国银行充分显示出超群的实力。而一直被誉为银行界的“幸运儿”的日本产业银行却出现了无法逆转的危机。
    从去年秋天开始，日本产业银行成为大藏省管理的银行，一旦被指定为大藏省管理的银行，就要接受官方的行政干预。对这种不体面的行政干预措施，日本产业银行的全体职员是坚决反对的。
    由于银行实力衰退，需要由大藏省进行监督的银行已经达五十几家，其详细情况处于严格保密中，如果公布于众，会在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先生不答应帮助我们，我不能回去。”
    松波总裁双手扶着铺席，垂着头说。刚才那张涨红的脸已经变得苍白了。
    “不行。你们利用宣传机器大肆攻击帝国银行和大藏省，做得太过分了！帝国银行多次讲明，可以继续留用日本产业银行的职员，并且保证晋升工资，可是你们却兴风作浪地说这是弥天大谎。到这时候，你来让我帮什么忙？”
    “先生，我代表日本产业银行的全体职员诚心诚意地报答您的恩德，我们，我们……这两亿元，请您……”
    “混蛋！”
    怒不可遏的岩濑猛地站立起来，把点着火的雪茄朝松波扔了过去。
    雪茄烟打在松波的肩膀上，散落几个小火星，落在岛津眼前。
    岛津沉着地把雪茄烟拾起来，放进烟灰缸中，慢慢地直起腰来。
    “松波君，我将永远不忘你为我定的这个两亿日元的价钱，我就值两亿日元吗？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总裁！”
    岩濑粗暴地拉开隔扇门，走到走廊上。这就是“幕后总理”的愤怒，岛津看见了他那令人震颤的愤怒。老人在长长的回廊上转了几个弯，走到山茶花竞相开放的日本式庭园前，回过头来看看跟在后面的岛津，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他走到一个能看见山茶花的房间门口，说：
    “到这个房间来消消火吧，来，进来吧。”
    老人话音刚落，拉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屋里早已准备好了两人的酒菜。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印有花鸟山水图案的和服，恭恭敬敬把岩濑和岛津迎入屋内。这是个体态丰腴，举止高雅的女人。
    “这位是岛津君。”
    老人对女人说。当岛津和她的视线相对碰时，她露出腼腆和妩媚的笑容。她没自报姓名，转到岩濑背后，帮他脱下西服，说了声，“请在此休息吧。”便走了出去。
    “你是位清廉之士，刚接触到政财界的一点内幕，就感到吃惊了吧？”
    “啊，稍微有点……，我平常所接触的都是些书面资料，不知道真正的内幕现场情况。”
    “真实的舞台更加肮脏，今晚这件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侧面而已。人生舞台背后在表演着一场场面宏大，令人胆战心惊的戏剧哟。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国家机器如何能运转起来呢？自认为是神圣职业的银行界，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冠冕堂皇，剥去外皮看看，不过是一张培育罪孽的温床，即使你不是一个警官，而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岩濑在岛津的杯子里斟上酒，便自斟自饮起来。屋外山茶花的芳香在屋内缭绕。
    “我今天晚上住在这里，也给你订了房间。明早上四点半出发，上午七点半在箱根别墅有个约会。早晨起得这么早，太过意不去了。那好，辛苦你了。”
    “知道了。”
    岩濑与人会面大体上都是安排在早晨和晚上。白天的时间都用来悠闲自得地调养日益衰老的身体，就是现职大臣求见，他也拒不见客。
    岛津很久没喝酒了，这次痛痛快快地畅饮一顿。年轻的女招待把他领进一间事先准备好的房间，他一踏进屋门，连衣服也没脱，倒头便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远处有个女人在说话，声音慢慢地来到跟前，这声音好象挺耳熟。岛津霍然抬起身来，看见眼前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女人，是那个穿着有花鸟山水图案和服、体态丰腴的女人。
    “这样睡会把西服揉坏的，请你换上睡衣吧。”
    岛津显得有些狼狈，顺从地听从她的吩咐脱下西服。当他摘下挂在腰上的左轮手枪时，这个女人丝毫没露出吃惊的神色，双手接过枪，把它放在被子下面。
    “我是这里的女店主，叫多江。”
    她把岛津的西服上衣挂到衣架上，说道。
    “噢，是吗？刚才也没打招咐，对不起。”
    “这家店是属于岩濑的，你知道吗？”
    “噢，是这样。这么说，你是……”
    “是的，我是岩濑的女人。”
    多江微笑着回答。她好象想起了什么，突然把屋里的灯关掉。一刹那，岛津眼前变得漆黑一团，他本能地伸手抓住手枪，这是久经锻炼后形成的反射性保护措施。
    过了一会儿，岛津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他看见多江象一个白色的影子站在他面前。岛津不禁大吃一惊。
    “你到底想干什么？”
    岛津不知道眼前发生的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是操纵日本政治经济的庞然大物岩濑的爱妾，现在，她一丝不挂的站在警视厅出类拔萃的岛津俊介警官面前。
    岛津打开枕边的床头灯，多江在微弱的灯光中楚楚动人，白皙丰满的肢体象一尊大理石像。
    岛津站起身来，默默地把手搭在多江的肩上，把她拥在怀中，两个人的嘴唇凑在一起亲吻着。不知为什么，岛津对自己的行动并不感到后悔。
    他无言地搂着多江，只觉得一种不可阻挡的欲火在全身窜动。在微弱的床头灯的映照下，多江的眼中发出妖艳的光。
    突然，岛津心灵深处的理智使他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找我？”
    “别担心，没关系。”
    多江紧紧抱住岛津的脊背说。
    岛津不知道搂着多江过了多长时间，脑子里一点记忆也没有。只记得在一阵狂乱的暴风雨后便陷入睡眠之中。
    他觉得身旁有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多江已经穿上了和服，坐在枕边。
    “刚到凌晨两点，你再睡一会儿，到四点钟我再叫你，放心睡吧。另外，我和你的事也不必担心，岩濑现在正在另外的房间和年青女人嬉笑呢。没有别人知道，放心好了。”
    多江说完，飘然离开房间。从她的背影看出，这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女人。
    这个老人竟然在自己爱妾的眼皮底下和别的女人鬼混。岛津觉得，这个岩濑果然是个高深莫测的怪物。
    保护高级官员的警卫人员不允许凭个人的感情来对待自己的保护对象，必须屏弃私情默默地努力做好警卫工作。但是，现在的岛津俊介却对这位政治经济界的黑幕人物岩濑产生了一种抗拒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却一个劲地从心底涌了出来。
    凌晨四点半，雪佛莱轿车驶离春日饭馆。
    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整个城市仍在沉睡之中。
    “睡得好吗？”岩濑问。
    “很好。”
    岛津眼望着车外，点头说。他对昨天晚上那一段飞来的艳事感到有点后怕，但又一想，在重新认识了岩濑这个怪物的今天，干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下雪了。”司机说。
    “果然下起来了，怪不得今天早晨我觉得特别冷嘛。”
    岩濑双臂抱在胸前，闭着眼睛说。
    在他那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时常流露出一种老人特有的气质，就是这种气质在随意支配着日本的政治和经济。
    雪佛莱静静地穿过六本木的街道，沿着狭窄的街道开始下坡，汽车往左拐弯，再往前走，就可以到达溜池附近。
    突然，雪佛莱猛地刹住车，岩濑和岛津的身体向前扑去。就在坐直身体的这一瞬间，岛津跳出车外。
    雪佛莱前面有一辆大型的绿色吉普车横档在路上。
    察觉出异常的司机急忙换挡倒车，没倒几米又刹住车，从后面又有一辆轿车逼了上来。
    这是前后夹击的攻势。
    岛津脱掉上衣，背靠雪佛莱站住。他以为对方看见他腰间的手枪也许能自动退却，但是，从前后汽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是三个人，而且是三个高手。岛津正想着，一个人飞起一脚踢了过来，岛津向右一躲，右腿象装上了弹簧一样照准来人的下巴猛踢一脚，这一脚便踢碎了对方的下巴。
    岛津定了定神，谨慎地观察了一下这伙人的背后，轿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两个男人在伺机下手，吉普车的驾驶员座上也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右侧的一个人手持一个明晃晃的东西猛扑过来，岛津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夺下他手中的匕首。这时，拿匕首的人突然向后抽身，岛津不由得闪了一下，向前踉跄几步，左侧的一个大个子乘机挥拳打过来。
    岛津轻轻地吼了一声，鼓起气力腾空而起，双脚象木柱一样踢在那人脸上，那人顿时血流满面，栽倒在地。这真可谓一着见分晓啊。
    手执利刃的另一个家伙吓得畏缩不前，岛津一鼓作气跳起踢中这个家伙的胸部，脚刚沾地又飞起一脚，把那个家伙踢到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两个毫无表情的人各自手持步枪从轿车上下来。岛津看着持枪的两个人朝这儿走过来，紧张得脸色苍白。
    “站住！别过来！”
    岛津一边喊叫，一边估算着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看来，双方约相距二十五米。
    距离这么近，不熟悉暗杀之道的人也会把雪佛莱打成蜂窝的。
    岛津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他尽量不愿意使用腰间的手枪，但是，对方却满有把握地在举枪瞄准了……
    “先生，趴下！”
    岛津大叫一声，朝一旁跳去。无论如何，也得让对方先开枪，这是日本警察特有的习惯。
    只要对方不开枪，自己不想先开枪。岛津身上也具有这种大度的气概。
    装有消音器的步枪瞄准岛津开火了。岛津反射性地发起了反击，他使出了一般人无法掌握的速射绝技。
    他把手伸到腰间的手枪套中，几乎与此同时，手枪便在他手中怒吼起来。连续射岀枪弹的反作用力使岛津的胳膊剧烈抖动着。
    瞄准岛津的那个人被达姆弹击中头部，脑袋开了花。这种达姆弹击中腹部，能把五腑六脏炸得稀烂，把身体炸开一个大洞，即使没击中要害部位，也会流血过多而死。
    另一个家伙正要对准雪佛莱开枪，见到这幅情景，惊叫一声，把枪口对准岛津。岛津旁边毫无遮蔽之物，他只好就地倒身滚动起来。对手的步枪随即发出沉闷的响声，子弹打在岛津的身边，丝毫不给他站起来反击的机会。
    这一定是一伙职业刺客！岛津觉得身上掠过一阵恶寒，也许，自己马上就会死在他们的枪口之下。
    路旁有颗碗口粗的柳树，他迅速地滚到柳树旁，将身体躲在柳树背后。对方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但这棵细细的树干倒成了他有力的掩护体。
    岛津把自己的眉心和心脏这条连线紧紧地贴在树干上，这样，即使肩膀和腿部被对方击中，仍然可以保证要害部位不致于受伤。
    果然不出所料，那家伙停止了射击。岛津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跳到路上。步枪和手枪同时喷出火舌。
    那家伙被击中头部，仰面躺在背后的轿车上送了命。岛津的左耳上也流出了一缕鲜血，整个头部疼痛难忍。
    岛津觉得过了好长的时间。其实，这次事件从开始到结束只不过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
    “快上车！”
    岩濑下车催促岛津。岛津答应着拾起血迹斑斑的两只步枪，坐进雪佛莱车。
    “吉普车逃走了，岛津君。”
    “是吗？大概过一会儿就会回来拖他那受伤的伙伴和尸体的。”
    “嗯，这就行了。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
    岩濑平静地点上雪茄烟，眼角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我的敌人太多。总之，谢谢你啦。你干得很出色。”
    岛津没答话，用手帕擦着左耳朵上的血。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
    “不要紧吧？”
    “只是擦破点皮，我不在乎。”
    “你到底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啊。警视厅是具有世界高水平的优秀警察的机构，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材，神原警视总监也就放心了。”
    雪佛莱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疾驶起来了。
    “雪越下越大了，一会儿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岩濑饶有兴趣地说。这位喜欢风花雪月的老人也许被清晨这场鹅毛大雪迷住了，脑子里正在吟诵俳句吧。
    这是一位临危不惧、镇定自如的老人。岛津对老人的这种胆魄感到惊异。他从腰间摘下手枪，重新装满子弹。枪身还热乎乎的。
    “你这只手枪不多见啊。我对手枪不太熟悉，但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枝精制的高级手枪，不是国产货吧？”
    老人的兴致从鹅毛大雪转移到手枪上。
    “这是一支西德制的手枪，在世界上颇有名气。我在西德警察总部留过两年学，这是当年送给我作纪念的。在日本警察当中，恐怕只有我有这种枪。”
    “在西德警察总部留过两年学？是这么回事啊，这回我才明白过来你的动作为什么这么敏捷有力。”
    老人说着，象是鼓励岛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雪佛莱轿车刚一驶上东京至名古屋的高速公路，就猛地提高了速度。纷扬的大雪撞击着汽车的档风玻璃。
    “很惊险吧？记住，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岛津对司机说。司机是个憨厚的中年人，由于紧张过度变得苍白的脸还未恢复过来，听着岛津的叮嘱，深深地点了几下头。
    早晨七点钟刚过，雪佛莱轿车开进箱根的一座豪华宏大的别墅。将近七千平方米的院落中全都种满了和春日饭馆那儿同样的山茶，山茶花正散发出浓郁芳香。
    噢，原来岩濑喜欢山茶花……不知为什么，岛津觉得岩濑的性格很象山茶花。山茶花的独特芳香和那美丽的花形很不相称，这种花香浓烈的气味强烈地刺激着人的鼻腔。也许，这种强烈得刺激人的香味与岩濑身上的气味是相通的。
    “客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在门口迎接的老妇人象是这座別墅的管家，她恭恭敬敬对岩濑说。
    “让他等着吧，我想去吃点早点。”
    岩濑冷淡地说，带着岛津踏着庭院中石子铺成的小径向餐厅走去。
    “你是第一次到这座别墅来吧？”
    “是的，我只随先生到轻井泽的别墅去过两三次。”
    “这所别墅也很好，山茶花很漂亮吧？”
    “是啊，我一进门就看到了。”
    餐厅的饭桌上已准备好了早点和报纸。餐厅朝庭院的一面是一扇明晃晃的玻璃窗，庭院的景致一览无遗。
    “累了吧？来点葡萄酒怎么样？”
    “不，这些就行。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岛津若有所思地笑着说。老人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看着岛津。
    “你笑的时候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凶相，你脸上的这条伤疤很能说明你这个人啊。”
    老人啜着葡萄酒说，随手拿起一片法国面包吃起来。
    这真是个深奥莫测的大人物啊。岛津心想，自己也能有这种高傲而从容不迫的气度该多好啊。
    他没心思去吃饭。虽说警视厅长官授予他可以在紧急关头开枪杀人的特殊权力，但在大清早就打死两个人未免有些太过分了。无论他的心胸多么豁达开阔，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吃饭啊。
    可是，老人此刻的食欲竟如此旺盛……岛津注视着岩濑，心中一片茫然。
    “这些早报尽是些大选和日本产业银行的报道，无聊透顶！”
    岩濑把看完的报纸扔在一边，一口气喝下杯中的葡萄酒，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次大选，将是自由国民党的一场苦战啊。”
    “是啊，最近，由于党内缺乏优秀的人材，党员几乎都成了争工资的职员，这番苦战真是自作自受啊。”
    岩濑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来。
    “跟我一起来，现在我要见的是个比松波总裁还要显赫的大人物。”
    “这……，先生，您为什么也让我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见呢？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警官。”
    “我对你很感兴趣，我想让你见识一下我所做的一切。我欣赏你的所做所为。怎么，不去吗？”
    岩濑说着，放声大笑。
    “先生，我不想知道与我工作无关的事情。”
    “算了，别说这些了。”
    “如果我过多地知道了先生在政治上的前台和内幕的情况，做出违背先生意愿的行为，会给您添麻烦的。我是警视厅的人啊。”
    岛津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揶揄的微笑。
    “是吗？我该怎么办呢？不说这些，跟我来吧。我要见的人是帝国银行总裁安部喜市和大藏大臣大野诚治。”
    岩濑说完，转身走出餐厅。
    安部、大野，还有这位幕后总理，他们肯定要商谈一件大事，但是，老人让我参加会见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岛津全身的神经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在他心中明显出现了对岩濑的反感。但是，奇怪的是，这个老人还具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魅力，他这种奇异的无形的魅力正在吸引着岛津。岛津不得不对这股奇异的魅力提高了警戒。
    “他对我感兴趣？其实，只不过是说漂亮话而已。他把我拉进来，究竟想让我干什么？看来，不能回避他，越是回避越可能产生正面冲突……”
    岛津的思绪激烈地翻腾着，随着老人走出餐厅。
    宽阔的客厅内，天花板上吊着一套豪华的大型吊灯，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历届总理的肖像画，这种气氛和“幕后总理”的身份倒很相称。
    岩濑和岛津刚一走进客厅，大野大藏大臣和安部总裁便立即站起身来，朝岩濑深深地鞠躬问候。
    “坐吧。这是我的心腹，不必担心，开始谈吧，说话要简单扼要！”
    岩濑话音刚落，安部总裁就谨慎地往前凑了凑身子，说：
    “我想谈谈日本产业银行的事，松波总裁的态度仍然很顽固，不想和我们合作。刚才，我和大藏大臣谈过，是不是考虑利用大臣的行政命令，实行强制性合并呢……”
    “不行！目前正面临大选，应该尽量避免釆取引起新闻界骚动的行动，总之，只要没有松波总裁这个人，一切都好办。”
    “是啊，这件事……，我们已经制订好合并后的实施计划，我想集中精力裁减日本产业银行的人员，关闭那些无利可赚的分店。”
    “你是个十足的笨蛋！你们不是做出保证要给全体职员提供充分的工作机会和提高薪金吗？不管怎么说，这次合并会给帝国银行带来一次飞跃性的发展啊。”说话间，岩濑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总之，大野君要继续对日本产业银行进行行政干预，要逼着那个不识时务的松波总裁自动下台。安部君，你准备好那些东西了吗？”
    “我准备了十五亿，马上就可以交给您。您真的打算再次出马吗？”
    “嗯，我想在风烛残年之前担任一次真正的总理。党内各派系已经全部被征服，你给我的这十五亿日元足已控制那些不满的少壮派分子。”
    “一位超级总理就要诞生了，太好了！”
    大野和安部满脸陪笑地奉承说。
    十五亿日元？！这个老人到底是与众不同啊。
    “您就任总理后，首先打算干什么？”大藏大臣问道。
    “什么也不干，只是闲坐着。具体干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是下达命令而已。”
    “是啊，是啊，这才是您的风度……”
    三个大人物对视大笑。
    “松波总裁给我开了两亿日元的价，想用两亿日元撤回合并问题的决议。他把我看得太便宜了吧。”
    “就两亿日元？岂有此理！先生，我有一个雄心，帝国银行无论如何也要把日本产业银行合并过来，我们准备努力跃居成为世界第七位的超大型银行。所以，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知道了，关于合并问题，大野君会按照我的指示办好的，不要操之过急。”
    岛津神色严峻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
    “去哪儿？”
    岩濑板着面孔厉声问岛津。
    “先生，我还是退到另外的房间里去吧。”
    “去另外的房间？唔，也好，去吧。”
    岛津向三个人低头施礼，转身走了出去。他不知道，岩濑正在用尖刺一样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他的背影。


    大选结束了。
    正如人们所料，执政的自由国民党经过了一场艰苦奋战，“幕后总理”率领最大的派系堂而皇之地掌握了政权。再加上依仗岩濑鼻息的大野诚治的派系调动起一股强大的后援力量，又形成了第二股巨大的势力。由岩濑和大野共谋的掌权计划如愿以偿。全国各报纷纷报道“超大型内阁复活！”并把岩濑敬太郎隐晦的韬略称之为“岩濑翁热情复苏”，而且还期待着新政府带来一种反对懒散政治的雷厉风行的新风尚。
    岛津实在不明白什么是“超大型内阁”。
    新内阁组成的当天晚上，即将操纵日本政治经济命脉的新任大臣们聚集在春日饭馆，这里将要召开一个盛大的庆祝宴会。
    大野诚治再次就任大藏大臣。在宴席上，他也坐在岩濑身边，向在座的新内阁大臣们炫耀他是“幕后总理”的心腹。
    “幕后总理”终于变成了真正的总理。岩濑的意见将决定日本的一切，在这种形势下，日本产业银行肯定破产无疑。
    岛津一直端坐在岩濑的斜背后，冷静地观察着这场充满谎言和欺骗的宴会。
    “大野君，你巧妙地调动起后援会，培育成长为仅次于我的派系的第二号势力，干得不错啊。”
    新总理岩濑敬太郎满面春风地握住大野大藏大臣的手，宴会厅内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庆祝宴会结束了，各位大臣陆续离去。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了。
    岩濑兴致勃勃，喝得酩酊大醉。
    “今晚就住在这里，你也陪我住下。有件事要告诉你，你马上就会得到破格提升，我在神原警视总监和警视厅上层领导做过关照。你不能忘记我对你的好处，要绝对服从。”
    岩濑一边说着，一边打嗝。岛津背过脸避开他口中喷出的异臭，低下头默不作声。“废话！”岛津极力地把这句冲口欲出的话压了下去。
    “总理，我想从明天起请四、五天假，可以吗？我觉得有点累了。”
    “因为累而请假？你不是有一副钢筋铁骨吗？不过，你当然可以请假。我明天就要到箱根別墅去，想在那里休息一星期。在我休息期间，你愿意哪天回来就哪天回来。”
    “谢谢。不过，是不是再找一个警卫……”
    “不用了。说实话，我现在受拘束太多了。你休假也不用向警视厅报告了，你放心去吧。”
    “可是，这……”
    “这是总理的安排，就这样吧。”
    “……”
    “好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你的房间大概还是你上次住过的房间，去问问女招待好了。”
    岩濑说着，晃晃荡荡地站起来，拉开通往里面房间的隔扇拉门。
    岛津冲他的背后行了个礼，离开房间。
    岛津觉得房间有个女人的身影，好象是多江。一想到多江，心里奇妙地泛起一阵波澜。脑海里浮显出裸身露体的多江倾倒在岩濑怀中的情景，心中不禁妒火中烧。
    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伸手打开枕边的电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又受到一次激烈的冲击。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新闻快报，报道说，日本产业银行的松波四郎总裁下落不明，另外还说，松波总裁是两天前带着五岁的小孙子乘轿车去御殿场的别墅后失踪的。
    难道他会自杀？不，不可能！
    岛津刚想起身，多江悄然走进屋来。
    岛津慌忙关掉电视。
    “上一次，突然闯进您的屋子，做了不好意思的事……”
    多江双手扶在铺席上，低声说。
    “不，是我不好。”
    “您的脸色好象不太好。”
    “嗯，刚才看见一则事故新闻，唔，是交通事故……”
    “我做了对不起您太太的事，请原谅。”
    “我没有家属，现在是独身一人。”
    “那，您……”
    “唉，孩子在五岁时得白血病死了，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半年之后，妻子也相继去世。警视厅的人都叫我‘孤独的狼’。”
    “孤独的狼？”
    “是啊，我是一只孤独的狼。”
    岛津说着，突然拉过多江的手。她的眼中闪着妖艳的不可捉摸的光。多江那丰满硕大的乳房微微颤动，她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唇，静静地喘息着。
    两人面对面地搂抱在一起，岛津脑海中对松波总裁失踪的忧虑已经无影无踪了……多江那柔软的肌肤使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
    “我不让您跟总理混在一起……”
    多江在岛津怀中喃喃地说。
    岛津忘掉了一切，狂热的情欲把他卷入腾云驾雾似的梦境之中。

    岛津俊介打听到松波四郎总裁的别墅所在地，马上驾驶他的日产高速轿车驶上东名高速公路。
    “又下雪了……”
    飘然而下的雪花在飞驶的汽车上碰得粉碎。他留心着打滑的路面，继续踏下油门疾驶。岛津不时地观察着反光镜，汽车驶过厚本高速公路出入口时，有一辆深红色的轿车跟了上来。
    “是跟着我的吗？那么，这是谁？难道是神经过敏吗？”
    岛津脸上的伤疤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从大井松田出入口驶离高速公路，驶上国道246号线，可深红色的轿车仍然紧跟在后面，而且正在加快速度，两车的距离逐渐缩短。
    岛津驾车驶过山北町，猛然向右拐，驶入林中公路，朝丹泽山地急驶而去。一进入山地，飘扬的雪花立即变成了暴风雪，路上一片雪白。驾驶稍有不慎，就会坠入路边的山谷。
    丹泽的原始森林出现在岛津的面前。尾随而来的深红色轿车冲开暴风雪加快速度，紧逼上来，毫无疑问，他是冲着岛津来的。
    岛津向前行驶了一会儿，林间公路突然中断，轿车已驶到了公路的尽头。
    “不好！”
    岛津飞身跳出车外，单膝跪地，举枪瞄准目标，一阵旋风席卷而至，深红色的轿车迎面开来。
    岛津瞄准轮胎，扣动扳机。
    “咔嚓”一声，手枪没响。
    岛津的脸上掠过一股狼狈的神色，疾驶的深红色轿车已经来到眼前，他又扣动扳机，但只听见撞针空击的“咔嚓”声，手枪仍然不响。
    深红色的轿车在近前停住，三个手持步枪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
    岛津躲到自己的汽车背后，打开弹仓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子弹被人抽掉了。
    “失策！难道是那个女人？”
    岛津的脸气得歪扭着，正在这时，对方手中的步枪轰然喷出火舌，车身立即被打了几个窟窿。
    岛津向树林跑去，一边猫着腰往高坡上奔跑一边把达姆弹装入手枪弹仓。他在西德警察学院经受过流血的实战训练，此刻，这种久经锻炼的战斗本能正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他的攻击和防卫都是经过周密计算的标准动作，瞬间判断的是否正确是胜负的关键。
    岛津脚下的积雪被步枪子弹打得乱飞。
    为什么？为什么多江要抽掉我手枪中的子弹？是其他人干的吗？不，能摸到那支手枪的只有多江……
    第一次和多江有那段艳事之后，这枝手枪还在路上打死两个拦路伏击的男人，为什么第二次和多江睡觉时，她要抽掉自己的子弹呢？
    树后不时地露出一个男人拿步枪的手，岛津伸直手臂，手枪“砰”地一声打响了，在枪响的同时，他的手臂因震动而跳动了一下。
    被击碎手腕的男人惨叫一声，痛得满地打滚，眼看着地上的雪染成了红色。
    “还有两个……”
    就在岛津咕哝时，远离自己头顶上方的石崖上闪出一个男人。岛津双脚一跺，向侧面跳出两三米，转身扣动扳机，枪声在群山中震响，那男人的脸象开了花的石榴被打得粉碎。
    岛津刚才做了一个漂亮的转身射击动作，不经过刻苦训练是无法做出这种动作的。岛津的手枪是一种扳机极轻的手枪，即使是射击经验丰富的人，也会因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自然压力过重而发生走火的危险。如果用使用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同样的力量，把手指放在扳机上，这种手枪的撞针就会迅速地反复运动起来。用这种手枪对准一个目标进行速射和连射是极其困难的，需要有卓越的技能。岛津对这种手枪已完全运用自如了。
    “还剩下一个……”
    他顺着陡坡往下滑，飞扬起一片雪雾，一阵密集的子弹朝飞腾的雪雾射去。
    是盲目射击，不是职业刺客！
    这个对手和前些日子袭击岩濑的人显然不同，当时，岛津确实感到了死的威胁，但今天，而对着这些拙劣的刺客，他毫无畏惧。
    他停在陡坡的中部。步枪在五十米远的对面树林中吼叫着，步枪上好象装着瞄准镜，有几颗子弹险些击中岛津。
    岛津仰面躺在陡坡上，从手枪弹仓中取出剩下的子弹，换上穿甲爆破弹。这是一种将黄铜经过特氟纶处理的穿甲子弹，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防弹背心，甚至还可以击穿汽车外壳进而打碎汽车发动机。
    对方射过来的一颗子弹擦着岛津的脸呼啸而过，他慢慢地伸直手臂，屏住呼吸，眼睛、准星、树林中的刺客连成了一条直线。
    树林中的一颗小树摇晃了一下，他朝那里连发了三枪。
    过了一会儿，岛津从陡坡上站起来，拂去身上的雪花，朝他击中的目标走去。
    穿甲弹把直径十多厘米的树干漂亮地穿了三个竖直排列的洞。
    “蠢货……”
    岛津用阴沉的眼光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明白，自己是现职警官，这次行动即使是正当防卫，以后也会有人追究行为是否得当的。
    这些事情算得了什么？在社会舞台的背后，在进行着更阴险，更可怕的勾当。如果不揭露它，日本就没有希望了。
    岛津走到手腕被击碎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身边，一看这家伙，就知道是暴力团的人。
    “只有你还活着。是谁让你们干的？”
    “是按照我们组织上司的命令……”
    这男人胆怯地看着岛津，被岛津打烂的手腕露出了骨头，他的脸因流血过多而变成了土灰色。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说，……别打死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说新总理有个脸上带伤疤的保镖，这人很厉害，命令我们杀死你。”
    “是谁在背后指示？”
    “不，不知道，真不知道……”
    “你收了多少报酬？”
    “每人两百万，都是新票子。”
    “两百万？三个人共六百万？”
    岛津离开了这个受伤的男人。从给他们的巨额报酬来看，背后肯定有个大人物在指挥这次行动。
    是多江偷走了子弹？是为了这次偷袭？……这么说，他们的后台是总理？难道……
    岛津转念一想，如果岩濑雇用刺客，肯定要雇用第一流的职业刺客。
    我和总理在一起时，曾经同他一起被袭击过，那时的后台和今天的后台能是同一个人吗？是不是反对合并日本产业银行的松波总裁干的呢？不，不可能，松波总裁现在已经去向不明。那么，多江的行动又意味着什么呢？从我的手枪中抽出子弹不就是让我去送死吗？岛津满心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他克制自己心中焦躁的情绪，从那几个家伙身边拾起步枪，坐进车内。车身虽然中弹，但发动机还未损坏。
    他拧动点火开关，开动了汽车。
    就在这时，岛津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又停车走了下来。再次跑上满是积雪的陡坡，被打成残废的那个刺客己奄奄一息了。岛津撕破他的衬衣，给他把手腕包扎好。
    “问你几件事，你是隆国会的人吧？”
    “是，是的，求求您，带我去医院吧，我受不了……”
    “果然如此，是隆国会干的？！”
    隆国会是日本东部最大的右翼国粹派团体，其头目隆堂进太郎是收益甚丰的隆荣建设公司的社长，并且还是大藏大臣大野诚治的后援会会长。
    “这么说，这次袭击的后台是大野！”
    大野组织了仅次于岩濑的第二大派系，为了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竟然策划了刺杀岩濑的阴谋。
    警视厅首屈一指的高级警卫岛津俊介成了大野实现阴谋的障碍。
    在第一次袭击时，他们领教了岛津超群的武艺，又派出了三名国粹团体会员，然而，这次袭击又失败了。
    这帮混蛋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真是愚蠢透顶！他们敢于暗杀总理未免有些过于胆大妄为了。
    岛津心想，大野这个蠢货还根本不了解岩濑的真正可怕之处。
    但是，如果他真能除掉岩濑，的确能够满足他对权势和金钱的欲望。他对这些东西早已垂涎三尺，这么干下去，无异于自掘坟墓。岩濑决非无能之辈，这个老人的能量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国家的进程。
    岛津点燃一支烟，放到气息奄奄的那个家伙嘴中。那家伙吸了一口烟，眼神无力地望着远方，好象意识变得模糊了。
    “喂，你知道隆荣建设的主要往来银行吗？”
    “……”
    “是帝国银行吧？回答我，我立刻送你去医院。是帝国银行吗？”
    “不，不是，主要往来银行……是日本产业银行。”
    “你说什么？”
    岛津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肩膀，这家伙口中叼着香烟，头一歪，死了。
    隆荣建设的主要往来银行竟是日本产业银行！
    结果令人意外！岛津认识到，大野、帝国银行、隆荣建设肯定是被这次阴谋联系在一起的。
    岛津驾车向松波总裁的别墅驶去。他的直感告诉自己，现在已越来越接近问题的核心了。
    岛津心情阴沉地想：又要用枪口来说话了。
    松波四郎是老牌银行的总裁，但他的别墅却比较俭朴。别墅座落在一条狭窄的道路旁，沿着这条道路向北，可以到达与246号国道交叉的县级公路，向南走到头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岛津在稍微离开别墅的地方下了车，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上，他毫不在乎地从别墅走过。走过别墅门前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路边的树林中有几束视线在注视着自己，这些人肯定是寻找总裁行踪的警察们。岛津没去理会他们，继续朝前走去。
    他走了三十几分钟，来到一个贫穷冷落的小山村。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从村中穿过，通向对面一座覆盖着白雪的小山，山中的小道约有一米多宽，向深山里延伸着。
    岛津站在一家屋檐歪斜的小杂货铺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松波总裁的照片，问了问看铺的老太婆。
    老太婆懒洋洋地摇摇头说：“这里建了不少别墅，还有很多温泉旅馆，来来往往的都是城里人，谁能记住他们的模样。”
    老太婆说完，扭头走进屋里去了。
    岛津顺着通向山里的陡坡道继续向前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条道肯定会有什么值得重视的东西，这种预感在驱使着他继续前行。
    他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只沾着雪的儿童运动鞋，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拾起运动鞋，拂去上面的积雪，发现鞋上用标记笔写着“松波高志”四个黑字，这无疑是松波总裁那五岁的小孙子的名字。
    岛津的眼睛模糊起来。
    难道事态竟发展到这种地步？！
    岛津急忙跑进杂树林中。
    “就是这儿……”他没走几步就发现，在覆盖着白雪的地面上有几个杂乱的脚印。岛津循着脚印继续向林中走去，突然，视野开阔起来，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杉树出现在眼前。
    岛津慢慢地走近这棵老杉树。
    “我来晚了……”岛津喃喃地自语着，单膝跪在露出地面巨大的杉树根上。
    这里躺着大小两具尸体，两具尸体的眉心处都被子弹打穿，面目惨不忍睹。
    “松波总裁，你反对银行合并是正确的！放心吧，我一定为你撤回那张银行合并的非法决议！”
    总裁的右手紧紧抓住孩子身上毛衣的一角，他五岁的小孙那张天真的脸吓得歪扭着，眼睛直愣地瞪着天空。
    “决不能饶恕他们！”这个孩子的死，使岛津想起了自己因患白血病而死去的孩子，触动起岛津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你到底是找到这儿来了，岛津君。”
    突然，岛津身后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
    岛津反射性地转过头去。
    “岩濑总理……”
    不，不只是岩濑，岩濑的左右还站着三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一个是隆荣建设的社长隆堂进太郎，他身后是两个手持柯尔特自动手枪的金发外国人。
    “是刺客！”岛津立即认识到，这两个外国人是国际职业刺客。他们握枪的姿势显然与外行不同。
    “现在，不能移地方！”岛津咽下一口唾沫。
    “岛津君，见到我，不感到惊奇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到这儿来的。”
    “太可惜了，松波总裁已经死了。但是，这是为了国家利益。为了国家的发展，有时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不过，他的小孙子的确太可怜了。”
    “是这两个外国人干的吧。”
    “问题不在于是谁动的手。关键是，因此就可以平息几起政治事件。”
    “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你们的私心权欲了吗？你身为一国总理，竟然亲自带领刺客来荒郊野外干这种事，未免有些太下作了吧。”
    “的确，这是次疯狂的行动。岛津君，你知道我被人们称为‘幕后总理’。我一贯主张要亲自处理关键问题，要当着我的面把问题处理好。委派别人去处理重大问题是很危险的。”
    “你也要除掉我吧。”
    “你是个优秀的警官，但是，如果你站在和我对立的立场上，将成为一个可怕的家伙。当初，我看你有坚韧的体魄和清醒的头脑，打算把你培养成我的私人参谋，尽快地把你提升到掌握实权的位置上去。我想按我们的想法操纵你，我在幕后的活动很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亲信……可是你的想法却与我大相径庭，你是有洁癖的人，你只受正义感支配。对我来说，你这种人是极其危险的。”
    “我对总理幕后的活动知道得太多了，是吗？不过，要想除掉我也决非那么容易！”
    “你太自信了，岛津君。这两位金发洋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我决不承认你这样的总理！另外，我以日本警察的名誉保证，决不让这两个外国人逃出日本！”
    “哼，哼，真是个强脾气。松波总裁也是这么个强脾气，结果送了命。日本产业银行的事你也知道吧，有趣的是，他们和大野君后援会的会长隆堂君竟然关系不错。”
    “我知道，日本产业银行是隆荣建设的主要往来银行。”
    “你到底是有两下子，已经知道了。隆荣建设以高利润而名扬在外，其实，他已出现过两三次巨额亏损，他们用粉饰手段掩盖了亏损，但这一切却被松波总裁发现了。”
    “就为这件事就把松波总裁……”
    “不，松波君想用这件事做交换条件，让我撤回与帝国银行合并的决议，唆使隆堂君间接向大野君施加压力，这不是哄小孩的把戏吗？”
    “我看到隆堂君和大野君要为这事摔跟头，就决定处置掉松波君。帝国银行和日本产业银行合并是国家既定的国策，势在必行，松波君的个人意见丝毫不起作用。”
    岩濑说着，点燃烟斗，饶有兴趣地吸了一口。
    “岛津君……”
    红褐脸庞的隆堂进太郎向前迈了几步说。
    “你能平安无事地到这儿来，就说明我派去的三名隆国会会员已经死在你手中了。我早就从总理那里听说过你，今天一见，的确是勇猛过人啊。虽然我妹妹把你手枪里的子弹抽去了……”
    “你说什么？这么说……”
    “春日饭馆的多江是我的亲妹妹。”
    隆堂和岩濑对视微微一笑。
    “我妹妹一直受到岩濑总理的关照，怎么，感到吃惊吗？”
    岛津的脸上充满了怒气，两名刺客见岛津这副神态，“刷”地把枪口对准了他。
    “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这些事情都和你讲清楚。今天袭击你的隆国会会员是隆堂君受大野的指示，不得已才派去的。大野君想把我和你这个警卫暗中一起干掉。我知道，在六本木袭击我的后台也是大野。他依仗着自己是党内第二大派系的首领，有点得意忘形了。他在几年前就有扩大权势的野心。我会收拾他的。大野君并不知道多江是隆堂君的亲妹妹。大野的所作所为我都了如指掌，隆堂君的靠山是我！我的势力渗入到别人无法察觉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是我这个‘幕后总理’的真面目。岛津君，你知道吗？！”岩濑说完，转身走开。隆堂也跟在他后面离开这里。
    寂静笼罩着持枪的三个人，两个刺客的手枪正直对准了岛津的心脏。看来，只有在此决一胜负了！
    岛津已做好了被打死的精神准备。他明白，自己久经锻炼的手枪速射技术在这里完全施展不开，自己稍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岛津绷紧全身的神经，克制住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就在这时，两只山鸡给岛津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运。两个刺客的脚下突然扑腾着飞出两只山鸡。
    对方的枪口晃了一下，岛津利用这一刹那间的空隙，闪电般地伸出右臂，手中的枪发出两声怒吼。
    在这白雪覆盖的群山里，三只手枪同时发出枪响，三个人几乎同时翻倒在地。
    两个刺客被击中面部，倒地而死。岛津也被击中左臂。他忍住疼痛，吃力地站起来，抬头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雪已经停了。“不能把日本交给岩濑！我要杀了他！”
    岛津转身离开树林。阳光露过树丛洒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冬日的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岩濑！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力，我也饶不了你！”岛津从西服内口袋里掏出一个超小型录音机。
    录音机里发出摩擦衣服似的微弱声音，是岩濑在说话……
    岛津又抬起头来仰望天空，随手关掉开关。
    “总理，你太小看我了……”
    岛津脸上浮显出的一丝儿冷笑，不一会儿便消逝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