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联盟》作者：西村京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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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部长，是您的客人。”秘书青木美子把一张名片递给酒井。酒井戴起眼镜看名片。最近看小字不清楚了，说年轻也已经过了59岁，明年60岁，要退休了。“回春联盟，藤本晃……？”酒井口中嘀咕着，侧首不解。他对回春联盟这个团体以及藤本晃这个名字，都没有印象。回春联盟像是个暗语，大概是贩卖最近风行的高丽人参或蝮蛇粉之类的推销商吧？酒井想见识见识，就去会客室了。

　　推开门，见一个45、46岁、没什么风采的男子从椅子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这人戴着黑边眼镜，没有特征。“百忙之中来打扰您，十分抱歉。”男子礼貌地说。

　　酒井心想，果然是推销员。“你有事吗？”

　　“我的名片你看了吗？”

　　“啊啊，看了。回春联盟这个名字起得很有意思，是卖荷尔蒙激素的吗？”酒井问。

　　男子微笑着说：“那些东西纯粹是宣传，其实并没有效用。人体衰老百分之百是环境的缘故，因此要返老还童，只要将自己置身于快乐、使自己年轻的环境里就行，每天快乐地生活，人就永远年轻。”

　　“有可能吧。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部长你今年有59岁了吧？”

　　“是的。要是你以为我在为明年退休的事而担心，就找错对象了。退休后的人生，我自己会设计。”

　　“我没这么做。如今59岁的人正是精力充沛干工作的时候，若是大公司的部长，跟身边的美女秘书有浪漫爱情也不足怪，不过恕我直言，你的眼神忧郁，看上去很显老。这样不行啊。”

　　“我看上去显老？”

　　“是啊，原因是环境。”

　　“目前的工作环境我觉得不坏。”

　　“我说的不是公司，是你的家庭。”

　　“我的家庭？没有孩子确实感到寂寞，但跟妻子关系很好。”

　　“真得很好？”

　　被对方一问，酒井狼狈了。“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确实问谁谁都说你的家庭美满，但我知道你是在维护夫妇这一形式。你对比你小一轮（注：一轮12岁）的太太已经完全没有爱了，你太太对你也是如此。夫妇之间感情冷却，是这样吧？”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酒井吃惊得提高了嗓门。

　　男子用手缓缓地扶了一下眼镜。“我是回春联盟的人，对顾客要做详细调查。你身居大公司部长地位，每天生活无聊、显老的原因在你太太，对吗？你肯定想过好多次，要是妻子不在就好了。不对，你上床时、早晨起来时、工作告一段落时，想的都是这件事。没有她，你灰色的人生立时变成玫瑰色，人也获得了自由。跟年轻美貌的女人谈恋爱是自由，把一个月的工资全赌在喜欢的赛马上也是自由。”

　　男子的话说得酒井耳朵酥痒起来。他对妻子文江确实已经没有爱了，不对，可以说在恨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酒井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是两人之间冷若冰霜，互相憎恶。要是吵架打架说不定倒好，可酒井和文江都不是这种性格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夫妻圆满和气，内部却日益疏远。酒井也对文江提出过离婚，她提出要5千万元的婚姻赔偿费，这是酒井目前无论如何付不出的数额。两人住的房子是借的，因为文江爱挥霍浪费，存款也只有100万左右，加上酒井是从别的公司来到现在这个公司的，就是预支退职金，也只有5、6百万。没有办法，他只好过着离不了婚的日子。

　　如男子所说，酒井也幻想着没有文江的日子，那肯定会因自由而快乐，但这是空想。文江比他年轻健康得多，不可能先自己而去。“这是梦想。”酒井喃喃地说。

　　男子笑了。“梦想与现实虽然有差距，但我做的就是回春联盟的工作，为众人解脱烦恼是我最大的快乐。怎么样？你要是成了我们联盟的会员，我马上能为你去掉烦恼。”男子一脸认真，没有取笑酒井的意思。

　　“我说句打个比方的话。”酒井压低声音说。“要是加入回春联盟，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要是入会，我一个月内替你除掉烦恼。”

　　“你是说……？”

　　“你应该完全明白。”男子在眼镜后面笑了。

　　2

　　酒井的背脊一瞬间窜过颤栗，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你是说除掉我妻子？”

　　“……”男子不作声地微笑着。

　　“干这种事，首先会怀疑到妻子死亡的丈夫身上。”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做的事绝对不会让你受到嫌疑。对你太太来说很不幸，她会出意外事故死亡，像下雨天时滑一跤，被汽车撞倒，或失足掉进河里海里，因煤气漏气烧死等。因为是出事故死亡，你绝对不会受到怀疑。我的回春联盟里有好几个行家，你只管放心交给他们去办。”

　　“我还是说打个比方的话，我要是加入回春联盟，要付多少钱？”

　　“只要一点点，付1千万就行。”

　　“天哪……”酒井叹息。“我没有1千万巨款啊。”

　　“没关系，”男子和蔼地微笑着说：“你给太太参加生命保险吧。大公司的部长，参加5千万元生命保险很正常。付的钱虽然多，但只要付一个月就能拿到保险金，很便宜呢！你只要从中给我1千万就行了。你解除了烦恼，还能拿到余下的4千万元钱。”

　　“你说得很动听，但这事行不通。我和妻子都不喜欢参加生命保险，我妻子不会同意的。”

　　“要是有图章和保证人，瞒住本人也能参加生命保险呀！”

　　“可它需要本人的健康诊断书。我妻子头脑很灵，要是把她带到医生那里，她肯定会起疑心的。”

　　“你忘了一件事了。”

　　“什么事？”

　　“前些日子你太太担心人过中年健康状况不佳，做了三天的全身检查，是在K医院做的，你去那个医院，就能拿到你太太的全身健康诊断书了。”

　　酒井想对啊，文江说过一个星期前心血来潮，去做了全身检查，结果哪里都没毛病。当时酒井还暗暗祈祷文江要得了不治之症才好呢。

　　“怎么样？你除了解决长期烦恼，还能拿到4千万巨款。这么一来，你可以自由地跟年轻活泼的女孩玩乐，也可以自在地去世界各地旅行，恢复你精彩的年轻时光。”

　　这是甜美的诱惑。只要想到文江已不在这个世上，酒井就像头上的重物消失似的，欢欣不已。他还能拿到4千万巨款。有这笔钱，往日只是想想就了的事，大半都可以实现了。他能搞到年轻的美人，也可以去海外旅行，还能买公寓住。酒井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看看放在桌上的名片，又看看那人的脸。只消跟眼前的男子说一声“拜托了”，文江就会像魔术一样地消逝，然而最终酒井没有开这个口，是天生的懦弱使他犹豫了。他想那人说不定是骗子，或许那人下手不顺利，自己会被警察抓住。“嗯，算了吧。”酒井无精打采地说。因为太胆小，他感到这事可怕，从他的神情可以隐约看出，这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

　　“真遗憾啊。”男子说：“我以为这是一桩对你非常有利的买卖，才来劝说你的。”

　　“我明白，但我实在不想干。”

　　“这就没办法了。”男子出乎意料地明确点头表示同意，又说：“请忘了我以及联盟的事。这张名片能还给我吗？”

　　“接下去你怎么办？”酒井还了名片，留恋地问。

　　男子迅速将名片放进口袋。“这是我的工作。我得去寻找新的客人。”说着他站起身来，往门的方向走去，到门边停住了，转过身来对酒井说：“你家是在世田谷区代田吧。”

　　3

　　那人消失后，酒井仍留恋地在会客室坐了一会儿。自己无论如何对文江下不了手，假如有杀害她的勇气，不杀也可以揍她吧？幸运的是冒出了可以帮他除掉文江的人，可这个机会也给放跑了。酒井深感可惜时，忽然脸色大变，他忽视了一个重大之处。

　　（那人说要去找新的主顾……）临走时还确认了酒井的家在世田谷区代田。跟酒井憎恨文江一样，妻子也在憎恨他，即她也具备成为回春联盟的主顾。文江比酒井个性强，有冷酷的一面。她轻蔑憎恨酒井、又不离开他的原因，是担心离婚后一个人生活钱不够。那人如果说除掉酒井，还能拿到4千万巨款的话，文江肯定会高兴地同意的。要说医生的诊断书，酒井前几天也去检查了。是公司的定期体检，文江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现在那人说不定正在向文江出示名片，劝诱她参加回春联盟。）酒井慌忙用会客室的电话，拨自己家的电话号码。铃声在响，文江没来接。酒井将话筒夹在耳边看手表，还只是下午2点。文江要出去买东西，一般是在3点过后。今天也没听她说要去那里，她会不在家？在家又不接电话，说不定是重要的客人来访了。（会不会是那个男人？）文江没准正在热切地听着那人作说明，不对，她可能已经跟那人商议定了，如果是这样，酒井一个月内就要被杀害。

　　酒井的脸色发白了，这事他绝对不干，想到这个结果会让文江高兴，他死也不甘。（我为什么要拒绝那人的劝说啊。）酒井后悔了。他拖过厚厚的电话簿，想找出回春联盟这个名字，但是没有发现。这是当然了，简单地说它是专业杀手团体，事务所的电话号码，不可能登录在电话簿内，那张名片上也没写。奇怪的是，电话簿里没号码，反而像是证明了回春联盟确有其事。

　　酒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青木美子探视着他说：“你脸色苍白得很。”

　　“好像是感冒了。”酒井撒了个谎。可是近3点时，他真的不舒服起来，便以头痛为理由早退了。平时下班后他要喝点酒才回去，今天他想尽快回家知道文江的动静。

　　到家一看，门锁着。他从裤子口袋里一边掏钥匙，一边告诉自己，这个时间她总是去买做晚饭的菜的，但进了起居室，看见桌上放了两个喝红茶的杯子，酒井有了不祥的预感：有客人来过了。烟灰缸里有吸剩的五个烟头，文江是不抽烟的，那就是客人抽的了。他拿起来看，是七星牌烟，他想起那人也是抽的七星牌，果然是那人来过这里了？

　　到了吃晚饭时间，文江也没回来。酒井无奈打电话叫外卖送荞麦面来。（多半文江以为我今天也会喝酒迟归，到附近哪个太太家去聊天了吧？）酒井想做合乎情理的解释，但一度增大的不安，不那么容易消除，受那人教唆的文江为了让自己尽快加入保险，赶着去他定期体检的N医院了吧？他不禁疑神疑鬼起来。

　　到了晚上9点左右，文江终于回来了。几年来没见过笑容的她，今天古怪地兴致勃勃。“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我来做一顿好吃的饭菜吧。”

　　酒井觉得她什么地方变了，疑惑地看着她。“要说晚饭，我刚才已经吃过荞麦面了。你去哪里了？”

　　“三丁目（注：街、巷）的前田家有人死了，我去劝劝她。”

　　“前田？”

　　“我经常去做衣服的西服店呀！你不也很熟吗？”

　　好像是有这个店，他记不清楚了。“今天有客人来了吧？桌子上有红茶杯子。”

　　“啊啊，那是隔壁的太太来玩了。”

　　“隔壁太太抽烟？”

　　“怎么啦？”

　　“烟灰缸里有烟头。”

　　“啊，那是……”文江神色慌张地说：“隔壁太太说她最近抽烟了。”

　　（撒谎。）酒井想。隔壁太太抽烟的话，烟头上应该有口红。（果然那人来过了。）

　　4

　　第二天公司午休时，酒井去N医院。这个医院是酒井工作的公司指定医院，院长跟酒井也是朋友。要说打电话问也可以，但他想假如自己猜中了，他要从院长那里打听详细情况。酒井在医院见到院长，试探着问：“昨天我妻子没来过吧？”

　　假如没来，自己的担心暂时可以打消，可是胖得臃肿的院长并没注意到酒井的不安，他笑着说：“啊啊，我见到她了。你也终于想参加以前嫌恶的生命保险啦！”

　　“我妻子是这么说的？”

　　“不，是我自己的猜想。你已经59岁了吧？不能算很年轻了，应该参加生命保险，这样你妻子也可安心。你这么讨厌保险，也下了决心啦！”

　　“……”酒井默不作声。不祥的预感果然猜中了，那个回春联盟的人肯定说服了妻子文江，她要赶紧让酒井参加生命保险。（这样的话，我在一个月内就要被杀了。）他的脸失去了血色。

　　“你怎么啦？”院长担心地问。“你的气色不好，感觉怎么样？是贫血吗？”

　　“我没事。”酒井勉强笑着，自己也知道脸上的肌肉在痉挛。

　　“好像不对头啊，你有什么心事吗？有的话，说出来行吗？”

　　“多谢了。”酒井不想把事情说给朋友听，就是说了回春联盟的事，院长也不会信。名片已还给了那人，就是说那是杀人集团，又有谁肯相信？他也不想让院长相信妻子希望自己早死的恐怖事。到现在为止，他们是标准的好夫妇。

　　这天晚上，酒井喝醉了。回家时，文江难得地还没睡，兴冲冲地准备晚饭。以前她都是先睡的，从昨天开始，她古怪地变得顺从起来，这又促使酒井疑惑了。“你昨天去N医院拿了我的健康诊断书吧？”酒井用责备的口气说。

　　文江一瞬间露出狼狈，又马上噗嗤一笑。“你是听谁说的？”

　　“我问院长了。你昨天说去了熟人开的西服店，为什么要撒谎？”

　　“没撒谎呀！我是从N医院回来时顺便去的前田那里。”文江若无其事地说。

　　酒井板起了脸。“你对院长说为了让我参加生命保险要诊断书吧？这事你也没对我说。”

　　“要是对你说，你肯定会反对的。”

　　“现在我也反对。你应该知道我讨厌保险。”

　　“是的，可是邻居家遭遇不幸，我心里不安。你要是死了，我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已经签约了？”

　　“今天保险公司的人来了，我办了手续。”

　　“多少钱的生命保险？”

　　“5千万呢。”

　　“5千万？”果然是那人在背后指使。

　　文江不顾酒井咬嘴唇，仍兴致勃勃地说：“保险公司的人说，你是一流公司的部长，没有5千万数额就不正常了，为此我也保了同样数额的险，受益人当然是你。”

　　“反正我不喜欢生命保险，你马上去解约，你不愿去我自己去解约。”

　　“我已经付了第一期的钱了，那笔钱不是浪费了吗？”

　　“怕浪费我一个人解约。”酒井断然地说。“到底是什么保险公司？”

　　“是S生命保险公司。”文江显得意外的爽气。

　　酒井默不作声。文江从橱柜抽屉里拿出崭新的合同书，放在桌上。果然是S生命保险公司的文件，酒井和文江各一份，契约的金额是5千万元。“你真坦率啊。”酒井一脸失落。

　　文江耸了耸肩。“你不喜欢也没法子，那就让我这么做吧，我死了，5千万元给你。”她微笑着说。

　　第二天，酒井去S生命保险公司，解除了自己那一份保险。（这下放心了。）杀了自己一分钱也拿不到，回春联盟应该不会来找自己了。可是过了两天，他上班时有个电话进来，拿起话筒时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是T生命保险公司。昨天你参加了我们的生命保险，十分感谢。”

　　“你说什么？”

　　“你是酒井忠夫吗？”

　　“是啊。”

　　“昨天你太太来了，她以你的名义参加了我们5千万的生命保险，我想在电话里确认你的出生年月日。”

　　酒井听着电话，心头被绝望攫住。生命保险公司多得很，酒井解除了T生命保险，她还可以跟别的公司契约，没完没了。对文江来说，酒井死时随便参加哪个生命保险都行。（我该怎么办？）酒井脸色苍白地思索着。他不想死，但报告警察又没用，他们不会相信回春联盟的事。要是说妻子想谋害自己，更没人信了，文江肯定会否认。从表面上看，他们是一对和睦的夫妇，就是5千万元的生命保险，身为大公司部长，人家会觉得这个数额差不多。文江也参加了一样数额的生命保险，受益人是他，无法证明生命保险中有杀意。

　　（索性先下手为强，把文江杀了。）他甚至这么想。她死了就不会再来狙击自己，5千万元保险金也能到手，可这仅是想想而已，酒井也很明白自己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假如有这么冷酷，回春联盟那人来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托他除掉妻子。外行的他对既不被警察抓住又让妻子死，没有信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干。酒井心中的不安在增大，而使这个不安变成现实的，是发生了一件要他命的事。

　　第五天晚上，过了晚上12点，酒井怀着不安的心绪去酒吧喝酒，坐出租车回到家附近。他家在狭窄的小巷深处，车开不进去。他在大马路上下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正要穿马路时，被一辆疾驶而来的汽车撞倒。

　　酒井被撞翻在水泥地上，一刹那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幸运的是只是左手和左脚受了擦伤，血在流。比起手脚的痛，更大的是精神上的打击。（刚才那辆车要杀死我……）这么一想，膝盖便不住地抖了起来。开那辆车的肯定是回春联盟的人。

　　正好有一辆警车开过，看见酒井蹲在路上，急忙停车。一个年轻警察下车，酒井不禁向他叫起了救命。“有人要杀我，你们去抓住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车的那人要杀我，他往高圆寺方向逃跑了，你们赶紧去抓他。”

　　“要杀你这话说得不妥吧？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要我的命。刚才那辆车上的人是杀手，他要谋害我。”

　　“是杀手啊。”年轻警察作了个鬼脸，但还是摊开了笔记本。“我们会查找的。你能说出那辆车的特征吗？”

　　“是一辆白色的地平线牌GT型，车号没记住。”

　　因这个时间汽车很少，15分钟后那辆车还是被找到了。酒井在附近的急救医院做了治疗后，在警察署见到了开车的男子。此人有25、26岁，是个印刷美术公司的设计师，酒井不认识他。他戴着浅色墨镜，怄气似的瞪着酒井。“你不该那样摇摇晃晃地跑到马路上，这是自作自受。”

　　“你想杀我。”酒井说。

　　年轻人噘起嘴。“别开玩笑好不好，我干吗非得杀你？我根本没见过你。”

　　“你是回春联盟的人，为了钱要杀害我。”

　　“回……什么？”对方迷惑地对着一旁的警察，像外国人一样大大地耸了耸肩。“哎，警察，那个人脑子有毛病吧？”

　　6

　　年轻人答应付医疗费，但坚持说回春联盟什么的，他全然不知道。警察也不相信酒井的话，不想对那人进行调查。可是对方越是否定，酒井越是确信他是回春联盟的一员。来劝说他的藤本不是说过吗，自己可以让人看成是被车撞死的。

　　警察不肯调查，酒井就雇用私人侦探。此人刑警出身，身体很结实，酒井认为这样的人可以信任。第三天，他在公司附近的餐馆跟他会面时，那人却冷漠地说：“你可能想错了。”

　　“是怎么回事？”

　　“那个印刷美术设计师酒后会闹事，但平时人很老实，年轻有才，也不缺钱。他独来独往，什么团体都不参加，有个比他大一岁的恋人，目前在同居中。”

　　“回春联盟的事，了解到什么了？”

　　“这事也什么都没查到，我想这个团体不存在。”

　　“对方是杀手集团，怎么可能挂招牌营业呢？这一点你想过吗？”

　　“我在干侦探之前，当了15年刑警，大街背后的情况也很清楚。我这种人都查不出来，可见是没有这种古怪的回春联盟组织了。”

　　“别胡说了，事实是我拿到过名片，跟那个组织的人见过面。”酒井焦躁地说。刑警出身的侦探也一样不可靠啊。“你调查我妻子了吧？”

　　“我事务所的人跟踪了三天。看他的报告，你太太没有跟古怪男子会面，举止也没有可疑之处，没有可以提出离婚的行为。”

　　“是电话。我妻子跟回春联盟是通过电话联系的。”

　　“要是这样，就不太好调查了。”

　　酒井很生气，觉得这个私人侦探一点没用。付了三天的钱后，他很快起身离去。不安与不快交错，当天晚上，酒井又喝得酩酊大醉。他是跟晚辈管理科长一起喝的，从这家喝到那家，不知什么时候，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他们从银座喝起，喝到新桥一带的小酒店。以前他不这么喝，自从有了回春联盟的事，就变得这样滥喝了，管理科长消失，也是被酒井吓退的吧？

　　店里人不少。酒井身边一个穿茄克衫的年轻男子，忽然抓住他。“干什么盯住我看？”

　　酒井胆子小，对臂力也没自信。若在平时，他不是马上道歉，就是落荒而逃，今夜他心烦意乱，也瞪着对方反问：“怎么啦？”这以后他们吵了起来。对方一把抓住酒井的胳膊，把他拖到店后狭窄的小巷里，微暗的巷子里没有人，酒井忽然害怕起来。

　　“问你要调解费了。”穿皮茄克的人威吓他，从口袋里取出大折刀，啪的一声弹出了亮晃晃的刀刃。酒井身子颤抖，酒醉完全醒了过来。（他说不定是回春联盟的杀手。）他这么想着，无意识地大叫一声，推倒那人，跳起逃跑。那人不防备被他推倒在地，痉挛着脸挥舞起手中的大折刀来。刀尖划破了酒井右臂，一阵剧痛，他不禁大叫救命，当场蹲了下来。

　　7

　　救护车开到，将酒井送到附近的医院。幸运的是伤口不深，假如刺到的是腹部，肯定就去另一个世界了。夜里2点钟左右，妻子文江慌慌张张地赶来。“你没事吧？”她担心地问。

　　酒井抚摸着裹着绷带的右臂，讥讽地说：“我还活着，你很失望吧？”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是不放心才赶来看你的。”文江抗议道，但脸上没有担心的样子。

　　“我死了你可以拿到5千万元保险金，我没死成，你也很不幸。”

　　“S生命保险你不是解约了吗？”

　　“可你后来马上又跟T生命保险公司签约了。”酒井说。

　　文江不作声地低下了头，两人尴尬了一阵子，然后她匆匆地回去了。酒井看着她的背影，“混帐！”他心里叫了起来。“你为了自己高兴，就让我随意遭人杀害啊。”可是手臂的疼痛使他很快失去斗争意志，胸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怖。那个穿皮茄克的年轻人肯定是回春联盟的杀手，他的挑衅非同寻常。喝酒来的人带着大折刀，很明显就是打算来杀害他的。多半是跟踪而来，在那个酒吧故意寻衅打架的。喝醉的人打架，就是被捕罪名也很轻，他们就是这么算计的吧。

　　第二天，警察逮捕了犯人。来通报酒井的刑警说，犯人是住在横滨的工人，据说以前在酒吧喝酒时遭到流氓威胁，钱被抢跑过，所以带着大折刀防身。酒井不相信这种话，那人是为了杀他带刀的，没有别的可能。

　　“最近常有这样的家伙，以为这样显得帅。”富有经验的刑警笑着说。

　　“他是想杀我的。”

　　“关于这一点，他说是你突然推倒他，他一怒之下刺的你，最初并没有刺你的意思。你推倒他是事实吧？”

　　“我是下意识推的。谁要是碰到有刀刺过来，都会这么做的吧？”

　　“这种时候双方都觉得恐怖，行动就会出危险。犯人说他也怕你。”

　　“胡说八道。他肯定是属于那个组织的人，一开始就打算杀我。”酒井说。

　　刑警苦笑着说：“那人只是工厂的工人，没参加任何组织，你误会了。”

　　“不，他是回春联盟的杀手，请你好好调查。”

　　“回春联盟这个团体我第一次听到。杀手组织这种东西，都是小说里才有的，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

　　“它是存在的，我在被回春联盟袭击，那人是回春联盟派遣的杀手。”

　　“真是没有办法。”刑警叹着气说。“我们对犯人作了调查。他只是东北出生的小工人，也没有前科，他酒醒后对刺伤你也感到非常后悔。”

　　酒井咬着嘴唇，心想这个刑警什么都不明白。

　　8

　　酒井手臂裹着绷带去上班了，但工作没心思，头脑里想的是杀手下一步会出什么花样，说不定会潜入到公司里来。他变得神经质，有时忘了在部下上报的文件上盖章，有时在部长会议上发言前言不搭后语。局长大概看不下去了，有一天把酒井叫来，说：“休息个四五天吧。看你工作过头，眼圈都发黑了，没事你请个假，放松静养去吧。”

　　要是过去，酒井会硬顶着不请假，这次他高兴地接受了，不过即便请假，在家呆着也比在公司危险。自从文江给他加入了5千万的生命保险，他连每天吃饭都感到害怕。文江做的酱汤可能放了氰化钾，鱼里也可能无意中混入河豚鱼的肝。这不是疑神疑鬼，最近他连每天热过的牛奶都觉得变了味。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精神作用，但有一天他给家里的猫喝，一向欢快奔来的猫闻了闻，也把脸侧到了一边。

　　“我去钓一个星期的鱼。”酒井对文江说。

　　“去哪里钓鱼？”

　　“老地方房总。”酒井撒了个谎，拿起钓鱼工具离家，去了跟房总反方向的伊豆。伊豆半岛西海岸有个叫M的小渔村，里面有两家旅馆。夏天时这里家庭旅馆也很多。

　　酒井住进靠近海边的一家旅馆。眼下还是6月初，钓鱼客就很多了。进入二楼的房间，看下面就是浅平的海滩，是绝好的钓鱼场所，有5、6个钓鱼人沐浴在午后的西晒太阳里，钓着白丁鱼。圆弧形的海湾风平浪静，也有人在租借的船上垂钓。（文江那家伙现在正告诉回春联盟，说我去房总钓鱼了吧？）酒井想活该，房总的胜浦有他熟悉的船宿，他说去那边钓鱼了，文江也不会起疑心。

　　这天晚上，酒井难得放心地入睡了。第二天吃过早饭，他让旅馆做好饭团，带着去钓鱼。还只有上午9点，已经看到有人在甩钓竿了。酒井考虑片刻，借了一条船，去海湾钓鲹鱼。他划着船到了海湾正中，在那里垂下钓竿。正值梅雨季节天晴，阳光强烈地倾泻而下，显示已经到了夏天，不过手伸进海水，还是冷冰冰的。这里不可能有回春联盟的人来杀他了，没有汽车，只有小船一侧有击拍海水的劈啪声。连钓了5、6条鱼后，鱼忽然都不上钩了。是潮水发生了变化，还是他来这里并非为了钓鱼，反正酒井没有感到焦躁，而是悠然在小船里躺下。在海上是绝对安全的吧，他闭上眼睛，不觉打起瞌睡。

　　这时，传来了低低的发动机声。（那是什么？）他从船底爬起来，发现一条快艇正一鼓作气地向他驶来。酒井脸色顿时变了。（回春联盟的杀手也到这里了！）开快艇的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子，他看着这边嘻嘻笑着。他想撞船，要是撞中，自己的木船肯定粉身碎骨，人受到冲击，肯定会上西天。

　　酒井慌忙从船底站立起来，小船摇晃了。快艇笔直飞驶而来，酒井扔下钓竿，跳进海里。海水很冷，加上茄克衫、裤子紧紧贴在身上，游起来很困难，但若是被那人干掉就完了。他摒住呼吸，钻到水下，想等快艇开得远一些，可很快觉得憋得难受，脸一下子又露出海面。快艇开近，关掉了发动机。戴墨镜的年轻人拿着一根长棍，劈腿站在小船上，巡视海面，看到酒井后，咯咯一笑。“你还不会游泳呢！快抓住这根棍子。”

　　酒井不相信那人说的话。他是想让我放心靠近他，好用长棍子来打死我，谁会中这种圈套呢！酒井逃了，他朝快艇的反方向游去。不巧的是那是跟岸边相反的方向，被恐怖攫住的酒井失去了判断。海水渐渐变冷，他手足疲乏，动弹不了，胸口越来越难受，不久神志也模糊了。

　　20分钟后，开快艇的东京年轻人，在被抬到沙滩的遗体前，困惑地对当地警察叙述道：“我想给他个小小的惊吓，开近了他，可他突然跳到海里去了。那一带的水很冷，我把长棍伸出去，想尽快把他拉回来，不料他往海面方向慢慢游去。我很吃惊，叫喊他回来时，他冒着水泡沉了下去。我慌忙去救，已经迟了。”

　　“他说得不错。”岸边的一个钓鱼人证言。“快艇开近时，那人突然跳进海里。我心想那人很怪，就盯着他们看。这人想救他，伸出了长棍，可那人往海面方向游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今天天热，热的人脑子也出问题了。”有的钓鱼人不负责任地说。

　　当地警察无奈地再次看着遗体。此人体格魁梧，又是通晓事理的年龄，怎么会做出越出常规的事死了呢？警察蹲下身子，搜寻死者的口袋。总之得通知他不幸的家人，他们一定会为之悲恸吧。

　　9

　　在东京新桥的日式饭店里，文江跟恋人干杯，她快乐地喝醉了。“你的策划太中人心意了。”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男子洋洋得意地说。“你丈夫胆小，想象力特别丰富，我利用这一点设了陷阱。跟我预料的一样，他害怕起没影的回春联盟这个杀手组织，轻易就死了。”

　　“你拿着回春联盟的名片去找我丈夫时，要是他托你干掉我，你会怎么做？你不会接受他的钱来杀我吧？”

　　“从你丈夫的性格分析，他不会托我，所以我才这么做。那种优秀职员只会想想，精神被古怪的人道主义束缚，干不来杀人的事。”

　　“我丈夫被车撞倒、喝醉时被人刺伤，真的都是偶然吗？”

　　“这也是法国伟大的哲学家说过的，人遇危险感到恐怖，不如说是因为恐怖陷入了危险。你丈夫被一个月内会遭杀手害死的恐惧所俘虏，对周围的人失去信任，变得神经过敏。为了忘却恐怖，他喝得烂醉，自然会醉后闹事；想着心事走路，被车撞倒的可能性也大了。我赌的是这个准确率。你为了让丈夫陷入恐惧，也表演得很出色啊。你在牛奶里放的是什么？”

　　“大蒜粉。警察要是怀疑，我就说那是想让丈夫身体强壮一些。”

　　“真不坏。”男子开心地笑了。

　　“这样，5千万元就是我们的了。”

　　“是啊，只是保险金至少要等一个星期左右再去拿比较好。丈夫死了马上去要，在日本要被人另眼相看的。”

　　“知道啦。”文江说。

　　10

　　整整过了一个星期，文江提出要死去丈夫的生命保险。两天后她去T生命保险总公司，被客气地请到会客室。在那里等候时，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我是公司的契约科科长。”戴蝶形领结的人从眼镜后面露出和蔼的微笑，自我介绍说。“对你丈夫的不幸，我深表同情。”

　　“谢谢。”文江拘谨地眨着眼睛。

　　“你丈夫的生命保险……”

　　“嗯。”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契约科长看着一旁敦实的男子说：“他是警视厅的十津川刑警。”

　　“刑警为什么……？”文江的脸色一刹那变了，但想到丈夫的死绝对没有可疑之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被称作十津川的人以刑警的和气笑容看着文江，说：“我觉得这个事件有点意思，所以调查了一下。你知道回春联盟吗？”

　　“不，我不知道那种东西。”

　　“原来如此。你爱丈夫吗？”

　　“是的，当然是了。”文江用力地说。她不想为这种无聊的事让警察起疑。“我从心里爱着丈夫，他死了也是如此。”

　　“是吗。你丈夫对你呢？”

　　“自然也是了，你问谁都可以。”

　　“是相处和睦幸福的夫妇吗？”

　　“是的。”

　　“这我就明白了。”十津川满意地笑了。

　　文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你说什么？”

　　“是你丈夫死亡的原因。他不喜欢保险，可是最近忽然加入了5千万元的高额生命保险。”

　　“我也参加了同样数额的保险，我丈夫是受益人。”文江怕受怀疑，慌忙辩解。

　　十津川说：“我知道。”嘴角仍露出和气的微笑。“其实我对讨厌保险的他，为什么急于参加高额生命保险，死得又很蹊跷，正在困惑不解。你这么一说，我的疑惑就完全化解了。是你丈夫从心里爱着你，所以加入了5千万的生命保险，由此也揭开了他不可理解的死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文江谨慎地看着刑警的脸。

　　“事情就是这样。”十津川说：“你丈夫今年59岁，明年必须退休，从部长位子上下来，同时迎来60周岁。人到这个时候，会考虑今后的人生，也会想到所爱的人。你丈夫是六年前从别的公司转来的，到退休时退职金很少，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子女。还有一点，你丈夫比你大12岁，他多半担心自己死后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所以才急匆匆地加入了5千万生命保险。”刑警的话在朝古怪的方向转移。文江不作声地留神听着。

　　十津川继续往下说：“光是这样不会出事，但你丈夫还有一个担心。契约订5千万元，每月付的钱也多。他在大公司当部长期间，轻易可以支付，一旦退休没了工作，付这笔钱就难了，加上你丈夫退休后的工作还没着落。考虑到这些，你丈夫作出了一项决定，这完全是过于爱你的缘故。他想在每月付钱的期间内，给你留下5千万元。”

　　“……”

　　“可是你丈夫担心自己死亡，深爱着的你会遭人怀疑。作为夫妇，丈夫参加高额生命保险死亡的话，肯定会怀疑到受益人妻子的，所以你丈夫编了一个故事，可以说是一种童话吧，即有一个回春联盟杀手组织，他们在要他的命。假如他被回春联盟杀害的话，就是死了，也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自然，我们怎么查也没查到这个组织，可是你丈夫相信有这个架空的杀人组织，演出了一出出戏。一开始，他被回春联盟杀手开的车撞倒，接着，在繁华街后的小巷里，被同样是回春联盟的杀手用大折刀刺伤。他向警察申诉，可是开车的跟带大折刀的，都是年轻人，也都不是杀手。加上第一个事故是你丈夫不小心引起的，第二个事故据对方说，也是你丈夫主动挑起的，最主要的是假如是专业杀手，不会有两次失误。”

　　“……”

　　“你丈夫觉得这样的伏笔很充分了，为了实施最后的计划，他去了伊豆。”

　　“我不知道他去了伊豆，我以为他一向是去房总钓鱼的……”文江温顺地垂下眼睛。

　　十津川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丈夫的考虑完全是为了不让你受怀疑，这是他从心里爱你的证据。到了伊豆后，他寻找死的机会，即被自己一手炮制的回春联盟这个架空的杀手组织杀害。他在划小船出海钓鱼时，找到了这个时机，至少你丈夫是这么认为的。他发现有一艘快艇朝自己开近，心想自己的小船若被快艇的浪头摇翻，自己沉没淹死的话，就能让人看来是被回春联盟杀害了，可是那艘快艇没有近到翻掉小船的程度，你丈夫没有办法，就站在船上自己跳进了大海。吃惊的是毫不知情、开快艇的人，他慌忙伸出长棍救助，可你丈夫想救起来的话就无法给你5千万，于是他反朝海面游去，溺水而亡。”

　　“只要丈夫能复活，我不要这种钱。”文江一本正经地说。

　　“作为他的妻子，你肯定是这种心情。”十津川眨着眼睛。“你丈夫是太爱你了。”

　　“他是非常体贴人的丈夫。”文江无论如何不愿让警察怀疑到自己。她放下了心，垂下悲哀的眼睛。

　　“是啊，这么出色的人，应该不会被杀手追击。我刚才也说了，回春联盟这个组织不存在，所有的事冷静下来思考的话，是你丈夫自己选择了死亡。”

　　“是这样的，”一直沉默着的T生命保险公司契约科科长插话。“很遗憾，你丈夫的5千万元我们不能支付。根据契约条款，人在一年内自杀的情况下，我们不支付保险金。”（完）  

jadejade

好作品，谢谢大大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