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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无聊 2018-8-9 09: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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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木来R支局有两年了。R市人口有10万5千人,是仅次于N县(注: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县厅所在地N市的大都市,然而在东京长大的高木看来,R市只是东北地区一个乏味的乡下城镇。
高木工作的T报社,据说记者要在支局工作二、三年后,方可被召回东京总部。这并非明文规定,成绩优秀的,也有一年便被召回的,反之也有在全国各个地方支局转来转去遭罪的。经营层的思路似乎是这么做赏罚分明。
高木近来常焦虑不安。来R支局已有两年,心里想的只是要回东京。跟他同时大学毕业、进入T报社的,有八个人,八个人都分在各地支局,其中二人已被召回总部。高木自恃有才,心里就更着急了。来R支局后,高木做了个剪报本,把自己写的报道文章剪下来,整理成册。开始做时,他暗暗地想等做到第二本,自己就可以回东京了。他一直这么天真地想,可剪报本已经到了第三册,本子里的内容几乎全是地方上的事件。能成为全国性题材的报道,经总社版登出,可以领到一份奖金。数额微不足道,高木也不在乎钱,他要的是自己的题材被承认,取得通向东京的车票。这张车票高木尚未到手。
2
让高木生气的是这个城市在睡眠之中。最近二三年,R市让世人瞩目的事,一件也没有。逞威于北海道、东北的小儿麻痹症,竟不可思议地过R市而不入;流窜全国的杀人通缉犯,也没在这个城市里逗留,杀人事件几乎没有发生过。没有能成为新闻的素材,使高木的内心欲求得不到满足,变得忧郁起来。他从前看过的短篇小说里,有地方报社的记者,为缺乏填满版面的内容而苦恼,不惜自己杀人,以此作为素材。这是讽刺拙劣模仿的记者本性,高木却有时不觉得这种故事是拙劣模仿,那很可能是一种渴望。
昭和30几年的3月20日那天,高木跟平时一样,从无事的早上开始,离开支局,走着去警署。期待有惊人的事件在等着自己,事实是一场空。刚来支局的那阵子,他总是怀着今天必有的期待,可持续不断的落空,使期待之心怠惰了下来。
还是没有事件,记者俱乐部里只有麻将声显得热闹。到了下午,有个年轻警察带来了一个男子。是个身穿皮茄克的二十二三岁年轻人,额头血糊糊的,脸色很苍白。“是杀人事件吗?”众多记者霎时间活跃起来,围住警察和年轻人。“是事故,交通事故。”回答使人扫兴。
安静的R市因车辆剧增,道路状况不佳,交通事故频发。普通的交通事故只作三行报道,然而也不可弃之不顾。记者们为了听取事故情况,围住了交通警察。事故的概要如下:上午11点05分左右,M电影院前有一辆从车站方向来的小型货车,正好撞上了放学的小学生,致使当场死亡。少年的名字叫伊藤晋吉,今年11岁。小货车司机是家具店店员田中纯一(22岁),他以过失致死嫌疑被捕。这个穿皮茄克的年轻司机额头伤痕,是急刹车时给方向盘撞的。
听着听着,高木的失望加深了。死去的孩子固然可怜,但只能看作时时处处都有的交通事故。被撞的人如果是市长、著名电影演员,可以成为新闻,一个小学生,标题也出不了。由于是孩子突然奔跑出来造成的,更成了固定模式的事故,高木握着铅笔的手,自然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个事故里,还有一个受害者。”这话使高木蓦地抬起眼睛。“有个女人为了救孩子,冲到车道上,被同一辆车撞倒负伤。”
“是孩子母亲吗?”
“不,是路过的女子,只知道名字叫兼松多惠子。她目前被送去附近医院,接受治疗,生命没有危险。”
高木把兼松多惠子这个名字记录下来时,听到旁边一个A报记者小声说:“要是这个女人死,孩子得救,就会成为催人泪下的佳话了。”这话说得无情,或许倒是真意,高木内心也是这么想的。(美谈破灭。)这话忽然不经意地从高木脑子里掠过。明知这么想不合适,但目前高木的心里,没有对少年的怜悯之情。
3
写得好或许能成为佳话。那个负伤女人哪怕是教少年的教师也好。《为救孩子负伤……》高木推敲着这样的字句。美谈破灭,无法成为催人泪下的报道,或许只是三行简讯。
死亡少年的家庭,是普通工薪族。既非名士,也不是资产家,是个没有新闻价值的家族。
高木旋即去女人被送进的医院。死亡的孩子没有新闻价值,就只有把重点放在负伤女人身上、扩大报道内容的方法了。
医院里也聚集着各家报纸的记者,众人所见略同。病房挂起了《谢绝会见》的牌子。大约过了10分钟,医生跟一个30岁前后的男子露面,男子是负伤者兼松多惠子的丈夫。
记者们围住这二人。医生说病人伤势不严重,但因受到惊吓,需要安静。丈夫兼松很瘦,脸色苍白。一个记者问:“你妻子是小学教师吗?”
高木不禁苦笑。兼松的回答是NO,这样美谈之一消失。
“你们有孩子吗?”还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大概是若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容易作为美谈吧?
兼松沉重地说:“没有孩子。”否定得十分坚决。高木并不在意,只是想难以作为美谈了。
高木等记者希望见到兼松多惠子,但被拒绝了,兼松和医生都说不便会面。发稿时间临近,高木断了念,返回支局。
他以美谈为主题,写成了稿子。支局长一看就皱眉头。“太天真了,完全像通俗剧。还有,文章过于冗长。”支局长讥讽地说着,用红笔啪啪地四处划起来。高木不喜欢这个年近60的支局长,心想这个人的一生,到头就是支局长了,从心里看不起他。
这篇报道最终被压缩得非常短。
4
第二天早上,高木一到支局,同事内田就说:“支局长在大发脾气呢!好像是为昨天交通事故的报道。”
“删得这么短,是支局长自己的主意,我没有理由受责怪。”高木正在纳闷时,支局长出现了。
“你过来一下。”支局长苦着脸说。“你做报社工作有几年了?”
“两年零三个月。”
“那采访要领什么的,你应该熟知了。”
“是什么事?”
“昨天的交通事故啊,重要的情节给你漏掉了。看看这个吧。”支局长把还有墨迹味的报纸,扔给高木。是报社的竞争对手A报。
高木翻开社会版面。《竭力救人落空,小学生死亡》,标题映入眼帘。篇幅比较大,高木并不吃惊。然而看着看着,高木的脸色苍白了。《救人的兼松多惠子,于两年前也失去了独生子一郎。一郎死于车祸,当时9岁。若还活着,跟昨天死去的伊藤晋吉同年……》高木觉得自己的头脑猛遭一击。兼松在医院里说自己没有孩子时,应该注意到他异样的声调的。原来兼松夫妇也是因车祸失去了孩子,所以回答那个问题时,很不好受,怎么自己就没有领会呢?A报文章写到了跟负伤的兼松多惠子谈话。
——霎时间死去的孩子在眼中浮现,我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记者不可能从谢绝会见的她那里进行采访,所以明显是谎言。她若是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肯定会说同样的话吧?还有即便是谎言,高木的失误也不会消除。“怎么样?”支局长目光刁难地望着高木。“这么写就成了美谈,跟你空洞无物的写稿不同吧?”
“……”高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么基本的失误接二连三,或许自己永远也回不了总社了。高木的烦躁更加深了。
接着高木作为日课,步履沉重地去了警署。没有可以弥补失误的事件,只有一起火灾和偷窃事件。
晚上回到宿舍,他的心情也很郁闷。一个简单的失误,使他情绪大受影响。高木抽出两年前的报纸。明知那个事件已经结束,胸口还残留着什么。
两年前,准确地说是高木来R支局前不久,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那个事故里没错有兼松一郎的名字。《昨天下午1点左右,住在R市**街的职员兼松信三长子一郎(9岁),被富士建材公司司机清野武夫(30岁)驾驶的摩托三轮车撞倒,因头部骨折死亡。一郎跟要好朋友伊藤晋吉(9岁),在附近的**小学读书,放学后二人一起回家,途中遭遇车祸。警方将清野司机以过失致死嫌疑,做了调查。》看着报道,高木的眼睛渐渐严峻起来。这是单纯的暗合吗?文中的伊藤晋吉跟昨天被小货车撞死的少年,是同一个人吧?名字相同,年龄也对得上。高木赶紧摊开今天早上的报纸。学校名字一样,是同一个人。
两年前,一个少年因交通事故死亡。当时在旁的少年,两年后遭遇同样的车祸死于非命。肯定是偶尔的一致,然而这个一致,引起了高木的关注。孩子玩得来,两家父母恐怕也认识,小城市里这种可能性很大。(兼松多惠子肯定因为那个孩子是自己认得的伊藤晋吉,所以想去救他。)这么考虑合乎情理。正因为是认得的少年,女人忘了自身危险,冲了出去。然而这个推测就算猜对了,也不能成为新的新闻。假如是昨天,没准能成为“美谈”的素材,现在是知道得太晚了。高木顿时觉得自己很愚蠢,扔下了报纸合订本。
5
兼松多惠子住的医院,在高木宿舍到R支局的途中。到了第二天,高木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个事件,但仍非常想去窥视一下医院。
走廊上没有见到记者的身影。这是当然的了,两天前的交通事故,已经失去了新闻价值,如今再不会有哪个多事的报社记者,来找兼松多惠子谈话了。
丈夫兼松仍在病房里守着。他看上去睡眠不足,面孔发肿。“妻子现在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你和你妻子以前就认识死去的孩子伊藤晋吉吧?”高木探视着兼松的脸问,口气里带着责难。出事的第二天,如果兼松告诉自己一切,就不会让A报抢了先,自己也不会被支局长抢白了,这是高木目前的心情。
兼松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忽然变得警觉起来。“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怎么样?认识那个孩子吧?”
“不,我不认识,看了报纸才知道。妻子也应该不认识他。”兼松掷出一句话。
(骗人。)高木有这个感觉。这人明显在撒谎。否定的语气过于强烈,证明这是假话,然而高木不明白兼松为什么生气地否定。就算以前认识死去的伊藤晋吉,也实在想不通他非隐瞒不可的理由。作为美谈的素材,应该不会受到非难,这不由得使人生疑。(是有什么情况吧?)
高木转去警署,找到了交通科的警察。警察对现在还追究那个事故,感到意外。“我想知道两年前的交通事故。”高木说。
“两年前?啊啊,是A报登的事故吧?那是事实,兼松的独生子也是两年前死于交通事故。”
“我翻出旧报纸看了。两年前兼松一郎死时,这回死的伊藤晋吉,像是在他的身旁。报道写他们一起走在回家的途中。”
“正是。这事没有添加什么。”
“事情真如报上所写吗?”
“报社记者不相信报纸?”
“不是这么说。我觉得可能有什么隐情。”
“那个事件表面背后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在钻无聊的牛角尖了。”
“无聊?”
“对,就是无聊,还是别追究了吧。”警察下了断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来。
警察的态度使高木生出在兼松那里感受到的、同样的疑惑。警察很明显不愿触及两年前的事故。说想起一件急事,肯定是撒谎。高木的疑惑加深了。(果然有什么事。)
高木一回到支局,就向同事内田打听当时的采访情况。内田想起了两年前写的报道,说是按照警方公布的内容写的。“那是常见不鲜的事故,我按原样写了下来。这事怎么啦?”
“没什么。”高木含糊其辞。里面隐瞒了什么?高木猜不出来。
高木去找这次事故中死去的伊藤晋吉父母,他认为肯定跟两年前的事故在某处有牵连,还觉得伊藤晋吉的家人可能知道情由。
贴着“丧事中”纸条的小屋,被阴沉的气氛包裹。里面的房间设有牌位,摆放着孩子含笑的照片。父亲和母亲坐在牌位前默念。高木一提到兼松多惠子这个名字,晋吉的父亲就说:“兼松的事我们不清楚。”
这话很古怪。兼松多惠子为救他的儿子负了伤,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高木注意到对方的脸色里,丝毫没有感激兼松多惠子之意。是因为最终没有救出孩子,还是有其他的理由?
高木说起两年前的事,对方的脸绷得更紧了。“请别问那个事故。”父亲坚决地说。
沉默到这时、眼睛始终望着牌位的母亲,忽然尖叫起来。“晋吉是那个女人害死的!”
父亲狼狈地呵责:“别说了!”
高木的眼睛亮了。“害死指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妻子激动了。”
“被害死可不是件小事啊!”
“请回去吧。”
“可是……”
“请你回去。”父亲硬邦邦地说。
高木还想提问题,被对方抓住手臂推了出来。高木听到背后的玻璃门被重重关上,同时耳边似乎听到了做母亲的呜咽。
6
高木的心里,确信两年前的事故有什么被隐瞒了。跟谁打听好呢?警察不知怎么搞的,嘴闭得很紧。死了两个少年的家庭,仅是阴沉的缄默。
高木想起了另一个事故当事人。那是两年前出交通事故时,开自动三轮车的清野武夫。报纸上确实写到他在富士建材公司工作,名字叫清野武夫。
高木去车站前的富士建材公司。清野还在那里干活,是个浑身肌肉的小个子年轻人。清野下班后,高木请他去附近酒吧喝酒。这个诚实的青年,看上去不像是胡乱开车的人。
几杯酒下肚,清野的话多了起来。他说两年前不开车了,转到办公室工作。“你说两年前,是因为那起事故了?”
“是的。虽然我没有责任,但撞了孩子,我也怕握方向盘了。”
“那件事故的真相怎么样?”
“真相……?”
“是啊。事故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不是我的错呀!”
“是孩子突然跑出来的吗?”
“跑出来这话,说得不准确。”
“那准确的话能告诉我吗?”
“出事的地点,是人行道跟车道不分的窄路。车开进那条窄路时,正好前面有两个孩子在并排走路。”
“是伊藤晋吉和兼松一郎吧?”
“当时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小孩子时常有互相撞肩膀、推对方的动作吧?”清野活动着肩膀,做样子给高木看。“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撞起来。我觉得有危险时,其中一个孩子突然被推到马路当中,我赶紧刹车,可是来不及了……”清野拿着杯子,垂下了眼睛,或许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其实警察吩咐我,这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免得伤害无意误杀同伴的伊藤小孩的心,所以报上也只登了走在路上被撞死的报道。”
“我知道。”
“我说出真话,不是因为你请我喝了酒,而是我在报上看到伊藤那个孩子也死了。我想不用再隐瞒什么了……”
“死去孩子兼松一郎的父母,知道这个真相吗?”
“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上告啦。”
“告你?”
“不是告我,是告推人的孩子父母。听说索求几百万赔偿费。律师还来过我这里,要我证言是伊藤那个孩子推人致死,我一个劲儿地说不知道。不过目击者里有知道这个情节的,可能告诉了死去孩子的父母。”
“审判结果如何?”
“我不知道。”
“来找你的律师,你还记得名字吗?”
“他姓吉牟田,是个大胖子。”
高木记下了这个名字,向清野道谢告别。
7
高木不费事就见到了律师吉牟田有彦。“确实是我受理的案子。”吉牟田说。“对兼松夫妇而言,并非要这1百万元钱,我想是要发泄失去独生子的悲伤与愤怒。警方没有采纳,他们就按民事诉讼了。”
“是起诉对方父母吧?”
“9岁的孩子能起诉吗!是起诉父母没有教育好,要担起这个责任。”
“判决如何?”
“输了。输是当然的了,但我希望哪怕勉强打赢一点也好。不是为钱或我的面子,胜诉了,或许会缓解兼松夫妇的情绪,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在这件事上,判决缺乏温情,实在让人遗憾。”
“官司输了,兼松夫妇很沮丧吧?”
“我觉得不光是沮丧。因法庭败诉,他们的悲痛已无处发泄。”
“是什么时候判下来的?”
“四天前的3月19日。”
“3月19日……”高木的眼睛转向半空。伊藤晋吉被小货车撞死,是第二天3月20日。兼松多惠子为法庭败诉,遭到新的打击,心锁得更紧。她在败诉的第二天,看到了学校放学回来的伊藤晋吉。那是推倒、杀害自己独生子的少年。自己的孩子死了,闯祸的孩子神气地上着学。在这种时候,那个孩子越精神,兼松多惠子看了,就越发激起悲伤和愤怒,这一点毫无疑问,就是一时激情袭来,也不足为怪。当时有小货车开来,她装作救伊藤晋吉,其实反过来把孩子的身体推了出去。因为是刹那间的事,分不清她是救孩子,还是在推孩子。那个事故不是什么美谈,莫非是杀人事件?高木兴奋了,感到身体在绷紧。假如是杀人事件,不用说是特殊素材了。自己有奖金,通向东京的车票,或许也能到手。
“你……”吉牟田的声音使高木回到了现实。他居然忘了自己身在律师事务所。“你没有什么要问了吧?”
“没有了,谢谢你。”高木慌忙鞠躬道谢。
来到街上时,已经是晚上了,风很冷,高木却没有感觉到。头脑里塞满了要考虑的事,必须调查的事不少。不知何时,他的内心深处做下了结论:这是杀人事件。
问题是能不能证明。伊藤晋吉的母亲喊出“晋吉是那个女人杀的”,做母亲的坚信兼松多惠子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她的看法可能是对的。但目前阶段仅仅是盲目相信,凭她的话无法写杀人事件的报道。
高木决定去找目击者。目击者的证言最有力。如果他们肯说出高木期待的话,就能写杀人事件报道了。
8
3月20日事故的目击者有两个,一个是在M电影院做验票员的18岁少女,名字叫香山文子。高木先找到了她。女孩满脸粉刺,好奇心旺盛,塌鼻子,唯有眼睛很大。高木一说起两年前的交通事故、判决情况,香山文子顿时目中闪光,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每天做验票员这种单调的工作,碰不到像样的刺激。
高木说完,问她:“怎么样?你能再次回想起出事时的情景吗?兼松多惠子看上去不像在推孩子吗?”
“嗯……”文子细细地思忖。高木的话在她的头脑里,生出一个先入之见。暂时沉默是因为那天见到的情景,在眼睛里发生了变化。“这么说来,那可能不是搭救,是推人了。没看到要把小孩拉回来的架势,对啊,那个女人把孩子推了出去。”香山文子最后下了断言。多少带有些迎合的口气,高木满足了。
另一个目击者是面包店的女主人。据说她当时一边找钱给顾客,目光越过顾客肩膀,看到了事故。是个35、36岁的胖女人。高木提起这事,女人的眼睛亮起同样的光辉。这一瞬间连高木都感觉到,那是对他人不幸的幸灾乐祸。高木精明地加了一句,说另一个目击者也认为兼松多惠子推了孩子一把。“这么说……”面包店女主人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那个女人救人很可疑。没错那是推人,女人的执念真可怕啊,尽管我也是女人。”她缩起脖子说。在她的头脑里,事故的情景像是完全变了,兼松多惠子从美谈的主人公,沦落为杀人者。哪一个形象被扭曲,女主人自己也搞不清了。
高木兴奋不已。进展顺利,之后若能说服支局长,独家报道就能登出,让其他报社的记者、R市的警察都吓得瘫倒,弄得好的话,去东京的车票也能到手。
高木一路走着,眼看手表。已经近9点了,赶不上晨报的发稿了,就在晚报上作特别报道吧。走到自己宿舍附近时,高木忽然生出去兼松多惠子医院看看的念头。他有一种想反刍胜利喜悦的心情。
跟护士说了声自己是兼松多惠子的熟人,高木轻易进入了病房。房间内不见丈夫兼松的身影,兼松多惠子闭着眼睛。高木第一次看到她。是个小脸盘的普通女人。
在高木的凝视中,兼松多惠子忽然做噩梦似的,轻声呻吟着睁开眼睛。多惠子发现了高木,露出狼狈的神情。“做了个很糟糕的噩梦啊。”高木说。“还是心中不安吧?”
“你是谁?”多惠子胆怯地问。
“是报社记者。我全都调查了,两年前的事故、判决的事、判决败诉的事。你冲出去不是为了救伊藤晋吉,是推那个孩子,杀害了他。”
“胡说!”
“伊藤晋吉的母亲哭着说,孩子是你害死的;事故的目击者也证言你不是要救孩子,是推了他,这样我还是胡说吗?”
“……”
“你敢在伊藤晋吉的牌位前,起誓没打算害死他吗?”高木刁难地探视着多惠子的脸。听得见她轻微的喘息声。“怎么样?你敢起誓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心里只是想着死去的一郎。当时看到那个孩子要被车撞倒,就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当时的心情,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打算救他的,可被你一说,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害他的心,真的是不知道。”
“你有杀害他之心,所以一直做噩梦。”高木不容分辨地驳斥。
没有反应,兼松多惠子紧紧地闭住眼睛。高木看见被子下面露出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心想这等于供认了,果然是杀人事件。
9
第二天,高木向支局长报告时,对方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啪”地放出了光辉。“如果是真的,肯定是特大新闻。你有把握吗?误报就对不起人了。”
“没问题。两个目击者都证言兼松多惠子不是要救孩子,而是推孩子,企图害死他。”
“这事当真?”
“是真的,首先兼松多惠子本人就没有否认。”
“本人?”
“昨天晚上我去找她了。她说那时没准有这个打算,即承认自己有杀意。毫无疑问是杀人事件。”
“出了事你敢负责任吗?”
“当然敢了。”高木坚定地说。支局长的小心谨慎让人倒牙。这么多素材都收罗到了,还有什么必要犹豫呢?
“行!登到晚报上吧。”支局长考虑了一阵子,终于下了决心。尽管如此,高木写就的犀利原稿,还是被支局长仔细地做了修改,以《美谈抑或杀人?》这个带疑问的形式,登上了晚报。高木对此感到不满,但哪怕是疑问句形式,也让他高兴。不论警方对这个报道是认可还是否定,他们也会有所行动,多半会传呼那两个目击者。那二人的话如果跟对高木说的相同,警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最终是警方也否定不了吧?)高木看着报纸,对前景报以乐观。肯定是特大题材。
“接下来是警方行动不行动了。”支局长也这么说。
“警方要传讯兼松多惠子了。”高木确信这一点。这是杀人事件,警方若视而不见,就是疏于职守。
到了傍晚近6点时分,在警署的内田记者来电话,说“好像有慌乱的气氛。”
“看来真是特大素材了。”支局长对着高木说话时,电话铃再次响起。支局长拿起话筒。
高木期待地望着支局长的脸。假如支局长一脸满意,意味着警方将对事件重做调查,然而支局长脸上浮起的,是极为狼狈的神色。放下话筒时,他的脸色苍白了。“兼松多惠子自杀了。”支局长喃喃地说。
“遗书呢?有遗书吗?”高木喊道。只要有认罪的遗笔留下来,兼松多惠子就是死了,特大题材也能成立。
然而支局长仍是苍白着脸说:“好像没有。”
“事情会怎么样?”
“不知道。”支局长沉重地说。“知道的是丈夫兼松信三,肯定要控告我们。”
“为什么告我们?”
“为什么?”支局长的声音很粗暴。“这还不明白吗!做丈夫的,当然认为妻子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自杀了。他以为我们逼死了他妻子,也是很自然的。我们真的不怕起诉吗?”
“没事的。”高木低声说。那两个目击者应该出来证言,是兼松多惠子推了伊藤晋吉。不对,是她们一定会这么做。
10
到了第二天,如支局长所料,兼松信三控告了T报社,要求撤销报道、登谢罪启事、以及开除写报道的记者。高木觉得自己站到被告席立场去了。自己四处奔走,成功地追击了兼松多惠子,这回却相反,高木本人被人追逼到了绝境。不过高木尚未感到不安,他认为只要两个目击者出来证言,就能把兼松的控告驳回去。
时近中午,支局长被警方传讯。他急匆匆出门,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回来了。看到支局长阴沉的脸色,高木顿时觉得不妙。“事情办砸啦。”支局长说。“我们失败了。”
“目击者……”
“那两个人被警察传去,证言兼松多惠没有推伊藤晋吉,是要救孩子。”
“混账!她们对我说的是推人。”
“我也这么说了,可她们反咬一口。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说的?她们说自己没说过的话,给报纸登了出来,招来了麻烦。她们反过来埋怨我们。”
“胡说!那两个人是因为兼松多惠子自杀,突然害怕起来,为自己打算说了谎。”
“或许是这样,但你能证明这事吗?”
“证明?”
“对。你证明不了吧?就是伊藤晋吉的母亲,也取消了以前说的话,说兼松多惠子是好人。一旦出事,大家都为自己作打算。没有胜诉的希望,我决定登收回的报道。”
“要开除我吗?”
“不,我拼命为你作了辩护,兼松信三也接受了。不过你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跟总社商量下来,大概你要去北海道支局。那里地处乡间,空气很新鲜。”支局长以恩人自居地说。
高木默默地点头。再说什么也是徒劳了,这个支局长本人,也在为自己作打算。一旦有事,谁也不是战士,靠高木一人又无法作战。
他回到自己的桌旁,取出香烟。手在微微颤抖。(兼松多惠子真是为抗议而自杀,还是因自责而死?)这事也搞不清了。就是没有遗书这事,或许也是因为遗书里有不利词句,被丈夫兼松信三烧毁,这也已经无法调查。明白的事,仅仅是东京离自己越来越远。
高木点起了烟,手不再颤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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