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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死灵岛》作者:西村京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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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8-9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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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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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8-29 11:4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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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ww0506 于 2017-8-29 12:20 编辑

          1

      我跟五明寺由纪子初次相识,距今正好有了一年。在新宿的小咖啡店见面时,我一见钟情,爱上了她。由纪子有比美丽更出色的地方,那是什么我说不好,用一句晦涩的话,是“臈たけた”(注——意为美丽而文雅),或许用高贵这个词更贴切些。

      由纪子不爱说话,这一点也中我意。我以前跟一个女子处过,那人整天嘴不停。我嫌烦不回应,她就闹,说没有爱情了,我忍受不了跟她分了手。可能是这个原因,我更加喜欢话语不多的由纪子。

      由纪子对我说自己幼年时失去父母,没有亲人,她偶尔显露出寂寞的神情,大概因为是这个缘故。我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反倒觉得还是没有什么亲人的女子好。

      结识后第二个月,我跟由纪子在我的集体公寓里同居了。我要正式结婚,可由纪子不知为什么,没有这个愿望。“我不想束缚你。”她这么说,我可不会照信不误。我已经32岁了,受过女人多次欺骗。由纪子可能已经跟谁结了婚,分居后她想离婚,男方不答应,所以她对我说不想正式结婚。我觉得这也无所谓,法律上的事随它去,只要由纪子爱我就行了。

      我在一家职员不满二十人的小公司里工作,职务上是组长,手下的人只有两个,工资也在25、26万元左右。由纪子对这样的生活水平没有任何怨言。

      她很会做饭菜,还做得很美妙。没有特别嗜好的我,唯一可以称得上兴趣的,是旅行及旅途中的特色料理。我一直以为自己口味挑剔,可由纪子做的饭菜,多是我从未见到过的,跟我知道的乡土料理不同,也不是中国式和欧洲风格的。“这是什么地方的料理?”我问。

      由纪子嘴角浮起微笑。“是去世的母亲教我的。”

      “你母亲是九州人吧?”

      “是的。”

      “我曾经在九州转悠过,没吃过这样的饭菜啊。”

      “不好吃吗?”

      “不,非常好吃,是难得一见的料理啊。”

      确实这么好吃的饭菜,我是第一次吃到,作为证据是我跟由纪子一起过日子后,体重很快增加了5公斤。得到由纪子,我很幸福。

      共同生活了五个月,我发现她怀孕了。“是有孩子了吧?”我在床上抚摸着她的肚子问。

      由纪子害羞地藏起脸。“医生说已经有四个月了。”

      “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心里兴奋中掺杂着不好意思。以前分手的那个女人,对想要孩子的我说,她不喜欢孩子,不肯要。为这件事我更加高兴了。

      “我很想要你的孩子……”由纪子叉着我的手指说。

      “我也想要啊。我已经是32岁的人了,跟我同年的朋友,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我想生个结实的男孩。”

      “是啊,希望能这样。对我来说生女孩也很好。”

      “不,我要男孩。”不知为何只在此刻,由纪子竖起眼睛对我说话。

      我对她的动怒有点吃惊,说:“其实我也是要男孩的啊。不管是男是女,有了孩子,还是正式结婚的好。不正式入籍,生下的孩子就可怜了。”

      我以为由纪子听了会高兴,可她点头说“是啊”,并没有露出我期待的快乐。

      “你怎么啦?”我探视着由纪子的脸。“有不能跟我正式结婚的理由吗?”

      “没这回事。”

      “那就马上去区政府登记吧。要是你愿意,我请朋友来,举办婚礼也行。”

      “多谢了,不过不用举办婚礼。”

      “那就这样吧,但不登记不行啊。你的老家是在九州吧?”

      “是的。”

      “九州的什么地方?”

      “说是九州,其实我的故乡在更往南的一个小岛上。”

      “那个岛叫什么名字?”

      “我想你不知道。是个叫K的小岛,小而贫穷。”

      “K岛这个名字我知道,是不是有美丽自然风光的地方?你做的饭菜,是K岛的特色料理吧?”

      “是的。”

      “光这个就非常了不起了,还不是很有魅力的岛吗?下回我们俩一起去吧。”

      “好的。”

      “自然生个健康的孩子第一要紧,等生下孩子后去K岛也行。我明天就想给K岛写信,要求寄你的户籍复印件来。”我明白自己处在兴高采烈之中,想象着自己跟婴孩和她三人一起,在K岛绿色覆盖的道路上漫步。这种想象充满了快乐,然而第二天我的愉快幻想被无情地毁灭了。

      从公司下班回家,不见了由纪子的踪影。

      2

      自然一开始我以为她去附近购物了。只是没有做晚饭准备工作,让人感到有蹊跷。尽管如此,我还是看着钟表,等候由纪子回来。

      等到9点10点,她也没有到家。(莫非在买东西的途中被车撞了?)我不安起来,到她常去买东西的车站前商店街探看,几乎所有店都关门了。问派出所警察今天有没有事故发生,所里的两个警察一齐摇头。车站前有连续放三场的电影院,到晚上11点电影结束,走出来的观众里,也没有由纪子的身影。

      我无奈回到集体公寓。知道自己睡不着,便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等着由纪子。天亮了,由纪子没有回来。自跟我在一起后,她没有离开过这个家。到这个时候,我终于开始想到由纪子是按自己的意愿出走了。

      我想起自己在床上提到过入籍的事,对此由纪子只作了暧昧的回答。(是那个原因,由纪子在我面前消失的吧?)由纪子有什么事要瞒住我。她可能已经结婚,或许年轻时犯过过失,户籍上留有记录。要是从老家K岛寄来户口复印件,这些事就难免要暴露,所以她要逃离。我的猜想是不是对,只消给K岛的村政府写封信,由纪子的户口复印件到手,就能知道真相。然而为这事,至少要花四五天时间,我心里焦躁不安,等不到四五天。再说无亲无故的由纪子,能去的地方,只有生养她的故乡K岛。

      我决定去K岛。我向公司请了五天假,为防万一,还提取了银行存款。带着30万元现金,我从羽田机场乘上去鹿儿岛的飞机。就算知道由纪子有前科,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如果户籍上她跟谁有婚姻关系,法律上有麻烦,我也要把她带回家,我如今不能过没有她的生活。

      鹿儿岛在下雨,下的是梅雨季节特有的黏乎乎阴雨。去K岛必须从鹿儿岛乘船,那是一艘大约300吨的小船。一到公海,船就大幅度摇晃。船舱里除了我,还有五六个乘客,大家都脸色苍白地躺着。船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到K岛,我盖上毯子想睡觉,因船摇晃,心里紧张,我睡不着。

      在一宿未眠中,天亮了,我来到甲板上。雨已停,厚厚的云在地平线上下垂。或许是这个缘故,到了6月中旬,海面上吹来的风潮湿而寒冷。

      早上7点过后,前方看见了岛影,那是K岛。阴云下的K岛看上去是个死气沉沉的岛。明明是小岛,却有超过千米的山,山顶被低垂的雨云遮蔽。假如由纪子来了这里,马上能找到她吧?不管怎么说,那个岛的全人口不足千人。

      据观光指南上写,K岛残留着浓厚的自然之色,其实过来一看,这个岛也被文明浪潮无情地波及。海边的岸壁处,排列着五六辆货车,还盖有钢筋水泥的宾馆。到了暑假,这个岛屿多半也会涌来年轻人。岛上的人在港口四周聚居,我下船后,自然在聚集于港口的岛民中,寻找由纪子,然而没有收获。

      我姑且从港口去走路5分钟路程的宾馆,在那里住下。从大厅的闲空来看,这里几乎没有住宿客。

      我被带到三楼的房间。安定下来后,我问给我斟茶的中年服务员:“你是这个岛上的人吗?”

      久经日晒的女人点头。“是的。客人你呢?”

      “我是从东京来这里找人的。”

      “你要找的人,是这个岛上的人吗?”

      “她是这里出生的人。是这个人。”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由纪子的照片,给服务员看。

      “长得很漂亮啊,她是你的女人吗?”服务员微笑着问我。

      “是的,是我妻子,她应该来了这里。你没有看见她吗?”

      “没有啊。你说她住在我们宾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的是如果你看见她的话。你若是生在这个地方,会知道我妻子的家吧。”

      “她叫什么名字?”

      “妻子叫五明寺由纪子。五明寺是个有趣的姓,这个岛上姓这个的多吗?”

      “是五明寺啊。”女人垂下眼睛,思索了片刻说:“这个姓氏我没有听说过。”

      “奇怪啊,妻子确实出生在这个岛上。这里真的没有姓五明寺的人家吗?”

      “是啊,我没听说过。”

      “我冒昧问一句:你多大了?”

      “今年正好40。”服务员说完,好像不好意思似的,扑哧笑了。

      “看上去很年轻啊。”

      “是吗。”

      “你小时候这里没有姓五明寺的人家吗?”

      “是的。这种少见的姓,若是有的话,应该有印象。”

      这就奇了,我感到很纳闷。宾馆的服务员不会对我撒谎。岛很小,在这个岛上出生的女人,肯定熟悉岛上的人。她对五明寺这个姓没有印象,很难让人相信。由纪子的父母双亡,五明寺家可能绝了户,所以女人说不知道,但从由纪子的年龄考虑,这个推理也很可疑。由纪子今年27岁,就算她出生那年父母死亡、五明寺家绝户,也是在27年之前。那个女服务员当时应该是13岁,应该记得五明寺这个姓。(是由纪子在说谎吗?)假如她有不光彩的过去,她完全有可能为了隐瞒这个历史,对我撒谎,然而使用假姓的话,不会使用五明寺这种古怪的姓氏吧?还有故乡,也不会谎称在K岛这样的小岛上吧?

      9点过后,我走出宾馆,想去村政府打听由纪子的事。简易铺就的石子路上,开着货车或摩托车,尘土飞扬。有弹子房、两家挂有招牌的酒吧,唯有天空和大海还算美丽,岛本身已经可悲地世俗化了。村政府也是水泥预制板结构的住宅房,《K岛村政府》的牌子已经老旧。从云缝里钻出来的太阳光,猛烈地照射下来,果然是盛夏的炎阳。

      我脱下上衣,一手提着,进入村政府内。电风扇响着为暑热所苦的声音,一个身穿白衬衫、卷起袖管的年轻事务员,抬起头望着我。

      “是户籍科的人吗?”我问。除了这个年轻事务员,里面办公桌那边,只有60岁左右的老人和年轻女孩。

      “户籍工作由我在做。”

      “我想找人。”

      “是这个岛上的人吗?”

      “是的。她是去了东京的女子,出生在这个岛上,现在应该回到岛上来了。”

      “名字叫什么?”

      “五明寺由纪子。”我把名字写在记事本上,给对方看。

      “这个姓很古怪啊。”年轻事务员反复看着我写的字。

      “你说古怪,是这个岛上没有姓五明寺的人家吗?”

      “没听说过啊。”

      “真的?”我确认道。

      事务员蹙起眉头。“我做户籍工作,这个岛上的人我全知道。像五明寺这样的姓,我没有听说过。”

      “以前也没有姓五明寺的人家?”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嗯……大约是三十年前。那时这个岛上,有姓五明寺的人家吧?”我咬住不放。

      眼前的年轻人挠着头,转身问里面的老人:“本间,以前这里有姓五明寺的人家吗?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

      被叫做本间的老人,从镜片后面眯缝着眼睛看着我。“没听说有这样的姓啊。”

      “这就奇了。有个叫五明寺由纪子的人说,她是从这个岛去东京的。”我知道自己在遭人嫌,但如果由纪子的线索在这个岛上断了,我完全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去找。

      “那个女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老人问我。

      “我跟她有点认识。”我说。“她出生于这个岛,昨天应该回来了。”我把自己拍的由纪子照片,放在柜台上,老人也特地凑过来探看。

      “很漂亮啊,可这个岛上没有姓五明寺的人家。你若不信,我们有全岛的人名册,请看吧。”老人说着,从办公桌里拿出人名册给我看。

      我按日本字母顺序,看名单上九百八十六人的姓名。老人说得对,没有五明寺这个姓,也没找到相似的姓氏。

      3

      由纪子在对我说谎吗?如果她说生于这个岛是谎话,五明寺由纪子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了,然而我不愿这么想。由纪子是爱我的,再说,她怀上了我的孩子,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一回到宾馆,就叫来女服务员,对她说午饭不吃生鱼片或炸猪排,要请他们做K岛的特色料理。“只怕不合你们东京人的口味。”服务员说。

      “反正我想吃这里的特色菜。”我说。

      等了一会儿,饭菜送来了,我一见不禁叫喊起来。“就是这个!”端上来的套餐,毫无疑问跟由纪子给我做的相同。 “这个料理是K岛特有的吗?”我问服务员。

      “是的,这是我们岛特有的料理。”

      “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料理吗?”

      “详细情形不清楚,好像是几百年前就有的。”中年女服务员一边伺候我吃饭,一边对我说。

      “非常好吃。”我说的不是客气话。我终于发现唯一能将由纪子跟这个岛联结起来的东西了,果然由纪子是这个岛上的人。如果是这样,村政府里没有找到五明寺由纪子这个名字,是什么原因呢?即便由纪子是被赶出这个岛去的东京,岛上的户籍里,也应该有五明寺由纪子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和相似的名字,都没有发现。“你太太找到了吗?”女服务员问。

      “没有。她应该在这里,可是没找到。”我把由纪子的照片拿给服务员看。

      她充满好奇地看着由纪子的照片,只这么说:“没见过这样的人啊。”看上去不像在说谎,可我认为由纪子在这个岛上。她是K岛出生的人,如今来了这个岛……她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

      吃完午饭,我走出宾馆,去找由纪子。太阳光比先前更加强烈,亮得晃眼。我在杂货店花1千元钱,买了一顶草帽。我乘坐来的船,还停泊在港口里,说是下午3点出航。为了赶时间,船正忙着装货。我给监督装货的一个船员看了由纪子的照片,打听她有没有乘过上一班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啊。”听了他的话,其他船员也凑过来看照片了。

      其中突然有人“哎”地喊叫起来。那是42、43岁的大个子船员,坚毅的脸吃惊地变得苍白了。“你有印象?”我问。

      代替回答的,是他转过头对同伴说:“是那个女人吧?”

      “对,是她。”应声者的脸,不知为何也失去了血色。

      “她是乘上一班船来这个岛的吧?”我强行插入他们的谈话。船员们一齐望着我。

      “她确实在鹿儿岛上了船。”其中一人脸色苍白地说。

      这种说法引起了我的怀疑,不安在我胸中穿过。“此话怎讲?要是在鹿儿岛上了船,不就是来了这个岛吗?”

      “奇怪的是她消失了。”中年船员手摸着下巴,轻声叹息。

      “消失了?”

      “正是。这个女人确实在鹿儿岛上了船,乘客名单上也有记录。她长得漂亮,又有个复杂的姓名,给我的印象很深。嗯,是叫……”

      “五明寺由纪子?”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然而到了这个岛,乘客下船时,她不见了,像幽灵般地消失了。”

      “人消失这种事,不可能有吧?”我不由得说活粗暴起来。“是夜里掉到海里,你们没有发觉,继续在航行吧?”

      “要是这样,还能够接受,然而不是。到天亮K岛在望时,我看见她走上甲板,眺望着岛。这时船上客人都踏上甲板,我们船员也开始做接岸的准备工作。这段时间里,她假如掉到海里或跳进海中,谁都会注意到。是船到港口,那个女人便不见了踪影,像鬼一样地消失,叫人惊讶万分。”

      “她不是什么鬼,是有血有肉的人。大概是船靠岸后,她下了船,你们没有注意到吧?”

      “要是这样,我们也用不着这么心情沉重了。”

      “那个女人绝对没有下船。”插话的是留长发的年轻船员。

      我望着他。“为什么敢下这个断言?”

      “因为我负责在舷梯下收客人的船票,我可以起誓,在我之前没有任何人下船。我对那个女人有印象,过了好久不见她下船,我心生疑惑,反复数收下的船票,就是少了一张,于是大家分头在船内找。哪里都不见她,说明她消失了,那个女人是鬼……”

      4

      我看到了上一班船的乘客名单。确实上面有由纪子的名字:五明寺由纪子,东京都杉并区*街福寿庄集体公寓。这个公寓是我和她二人的爱巢,由纪子还是乘船来了这里。船员们说她像鬼一般消失了,我不相信有这种事。她不会是幽灵什么的,她是身体里流着热血的人,她的肉体还孕育着我的孩子。由纪子肯定在船员们不留神之际下了船。见到了阔别数年、不对,是更漫长岁月后的故乡,她恨不得早一步踏上故乡的土地,所以在船员们做下船准备时,一个人先下了船。若是这样,由纪子就是在K岛的什么地方了。

      我一家家地寻找K岛上的宾馆、旅馆。这不费多少功夫,因为宾馆只有我住的一家,旅馆也只有五家,由纪子没在这些地方住宿。接着我去岛上的杂货店、唯一的一家美容院以及医院,出示由纪子照片,打听有没有人见过她。所有地方的回答都是NO。他们不会串通起来说谎,这样就是理该来了这个岛的由纪子,消失在哪里了。

      我已无处可查,无奈中离开村子,朝山上走去。据观光指南介绍,这座山海拔806米,因它耸立在小岛中央,看上去比这个数字更高。我不指望登上山能找到由纪子,只想从山顶看一圈由纪子故乡所在的岛屿。

      一离开村子,忽地就没了人的气息。路变得险峻,吹过头顶的风也大了起来。我一边走,一边想由纪子和这个K岛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怀着四个月的身孕,突然来了这个岛?这个岛不是没有由纪子的户籍吗?她是害怕被我知道吗?事实是村政府里没有五明寺由纪子的名字。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由纪子说的是假名。她跟五明寺由纪子这个名字很相称,我也实在不愿意相信她在说谎。再说由纪子在乘船时,也是用的五明寺这个姓。她离开我后,仍用着这个姓,可见对此十分执着。而另一方面,五明寺由纪子不在村政府户籍里是事实,人们也对我说没有见过由纪子。假如是一个人两个人这么说,我可以认为他们说谎,但所有人都这么说,就不可能都在说谎了,再说村政府的文件也不会轻易改动。

      在寻求不到答案中,我来到半山腰上的神社。头顶上的巨木像戴着深深的绿斗笠,遮住了太阳,神社的四周微暗,悄寂无声。信仰心淡薄的我,仅仅是模糊地想到:“啊啊,这里是神社。”

      进了神社境内,钻过牌坊,走近大殿时,一股莫名的力量攫住了我不放。忽然一阵恐惧向我袭来,我想退回,脚却不听使唤。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吧,我觉得四周更加发暗,还是中午时分,就暗得如同傍晚。大殿关门,我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绕过大殿,踏进了殿后的古老墓地。

      奇妙的是没有一处新墓碑,所有墓碑不是缺了角,就是长了青苔。我想起了村子附近也有墓地,那里的墓碑不但新,还有香烟缭绕。最近去世的人,都葬在那边吧?(为什么一个小岛要设两个墓地?)

      我纳闷地眺望着杂草繁茂的墓地。好像谁也没来祭拜过,所有的墓无人献花,水也干涸。突然有两三只野鸟猛烈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我吓了一跳,抬头往上看。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我点起了烟,再次看密集排列的古墓碑。这些历经几十年、不对是几百年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有好些已经看不清了,墓碑有十二个。我看着其中一块刻着的名字,不禁愕然。

      五明寺忠房

       很明显是这几个字。看背面,这里写着:《明历2年7月没 37岁》。明历2年距今约3百年。(五明寺这个姓,原来在这里啊。)这件事占有了我的心。村政府的人名册里,姓五明寺的一家也没有,理该不存在的五明寺这个姓,却赫然刻在3百年前、长满青苔的墓碑上。我再看别的墓碑:五明寺忠国、五明寺良卫。哪一个墓碑都是五明寺姓氏,可以说这里是五明寺家族的墓地。

      接着看到了第七块墓碑。我看着以下的名字,身子都发冷了:五明寺由纪 没年27岁

      5

      过于偶然一致啦,我对自己说。这边的名字少了一个“子”字,我喃喃地说。然而看着墓碑上的这个名字,我的背脊窜过一股寒气,也知道脸上的血正在褪去。头顶上响起沙沙的树枝声,一瞬间我的耳边响起女人的抽泣声,像是在诅咒什么的呻吟声。我是个胆小的人,虽没有发出喊叫,也吓得浑身颤抖,一溜烟地从墓地逃开了。

      我记不清自己怎样下的山,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在村政府附近。人声、车声围绕着我,终于将我从恐怖中解放了出来。从裤子沾满了泥来看,我在逃窜途中,肯定摔了好多跤,这些我都记不得了。缓过气来后,我对五明寺一族的墓地起了意。五明寺由纪子跟那个墓地,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我想知道这个谜,再次去了村政府。年轻事务员像是去什么地方了,没见到他,只有本间老人和女事务员二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我对着老人说:“关于山中神社后面的墓地,我有事想问。”

      我的话一说出口,本间老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不是这个岛的人吧……?”

      “是的,我先前就说了,我是东京人。”

      “那就别问山里墓地的事了,它跟你没有关系。”

      “就是因为有关系,我才问的。我说过自己为了找五明寺由纪子这个女子,来了这里。我跟她虽然没有正式结婚,但她是我的妻子。我跟她在东京相遇,她说自己出生在这个岛上。你说这里没有姓五明寺的人家,人名册上也没有记载,可那个山上有墓地,所有的墓碑都刻着五明寺这个姓,说明从前有过姓五明寺的人家。我想知道它为什么没了,你能告诉我吗?”

      “你知道了想怎么样?”

      “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了解。我妻子五明寺由纪子应该乘船来了这里,然而她像幽灵般消失了,这件事可能也跟那个长满青苔的墓地,有着什么关系。”

      “……”老人沉默,有一阵子没有回答。他低着头,表情僵硬,生出白发的鬓角在一跳一跳地抖动。“你的妻子真的叫五明寺由纪子?”老人抬起头问我。

      “是的,我一直是这么说的。”

      “她来了这里,像幽灵一样消失了?”

      “是的。船员们说船靠上岛时,她像幽灵似的不见了。”

      “但愿不要出可怕的事才好……”

      “你在说什么?”

      “已经是三百年前的往事了。当时这个岛上住着五明寺一族,传说他们是平家的子孙(注:公元940年原平大战,平家战败。),也有说他们是战败于关之原的西军大小名的子孙,准确情况完全不清楚,唯独他们有历史渊源这一点,可以肯定。”

      “那些人的子孙,怎么会不在这个岛上了?姓五明寺的人家都没了,难道说这一族的人绝了户?”

      “不是绝户,是被斩尽杀绝了,据说是三百年前一个夏天的事。有一艘船漂流到了只有五明寺一族居住的岛屿。船上有十五个男人,他们都是在九州各地干强盗、杀人营生的恶帮。官府抓住了他们,他们却在暴风雨的夜晚,劫船逃跑。上岛的这十五个人,起初没有对五明寺家族出手,因为岛上食物富足,没有必要争夺,然而有一天,十五人中的一个,盯上了五明寺家族藏匿的财宝。是什么样的财宝,至今没有留下记载,有的说是金子,也有的说是珍珠、珊瑚之类。十五个人趁五明寺家族的人熟睡之际,发动袭击,杀尽对方,夺走了财宝。”

      “那些墓里有个五明寺由纪,年龄27岁。他们连女人也杀?”

      “比杀了更糟。十五个男人被财宝迷了心窍,对女人也充满饥渴。五明寺由纪长得美丽高雅,那些男人杀害了五明寺一族后,抓到她进行强暴,之后她从岛后的山崖投海自尽。遗体虽没有浮起,但也不可能得救。”

      “为什么你先前不说五明寺一族的事?”

      “你说找五明寺由纪子时,我以为你是在嘲讽,心想是因为知道我了解五明寺家族的事,故意来叫我难受。看你现在重新回来,认真说那个墓地的事,我明白你不是来嘲弄我了。”

      “那十五个人杀了五明寺一族后,怎么样了?”

      “他们靠掠夺来的财宝买女人,在这个岛上过起了日子。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一人二人得了原因不明的热病倒下。他们认定这是死去的五明寺一族在作祟,感到害怕,便慌忙给他们做了墓。”

      “就是那个墓地啊。”

      “神社也盖起来了,祭祀五明寺一族。或许是这个原因,不再有人生热病死亡,十五人的子孙逐渐增加,成了今天岛上的这些人口。战前为了抚慰五明寺一族,还偶尔举行祭祀,战后说作祟什么的都是迷信,这股风潮控制全岛后,祭祀五明寺一族亡灵的仪式就没有了,也没人再去那个墓地敬拜。我想你也看到了,那个墓地周围日渐荒芜,长起了青苔,这样使人更加害怕,没人敢接近那里。岛上的年轻人里,也出现了不知五明寺一族为何物的人,刚才在这里办公的年轻人,就是其中之一。也要怪我们这些老人,不愿向年轻人灌输历史。”

      “战后五明寺一族没有来作祟吗?”

      “有遭大台风袭击,几十户人家毁坏、若干人死亡的事,也有瘟疫流行的事,但谁也不说那是五明寺一族在作祟。像我这样的老人,会坚持说这些灾害是五明寺一族作祟,可年轻人只说一句‘迷信’,事情就了了。我们是三百年前杀绝五明寺一族的人子孙,这一点没有变,我们逃不掉这个罪孽深重的宿命。几乎所有的岛民都认为,这种年代久远的事,还是忘掉的好,我却认为肯定会有可怕的事发生。这话若是说出来,肯定会遭人嗤笑,说是迷信,所以我不对任何人说。”

      “你以为会出怎样可怕的事?”

      “不清楚。正因为不清楚,使人更加害怕。”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个外乡人说这番话?”

      “因为我感到你像是在对我惧怕的事作预告。按你的说法,五明寺由纪子是三百年前投海的五明寺家族最后一人,那她就是五明寺由纪投胎变的……”老人胆怯地朝有荒废墓地的山上望去。

      “真荒唐。”我说。“现在这个年代,谁信三百年前的死者会投胎变人?”

      “你也跟这里的年轻人一样啊。”老人轻声叹息。“三百年前五明寺一族被杀时,那个墓地一带被鲜血染红,据说现在挖起那边的泥土,都有浸透土的血。你和岛上的青年,都不知道人间的仇恨有多么可怕,那是三百年也消除不了的。我信这个,所以很害怕。”

      到了晚上,我从宾馆的窗户,眺望被夜色裹起的岛屿,耳边又响起本间老人的话。那个老人真的在恐惧,他说三百年前遭灭门的五明寺一族冤气,已充满了这个岛。从宾馆附近的酒吧里,传来吉他声与欢笑声,岛上的青年们在喧闹。如老人所说,年轻人的头脑里,没有五明寺一族这类事。

      由纪子消失在什么地方了?我点起烟,从打开的窗户仰望夜空。月亮出来了,尖尖的如一弯镰刀。这个月亮刚才还是苍白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觉得它在渐渐地染红。我赶紧揉眼睛,再三审视,挂在夜空的月亮是红色的,这个红色还在一点点变红。不知何时,它成了血一般的红色,不对,它就是血色,现在也像是一滴滴地往下掉,我感到自己的腿在打颤。莫非是眼睛看花了?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了?

      我想让旁人证实自己看见的是红月亮,便跑出了房间。在走廊上来回走,就是看不见人。服务员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都像不知消失在哪里了。我来到了楼下大厅,这里跟总台也没有人。(人都没了?)跟由纪子一样,这个宾馆的人也都消失了,仿佛宾馆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恐怖将我裹住,我觉得如果不找人说话,自己的精神会崩溃。(对了,去那个酒吧。)那里的年轻人应该在尽情欢乐。

      我推开门,来到宾馆外面。血色的月亮在我头顶上悬挂,然而是出了什么事吧,年轻人喧闹着的廉价小酒吧,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不仅仅是酒吧,港口四周一家连一家的房屋,也仿佛给抹掉了。亮灯处、汽车往来处,如今变成了只有繁茂杂草的荒地。我慌忙回过头看,(没了!)宾馆也没有了!钢筋水泥造的宾馆突然消失了,原先是宾馆的地方,如今生长着树干粗壮的赤松,简直化为无人岛了。我周围的人声也听不见了,只听到响亮的海浪声,头顶上依旧挂着血色的红月亮。(这是噩梦。)我朝眼前的赤松走去,用手触摸它,粗糙的树干传递到我手上。不是噩梦,是现实。风吹过,赤松的树梢发出沙沙声,杂草也发出了声音,尘土飞扬,黑夜中整个岛像在发出呻吟。

      忽然远方响起“哇……”的欢呼声。我大吃一惊,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夜色中耸立着黑黝黝的山,半山腰上可见五六个闪烁的红火,位置正好在五明寺一族荒芜墓群那一边。红火摇曳,渐渐降落到山脚下,那是用松明点的火把。又是一声“哇……”,欢呼声冲破黑暗。我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松明火把在风声中,向我靠拢过来。不久在松明火光下,看见了黑色的人影。有五六个人,人在增多,到了十个人以上。等看清这些人时,我发现他们的模样异于常人,男的是挽发髻、腰间佩刀的武士,女人头发朝后束起,穿着花样衣料做成的优雅礼服。(是五明寺家族……)不知为何在见到他们的一刹那,我有了这样的直感。男人中的三个年轻人,高举着木质十字架,上面捆绑着一个衣服被剥光的小个子老人。大概被人砍了,老人的额头流着血,像是连呼救的力气都没了。老人无力地垂着头,一个年轻人伸手抓住老人的头发,疯狂抽打老人的脸。(是本间老人。)我没有看错,他是在村政府里对我叙述五明寺家族最后一段历史的老人。

      “嗷……”武士们发出粗犷的喊声。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朝海边走去。我朝其中的五个女人望去,发现最年轻的女孩长着由纪子的面容,不禁叫了起来:“由纪子!”

      女孩站住,直直地望着我。服装、发型虽然变了,但毫无疑问是由纪子。瓜子脸庞、带有些许寂寞的眼神,是她所特有的。“你怎么啦?由纪子。”我向她开口。

      “我是五明寺由纪。”她直视着我,低声说。这个声音我也记得,是一年里听惯了的由纪子声音。

      “你是在东京跟我生活在一起的由纪子,你的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

      “他是五明寺家族的子孙。”

      “不对,是我的孩子。”

      “不是的。我们不能让五明寺家族断了血脉,所以这个孩子要作为名誉的五明寺家族后继人,养育长大。”

      “可是……”我想说什么时,海边突然传来高喊声“哇……”

      我朝海边望去。他们将捆绑的老人连同十字架,沉入了海里。“你们在干什么!”我瞪着由纪子。

      由纪子苍白的脸转向海边。“他们在报我们家族的怨仇。”

      “五明寺家族被害,是早在三百年前的事吧?那个老人并没有杀害五明寺家族。”

      “家族的怨恨,是两百年、三百年也消除不了的。三百年前我们家族被残酷灭绝,害得我们无法成佛,一直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游荡。向这些不知悔改的人复仇,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杀害那个老人,能使五明寺家族欢颜?”

      “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由纪子喃喃地说,脸色依然很苍白。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在我眼前出现?”

      “……”

      “跟我一起回东京去吧,那个孩子是我的。”

      “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要调查你的户籍吗?你的事我一概不追究行不行?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抓住由纪子的手说。

      我发现一个年轻武士朝我奔来,右手拔出了剑。我感到恐惧,不禁松开了由纪子的手,往后退去。

      双唇抿紧的青年武士,无言向我砍来。剑锋刺中了我的额头,“啪”地喷出了血。血进入眼里,我身子摇晃,失去了知觉。昏迷的一刹那,我看见了依旧如血的红月亮,听见了由纪子在叫喊什么。

      6

      醒过来时,我躺在宾馆的床上。早晨的太阳射进房间,头一阵一阵地疼,我用手抚摸,头被绷带一圈圈裹住。身穿制服的派出所巡警探视着我的脸,说:“你醒过来啦!昨天晚上你额头被砍,倒在宾馆前。你对犯人有什么印象吗?”

      “犯人?”

      “这个岛时而有不明身份的嘻皮族之类家伙过来,多半是那些人干的。你看见犯人的脸了吗?”

      “犯人……不清楚。”

      “是吗。大概是埋伏在暗处、突然朝你砍来的吧?这是个不安定的时代啊。”

      “本间没事吧?我说的是那个在村政府里的本间老人。”我说。

      有52、53岁年纪的派出所巡警,目中闪光。“你怎么知道本间死了?”

      “那个老人果真死了?”

      “今天早上在港口发现了他的溺死遗体,不知为何是赤裸着身子。本间有喝醉酒裸体跳舞的习惯,我们认为他昨夜也是喝醉了,赤身裸体掉进了海里。这个岛上时而会发生古怪事件,总让人觉得可疑。”

      “其他还有死人的事吗?”

      “有在山里吊树枝自缢的,也有像今天早上本间那样,无缘无故淹死在海里的。你怎么知道本间死了?”

      “不是我知道,是昨天我看见他在海边散步,情绪非常低沉,让人不安。仅仅是如此而已。”我撒了个谎。

      巡警半信半疑。“看来是自杀了。”他口中嘀咕着,离开了房间。

      我忍住头部疼痛,下床走到窗边。外面的景色是现世的K岛,房屋并立,汽车来来往往。(那是梦境吗?)不会是梦。我的头部有伤,村政府的本间老人在港口溺海而亡。(对了!)K岛有两个面相,一个是汽车往来、年轻人在酒吧喧嚣的K岛;一个是受三百年前灭门的五明寺家族亡灵统治的K岛,奇妙然而没有别的可能。跟五明寺由纪子从幽灵世界来现实世界游荡一样,我昨天晚上也在他们的世界里徘徊。

      她还会来到我们的世界吗?

      接下来我要买花束,去荒废的五明寺家族墓地祭扫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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