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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春的十字架》作者:东川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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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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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1-22 19:28: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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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的十字架
    〔日本〕东川笃哉
    徐明中/译
    1
    “哼,混蛋!总编真会胡说八道!”
    我推开玻璃旋转门,气呼呼地冲出公司。
    时下正是樱花落英、新绿初上的季节,黄昏时的神田神保町一带依然像平时一样热闹非凡。那些我行我素地占据着人行道的学生,那些脸色疲惫、匆匆赶回家准备享用晚餐的公司职员,那些看到旧书店的招牌就两眼发光的本格推理小说的粉丝们……流动在街头巷尾。
    这是十年如一日的日常景象,4月的街区到处都是如此。
    但是,在这样的风景中,我的心情却糟糕透了,仿佛身处8月的酷暑天,完全感觉不到四周凉爽的春风与柔和的暮色。
    为什么会这样?理由极其简单。我在公司和上司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再次听到了他那老生常谈的无端指责。
    我叫村崎莲司,是一家出版社的记者,工作单位就在神保町那家巍然雄峙的大出版社小学馆附近。我们的出版社在一栋低矮的四层楼建筑里,规模很小,外面挂着一块生锈的招牌,名为放谈社。
    简单说来,放谈社是一家具有悠久历史的综合性出版社,创办于二战后不久,出版的图书种类非常广泛。有卖不出去的与纯文学无关的社会调查报告,并不精致的时尚杂志,毫无趣味的童书,没有参考价值的参考书等。尽管如此,超现实的侦探小说却是我社的拳头产品,始终拥有为数众多的读者。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王牌,我们出版社才维持了这么多年。而乏味的菜谱则是我社发行量居第二位的图书品种……
    除此之外,在这个与世脱节的出版社里,我所在的编辑部也是一股重要的力量,它发行的《未来周刊》杂志独树一帜,主要着力于演艺圈的八卦新闻、政治经济界的内幕以及黑社会的背景等敏感话题,而且充分发挥无中生有、以假乱真、东拼西凑的特色以吸引读者眼球,成了我社的一棵摇钱树。
    其实,我并非因为不满这份杂志总是刊登造谣生事的假新闻和上司发生争吵,真正的原因与我撰写的那个事件的报道有关。为了写好这篇报道,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废寝忘食地熬了好几个通宵。
    这篇报道主要涉及一起宅邸内发生的杀人事件,而且我本人也受到事件的牵连。因为在案发的那天夜晚,我正巧住在那个宅邸里,第二天早晨还混在被害人的亲属中,目击了发现尸体的现场。当时看到的景象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种极端残忍的犯罪暴行强烈地刺激着一个杂志记者的良心。
    因此,我信心满满地期待着这篇呕心沥血的报道能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
    “这是什么?”当我把稿件放到总编的办公桌上时,总编惊讶地拍着桌子。这个年近退休的老头用指尖推了推玳瑁框眼镜,大声地问道:“这是什么,村崎?”他把我花了33个小时写成的报道仅仅看了三分之一就毫不客气地扔在办公桌上,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难道我们是《现代周刊》吗?”
    听到总编这句话,我顿时变了脸色。
    其他编辑部的情况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句话在《未来周刊》编辑部绝不是一句好话。总编的话里不就包含着“这篇报道只配登在《现代周刊》上”的意思吗?总而言之,这个自负的老头总是认为“我们《未来周刊》上的文章一定是独家的”。
    顺便说一下,我们放谈社和发行《现代周刊》的讲谈社是两家毫无关系的出版社。因为社名相似,所以我们一直把对方视作竞争对手。
    我想讲谈社也一定把我们视作竞争对手,只是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总编当时没有明说。如果《现代周刊》的总编也把“这就是《未来周刊》登的文章”挂在嘴上,我会感到非常光荣。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因为他们根本不把我们社放在眼里。
    万没想到,这篇我充满信心写好的报道竟然被总编无情地退回,我自然不会罢休。“请问,我的这篇报道到底哪儿写得不好?”
    面对我的质问,总编的脸色就像南太平洋科隆群岛上的象龟那样僵硬,“你的文章老掉牙了,和过去夸大其词的侦探小说没什么两样,现在的读者不会接受这样的报道。”
    老实说,总编的批评中确实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与推理小说相比,我似乎更喜欢侦探小说,所以写的报道除了偏重情爱之外,还带有二战后曾经风靡一时的侦探小说的特色。
    我结结巴巴地争辩道:“不过,报道的内容不是很好吗?它可是作者对一起罕见的猎奇杀人事件的体验……”
    “唔,内容倒还不错,”总编对这一点还是肯定的,“可是你写得过于血腥,而且没有条理性,现实感也不强,不符合《未来周刊》报道事件的要求。”
    “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我也是希望我们杂志的风格能够多样化一點。”
    “不用指教,我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七年。”总编得意地说出大致的年头,用手指着放在办公桌上的稿子,“很遗憾,这篇报道里缺少了最重要的因素,你懂吗?”
    我像傻瓜一样默默摇着头。
    总编得意地挑明了欠缺的最重要因素,“事件还没有结局。”
    “什么?结局?”我实在不服气,差点说出“您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但我没有出声,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我打起精神,勉强解释道:“事件的报道确实没有结局,但那是因为这个案件还没有侦破。”
    “没有破案就不能写结局?呵呵,这可是《现代周刊》的做派。”
    我一时不明白总编的意思,傻傻地追问:“那我该怎么写?难道凭想象为未破案的事件写出结局吗?”
    总编发怒了,“嘿,嘿,村崎,注意你的用词。什么叫想象?我们《未来周刊》从来没有刊登过一行凭随意想象写出来的文字。”
    他说的是真话?鬼才相信!我看过杂志上登载的那些光凭想象和臆测就洋洋洒洒地写上几个页面的报道,这也许就是我们杂志的写作风格。
    总编不满地看着我,“村崎,你还想说什么?”
    “没有!”我慌忙摇摇头,“我理解您的想法。总而言之,报道的最后一定不能凭空想象,要有确实根据的结局。”
    总编点点头,“这就对了。报道里还要加上有说服力的推理,结尾要有独创性的结论,这样才能满足读者探究的好奇心,你明白吗?”
    “读者探究的好奇心?”总编竟然说出这样高级的词语!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异感顿时在我胸中沸腾起来。我一把拿走放在办公桌上的稿子,对总编大声说道:“我马上动手修改,一定让您满意,不就希望有个独创性的结局吗?”我用力地蹬着地板走出总编的办公室,身后还传来他鼓励的声音:“好好干,我就喜欢懂事的人,写报道即使带着有趣的想象也没关系。”
    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个三流的总编真不是东西。
    于是,我昂首挺胸地拿着稿件,气呼呼地冲出了放谈社的大门。
    2
    我是通过何種渠道知道这起杀人事件的相关消息的呢?它来自绿川静子打来的一个电话。静子在电话中轻轻地问道:“莲司君,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光听这句颇具暧昧的话语,你可能会以为是哪个妙龄女郎邀请约会的电话,其实不然。绿川静子是我的远房亲戚,今年已经超过50岁了,住在镰仓的豪宅里。她虽然是个女性,却是当地政商两界的重要人物。所以她亲自打来的电话非同小可,即使是普通的小事我也必须不折不扣地去办。虽然有着“又要去打杂”的不良预感,我还是耳朵紧贴着话筒,连声说:“啊,这个周末我有空……”
    “我有话要对你说,请在星期六傍晚到我家来。”
    “好的……”
    “不要忘了,晚上5点来,见面后再详谈,不要对别人提及此事。”
    静子匆匆地挂了电话。尽管我对这种做法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大学刚毕业时,一时难以决定就职的去向,全靠她的鼎力相助,才被塞进现在工作的编辑部里。
    由于这一层关系,我对她唯命是从。她说“我想看看你”,我就必须马上回答“好的,我很高兴见您”,并且立刻赶往她家。如果她说“舔一舔我的鞋子”,我虽然会想“直接舔您的脚岂不更好”,但还是完全听从她的吩咐行事。这就是我村崎莲司现在的立场,根本无暇去想自己是否太卑躬屈膝了。
    星期六晚上,我怀着为静子夫人舔鞋子的卑微心情赶到了古都镰仓。
    绿川静子的住处比较远。我先乘须贺线列车到镰仓车站下车,然后转乘沿江电车,再步行20分钟到达住宅街区的一角。那儿有她的豪宅,占据着市中心少有的宽广面积。那是一幢墙瓦都是绿色的西式建筑,旁边还有一间坡度平缓的三角屋顶的小屋,山居林舍的风格。虽然不能说处处都体现出豪宅的气派,但这确实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院落。
    我过去曾几度来过她家,所以这次也坦然而行。按了一下门铃后,似乎早有人在门口等候,那扇大门立即开了,一个小个子的中年妇女出来迎接我,她就是静子夫人。夫人穿着白色衬衫,外罩一件蓝色毛衣。她一看到我,说了声“这不像是莲司君”,就瞪大眼睛,像见到幽灵似的唠叨着:“怎么啦,莲司君?你的脸突然变得陌生了,真吓了我一跳,要经常来啊。快进来吧。”
    “嗯?您说什么?”这时真正吃惊的是我,总觉得这个见面后突然产生陌生感的亲戚是在演戏,明明是她把我叫到家里来,却要装作一惊一乍的模样。
    其实,她早就看腻了我的脸,所以直接带我进入客厅。
    此时,这座豪宅的主人绿川隆文正坐在那儿,他想必已经听到了夫人刚才在大门口说的话,却装出没事人的样子,满面笑容地对我说:“莲司君,要经常来啊,突然见到你真开心!”
    他说的不是实话,我这次来也不是突然造访,但是毕竟麻烦了人家,所以我对隆文先生谦恭地鞠了一躬,“久疏问候,真是抱歉得很。”
    绿川隆文是神奈川文化大学的教授,是一名考古学专家,他的嘴上蓄着短髭,显得十分精干,被女生们称为“我们学校的‘英迪·琼斯”,隆文先生听了不以为忤,反而在我面前有些扬扬自得。那个瘦小的“英迪·琼斯”身高不过1.6米,大概是一部电影里的角色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隆文先生看了静子夫人一眼,和蔼地对我说道:“今晚请务必一起用晚餐。”
    夫人也笑着频频点头,“是啊,我们一起吃晚餐叙旧。难得来一次,你就在这儿住一晚。你说是吧,莲司君?”
    “现在必须拒绝,必须马上回去!”我在心中反复地告诫自己,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好,那是当然的,我很高兴和先生、夫人在一起。”
    我无路可走,只得就势坐在沙发上,和绿川夫妇随意地聊起天来。
    不一会儿,隆文先生起身对我说:“我还有一点东西要查看,晚饭的时候再聊吧。”说完就离开了客厅。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静子夫人。夫人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用警惕的目光仔细地巡视着四周,轻轻地说道:“常言道‘隔墙有耳,我们去别的房间吧。”
    接着,她特意把我带到了绿川家的会客室。
    “放心吧,我们在这儿说话谁也听不到。”夫人请我坐下后,自己也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为何叫我来,有什么事要办吗?”
    “嗯,是有话对你讲。”夫人悄悄地说道,“说到底,就是为了我先生的事。”
    “先生怎么啦?难道他今夜要和年轻的女人幽会?”
    “是的,估计他今夜要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幽会,我的预感都是很准的。”
    我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话来,感到夫人的判断不无道理。
    夫人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下去:“我原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先生会带女人到家里来,或者出去和女人幽会,但是最近确实感到有个女人在时时影响他。”
    夫人的语气十分肯定,也许是凭着女人特殊的直觉感受到了什么异常。
    见我半信半疑,夫人又喋喋不休地说道:“她的名字我也弄清楚了,叫竹下弓绘,是我先生的研究生。不少人都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场景。”
    我赶紧宽慰道:“如果是女大学生和大学教授的关系,他们在一起也是正常的,您是否有点想多了?”
    夫人断然地摇头否定,“此言差矣,根本不是那回事。我有确凿的证据。最近,我先生每逢周六晚上就会一人彻夜关在小屋里闭门不出。”
    “哦,也许他热衷于学术研究吧,先生的孜孜不倦可是人人称道的。”
    “不是这样的,他就是花心。对外说什么忙于学术研究,其实是要避开家人偷偷地带女学生到小屋鬼混,或者干脆离家到外面与女学生幽会。”
    “这是真的吗?”
    我暗忖,夫人这样疑心重重,隆文先生绝不会开心的。但反过来说,先生的所为疑点甚多,夫人怀疑他也很正常。
    我再次问夫人:“您说有事托我,到底是什么事?”
    夫人凑近我,用更低的声音耳语道:“今夜……就有好戏看了……”
    我听了她的话后,抬起头严肃地说道:“夫人……”
    “你想说什么?”
    “您的声音太小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噢,那是我不好,对不起!”夫人拍拍我的肩膀,用正常的声音复述了刚才说的话,吩咐道,“我想请莲司君今晚暗中监视那间小屋。”
    “您要我监视那间小屋?”
    “是的。莲司君是记者,监视不伦之恋的现场是你的强项,拜托了。”
    夫人说着用手指了指窗外的那间小屋。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间山居林舍风格的小屋隔着庭院赫然在目,从这儿监视的话……
    我心慌意乱地喘息着,心想这份差事总比舔夫人的鞋子好。
    3
    那天晚上,绿川家的晚餐表面上还算热闹,但众人之间的疏离感显而易见。
    围桌而坐的共有四人。除了绿川夫妇,还有我和一个名叫大岛圭一的男子。
    “莲司君是《未来周刊》的记者,一定在暗中监视过那些名人的风情场所,不知你是怎样监视的?”
    面对大岛突然提出的敏感话题,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得一边使劲吞咽着塞在喉咙里的一块烤肉,一边慌乱地回答:“我没有做过那种事情,请不要再问了。”
    我面露笨拙的微笑,极力掩饰着窘态,大岛眼神怪怪地看着我。
    他也是师从隆文先生的考古学研究生,和我年龄相仿,身高相近,体重却是我的两倍,是个大胖子。
    大岛是隆文先生的远房亲戚,现在和绿川夫妇住在一起,处于寄人篱下的地位。也许出于这个原因,当吃了两碗饭,又悄悄地伸手去盛第三碗饭时,他还赧然地解嘲道:“我少许添一点就行了……”
    晚餐结束后,大岛借口去看喜欢的电视剧,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和绿川夫妇喝着咖啡继续闲聊。
    将近晚上8点时,隆文先生终于忍不住离席而起,“对不起,我有工作要做,只能先走一步了。莲司君不用急,慢慢地品酒取乐吧。对了,家里有莲司君喜欢的葡萄酒,是放了七八年的法国名酒夏托勃里昂。静子,你快去拿来让莲司君喝个痛快。”他说完后悠闲地迈步离开了餐厅。
    我和夫人目送着隆文先生的背影,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的微笑。当他从门口消失后,夫人立刻急切地对我说道:“莲司君,机会终于来了。”
    “是啊,”我佯作糊涂地回道,“先生不是让我喝点法国名酒吗?”
    夫人焦灼地摇摇头,“现在没时间了,你还是快做准备吧。”
    我伸了一下舌头,立刻起身离开餐厅,夫人也紧跟着出来。我俩在走廊上一阵小跑,赶到会客室。此时,房间里一片黑暗,但我们不敢开灯,只得摸索着走到窗台边,透过窗玻璃凝视着外面。
    迎面就是那间三角形屋顶的小屋,富有特色的廓影耸立在黑暗中。这时,一个瘦小的男子已经来到了小屋门口,开了门后,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屋内的黑暗隐没了。少顷,小屋的门关上了,屋内亮起了灯光。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连串变化,回头问站在身后的夫人:“出入那间小屋的只有房门和窗户吗?”
    “是的,”夫人悄声回答,“屋内有厕所和盥洗室,但是那儿没有窗。如果他要带女人进来或者出去和女人幽会,都绝对逃不脱你的监视。”
    “明白了。”我看着小屋的门窗,又问,“您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
    “你问我吗?嗯,接下来就去浴室洗个澡,然后上床休息。”夫人似乎有些兴奋,连哈欠都没打,“不过,我会彻夜难眠,人一定不舒服的。”
    在确认丈夫是否花心的夜晚,即使感到不舒服也在所不惜,所以我觉得夫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根本不会考虑个人的身体状况。正是有着这样灵敏的反应,她才让我作为帮手参与其间。如果她想仿效侦探行事的话,就没必要特意把我叫到这儿来了。
    面对着昏暗的外景,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夫人说:“好了,这儿就交给我吧。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我会寸步不离地监视小屋,即使小便也在原地解决。”
    “这样不行!”夫人摇着头,似乎从心底里就讨厌这种行为,“如果你实在忍不住了,可以用这儿的电话直接打到我的卧室,拜托了!”
    临走前,夫人又叮嘱了一句:“你给我盯紧点!”
    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8点半。一想起到明天早上还要打发很长的无聊时间,我就感到有些迷茫。
    “真是没办法,能听着音乐监视吗?”我心里嘀咕着,把单人沙发搬到窗台边。坐下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听,戴上耳机,一边注视着小屋,一边轻轻地打开随身听的开关,耳边顿时响起流行女歌王八代亚纪的最新歌曲。听着她那动人心弦的歌声,我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监视……
    第二天早晨,我在迷迷糊糊中惊醒了,因为脸颊不知被谁猛击了一下。我睁开眼睛一看──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睡着了吗?
    真是怪事!我明明听着八代亚纪的歌曲,眼睛一眨不眨地监视着小屋的动静,现在怎么会迷迷糊糊地醒来,而且还躺在一张长沙发上呢?这時候,我突然发现面前站着横眉怒目的静子夫人。她一手叉着腰,看上去活像个母夜叉,令人心惊胆战。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马上明白自己坏了大事。
    情况大概是这样的:由于难以忍受长时间的寂寞,加之连日工作的疲劳,我终于在夜深人静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昏昏睡去……
    我像一个上足发条的木偶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此时已是早晨7点,只得对夫人苦笑道:“您早,夫人!”
    夫人没有回应,脸上露出了“这家伙真没用”的不屑表情。她斜眼看着我,终于开口问道:“莲司君,瞧你这个熊样!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吗?”
    “我记得自己在零点时分还是醒着的,没想到……实在对不起!”
    “你说什么?这么早就不行了?!”夫人大感意外,冲着我的脸吼道,“你这家伙真没用!”
    “对不起!”我使劲地挠着头皮,觉得自己顿时矮了半截,“先生的情况怎样了?”
    “我不知道。他不在楼房里,除了那间小屋还可能在哪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证明他花心的机会,结果给你白白地糟蹋了,这样的监视没有一点意义。”
    “您说得没错。确实是我不好……”我泄气地回答。
    其实,要我按夫人的要求出色地完成监视任务是很困难的。我只是一名记者,并非一个职业侦探。
    夫人最后无奈地说道:“没办法,现在只好我去叫醒先生了,你赶快坐到餐桌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拜托了!”
    “明白!”我附和着夫人的话,又在原地打了个哈欠,夫人独自走出了会客室。我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没隔多久,院子里出现了夫人的身影,径直朝着那间小屋走去。她先敲了敲小屋的门,好像没有回应。她又使劲地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应。夫人失望地从小屋门口走开,低着头往回赶。我连忙打开窗户,对着院子里的夫人问道:“先生他怎么啦?”
    夫人没好气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几次敲门都没有回应,房门好像锁上了。”
    我听了大惑不解,“那就怪了,我从这儿能看到小屋的窗台边还有微弱的灯光。”那天早晨是个大阴天,能透過窗台边的窗帘缝隙看到小屋里还亮着灯。
    夫人担心地看着小屋的窗台,“是啊,确实有点怪。莲司君,我有不好的预感,你赶快用会客室的电话向小屋打内线电话试试。”
    我立刻向小屋打了内线电话。结果就像夫人敲门时的情况一样,电话铃声不断,但没人接听。我不得不挂了电话,摇头叹息道:“没有用,电话也没人接。也许先生出去了。”
    我的意思很明显,就在我打瞌睡的时候,隆文先生离开了那间小屋,极有可能出去和女人幽会了。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现在是早上7点,幽会也该结束了,隆文先生已经返回小屋才合情理。但如果先生在小屋里的话,他不应答夫人敲门的理由是什么?这时,我突然想出一种新的可能性。
    “啊!也许有这种可能!”
    “只有这种可能了,莲司君!”夫人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她用力地打了个响指,说出了和我一样的想法:“我先生和带来的女人一定还躲在小屋里,现在出不来,只能硬扛着,装出不在屋子里的假象。”
    夫人得出这样的推论后,立刻隔着窗户命令我:“莲司君,你赶紧去厨房的门口,把挂在那儿的小屋总钥匙拿来,快!”
    “明白!”我点了点头,立刻冲出会客室,飞快地赶到厨房门口,拿下挂在门柱上的一串钥匙,接着又用穿着凉鞋的脚踢了踢厨房的门。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像堵墙似的大胖子,就是绿川家的食客大岛。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解地问道:“怎么啦,莲司君?为何要拿走那串钥匙?”
    “不跟你多说了,现在那间小屋里出现了可疑的情况。”
    “先生病啦?那可不得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的话引起了大岛的误解。
    “啊,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这个时候还和我客气什么!”
    “真的不是客气,我一个人去没问题。”
    “不要磨磨蹭蹭了。”
    “可是……”
    “还是走吧,我们一起去那间小屋。”
    为了不再引起他的误解,我只得带着大岛赶到院子里,看到夫人正满脸惊恐地站在那儿。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那串钥匙,快步向小屋走去,嘴里还说:“这下好了,可以彻底做个了断了。”
    我紧跟着夫人,大岛也歪着头跟在我的后面。
    夫人站在小屋的门前,不再敲门听先生的应答,直接把钥匙插入锁眼,门锁一下子就开了。她急忙旋转门把手想把门推开,但门只开了一条10厘米左右的小缝就推不动了。
    “啊,还挂上了防盗链!”夫人叫了一声,随即对屋里高声喊道,“快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就在里面。”
    夫人通过门缝向屋里张望。突然,她疑惑地问我:“莲司君,那是什么?”
    我透过门缝拼命地朝里看,大岛也从我的背后把脸凑过来。
    我和大岛头碰头地一起窥望着小屋里的动静。
    “那是什么?”
    “是人的脚。”
    “啊,是男人的脚。”
    “看上去怎么有点怪?”
    “那是绳索吗?”
    “我觉得是。”
    “难不成就是绳索?”
    “也许一个男人被捆绑着?”
    我再次透过门缝看着屋内,在茶色地毯上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裤子的男人的脚。两只脚都不自然地直挺挺地伸着,还紧紧地并在一起。再仔细观察,发现两只脚都被绳索绑在一块细长的木板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先生被人用绳索绑住了?”我疑惑地自语道。
    大岛频频点头,“我也看到了,那该怎么办?”
    “能设法把防盗链弄断吗?”
    “时间来不及了,还是直接敲碎窗玻璃进去更快,我们立刻去窗台那儿。”
    大岛说着急忙拔腿而去,我和夫人紧随其后。拐过小屋的屋角,我们来到了窗台的旁边。窗玻璃本来是透明的,但现在由于两边的窗帘紧紧地合在一起,看不到屋内的状况。而且那扇窗也上了月牙形定位锁,无法轻易打开,唯一的办法就是砸碎窗玻璃。
    大岛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问夫人:“我能用石头砸窗吗?”
    静子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关系,赶快砸窗吧!”
    大岛拿着石头,猛地砸向窗玻璃。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碎玻璃落了一地。大岛随即用一只手伸进玻璃窗的破洞打开了窗锁,迅速开启了一扇窗,拉开了两块窗帘,屋内顿时亮堂起来。就在这一瞬间,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叫。
    小屋是个单间,只有八张榻榻米的面积,四周是木质的墙壁。靠正面的墙壁是一个排列着各种厚厚书籍的大书架,前面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书桌上杂乱地堆放着几本考古学的专业书籍。靠右边的墙壁放着一张能当卧床的长沙发,还有一部壁挂式电话机安装在书桌旁的一根木柱上。长沙发上没有人,但地上……
    一个男子倒在地上,两只手臂横成“一”字形,如果两只脚也能分开的话,就形成了一个“大”字。由于穿着裤子的两条腿紧紧地并拢,所以变成了“十”字形。那个男子就以“十”字形的样态躺在地上,还被绳索捆绑在两块呈“十”字形的细长木板上。在这种场合,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我很清楚,只要用日语中的一个词就能道出真相──十字架。
    那个男子的手脚被绳索牢牢地绑在纵横相交的木板上,也就是十字架上。
    那是个体形瘦削的小个子男子。从我们所在的窗台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脚,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嘴上富有特征的短髭,所以一眼便知他就是绿川隆文先生。
    夫人从我身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你啊!”
    紧接着,又响起了大岛的悲声:“先生!”
    说时迟,那时快,大岛拖着肥胖的身躯,竟然敏捷地翻过窗台,径直跑到隆文先生的身边,蹲了下来。
    “啊!”大岛皱起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我在窗台边大声地问道:“大岛君,先生到底怎么了?”
    大岛默默地摇着头,然后用粗壮的手臂一边扶着绑在十字架上的先生的头部,一边将十字架抬起50厘米左右让我们看。那稍稍抬起的十字架呈倾斜状,我们终于能从所处的位置看清那个男子的脸,确认就是隆文先生。
    就在这一瞬间,夫人吓得扭过脸去,只有我依然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隆文先生的脸已失去了血色,犹如一张白纸。他的颈部被多道绳索缠绑在十字架木板上。也就是说,隆文先生的左右手和并拢的双脚以及颈部四个部位都被牢牢地绑在十字架上。我知道表示这种状态的日语,就是“磔刑”。
    著名的大学教授绿川隆文被人用绳索勒住脖颈,全身伸展着绑在十字架上,呈现出遭受磔刑的惊人样态,且已断绝了气息。真没想到他会死得如此悲惨。
    在我惊愕的目光下,大岛把先生遭受磔刑的尸体再次放到地上,然后对我说:“莲司君,你陪夫人去小屋的门口,我去解开防盗链。”
    我说了声“拜托了”,就搀扶着夫人重新返回小屋的门口。我们在那儿稍等片刻,就听到防盗链被解开的声音,小屋的门慢慢地开了。
    我和夫人走进小屋,低头看着脸部已经变形的隆文先生。
    “究竟是谁下了这样的毒手?”夫人一手遮住脸部,悲痛地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夫人,”满脸油汗的大岛摇着头,“我们只知道这是一起典型的杀人事件,作案者穷凶极恶。这种遭受磔刑的样态绝不是自杀的结果,一定是哪个对先生怀着深仇大恨的人犯下的滔天大罪。”
    听了大岛的一番话,我马上问道:“你说先生是他杀?那么凶手人在何处?我们来的时候门是锁着的,还挂上了防盗链,而且窗户也上了月牙形定位锁。那个杀了先生的凶手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逃走的呢?”说到这儿,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密室杀人”四个字,但又觉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你说得没错。我也感到不可思议,也许凶手就是从这个部位出入的。”站在尸体旁的大岛突然用手直指上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视屋顶,发现屋顶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窗口。
    我紧咬着下唇沉默良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扇小小的天窗……
    4
    回想起事件發生后的种种细节,我情不自禁地再次赶往作为事件舞台的古都镰仓。就像职业刑警反复去现场勘查那样,我也想重返现场细细查看,也许会产生新的思路和想法。我心中暗忖:“不管怎么说,必须按总编的意思办,这篇报道一定要有水落石出的结局……”
    我再次来到绿川宅邸。由于故人的葬礼已经结束,宅邸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紧闭的大门前也见不到警车和刑警们的身影。
    我走到大门口,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里面有人应答,也许绿川家的人都出去了。一阵悔意不由得涌上心头,要是事先联系夫人就好了。
    虽说已经得到了事件调查取得进展的消息,但眼下的状况把原定的计划彻底打乱了。我不得不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镰仓的街头。刚才还是春光明媚的4月天,现在突然乌云密布。
    “看来要下一场雨了。”
    我仰望着天空说道。话音刚落,一滴雨珠就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真是个鬼天气!”
    我慌慌张张地奔跑起来,不知上哪儿去找能躲雨的茶室。不多一会儿,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家还算雅致的茶室,我立刻推开茶室的玻璃门,冲了进去。
    茶室里已有五六个身上被雨水淋湿的男性公司职员,他们一看到我,个个都紧张起来。我和他们不约而同地用目光数了数空着的座位,还没等到有人吹哨,就自动地玩起抢椅子的游戏来,结果我成了游戏的失败者。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店员向我低头致歉:“实在对不起,我们这儿已经满座了。”
    “好像是这样的……”我有些无奈地说,只能接受这个结果,然后问女店员,“附近还有其他茶室吗?”
    “您再往前走应该还能看到一家茶室,不过现在是不是满座就难说了。”女店员把我带到茶室门口,告诉我前去的路径,“您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向右拐,然后再右拐,接着朝左拐,再左拐,最后笔直走一段路,向右拐……”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我顺着女店员指示的路径埋头猛跑,再次出现在细雨迷蒙的镰仓街头。
    雨在不停地下着,我一边跑一边不断地念叨:“右,右,左,左!直行,右!”就像在擂台上不停地进退打转的拳击师那样。这时候,我突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就在我的前面,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款款而行。她身穿黑色衣衫,手撑一把红色折伞,高挑的身材和乌黑的秀发让整个人显得格外妩媚,快步行走的姿势也很美,挺直的后背更是别具风韵。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能想象这是个容貌秀丽的姑娘。我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一心想超过她,好回首一睹她的芳容。
    于是,我放弃了寻找茶室的打算,紧追不舍地跟着手撑红伞的女子。
    不一会儿,女子在街角向右拐去,我也随之而行。
    这时候,我突然发出“哇”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一身黑色衣衫的女子正叉开双腿站在我的面前。她右手拿着折伞的伞柄,抿着嘴直视着我,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不过,这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勇敢姿态并未使我胆怯,我反而感到了她的“善意”。
    女子没有理会我在想什么,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你是谁?”她柳眉倒竖,气呼呼地问道,“为什么老跟在我后面?”
    “你说什么?老跟在你后面?”我故作惊讶地反问道。其实,她说的是事实,但我不能承认,要是惹怒她就麻烦了。于是我巧妙地找了个托词,“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按照这个道理,我也可以问你为什么老在我前面走?老实告诉你,我在寻找一家茶室。”
    “茶室?哦,你是为了这个啊!”她终于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接着,她甩了甩长长的秀发,转身向前走去,丢下一句话,“这附近就有一家茶室,我带你去吧,请跟着我。”
    真是惊天的大逆转。她从原来不客气的“为什么老跟在我后面”,突然转为“请跟着我”。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虽然我还不清楚,但受到那一袭秀发的吸引,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就像一条被饵食吸引的饿狗,显得十分可怜。
    雨暂且停了。她在一家民宅的屋檐下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儿。”她说,收起红色折伞。
    “嗯?这儿是你的家吗?”
    “不要胡说!”她皱起眉头教训道,“我怎么会把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带到自己家里来?你想错了,这儿就是你要寻找的茶室。”
    “这儿就是茶室?”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栋古旧的和式建筑。它既不是豪华的私人宅邸,也不是具有文物价值的古建筑物,只能算是年代已久的民居。也许一开门,就会出现一个拿着扫帚扫地的老婆婆或者老大姐。
    我断然地回道:“这不是茶室,只不过是老式的民居。”
    女子也不否认,“是老式的民居,但它现在是茶室。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我的心里依然不爽,“它的门口也没有茶室的广告牌。”
    通常,茶室的门口都有“本店供应优质咖啡”的广告牌,但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摆设。
    女子一口否定了我的看法,“你说广告牌,那儿不是明明挂着吗?还没看见?就是大门旁边的一块小木牌,对,就是那儿!”
    我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问道:“你说在哪儿?”我终于看到了那块木牌,不由得叫了起来,“这是门牌,不是广告牌。那样小的门牌谁会注意?”
    女子依然固执己见,“那上面不是清楚地写着店名吗?”她直接读出了招牌(门牌)上写的汉字,并进一步发挥道,“你看,上面明明写着‘一服堂,不就是正儿八经的茶室招牌吗?”
    “那倒有点像店名。”我不得不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雨已经完全停了。虽然失去了当初寻找茶室避雨的目的,但我觉得机会难得,很乐于和这个美女在奇妙的带有古民居风格的茶室里聊聊天。
    于是,我带着私心发问:“我们难得一见,进去喝杯茶好吗?”
    她爽快地回答:“那没问题。我一开始就是要到这儿来的。”
    “哦,那可稱得上奇遇了。请问您的芳名?哦,不对,在请教别人名字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这才符合礼仪。我叫村崎莲司……你呢?”
    “我叫夕月茜。”她笑着回答,“能告诉我你的职业吗?”就在我回答之前,她习惯性地出示了一个黑皮的证件,“我在神奈川县横须贺警署刑事课工作。我们进去吧,村崎君。”
    夕月茜一边说,一边推开了一服堂那扇嘎嘎作响的大门。
    5
    我们走进店内,仿佛实现了时空穿越,这里处处弥漫着昭和初期的怀旧氛围。房间里点着蜡烛,内部立着闪着黑色光泽的厚重木柱,屋顶上横着粗大的屋梁,这些都是现代住宅里再也见不到的古董货。这个由旧式民居改造的茶室面积并不大,只有三张四人围坐的茶桌,吧台边还有四把椅子,这意味着茶室最多只能同时接待16位客人。尽管如此,此时店堂内除了我和夕月茜,并没有其他客人。想必是那块小小的招牌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店堂内只有一个穿着连衫围裙的女服务员,正落寞地坐在吧台后面的高背椅子上,专心地阅读一本袖珍小说。也许她已注意到难得有两个客人进来,所以慢慢地把视线从袖珍小说上移开,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这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女子,留着遮住前额的刘海,梳着富有古风的发式,直挺挺的高鼻梁显得有些孤傲,就连尖尖的下巴也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时,她用清澈的眸子看着我和夕月茜警官。
    “咦,你不是茜小姐吗?欢迎光临!”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袖珍小说,轻快地离开座椅,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甚是可爱。看得出来,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夕月茜警官身上。
    就在我颇感尴尬的时候,身边的夕月茜却亲热地举起右手,高兴地招呼道:“寄子,好久没见面了。这儿还是老样子,像是休业的状态。”
    “是啊,还是老样子。茜小姐,真没想到你今天会到这儿来。”寄子像淑女一样优雅地回答,嘴角漾着微笑,“现在只有茜小姐才会偶尔光顾敝店。你怎么有空来这儿?难道横须贺又发生了什么凶杀案吗?”
    夕月茜回答:“不是横须贺,是三浦半岛的乡下农家发生了一起碎尸案。一个男子遇害后全身被分割成六块。为了侦办这起案子,我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案子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我今天特意来请教,想听听你的意见。”
    “啊呀,我可不懂什么案子调查,怎么能提出意见?再说在茶室里谈论碎尸案也不妥当,会吓着其他客人。”
    月夕茜笑道:“你也不要虚张声势了,这里又没有其他客人,谈谈怕什么!”
    寄子依然假意推辞道:“碰到你茜小姐,真是没办法。”
    我对她俩亲密的谈话插不上嘴,只得默默地站在一边。也许寄子终于有所注意,指着我问:“茜小姐,你身边的这位先生是谁?不会是新交往的那个‘他吧?”
    为什么我不能是夕月茜新交往的那个“他”呢?难道我只能作为一个陌生人存在吗?我不理解她的用意。
    月夕茜断然地摇头否认道:“别开玩笑了,他只是个普通的客人,是我来这儿的路上偶然碰上的。”
    “客人?!”寄子好像刚听说过这个词,嘴里反复地念叨着,“客人……客人……”
    她把眼睛睁得溜圆,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我,然后说出一个让我颇感意外的问题:“您是来敝店喝咖啡的吗?”
    说实话,到底是喝清咖啡还是喝牛奶咖啡我还没有定下来呢。但我明白,她的提问并不是真的问我要喝哪种咖啡,而是确认“您真的是来喝咖啡的客人吗”,所以我除了点点头,没有其他的应答。
    寄子看着我,脸颊上泛起了红晕,“欢迎光临一服堂,请坐……”
    她像接待一个天外来客似的,一时显得语无伦次,眼光也像狂风中漂浮的小船,失去了平时的稳定。
    “寄子,不要紧张!没关系,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客人,没什么可怕的。”
    夕月茜看到寄子慌乱的样子,赶紧开口安慰道。
    她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对我说:“不要傻站着了,找个座位坐下吧。”
    “好……就听你的……”我趁势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女警官侧目看着我,严肃地教训道:“你的脸皮倒真厚!”
    我赶紧分辩道:“不是脸皮厚,我只是听话而已。”同时又问寄子,“能给我来杯咖啡吗?”
    “不,现在不行。”寄子用手按着穿着连衫围裙的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请稍等一下,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只是请她送上一杯咖啡,怎么还需要心理准备呢?
    夕月茜看到我一脸的惊讶,悄悄地贴着我的耳朵说:“你也看到了,寄子对熟悉的人很随意,但不善于接待陌生的客人。”
    我有些不以为然,“那她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呢?是不是选错了职业?”
    夕月茜解释道:“也不能这么说。一服堂是她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不能轻易关门。她对熟悉的客人还能应付,接待陌生的客人就困难了。虽说这样,她必须苦撑着,坚持站立在客人面前为他们提供服务。这也没办法,是她的命运。”
    这样的命运对她而言是否过于残酷了?我不由得对寄子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夕月茜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也没问题,反正来这家茶室的客人很少。”
    “噢,原来如此。”我轻轻地叹息道。
    我向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的寄子要了一杯混合型咖啡。其实,我想要的是酒水单上用粗体字写的特制的维也纳咖啡,但看到寄子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还是尽量避开了那个操作比较复杂的品种。
    “知道了,您要一杯混合型咖啡……”寄子颤声重复着,转过脸对夕月茜口齿清晰地问道,“茜小姐要哪一种咖啡?”
    “特制的维也纳咖啡。”月夕茜大大咧咧地回答,完全没有我心存的顾虑。
    于是,寄子站在吧台里面,背对着我们忙碌地操作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我对夕月茜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寄子面对我紧张得不行,和你说话却那么心平气和,甚至非常亲切,这样的差距也太大了。”
    “嗯,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我抓到了一个和她亲近的机会……”夕月茜抚弄着长长的秀发,得意地回答。
    我又换了个问题,“你是刑事警官,你俩的亲近和镰仓发生的案件有关吗?”
    “没有,我在横须贺警署工作,镰仓不属于我们管辖范围。”
    “是吗?顺便问一下,你知道绿川宅邸发生的杀人事件吗?”
    “哦,你是指那位大学教授被绑在十字架上,遭受磔刑的案件吗?当然听说过,报纸和电视上都以《现代的猎奇杀人》为标题做过各种报道。对了,你不是杂志社的记者吗?是《现代周刊》的记者?”
    “哦,这个就不好说了。”我含糊其词地敷衍道,“我确实对那个案件做过调查。十字架意味着什么呢?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你这样说有点难为我了。我对这个案件的细节还不清楚。”
    “这不是问题,有个重要人物偶然间目睹了这起案件──这个人就是鄙人。”我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夕月茜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你和那个猎奇杀人案有关?告诉我,你是讲谈社还是放谈社的记者?”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她真是个嗅觉敏锐的女警官,更想听听她对这个案件的见解了。
    我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想听我说吗?”
    “如果能实话实说我当然有兴趣听。作为刑事警官,要是在你的叙述中发现什么疑点,我会尽可能地向你提供参考意见。”
    我略施小计,终于成功地把夕月茜警官吸引到我的工作中来。就在这个富有古民居风格的茶室的吧台边,我侃侃而谈。
    “首先,从我与绿川宅邸杀人事件的机缘谈起……”我语气沉重地开始叙述十字架杀人事件的经过。
    刚说到一半,寄子冷不防从吧台对面探过身来,纤纤玉手里拿着一只盛满琥珀色液体的咖啡杯。“让您久等了,请用这杯混合型咖啡吧……”她颤抖着小声说道。
    6
    这是一只质朴无釉的咖啡杯,俗称“备前烧”。杯子里盛着寄子刚调制好的混合型咖啡。我呷了一口,说不上好,也不能说味道不正,隐隐有一种暧昧难辨的感觉。于是,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继续说下去。
    当我说到发现尸体的情节时,夕月茜突然发问:“你说的那扇天窗难道是凶手作案的出入口吗?”
    我点点头,“当时是这么认为的。那扇天窗呈长方形,约有30厘米×80厘米大小,像我这种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人完全可以出入。窗框的结构也很普通,只是通过窗玻璃的横向移动开闭窗户,而且天窗也没有上锁。从我当时所在的会客室位置来看,那扇天窗位于对面屋顶的坡面上,正巧是我看不到的死角,所以凶手一定是通过那扇天窗进入小屋杀害了隆文先生。”
    “案发的时间大概是几点?”
    “应该在当晚8点半到10点的时间段,极有可能是9点前后。我曾经反复地向警察问过案发时间的问题,他们推断是这个时间段。隆文先生进入小屋的时间是晚上8点半,在此之前他毫发未损,所以这样推断是不会错的。”
    “也就是说,在你打瞌睡之前,隆文先生已经遇害了。”夕月茜呷了一口特制的维也纳咖啡,“他的死因是绞杀吗?”
    “多半是的。我当时看到他的脖颈被绳索紧勒着,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的外伤。估计凶手用绳索绞杀了隆文先生之后,再把尸体绑在十字架上。”
    “你是说凶手杀死了被害人后才对尸体实施磔刑?有没有与之相反的情况?”
    “你说的相反情况,是指凶手在被害人还活着的时候对其实施磔刑,然后再绞杀吗?不对,警方没有这种说法。一定是凶手绞杀被害人后再把他绑在十字架上的。做出这个结论很简单,只要通过现代科技手段对尸体进行勘验就能弄清楚。到底是杀了之后绑上去还是绑上去再杀了应该是不难判别的。”
    “我明白了。把被害人活着绑上十字架,身上会留下抵抗的痕迹,如果凶手不想让被害人抵抗,就会强迫他吃安眠药或者直接杀害。不管采用哪种手段都会留下作案的痕迹。用现代科技手段能够准确地判明杀人和磔刑的先后顺序。”
    我不解地问道:“了解先后顺序有那么重要吗?”
    女警官双手托着下巴,沉思道:“如果凶手有复仇的作案动机,就会事先把被害人绑在某个物体上,然后慢慢地实施各种恐怖手段将其折磨至死。从现场来看,这个绑人的物体就是十字架,这对凶手来说足够了,因为十字架的形状最适合捆绑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凶手把被害人绑在十字架上是为了对其进行恐怖的非人折磨,而不是实施磔刑。”
    “但是凶手并没有这样做,却把死亡的被害人特意绑在十字架上,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难道是为了符合宗教仪式吗?我再问一下,那个十字架是教会的十字架吗?”
    “不是,不是,它根本不是教会的圣物。那个十字架只不过是由两块细长的木板组合而成,交叉部位是用绳索固定的。而且捆绑的方法很粗糙,绳结就像一个胡乱捆扎的绳球。那两块木板是附近建筑工地上到处都有的材料,也没有上过油漆。总之,就是一个就地取材、制作极其粗糙的十字架,固定尸体是足够了。”
    “对于凶手来说,也许固定尸体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他是怎样捆绑尸体的?就用绳索紧紧地捆绑吗?”
    “也不完全是這样。就我当时所见,好像脖颈和双脚捆绑得很紧,左右两只手则相对宽松一些。不过,说是宽松,被绑的手臂也无法从绳索中挣脱出来。”
    “哦,是这样啊。这也许是表示某种意思。”夕月茜呷了一口咖啡,轻轻地自语着,又提出了一个唐突的问题,“现在已经知道了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吗?”
    “我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个问题,还没有定论,只不过罗列了一些有犯罪动机的人……”说到这儿,我竖起一根手指,“我觉得绿川静子夫人最可疑。”
    “你不是一直受到夫人的关照吗?”
    “我是受到夫人的很多关照,但她毕竟是隆文先生的妻子。现在先生遇害了,首先怀疑夫人也许是失礼的行为。”
    “这也算不上失礼。”夕月茜耸了耸肩,“你怀疑夫人的根据是什么?”
    我沉吟了半晌,说道:“首先是犯罪的动机。当然了,隆文先生死后,他的遗产就归于夫人的名下。其次是犯罪的机会。案发的那天夜晚,她把监视隆文先生的任务交给我,自己则回到房间里。这样就无法证明她不在犯罪现场。也许她趁着夜黑无人的机会,很方便地进入小屋杀了自己的丈夫。她事先安排我监视小屋只是个巧妙的伪装,从中就可以嗅出她精心设下圈套的气息,难道不是吗?”
    “你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不过,她叫你暗中监视,自己不是更难作案了吗?所以我觉得这个推理不成立……再说说第二个嫌疑人。”
    “第二个嫌疑人当然是隆文教授那个不伦之恋的对象竹下弓绘。她是神奈川文化大学的四年级学生,最后考取了隆文先生的研究生。弓绘常常和导师绿川隆文教授讨论自己的毕业论文和人生的道路,两人的关系日益亲密,最后发展成不伦之恋。事后弓绘本人也承认了这一点,我想大概不会错的。”
    “她本人也承认了?真是匪夷所思。现在的女大学生不知怎么想的,有了不伦之恋也满不在乎……”
    我不禁笑了,“你在学生时代难道不开放吗?”
    “没有,我们读大学的时候都是非常洁身自好的。”夕月茜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茶室的墙壁,“你说说,竹下弓绘杀害绿川教授的动机是什么?”
    “我曾想过好多种可能性。比如,她提出要和教授分手被拒绝了。再比如,弓绘遇到了合适她的恋人,而教授的存在妨碍了她和恋人的交往等等。”
    “你的推论还是没有超出想象的范围。弓绘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吗?”
    “她的家人证明,在案发的当晚,竹下弓绘和他们在一起。不过家人的说法缺乏说服力,况且还有其他的证言。”
    “其他的证言?”
    “有人证明,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有个像竹下弓绘的年轻女子在现场附近的马路上出现过。作证的是个男高中生,说那晚9时许,他从学校回家,偶然从现场附近经过,看到绿川宅邸旁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轻型小汽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由于当时天黑,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记得小汽车的车型。后来据警方调查,那个车型和竹下弓绘的轻型小汽车完全一致,况且晚上9时许正是推断的案发时间段,那个年轻女子极有可能是伺机作案的竹下弓绘。”
    “不过也有这样的可能。”夕月茜打断了我的话,“不是同一辆车,只是车型恰巧相同而已。至于第三个嫌疑人嘛,我想就是村崎莲司君了。”
    “什么?我也成了嫌疑人?”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夕月茜的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警方经过调查后,应该有一份犯罪嫌疑人的名单,难道你不在名单里?”
    “这个嘛……”我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不得不重新振作精神解释道,“不是吹,我是本案的重要人物,许多刑警都很看重我。”
    “这也很正常,在案发的那天晚上,你是绿川宅邸中唯一的外来男性,警方把你视作嫌疑人也无可非议。”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是凶手。其实,第三个嫌疑人不是我,是一个名叫鹤见雅之的大学生。他也是神奈川文化大学的四年级学生,现在同样是绿川教授的研究生。”
    “如此说来,他是绿川教授的学生,也是竹下弓绘的同学,对吗?”
    “是的。他是竹下弓绘的前男友,有可能认为是绿川教授夺走了自己的女友,因而产生了作案动机。”
    “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吗?”
    “鹤见说那时候他在自己的公寓里,但是没有旁证。一个独自生活的大学生,没有人证明也是很正常的。”
    “嗯。那么第四个嫌疑人是谁呢?”
    “我调查的范围里只有这三个嫌疑人,凶手一定在这三人之中。”
    我那结论似的声音直达高高的天花板。夕月茜没有立刻表态,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三个嫌疑人中有一个是凶手,他是如何实施犯罪的呢?”
    “我想整个过程应该是这样的:那天晚上8点半,隆文先生和我们一起用过晚餐后独自去了那间小屋。没过多久,凶手就从天窗进入了小屋……”
    “怎么会是这样呢?如果隆文先生进入小屋后凶手再进来,不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吗?凶手会不会8点半之前就进去了?”
    “也有这种可能,而且更符合实际情况。”我连忙调整了思路,“凶手提前进入小屋躲起来。毫不知情的隆文先生走进小屋后,凶手就用绳索绞杀了他。接着,又用绳索把事先带入的两块木板捆扎成一个十字架,再把隆文先生的尸体绑在十字架上。作案后,凶手通过天窗爬上屋顶。如果他事先就从屋顶放下绳梯,离开小屋并不困难。为了不让正在会客室里监视的我发现,凶手就从小屋后面的屋顶上设法下到地面,趁着茫茫的夜色溜之大吉……”
    “嗯,这样好像也说得通,大致描述了作案的过程。”女警官说着,又问吧台里的寄子,“你对这个案子是怎么想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寄子。
    夕月茜急切地催促道:“不要闷头喝咖啡了,快发表你的高见。”
    什么?她也在喝咖啡?我歪着头朝寄子那边看去。
    寄子正坐在那把高背椅子上悠然地喝着咖啡。既然她是这家茶室的主人,现在又是接待客人的时候,怎么可以为自己调制一杯咖啡,随意地喝起来呢?如果在平时,我肯定会向她提意见,但她今天对我态度还好,所以我不想当场责怪她,而是附和着问道:“你觉得我的推理还可以吗?”
    寄子的脸上飞起了红晕。她一口喝光了杯里的咖啡,把咖啡杯“啪”地一下放在托盘上。由于用力过猛,那只托盘顿时四分五裂,掉下的碎片发出“啪啪”的响声,变成更小的碎片,撒满一地。
    我惊得一时哑然无语。寄子也无心去整理破碎的托盘,只是睨视着我,问道:“您说什么?问我对您推理的想法?”
    她刚才对着我局促不安的样子完全看不到了,反而显现了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下方的傲慢,脸上也明显地露出“极不愉快”“极不满足”的表情。她以独特的言辞轻蔑地回答:“你的推理太浅薄,就像我一服堂的混合型咖啡太甜了。我想听的是带有‘苦味的推理,所以你让我彻底失望了。”
    7
    “太浅薄了?!”我对寄子的突然变脸一时难以接受,只是瞠目结舌地坐在吧台的一边看着她。坐在旁边的女警官对寄子的变化并不感到惊奇,依然平静地喝着咖啡。这时候,我的头脑里一片混乱:我是茶室的客人,为什么要接受茶室主人的无情批评?
    经过短暂的沉默,我终于忍不住开了腔:“你说得没错,贵店的混合型咖啡确实太甜了,缺少苦味。刚开始喝的时候还感到咖啡的味道不足,但考虑到是寄子小姐特意为我调制的,所以今后还想喝这样的混合型咖啡……”我的目光越过吧台注视着寄子,“说我的推理太浅薄是什么意思?根据案情的经过和嫌疑人的顺序来分析有什么不对?你得给我说清楚!”
    “啊呀,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何必不高兴呢。看来还是我调制的混合型咖啡好,虽然太甜,毕竟还掺有其他成分。”
    “你得说清楚,我的推理到底浅薄在哪里?”
    我的话引起了夕月茜的反感。“你说话不会用敬语吗?”她不满地说。
    我没有理睬她,依然余怒未消地逼视着寄子,“你必须回答我!”
    “好吧,”寄子平静地回答,“那我就不客气了。村崎先生刚才列举了三个嫌疑人,为什么没有提到大岛圭一?你为什么把他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呢?”
    “这很简单。首先,他没有杀害隆文先生的动机。”
    “哦,您說动机?”寄子轻蔑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我根本不在意什么动机。有的杀人案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杀人的理由,不照样在某种场合使凶手产生了杀意吗?所以这不能作为判断的根据。”
    “那好,我们先把动机的问题放在一边,但他还是不可能成为凶手,因为他的身体……”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身体肥胖,无法通过天窗进入小屋。”寄子抢先说道,“大岛的身高与村崎先生差不多,体重却超过两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胖子。天窗只能通过村崎先生这种体格的人,而大岛硕腹肥臀,根本进不去,所以可以断定大岛不是凶手。村崎先生想说的不就是这个理由吗?”
    我承认:“是的。与推理相比,最重要的还是事实,所以大岛绝对不是凶手。”
    寄子好像有意和我作对似的摇着头,“您的推理就是浅薄嘛,就像一服堂的混合型咖啡。”
    “一服堂的咖啡不是你亲自调制的吗?”我气极了,直接用手指指着她,悻悻地嚷道,“不喝甜咖啡了,来杯苦的吧!”
    “好的,马上给你们送上现在流行的苦咖啡。”寄子说着又开始忙碌起来。
    夕月茜解释道:“她喜欢将炒熟的咖啡豆现磨后再采用蒸馏法萃取咖啡。”
    “采用名牌的罐装咖啡调制不也一样吗?”我的头脑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很快又自我否定了。如果只是单纯地拿罐装咖啡来调制,对一个茶室的经营者来说是最无趣的事了。想到此,我不由得对寄子高看了一眼。
    没过多久,寄子重新往吧台递上两只备前烧的咖啡杯。我和夕月茜小心地端起咖啡杯,珍惜地呷了一小口黑褐色液体。
    两人几乎同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夕月茜忍不住叫了一声:“啊,太苦了!”
    “唔,是很苦。”我附和道,“不过苦也是一种美味,是美味的苦。确切地说,这才是茶室的正宗咖啡,是一种历尽人生苦涩的成人味道。”说到这儿,我不满地对寄子说,“我不是有意要喝苦咖啡,而是要你说我的推理并不浅薄。”
    “明白了,请您不必那么紧张。”寄子手里拿着咖啡杯,重新坐在那把高背椅子上,直接面对着我。她呷了一口刚才亲自调制的咖啡,因苦味而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平静地把咖啡杯放在托盘上。
    她再次向我确认:“您真的认为大岛圭一杀害绿川隆文是不可能的吗?”
    我不屑地耸耸肩,“当然是不可能的,大岛身体肥胖,根本不能通过天窗进入小屋。他再怎么用尽心机也无法杀害小屋里的隆文先生。那间小屋对大岛而言是处于密室状态,如果大岛是凶手,他的犯罪就是密室杀人。”
    “您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是我们无法否认这一点:所谓的密室杀人是人为的假象,通常是无法进入密室的人为了谋取自身利益而布下的疑阵,所以那个获取利益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嗯?”听到寄子如此简单而尖锐的剖析,我不禁吓了一跳,“也许吧,但是大岛要怎样做才能达到目的呢?”
    “一个无法进入小屋的人,要作案只能在小屋外面杀死被害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案发那晚8点半,已经进入小屋的绿川隆文自己通过天窗爬上屋顶,在那儿遭到了暗杀……”
    “请等一下,隆文先生为什么要模仿那些毛贼的行径呢?”
    “当然,平时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是那天的情况有点特殊。如果事先知道有人在对面的会客室里暗中监视,他会怎么办?虽然无奈但又不甘心错过一次和情人幽会的机会。如果有人愿意帮他秘密离开小屋满足私欲,他会怎么办?”
    “哦,你说的是这种可能性?”夕月茜细细地体味着寄子的话。
    寄子继续说下去:“由此看来,目击者说在绿川宅邸附近的马路上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竹下弓绘。因为竹下弓绘和绿川隆文已经约好在那天夜晚幽会,一旦隆文先生偷偷离开小屋,就能坐上弓绘开的小汽车直奔情人旅馆。静子夫人事先察知内情后,特意叫村崎莲司先生藏在会客室里监视小屋的动静。与此同时,隆文先生也知道了夫人的举动,就在他急于出去幽会又无法脱身的关键时刻,有人帮他出了主意,说‘您从天窗偷偷地爬上屋顶就行了,我会在天窗外面为您搭好绳梯。他的说法一定很有诱惑力。”
    “有道理!”我不得不对她的推理表示赞同,“如果真是这样,隆文先生是自愿爬上屋顶的,那个协助者就是大岛,是他在屋顶上杀死了隆文先生。这从推理上说得过去。但是,问题又来了,我们是在小屋里发现隆文先生被绑在十字架上遭受磔刑的尸体。如果大岛要对尸体实施磔刑,必须进入小屋,这可能吗?”
    “那您说是什么原因?”寄子严肃地反问我,“其实,也不用想得太复杂,大岛在屋顶上对尸体实施磔刑是完全可能的。如果他事先准备好两块长木板和绳索的话,是可以当场操作的。小屋的屋顶坡度应该不会很陡吧?”
    “但他对尸体实施磔刑后怎么把尸体运进小屋里呢?”
    “当然是通过天窗运进去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通道。”
    “你说什么?绑在十字架上的尸体根本无法进入天窗,而且大岛也绝对进不去,你说这话好像没有动脑子。”
    “不错!”寄子突然用手指指向我,“因为实施了磔刑的尸体无法进入天窗,所以一定是在小屋内实施磔刑的,谁都会这样想。这恰恰是凶手给我们设的局,大岛把绿川隆文的尸体绑在十字架上的理由就在于此。”
    寄子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但我还是不能接受,“绑在十字架上的尸体确实无法通过天窗运进小屋,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寄子嫣然一笑,说道:“绑在十字架上的尸体进不了天窗,这是人们固定的想法。但是您要搞清楚,通过天窗把尸体运进小屋的时候,十字架根本没有成形。”
    “嗯?那时候十字架还没有成形?”我一时糊涂了。
    寄子悠悠地开口道:“我来告诉您吧。大岛先用一块木板绑上死者的两只手,然后再用另一块木板绑上死者的双脚。”
    “这就是十字架的形状,实施磔刑不都是这样的吗?”
    “您说得不对!因为那时候的两块木板是分开的,还没有用绳索捆扎起来,所以没有形成十字架的形状。”
    “没有形成十字架的形狀?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捆绑双手的横板和捆绑双脚的竖板在那时候是可以根据尸体的形态变动而适当活动的。”寄子离开椅子笔直地站立,然后平行地伸开两只手臂,“如果死者的双手是这样捆绑在横板上的话,绝对进不了天窗,因为两只手臂会碰到窗框,但是……”寄子把右手臂贴着耳朵高高举起,左手臂贴着腰部垂直向下,“这样一来,死者的一只手臂向上,另一只手臂向下,会出现怎样的情况?纵板和横板的角度就大致相同了,尸体就成了一个垂直的棒状物体,不就可以通过那扇小小的天窗了吗?”
    寄子的话令我对她刮目相看,我不得不承认道:“这样确实能通过天窗……”
    她又继续说道:“当然,让尸体直接从天窗掉到小屋的地上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凶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是用绳索吊着尸体慢慢地放下去的。”
    我对这种设想还是心存疑虑,“也许是这样的,但是尸体是用绳索吊着从天窗垂直放下去的,无法改变一手向上,一手向下的状况,不能形成十字架的形状。”
    “是的,刚把尸体放到小屋地面时确实没有形成绑在十字架上遭受磔刑的形态。其实,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改变手臂的角度就行了。操作起来也不复杂,可以从天窗放下两根晾衣服的竿子夹着死者手臂改变摆放的方向,调整到横向平行伸展的角度。如此一来,随着尸体形态的变动,捆绑着两只手臂的横板也一起变动。虽然有些麻烦,但只要小心认真地操作就不困难了。”
    我听了不胜钦佩,认为寄子的说法切實可行。这时候,冷不防夕月茜拍了一下吧台,大声说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凶手事先不能把死者的两只手臂捆绑得太紧,否则后来调整死者的手臂和身后的木板方向就很困难了。”
    寄子高兴地点点头。
    我继续发问:“大岛作案结束后,还会做什么呢?”
    寄子回答:“那天晚上,大岛就这样完成了作案的过程。他关闭天窗,下了屋顶,在黑暗中利用小屋的死角逃离了现场。不过,他还留下了一项重要的工作,准备到第二天早上再完成。”
    我猜想道:“不就是发现尸体的那天早上嘛。当时,夫人已察觉到小屋里可能发生了异变,立刻嘱咐我去厨房拿小屋的总钥匙。没想到在厨房门口碰到了大岛,看来这绝不是偶然的。”
    寄子娓娓分析道:“是的,那当然是经过精心算计的行动,大岛早已料到有人会来拿小屋的总钥匙,所以事先待在厨房门口,巧妙地趁机加入了你们的行列。他和你一起陪着静子夫人去了那间小屋。虽然开门锁的是静子夫人,但是发现房门上挂着防盗链后提出‘砸碎窗玻璃建议的却是大岛,而且捡起地上的石头,砸碎窗玻璃,打开窗户的也是他。当他拉开窗帘的时候,你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个捆绑在十字架上遭受磔刑的男子……”
    “嗯,你们应该能看到的。但是仔细推敲一下,就知道那时的十字架还没有成形,你们当时看到的只是捆绑在木板上的绿川隆文的尸体而已。”
    “噢,请等一下!”我若有所悟地问寄子,“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怪。那时候,大岛率先跳窗进入小屋,然后用手把隆文先生的尸体从地上斜抬起50厘米左右的高度,向我们显示确实是隆文先生的尸体。要是正如你说的那样,捆绑尸体的木板是分散的,没有捆扎成十字架的话,大岛用手抬起尸体的目的就是通过外力把两块木板临时拼凑成十字架的假象,让我们产生这样的错觉……”
    寄子摇头否定了我的推测,“不是这样的,这时候就是抬起尸体也不会破坏绑在十字架上的外形,虽然尸体后面的两块木板还没有捆扎成十字架,但已经牢牢地固定为十字架的形状了,因为绿川隆文的尸体状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嗯?尸体状况发生了变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苦苦地思索着,夕月茜再次拍手叫道:“我明白,尸体已经僵直了!”
    “尸体僵直了?!”我依然一头雾水。
    寄子解释道:“一般来说,人刚死后,尸体要过两三个小时才会开始僵直。如果是夏天要六个小时,冬天则需要半天才能达到全身僵直的程度。现在是春季,大约需要八到十个小时。如果绿川隆文是在晚上9点左右遇害的,那么到第二天早上7点,他的尸体早已僵直了。”
    “是吗?”我仔细地体味着寄子的话,终于豁然开朗,“隆文先生的尸体僵直之后,他的两只手臂平行伸展的姿势也僵直了,所以绑在他身上的两块木板也牢牢地固定住了,自然地形成了十字架的形状。”
    “正是如此,当时在村崎先生和静子夫人的眼里,尸体应该是被绳索绑在十字架上的。事实和你们看到的正相反,恰恰是因为尸体变僵直了,两块原来分开的木板才好不容易地形成了十字架的形状。”
    寄子的推理彻底颠覆了我原来愚蠢的设想,但我依然感到困惑,“两块木板只有用绳索捆扎起来才能说完成了十字架的制作,难道是在我们发现了尸体之后才完成了这个制作吗?”
    “是啊,大岛确实有完成制作十字架的机会。他独自一人从窗口跳入小屋,确认了绿川隆文的尸体状况后,让村崎先生和静子夫人回到小屋的门口再进来。静子夫人本来就不敢跳窗而入,而村崎先生是客人,也不便这样做,所以你们只得听从大岛的吩咐重新回到小屋的门口。虽然时间很短,大岛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还是能用绳索快速捆扎好十字架。”
    寄子的解释使我脑洞大开。
    “确实如此!大岛就是利用了这个短暂的间隙完成了十字架的制作。他迅速地把尸体翻过身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把横板和竖板的交叉处捆扎好。他的捆扎很粗糙,甚至在绳结处形成了一个绳索团,这恰好说明当时时间太紧,捆扎太匆忙才造成这样的结果。捆扎好十字架后,他又把尸体翻过来恢复了脸朝上的原样,然后再去解开房门的防盗链,若无其事地把我和夫人迎入小屋。由于这毕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所以我和夫人才会在小屋的门口莫名其妙地等待了一会儿。”我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寄子道:“您说得没错。村崎先生和静子夫人,还有随后闻讯赶来的警署的刑警们都目睹了绿川隆文被捆绑在十字架上遭受磔刑的尸体。那两块木板虽然很粗糙,但确实被绳索捆扎成十字架的形状,他们同时以为尸体是被绑在已经做好的十字架上遭受磔刑的,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是一起猎奇的杀人事件,凶手一定是通过天窗逃走的。谁都不会想到案件的真相与此大相径庭。真正的凶手是那个看似不可能的大胖子大岛圭一。是他在小屋的屋顶上用绳索把绿川隆文的尸体吊落到小屋里的。由于这个原因,大岛至今还被排除在犯罪嫌疑人的名单之外,这就是整个案件的真相。你觉得我分析的怎样?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默默地点着头,邻座的夕月茜警官也发出啧啧赞叹:“寄子你真了不起,不愧是‘安乐椅子侦探。”
    确实,按照寄子的推理,大岛极有可能是作案的凶手。他在发现隆文先生尸体时的那些不自然的行动就能充分说明这一点。更重要的是,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十字架磔尸案现在有了合理的解释。在寄子严密的逻辑推理下,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奇案显出了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原形。那个狡猾的真凶为了从警方的搜查网中逃脱真是费尽了心机。
    “你能做出这样的推理分析,真是太神奇了……”我也对寄子连连称赞。
    寄子摇摇头,“不是我的推理神奇,而是大岛圭一狗胆包天,破绽太多。”
    我不认同寄子的观点,可依然对她的聪明才智赞赏有加。寄子竟然在短时间内就轻松地解答了这个连警方都感到头痛的难题,所以我对她那优异的推理能力可用“敬畏”两个字来表达。与此同时,我的内心也跃动着难以言表的喜悦。如此一来,我不就能圆满地写好那篇报道了吗?总编说过,要写出富有独创性的故事结局,现在就能满足这个要求了。
    说实在的,寄子的推理是否正中靶心,我不敢断言,因为现在还没有确证,不能不考虑到真凶并不是大岛的可能性。不过,即便如此也没关系,寄子的推理正符合总编求之不得的“独创性”。如果他看到我重新写好的报道,想必再也不会拍着桌子说什么“嘁,这不过是《现代周刊》上刊登的破文章罢了”。
    此时,我只想尽快离开这家茶室,赶紧动笔写出报道的结局。我站起身来,指着旁边的夕月茜,对寄子说道:“请结账,她的那份也由我来支付。”
    “那不行,你没有请客的理由。”夕月茜急忙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
    我使劲地摇着头,“这是应该的,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我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呢。”
    我愉快地支付了两个人的费用。花这点小钱就能获得破案的妙方,特便宜。
    离店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寄子客套的话音:“欢迎您下次再来。”
    我在路上匆匆地走着,后面不断传来夕月茜急促的脚步声。我一边走,一边回头说:“你不必这样急,慢慢走就行了。”
    夕月茜快步赶上来,“那可不行,我是个刑事警官,绿川家的案件虽然不属于我管,但是我在镰仓警署也有几个朋友,我要把寄子的推理告诉他们。”
    “哦,是这个样子啊。真希望我的报道在见诸《未来周刊》的同时,那个真凶也能被警方绳之以法。”
    “什么?你果然是放谈社的记者,想不到你还是个撒谎的家伙!”
    糟了,这下露馅了。我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趁机又问:“寄子到底是什么人?你说她是那家茶室的主人,但她看来很不简单啊。你一定对她很了解吧?”
    夕月茜加快了脚步,“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她。你想知道她什么?”
    我提出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不知道她的全名,能告诉我吗?”
    “你问这事呀?”夕月茜脱口说道,“她的名字叫‘ァンラクヨリコ,‘ァン是安心的‘安,‘ラク是快乐的‘乐。”
    “哦,她叫‘安乐吗?这个名字倒很少见。难道她的全名是安乐寄子?”
    “不是‘寄子,是‘椅子。因为‘ヨリコ也可称为‘椅子,就是木字旁加个奇的‘椅字,明白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叫她‘寄子?”
    “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真名,所以我通常叫她‘寄子,取个谐音而已。”
    “什么?她的全名叫‘安乐椅子?!”我猛地停住脚步,回头遥望着那间带有古民居风格的一服堂茶室,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寄子穿着连衫围裙的模样,想起她在吧台里讲述的严丝合缝的推理……
    我怀疑地再次确认,“她的本名是‘ァンラクヨリコ,真的叫‘安乐椅子?”
    “是的,”夕月茜认真地回答,“她是叫‘安乐椅子。有人叫她‘椅子小姐,也有人叫她‘安乐小姐,甚至还有人叫她‘安乐椅子侦探,我就是这样叫的。”说到这儿,她的臉上露出戏谑般的微笑。
    我表情讶异地轻轻念叨着:“‘安乐椅子?对,应该叫‘安乐椅子侦探!”
    我呆呆地站在路边,继续凝望着一服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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