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喜剧演员》作者：[英]伊恩·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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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喜剧演员     伊恩·兰金 作   张爱平 译
    【该文刊于《EQMM》，中译本收录于《烟草桶命案》】


    回顾以往，我想我的学生时代是不尽如人意的。或者可以说那是我父母造成的，致使我在同龄人中成了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般的孩子似乎都很调皮捣蛋，很好动，天不怕地不怕，而且都长相帅气。

    我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为了改变自己，所以我就成了逗人开心的滑稽小丑。当然了，他们并不与我同乐，而是在嘲笑我。当时我就知道，在我说笑话的时候、在我做怪脸的时候、在我走滑稽步子的时候，我知道他们在笑我。他们对我说我有精神病，简直是疯了。我个在乎，起码他们和我说话了，至少他们注意到我了。

    那意味着我被允许参与他们的活动，或者至少可以在边上观看，不管怎样，那都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在一旁看他们，我可以学他们的样。我知道哪些孩子和老师是可以开玩笑的。我会去找比我小的孩子，即使他们脸上的粉刺比我多，比我还要难看；或者去找站在操场栏杆边上毫无可爱之处且愁眉苦脸的女孩子。噢，对了，我对于那些不能忍辱负重的人都很凶。我就是这样立足于一帮人之中的。

    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我并不愚蠢，而当我成为布莱克·艾力克帮的一员时，我不得不佯装出傻乎乎的样子。而这种伪装也得带到课堂上，我得让我的学习成绩退步、上课故意答错问题、让我的考分下降。班主任找我谈话。我想她是看出点问题来了，只是她揣摩不出是什么问题。我的父母被召到学校来讨论这件事。他们也开始注意起我来了，开始关心我的功课，我的回家作业，并帮我温习修改。可我还是拒绝发挥我的潜能，依然我行我素。有时我故意出错，回答一些令别人吃惊的问题，一到此时，老师总是纳闷地看着我。

    最后，我被带到医院检查我的脑子。他们把所有那些电极都粘在我的头上。我洗了三次头，可还是感到头发黏糊糊的。检查结果并没有显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当期末考试来临时，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之中。考试成绩一公布，合格者就要毕业离开学校。所以，只要我愿意，我是完全能够考好的。但是考虑到我自身的原因，我又很愿意留下来；这或许是因为我想到虽然离开了学校，但是那些伙伴还在那里，在他们最喜欢的街角荡来荡去，对着车和行人大声谩骂，挎着装啤酒的袋子飞奔到公园去。这才是我所熟悉的团体和社区，我所选择的角色是独一无二的，它使我在他们中间鹤立鸡群。我是个“小丑”，或者可以说是个“喜剧演员”。我可不想参加与别的帮派之间的打架斗殴。我用讲笑话和讲故事的形式去嘲笑其他派别的人，特别是用和他们的个人卫生习惯有关的事情去挖苦他们，以此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才能，改变人们对我的印象，提高自己的影响力。

    然而，离开学校后不久我就发现，许多帮派已经渐渐地解散了。就连布莱克·艾力克——我们的头儿和军师——也已经有了一份修理工的活。一群快乐的伙伴已经逐渐减少到只剩下几个小喽啰，对他们来说，每天在街角上晃悠已经成为令人讨厌的事了。我想过要好好考试，继续读大学。但是布莱克·艾力克是我的邻居，我怎么能把我的计划告诉他呢？他不会懂的。他肯定会叫我继续闲荡，以后他的笑声就是我渴望得到的奖励。更多的笑声，更多的被接受，更多的他的赞许。

    但是他并未一帆风顺地一直做一个汽车修理工。他后来成了一个打手似的人物，在柯尔克迪一家迪斯科舞厅里做保镖。后来，他遇到了麻烦，在监狱里蹲了两个月。而当他出来后他告诉我们，他只是去参观了一下“社会大学”。他说，从现在起，没有什么我办不成的事。他想成为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老大。当时我们并非真正明白他所说的意思，但是后来我们就领教了。

    我去了一个家禽厂干活。工作不算太辛苦。在流水线上操作的大都是妇女，我只要让她们笑就行了。我有时唱唱歌，有时跳跳舞，还说说笑话，不管什么，只要能让她们开心。她们都是已婚妇女，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她们身着白色的工作服，脚穿长统胶鞋，头发塞在白色的帽子里。有时我在厂外遇见她们都认不出她们谁是谁。我在工作后的第一个圣诞节里出人意料地展现出了我的才华，这令我有了意外的收获。她们个个都盛装打扮，人人都喝酒欢笑。我们在格伦洛斯的一个酒吧借用了它后面的一间房子。来的全都是工人，没有资方的管理人员。聚会里有一些娱乐节目。还有几位女士唱歌。有一个工长站起来说了几个笑话。“喔！喔！下去！”妇女们对他大声吆喝，“我们的喜剧演员比你强十倍！”她们是在说我。她们甜言蜜语地哄诱我，怂恿我。我竟也稀里糊涂地上了台。我手里拿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然后又清了几下嗓子，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有人大声嚷嚷着叫我下台，然而有些人明白我这是在模仿一个电视节目中的人物，他总是在宣布坏消息前清嗓子。这时，传来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和笑声。

    “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们在座的各位，”我说，“今年的圣诞节庆祝晚会被取消了。你们大家一定会很扫兴，不过，我有两千只阉鸡在后面的月亮上。”

    须臾，每个人都恍然大悟；他们全都落人了我的表演圈套中。那种感觉真好。我手臂上的汗毛都紧张得竖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在台上只站了几分钟，但事后有人告诉我，我表演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女工们亲吻我，对我说我是最棒的。

    “你应该成为专业的。”她们中有个人说。

    最终，我鼓起了勇气，那就是我后来所做的事情。

    我开始到酒吧去参加晚上在那里表演的业余演员的选拔赛，还赢过几次比赛。老板请我做三四个星期的表演。我继续在工厂干活，但我已有了女朋友，艾米莉，她是在一次挖掘新秀的演出中演唱《迪克西之夜》的歌手。我问她有关歌曲的事情。她对此一无所知。

    “我只是从我妈妈收藏的一沓琼·贝兹的唱片中找到的。”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艾米莉白天也有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鞋店里。她建议我做专职演员。她说她会帮助我直到我名利双收。她说那要不了多久的。我们争论的焦点是我的工作，因为我没有时间写新的作品，她是对的，我确实需要新素材。所以，她成了我的经纪人，帮我寻找演出地点，帮我定合同，而我则躺在床上写笑话和滑稽故事。

    一切都还顺利。但是我们都意识到我这样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总是出不了酒吧、夜总会的圈子。

    “你需要扩大范围，”艾米莉说，“有时你可以向演出代理商或是电视公司作自我推荐。”

    “我需要的是一些能逗人乐的滑稽表演。”我回答道。

    我写不出东西来。这和我以前的做法大不一样。我的笑料素材来源于生活，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现在让我整天关在屋子里转悠，我的思维是枯竭的，所以什么也写不出来。如果打算去别的地方表演，那我就得担点风险。我配备了一台录音机和其他电子设备，以便我在表演中能制造出滑稽的声音和音响效果。我还度身定做了一套漂亮的行头——一套蓝色的服装，显得生气勃勃，还有一件衬衣相配。我穿上它们模样可笑极了，但是包装是至关重要的，不是吗？

    我如今又在找房子。问题是，它们都不便宜。艾米莉问我哪儿来那么多的钱。

    “积蓄，”我告诉她，其实我是在说弥天大谎。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我连说谎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我已经开始从布莱克·艾利克那儿借钱了。

    布莱克·艾利克实现了他成为“显要人物”的人生目标。他现在在东岸地区是最令人惧怕的人物之一。他在法夫拥有几家夜总会、俱乐部，在爱丁堡经营两个酒吧，而且还在许多其他行业多有参与，他竟能纷而不乱、面面相顾、四平八稳，这真是个奇迹，令人惊叹。他还涉及收保护费、开妓院、出售黄色书刊的行业——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的。我从没在他的夜总会或是俱乐部里表演过，他说那些地方都是“高档场所”，“差不多都是以音乐为主”。他说我的表演是不上档次的。

    但他还是借钱给我。现在，表演节目越来越少，我却要开始还钱了，从利息开始还。我知道艾米莉也是弹尽粮绝了，鞋店破产关门，她加入到寻找工作的大军中。我清楚我已身无分文。我也知道我这个布莱克·艾利克曾经的隔壁邻居和他的私人小丑，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还钱才是至关重要的，不然的话他将以暴力相向。有人说，当别人无法如期还款的时候，他比较喜欢采用这种手段。

    最后，我终于彻底入不敷出了，并将此事告诉了艾米莉。我一直竭尽敷衍之能事来搪塞艾利克派来要债的人。他们拿走了那些电子设备，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动手把我大卸八块了。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惟一的行动：逃跑。可问题是，逃跑也是需要钱的，而我只会用一种方式去挣钱——那就是继续表演，但这又使我们很难在大城市逗留。我们只得到小地方去，每当我匆匆忙忙赶去表演的时候，艾米莉就忙于确认汽车或者火车的出发时间。我尽我所能地赚取每一分钱，却都贡献给了车站。我们在东岸疲于奔命，北到蒙特罗斯，南到艾冒斯，结果发现我所赚的钱都花在了旅途上。照这样下去，我是无法偿还布莱克·艾利克的债务的。

    “我们到伦敦去，”艾米莉说，“那里有演出经纪人和电视公司的人。只要能演出一场，你就能挣到欠布莱克十倍之多的钱。

    “可我们怎么才能到那儿呢？”

    “我们可以一路免费搭车过去，”她说，“我们只要有点钱吃饭就行了。”

    看来，这似乎是最后一场表演了，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碰运气了。有人放出话来，说布莱克·艾利克想见我。更糟糕的是有传闻说我已经完蛋了，声名狼藉。

    在爱丁堡的露丝街上，有一家酒吧刚换了新的经理，他们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带有喜剧色彩的俱乐部。他们说可以给我十五分钟的演出时间。如果他们喜欢我的表演，那我就可以得到二十英镑的报酬。

    二十英镑，我在选拔表演赛中的演出所得都比这更多。但是我同意了。我别无选择。

    那天晚上，我穿着蓝色的演出服准备登台表演，那里大约有二十来个人，坐在桌旁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都聚在吧台上闲聊。老板要我做的是让他们停止聊天，也就是说，自动播唱机将要停止播放音乐了。

    不管怎样，我硬着头皮开始表演。可是没有人因我的表演而哄笑。艾米莉在调音室里，大概是为了控制我话筒的音量和音质。所以话筒里听不见啸音。可此时我倒认为，适当的有点啸声反而是引发笑声的机缘。

    就在这时，布莱克·艾利克走了进来。是有人告诉他我会在这里露面，所以他带着他的手下来到这里。他们在我的正前方挑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艾利克的眼睛始终盯着我，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这是我整个晚上迄今为止所见到的第一个微笑，但显然它并不令我感到安慰。侍者送来一瓶香槟酒，而且只拿来了一只杯子。艾利克举起杯子向我致意。顷刻之间，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一句话也想不起来。这时，从吧台上传来了有气无力的掌声和“下来”的叫喊声。

    “你这个样子你妈妈就让你出来了？”我对起哄的人说，“看哪，他的脸就像一头哈巴狗的嘴里正嚼着一只大黄蜂。”那个起哄者的伙伴们听后大笑起来。接着，我连连搞笑，我只想着一件事：他们向我喝倒彩的时候，我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我得坚持站在台上，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极尽滑稽之能事，让人笑口大开。

    而我也确实很逗人发笑。灵感油然而生，笑话脱口而出。我讲在工厂干活时发生的笑话，说鞋店里发生的趣事，讲俱乐部里的笑料，甚至讲学生时代的笑话。他们拍手喝彩。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没人离开。我在台上演了大概有四十分钟，但是经理似乎还无意发出结束的信号。在场惟一没有大笑的人就是布莱克·艾利克。就连他的手下也在窃笑，但是艾利克依旧一脸冷漠地坐在那里，而且喝完了他的香槟酒。

    最后，我筋疲力尽。我可以用蹩脚的素材来结束表演，或者见好就收，急流勇退。我征服了一批观众。但却失去了我的机动性。艾利克看上去似乎不耐烦了。我从来都不喜欢让老朋友等得太久。

    “女士们，先生们，”我说，“你们是了不起的观众，包括那边那个老哈巴狗脸的人。今晚的表演具有纪念意义，我将终身难忘，它表达了我一直想表达的意思，那就是祝你们健康！”

    我在掌声及喝彩声中走下台。而后径直来到布莱克·艾利克的桌旁，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动播唱机又响了起来。老板给我端来了一杯威士忌以示庆贺。还有几位顾客也过来祝贺我，他们说这是他们所观看过的最好的表演。老板想要我在他们那里做固定表演，也许还是俱乐部的节目主持人。在这过程中，艾利克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我。

    “如此说来，”他终于开口说道，“那就是你经常表演的节目喽？”

    “正是。”我说。我一直没看见艾米莉。也许她发现了艾利克，溜之大吉了。

    “不错，”他说，“真的很棒。”

    我看着他。这，可能吗……

    “你能激起观众的热情，”他继续说，“和像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也会充满激情的。”

    “你是不是准备把我带到你的某个夜总会里，然后把我叉进炙叉放到烤炉里烤熟吧？”我揣测道。

    他放声大笑起来，那样子仿佛我们当初在学校里似的。“我给你提供机会，当个滑稽演员。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盯着你，直到你还清欠我的钱。这建议怎么样？”

    “太好了。”我说，声音里透出抑制不住的轻松和欣喜。

    “我要同样的节目。”我点头应允，但心里却忐忑不安起来。同样的节目？我刚才即兴表演的那些？我已经不记得了，哪怕一句该死的妙语都想不起来了。这时，艾米莉向我走来，手里挥舞着一盒录音磁带。

    “那是什么？”我问。

    “我把你的表演都录了下来，”她说着低下头来吻我。“现在，你已经有了你的代表作专辑了。”

    “还有我健康的身体。”我说着也回吻了她。

    我曾经以为自己之所以表演滑稽搞笑节目，是因为想得到别人的认可，想受到别人的喜爱。现在我知道并非如此。我明白那是因恐惧而为之。恐惧，女土们先生们，催生了真正的喜剧演员。

pinktin

这系列的短篇集似乎有一套三本，收录的小说都挺不错的~

一棍伏天下

我也说一句先顶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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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楼主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