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谋杀案》作者：[美]詹姆斯·瑟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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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白谋杀案

[美] 詹姆斯·瑟伯

【扫录自《梦里乾坤：詹姆斯·瑟伯作品精选》】


    “我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真是笨死了。”一位我在英格兰湖泊区的酒店邂逅的美国太太说，“可这书是和其它企鹅出版社的书摆在一起上架卖的——就是那种廉价的小书，你知道的，平装的——我想当然地认为，这肯定是一部侦探小说，因为其它的全部是侦探小说。别的我都翻过了，所以我都没怎么仔细看，就掏钱买下了这本，你可想而知，当我发现这竟然是本莎士比亚名著，心里有多恼火。”我低声附和着表示同情。“真是搞不懂，企鹅出版社的人干吗非得把莎士比亚的戏剧剧本做成和侦探小说一般大小呢？”我的同伴继续抱怨道。“我想书的封皮颜色不太一样吧。”我说。“不提了，我还真没注意到，”她说，“不管怎么说，那天晚上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准备看上个精彩绝伦的推理故事，结果发现拿在手里的竟然是本《麦克白》——一本给高中生看的书、就是类似于《劫后英雄传》的那种书。”“还有《洛纳·杜恩》。”我说。“你说得太对了，”美国太太说，“我不就是想看本阿加莎·克里斯蒂之类好作品嘛。我最迷大侦探波洛了。”“是不是就是那个一惊一乍的家伙？”我问。“噢，不是，不是，”我的犯罪小说专家说，“他是个比利时侦探。你说的那个是协助布尔督察办案的平克顿先生。他也不错。”

    我的同伴边喝着第二杯茶，边讲起有个破案的故事，让她彻头彻尾地当了回大傻瓜——从头到尾怎么看都像是年迈的家庭医生干的。我打断她道：“跟我说说，你后来看《麦克白》了吗？”“那还能怎么样？”她说，“整个房间里根本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读。”“你喜欢吗？”我问。“喜欢才怪，”她断然否定，“首先，我始终不觉得是麦克白干的。”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他干了什么？”我问。“我始终认为国王不是他杀的，”她说，“我也不认为麦克白的老婆掺合了进去。当然咯，他们俩嫌疑最大，但越是看着像凶手的，越不可能是真凶。”“恐怕，”我开口道，“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美国太太说，“要是那么容易就能猜出凶手是谁，还有什么意思呢？莎士比亚可高明着呢。我以前在哪儿看到过，大家都看不懂《哈姆雷特》，所以莎士比亚不太可能把《麦克白》处理得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一边装烟斗，一边仔细想了想，“那你怀疑谁？”我冷不丁发问。“麦克德夫，”她脱口而出。“我的天！”我轻声惊呼道。

    “哎呀，麦克德夫干的，绝不会错。”凶杀案专家说，“要是换了大侦探波洛，一下子就能把他揪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问。“嗯，是这样的，”她说，“我起初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一开始，我怀疑的是班柯。可接着，他就遇害了。妙就妙在这儿，第一起谋杀案的疑凶都是第二个遇害人。”“是吗？”我咕哝着说，“哦，那是自然，”我的线人说，“悬念叠起才能吊住读者的胃口。第二起谋杀案发生后，我有好一会儿猜不出凶手是谁。”“会不会是梅尔康与杜纳班，国王邓肯的儿子？”我问，“在我印象哩，第一起谋杀案发生后他们就出逃流亡了。看起来确实很可疑。”“太可疑了，”美国太太说，“极其可疑。不过只要他们流亡在外，他们就没罪。这点是肯定的。”“我想来杯白兰地。”我招呼服务员。我的同伴俯身凑近，两眼发光，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知道是谁发现了邓肯的尸体吗？”我说，实在不好意思，真是不记得了。“麦克德夫发现的，”她用起了戏剧现在时【戏剧中用现在时叙述过去的故事或发生的事情，可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加强故事的感染力】“然后他冲下楼，还大喊，‘混乱打开了王上的圣殿’、‘大逆不道的凶手已经完成了他的杰作’【原句为：混乱已经完成了他的杰作！大逆不道的凶手打开了王上的圣殿】什么的。”热情的太太拍了拍我的膝盖。“所有这一切都是预先编排过的，”她说，“要是你发现了一具尸体，哪能临时凑得出那么大堆说词，对吧？”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我一开口，她就来了句：“你说得对！没这可能！除非你事先准备过。‘我的上帝，这儿有一具尸体！’这像是一个无辜的人会说的话吗？”她坐了回去，胸有成竹地瞪着我。

    我想了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凶手另有其人？”我问，“你知道，揪出真凶让研究‘麦克白’的学者头疼了三百年。”“这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麦克德夫，”美国太太说，“我敢肯定，就是麦克德夫，把杀人凶手设定为两个普通的匪类，那也太说不过去了。真凶从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主要人物。”“但是，宴会那场戏怎么说？”我顿了片刻后问，“班柯的鬼魂走了进来，坐在麦克白座上时，麦克白问心有愧的表现，又怎么说呢？”这位女士俯身凑上前，再次拍了拍我的膝盖。“根本没什么鬼魂，”她说，“这么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人哪那么容易撞见鬼的——更何况是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周围还有一堆人！他是替人顶罪来着！”“替准顶罪？”我问。“当然是麦克门太太，”她说，“他以为是她干的，所以要把罪名扛下来。老婆被怀疑的时候，当丈夫的都这么做。”“可是，”我又问，“梦游那场戏又是怎么同事儿呢？”“还不是一回事儿，换汤不换药，”我的同伴说，“这一回是女的想保护男的。她根本没睡着。你还记得，‘麦克白夫人持烛上’那段吗？”“记得，”我说。“你想想，哪有人梦游还拿着蜡烛的！”我的旅伴说，“这里另有玄机。你有没有听说过秉烛梦游的？”“没有，”我说，“从没听说过。”“是了，这就说明她没有睡着。她把疑点往身上拉，是为了保护麦克白。”“我认为，”我说，“我还要一杯白兰地。”我又招呼服务员。他一端来，我就一口灌了下去，起身打算离开。“我相信，”我说，“你的确看出了些门道。你能不能把那本《麦克白》借给我？我想今晚看一遍。我怎么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跟没读过似的。”“我去把书拿给你，”她说，“你读过之后就会明白我说的没错。”

    当晚，我仔仔细细地把剧本重新看了一遍。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餐后，我找到了那个美国太太。她正在果岭【高尔夫术语，指球洞所在的草坪】，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后，抓住她的手臂。她一声惊呼：“我能单独跟你聊聊吗？”我压低嗓门问。她谨慎地点点头，跟着我来到一个僻静之处。“你发现什么了吗？”她小声问。“我发现了，”我不无得意地说，“真凶的名字！”“听你的意思，不是麦克德夫？”她说。“麦克德夫也是无辜的，”我说，“和麦克白夫妇一样。”我打开随身携带的剧本，翻到第二幕第二场。“看这里，”我说，“麦克白夫人说，‘我把他们的刀子都放好了；他不会找不到的。若不是我看他睡着的样子活像我的父亲，我早就自己动手了。’你看出来了吗？”“没有，”美国女人很直接地说，“我没看出什么道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我忍不住叫起来，“真奇怪我怎么老早没看出来。邓肯睡着的样子活像麦克白夫人的父亲，原因只有一个：他就是她的父亲！”“我的天！”这回轮到我的同伴轻声惊呼了。“麦克白夫人的父亲杀害了国王，”我说，“他听到有人来了，便把尸体塞进床底，自己再爬上床。”“但是，”那位太大说，“你不能拿一个只在剧中露过一次脸的人当真凶啊。”“这个我知道，”我说着，又翻到第二幕第四场。“这儿写着呢，‘洛斯及一老翁上。’唔，他是个无名氏，我的看法是，他正是麦克白老先生，他野心勃勃地想让女儿当上皇后。这不，动机就有了。”“就算这么说，”美国太太大嚷起来，“他在剧里也只是个小角色！”“其实不然，”我兴高采烈地说，“假如你意识到，他还是怪异三姐妹其中一个假扮的，就不会这么说了！”“你是说三女巫之一吗？”“完全正确，”我说，“听听这老头的台词怎么说的，‘在上星期二那天，有一头雄踞在高岩上的猛鹰，被一只吃田鼠的鸱鸮飞来啄死了。’这听上去像谁？”“像是三女巫的说话口气。”我的同伴很不情愿地承认。“完全正确，”我再一次说。“好吧，”那个美国女人说，“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有十成把握，”我说，“你知道我这会儿要去干嘛？”“不知道，”她说，“去干吗？”“去买一本《哈姆雷特》，”我说，“解密破案！”我同伴的眼睛唰地亮了。“这么说，”她说，“你觉得不是哈姆雷特干的？”“对，”我说，“我非常肯定不是他干的。”“那你觉得谁比较可疑？”她问。我神神秘秘地看着她。“每个人都可疑。”说完，我便悄悄地消失在小树丛里，正如我悄悄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