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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楼管的谋杀计划》[瑞士]胡戈·罗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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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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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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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6-1 11: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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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管的谋杀计划  [瑞士]胡戈·罗切尔

        【扫录自胡戈·罗切尔的短篇小说集《假期伴侣》】

        自从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收集一切与谋杀有关的报道。最近的一则报道讲述了一个罪犯和殡仪馆串通杀人敛财的案件,那个罪犯精心挑选受害者,总特意选择上流社会的富人,而且常瞄准单身贵族。原因很简单,他们死后总不乏有家眷替他们操办一场体面而又价钱不菲的葬礼。

        不!这种美国式的合谋杀人方式显然不太适合他,更何况在苏黎世压根儿没有这种私人殡葬机构。对于私人殡葬服务或是非工作时间的运尸服务,他都丝毫不感兴趣,丧葬事宜自然会有机构全权安排,对此他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他妻子的葬礼是他一手操办的。不过,那场丧事办得却不太合他岳母的心意,以至于她至今仍耿耿于怀。

        至于他想干掉的那个男人,究竟那家伙最终是装进廉价的木棺材还是铁制棺材,棺材上雕刻的是百合花还是镂空的心型,这些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要送他走上不归路!

        送他归西,死不见尸是关键。与杀人相比,藏尸则风险更大,更劳心费神。作为杀手,最忌讳的就是语无伦次,自乱阵脚。就拿那位意大利下水道工人来说吧,他妻子与其工友私通,人人都知道他就是杀害妻子情人的凶手,然而谁都找不到尸体的蛛丝马迹。根据目击证人提供的证词,被害人失踪前曾与他在酒吧包厢里共饮基安蒂红酒。警方随即对该包厢展开了仔细的搜查,然而除了一丝血迹以外,始终一无所获。对于这条血迹的由来,他自称是打老鼠时留下的。看来似乎他以为人类还无法检测血液和血型:人血和鼠血毕竟还是有差别的,尽管灭鼠药对人类同样致命。总而言之,两者之间总有相似之处。此外,警方还在他家的菜园里搜寻线索。当警方开始挖掘他邻居家的菜园时,却遭到了周围住户的强烈抗议,因为菜苗是前不久刚刚种进地里的,就连兔子窝也被搜了个遍。窝里挖出的—堆白骨,经证实,这堆骨头是属于一条狗的。当警方正在小心翼翼刷去白骨上的泥土等赃物,并将骨头样本塞进塑料袋时,警犬突然试图挣脱绳索,而这一反常举动恰恰引起了正在一旁勘查的警方的注意。

        他可不想像那位意大利人一样最终落入法网。另一则报道讲述了一位晨练者在林间小路边练习俯卧撑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被蚂蚁啃噬殆尽,面目全非的头颅。有人猜测,这个头颅是附近森林墓地的,可是—个死人的脑袋又怎么会翻墙而过,来到这林间的“健身道”边呢?也许它来自附近的动物园?尸体的躯干部分也早已在食肉动物的笼舍里腐烂得所剩无几了?为什么偏偏只剩个脑袋?不过仅仅—个头骨,难道也算是尸体?这个想法倒使他想起了自己担当楼管的那家房地产公司,那里面倒有不少人没头没脑,到处乱转,招揽客户,虽然一无所获,但仍能挣到薪水。

        有一点对他而言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自己决不会杀人分尸。这个决定源于他自己的一些见闻。他的弟弟,确切地说是他的弟媳,她在一家黑香肠俱乐部里做收银员。以前他从不知道原来黑香肠还有那么多品种,在他的概念里,猪不过就是猪,哪能变出那么多花样来。有些黑香肠里面裹了大米,颇似产于匈牙利的一种香肠,甚至还有一种白色的香肠,在肉制品协会举办的一次年会上,协会名誉主席还拿这种香肠打趣儿,说这是白血球做成的“血肠”,法语则称之为“猪血香肠”。地道的黑血肠必须掺杂少许奶油,配上辛辣的调料,再包裹在真正的猪大肠里。在享用这些猪血肠时,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杀猪时鲜血四溅的情景。

        有些杀人手法的确令人毛骨悚然。比如用电锯肢解尸体,这么做毫无疑问会引起邻居的注意,邻居多半会猜疑那一家人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隋。有些凶手用切菜刀将尸体肢解成小块,以便事后包裹运输。曾有—名凶手在分尸后,将尸块邮寄给前一夜他在电话亭外骚扰过的女性。更有甚者,在分尸后将尸块分装在多个鞋盒里,然后用脚踏船驶到湖中心弃尸,这起案件的侦破则归功于在湖区一家游泳馆的浅水区里浮现的其中一个鞋盒,当时有一群中学生正在浅水区玩寻宝的游戏。

        这些作案手法比起冰柜藏尸案来说,显得“高尚”多了。凶手在杀人后一块一块地享用被害人,边吃还边听着音乐。单从外表来看,那年轻人长着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体格健壮,属于那种丝毫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戒心、欣然愿意与其同桌而坐的类型,说不准他还是不少母亲眼中理想女婿呢。虽然最后刊登了此案中用于冷冻尸首的冰柜照片,可里面却空无一物。警方并未向媒体完全公开藏尸柜。他自己家里就有一台和该案里一模一样的冰柜。他甚至忍不住想象那凶手拧动冰箱开关时的情景。这是他难以忍受的。他甚至觉得每转动一次开关,死者都会随之发出一阵阵呻吟。

        不,若是他对某些事物毫无兴趣,自然也就没兴趣拿它们来对付他想干掉的人。冰柜杀手髭须上耷拉着的食物残渣可不怎么诱人。更何况,当他痛恨的那个施奈贝利露出微笑时,就更不怎么美味了。

        当然,最终冰柜藏尸案的凶手被认定为精神失常。但他可不想和冰柜杀手有同样的下场。在他看来,杀施奈贝利根本无须绞尽脑汁地去编造谎言。恰恰相反,他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不,他并不欣赏连环杀手,但倘若仅仅只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谋杀,他一定会欣然接受。

        平日里他不怎么爱看书,更别说掏钱买书了,但是这回他却破例十分爽快地买了—本名叫《是我干的》的小说。其中一段“一位虔诚护士的回忆录”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扣人心弦。小说中的那位护士曾为上百名病人“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身为撒那自由教派的教徒,那位护士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她之所以会引起人们的怀疑,是因为在医生还未下达死亡通知之前,她往往会迫不及待地用歌唱和祈祷来“超度”病人。他曾仔细研究过她的认罪笔录。在每个案子中,作案手法都大同小异,却很专业,但这些作案手法并不适合他:不是用剂量超标的注射剂,就是通过注射毒剂置人于死地。其实她的作案手法早不是什么新招了,这种作案手法在电影里比比皆是。凶手一般会事先窃取白色的医护服,装扮成医护人员溜进重症监护病房,趁无人之际,切断病人的呼吸机。这一切倒使他回忆起已故的前妻。在他的脑海中,她生前最后的画面就是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是透明的软管,嘴里、鼻腔里、胳膊上,到处都是。想来还真是奇怪,他居然曾对那个病服下的肉体如此心驰神往。

        护士杀人案中,令人震惊的是,卡梅拉护士竟然能在瑞士这样一个国家里频频得手。她连连作案的地点还是一所区级医院,谁会想到,那个地区还因良好的地区形象受到过政府的嘉奖。当地人变卖了奖章,并用这笔钱重新粉刷了放置在宗教改革时期建造的教堂里的一座圣像。那个地区有一块最漂亮的以牛为图案的酒店招牌。他儿子在那儿举办了婚礼,那儿也是小两口第一次吵架的地方。由于新娘到了第六个月仍未怀孕,因此拒绝跳舞。即便如此,新娘的婚纱还是脱了线,不过走运的是她自己用一块纱巾适时地遮住了。

        世界上仍有—些国家保留了死刑,这倒不乏是件好事。他个人支持更为人性化的处决方式,确切地说,他支持用针剂而不是用电椅来执行死刑。这种针剂的生效速度之快,他是有切身体会的。有一回,曾有一条名叫贝拉的母狗被车撞了,被轧断了一条腿,躺在那里舔乳头,于是人们为它注射了药剂助其安乐死。他认为,执行死刑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告诉死囚具体的行刑时间,而是直接将毒药放进食物或饮用水里。这样一来,死刑犯便不会为了等死而彻夜失眠了。

        另外,在使用毒剂方面他也算是个行家了。这还得归功于他和下水道、水槽打过不少交道。对付这些家伙,光用金属丝和钩子有时也解决不了问题,每每此时,人们就需要使用一些化学药剂,例如《今日管家》这本专业杂志上称为“灌肠”的一些日常化学用品,比如有一种药剂会产生刺激眼睛的烟雾。在卫生用品商店,普通人可以在开具处方后获得一等至四等的各种有毒制剂。楼管的身份使他得以储备各种不同等级的毒剂,而又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比如他曾在他妻子的甜果汁中掺入了防冻剂,而她却对此毫无察觉。

        然而,毒剂对于干掉施奈贝利却不太适用。他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毒药送进他嘴里呢?难道请他喝一杯不成?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如果施奈贝利突然毒性发作,手握酒杯倒在他身边,他又该怎么办呢?那种毒性发作过快、或是在尸检时十分容易辨认的毒药对他来说都不合适。一档名为《像我们这样的民族》的电视栏目里曾报道说,印第安人熟悉一些毒药,在服用数周后才会起效,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上哪儿去找印第安人呢?即便找到了,要他每天在咖啡里下毒,还得坚持数月以伺其效,这么做是否真有意义呢?事实上,这种投毒方法更适用于家庭作案。—段婚姻生活往往要持续几十年,这样一来,凶手自然有相当充裕的时间慢慢实施谋杀,只不过在长期投毒的过程中要考虑到毒药可能产生例如失明之类的副作用。记得在他妻子生命的最后几周时间里,情况开始变得十分糟糕,她不仅开始脱发,连皮肤也开始变色,即便涂再多的护肤品也无济于事,尽管那些东西在电视广告里总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曾经有—个巴基斯坦女人犯下过类似的罪行,对于那起案件的细枝末节他了如指掌。那个巴基斯坦女人是以孤儿的身份来到瑞士的,后来她和情夫一起毒死了自己的丈夫。那个女人在作案前搜集了各种各样的蘑菇,居然还愚蠢至极地向政府毒物监控部门询问那些蘑菇的毒性和对人体的危害。毫无疑问,在之后的审判中,蘑菇专家也出庭作了证。

        暴力事件愈演愈烈。居然在墓地里也发生了多起抢夺背包的案件。时常有独自在墓地悼念的老妇人遭到抢劫。另一方面,人们又不得不小心提防某些寡妇。她们会通过刊登征婚启事寻找所谓“同样寂寞的灵魂”,随后借机邀请有意者一起登山,并特意不辞辛劳专走一些山间小路,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葬身谷底的地方。在“意外事故与犯罪”这—类型的案件中,他也听说过不少祖母级的罪犯。曾有—位老奶奶为一个阿拉伯毒枭倒卖毒品而被当场抓获。毒品的交易地点是一片运动场。当时这个老妇人手里拿着孩子玩的拨浪鼓,却没有发出声响,因而露出破绽,原来鼓里塞满了装有可卡因的小麻布袋。

        不久前,他自己还充当了一回证人,为一起发生在超市门口冲撞老妇人的案件作了目击证人。当时老妇人被撞倒后,购物车被顺势推开,沿着街边一路滑过超市前的空地后,翻倒在路边,购物车里的生活用品撒了—地。周遭的一群路人一哄而上,开始纷纷抢夺撒落的货品,连维护治安的执法人员也无法制止。在这位执法人员还没弄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时,那些强盗早已逃之夭夭。那些都是黑皮肤的年轻人,这自然在意料之中,就连当时站在收银台的南斯拉夫女人对此也丝毫不感到意外,尽管她在瑞士已经生活了七年,却仍然无法说一口地道的瑞士德语。

        另一起案件中,老师的教鞭被人夺走,并遭到毒打,只不过这起案件的主谋是—群中学生。根据一项秘密调查,在苏黎世,学校作为某些人敲诈勒索和买卖毒品的地点而被列为第三大最危险场所,在学校里,一些中学生用折叠刀具勒索同龄人,以索取零花钱。这种事情在他读书的时候是闻所未闻的。不过,即便没有细节的描述,他也能想象那些小流氓在清洁室里会做些例如逼着女学生脱内裤之类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过,他决不会在中学里当楼管,尽管时机得当时,打学生耳光—般也不会遭人非议。对狗来说也是一样:如果狗在地毯上随意大小便,那么主人就应立刻把它的脑袋往屎堆里摁,教训得晚了就毫无作用了。这一经验,他是从养的第一条狗那儿领悟到的,对待那条狗,他尽可以随意抽打或踩踏。

        不,他绝不愿意和嗜血成性的恶魔有任何瓜葛,更不要说中国花园里的妖魔鬼怪了。据查,那个恶魔犯下了八起命案,所有被害人均为戴眼镜的金发女郎。有证据表明,他还至少引诱过另外六名女性到花园里,趁着守夜人走向另外一条巡视通道时,伺机在龙墙后面将她们掐死。由于时间紧迫,他每次下手都很迅速。“早泄恶魔”是登在一份报纸上的大标题。不过,次日报社又不得不因为这个错误信息而公开致歉,更妥当的说法应该是“手提包恋物癖杀手”。

        从原则上来讲,他并不想杀任何人,只不过想一劳永逸、彻底摆脱这个施奈贝利。他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马戏团耍杂技:魔术师把—个大活人塞进笼子里,随后在笼子上盖上布,把笼子原地转上几圈,转眼揭开布时,里面的人便了无踪影了。接着再重复相同的步骤,笼中人又会重新现身其中。这位施奈贝利也是这样的一位,即便是别人变魔术使他消失,第二天他又会一大清早吹着口哨,神气活现地走下楼来。虽然早上这个时候楼管早已醒了(就算昨晚服了安眠药也—样),但每当他好不容易又有些睡意时,总会被施奈贝利那无休止的口哨声吵醒;于是,他便会在难以入眠的清晨躺在床上,等着施奈贝利的口哨声在楼梯间里响起。那个家伙很喜欢吹口哨,似乎这样能为劳累的一天带来活力。

        杀人不见血最合他的心意,换言之就是设个圈套。如果不巧有其他人跟这个施奈贝利一起中了圈套,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若非命中注定——不,他认为施奈贝利根本不配谈什么命,若他侥幸得以康复,那算他走运,或者最好压根儿就活不过来了。

        但是他得承认,制造楼梯意外事故的想法确实十分外行,尽管这样—栋老房子里楼梯又陡又窄,年久失修,到处都有踩坏的痕迹,即便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断胳膊折腿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有一回,施奈贝利推着自行车下楼的时候,一不留神连人带车—骨脑儿滚了下去,楼梯上的碰撞声听起来似乎这一跤摔得不轻。其实,是他特意在施奈贝利下楼的时候,把楼道里的灯熄灭,然后赶忙躲进自己的房间,以便等一切结束后,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以楼管的身份来查看事故状况:出什么事了?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等他走出房间时,施奈贝利早已稳稳当当地站在大门口了。施奈贝利猜想刚才是电线短路了,他不想让妻子看见自己受伤,于是向楼管要了一些绑带和橡皮膏药,那楼管刚刚还咬牙切齿地盼望他不幸摔死,这会儿却热心地为他递上碘酒,提醒他防止感染。施奈贝利这一跤摔下来既没有摔断胳膊,也没有摔断腿和鼻梁,甚至连根小指头也没有折着,据他自己说,他几乎是从楼梯顶端—路滚到了楼梯底下,只是手掌有些轻微的扭伤。这次能侥幸保全性命多亏了楼梯底部的黏土。

        正当包扎这会儿,施奈贝利提出要抹布和铲子,说是想把地下室好好清扫一下。这是这家伙典型的做法,总是摆出一副楼管的样子,完全不记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房客而已。显然,施奈贝利早就盯上了楼管这份差事。楼管当然不会傻到让那家伙得逞,于是自己拿起工具,准备去打扫卫生。这时,他在地下室楼梯旁发现了—个孩子。准是这个孩子往下爬时,被卷进了施奈贝利的自行车轮里。孩子能在这下面找什么东西呀!这个意外倒也可以大做文章,他尽可以借此在大门上张贴告示:小孩上下楼时请家长自行搀扶,否则后果自负!任何伤亡无保险理赔!起初,那个小家伙只是脑袋上有一小处伤口,看似并无大碍,但伤势却不知怎么地越发严重起来,不久后便不得不住院治疗,两天后就不治身亡了。哦,上帝啊!

        这起事件算得上是—个沉痛的教训,不过让他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件。施奈贝利经常抱怨自行车不该放在信箱旁边,这样容易堵塞大门通道,必须把所有自行车都停放在地下室里。不仅如此,施奈贝利还坚持每天晚上把他自己的自行车放进地下室,一大清早再搬上来。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要在这栋楼里立下规矩,尽管这种定规矩的事情和施奈贝利本人根本无关。楼管曾经收到过房地产公司转来的投诉信,询问是哪位房客将轻型摩托车整夜停在大门口。首先需要额外申明的是,那辆车并没有挡在正门口,确切地说,是停在大门旁边一块用黄线圈定的区域里。其次,附近的房客没有人不知道这辆车是楼管的——据说有人以匿名的方式向房地产公司提出投诉。那么除了施奈贝利以外,还能有谁呢?当楼管应房地产公司的强烈要求,亲自用沥青把柏油路上的黄线涂抹掉时,施奈贝利则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切。

        事情还没有了断,紧随其后的洗衣房谋杀计划就不仅仅只是教训了,那次可花了他不少钱。他会点手艺,这倒对他很有帮助,一位称职的楼管所应该具备的技能他都行,例如简单的修修补补,关闭漏水的龙头,铺设电线,修整地毡,安装排水管道或把木块钉在墙上。是啊,每天下班后总有各种事情要做,那个工具箱是他的宝贝,里面装有—套十分罕见的各式各样的钻头工具系列。此外,他还有—套万能撬锁工具,每样工具形状各异,其中有一把就可以打开四楼右边施奈贝利那间房的门锁。那家伙每晚服用安眠药上床睡觉之前,都会在起居室里再上—道锁,尽管如此,身为楼管,还没有哪一扇门是他开不了的。

        这回他在洗衣间里安装的装置没法事先做试验,他只能暗自期待它能起作用。事实上,一切也正如他所愿。他把洗衣间里的电线重新布设了一下,这样一来,当洗衣机启动时,强大的电流会直接从洗衣机的把手上流过。

        不过,这次施奈贝利没有中招,住在二楼左边的一位餐厅女服务员房客却成了他的替死鬼。曾有一回,那位女房客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了一块由昂贵根木制成的橱柜侧板。为这事家具公司曾经特意找他核实过这位女房客的资产信用情况。对于任何形式的秘密调查,他总是乐意提供协助。比如在这栋楼里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四楼左边那间屋里当会计的房客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警方从未来调查过,是否隔三差五会有形形色色的未成年男子去那个房客家里,不过,不管怎样,身为楼管,他手上也算多了个把柄。

        话说回来,洗衣间的那次意外是致命的。按照顺序,那天该轮到施奈贝利使用洗衣房。身为楼管,他自然对此一清二楚,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和往常一样,施奈贝利把脏衣物放进了洗衣房,他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脸上还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

        三楼右边那间房里住着—个寡妇,在她看来,施奈贝利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伴侣了。这个老妇人总把家里的东西弄得一团糟。每周,她都要照例问一遍哪天会有垃圾车来收垃圾之类的问题,她也曾不止一次按过楼管家的门铃,称自己把假牙放在药箱里,现在又找不着了,不过,近来电视里倒是经常提醒人们当心入室偷盗的小偷。

        没料想到那天施奈贝利本人并没有去洗衣房,却和餐厅女服务员换了个日子。那个女人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这次洗衣却要了她的小命。经过这次意外事件,楼管意识到对付施奈贝利这号人物一定要考虑周全,那家伙阴险狡猾,没想到他会借着助人为乐的幌子给自己找了个替死鬼,

        奇怪的是,事后施奈贝利的妻子出现在了洗衣房里。事发后,身为楼管的他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辨认尸体的职责。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触电身亡的尸体:尸体右手掌心有明显遭电击留下的伤痕,道道伤痕朝着心脏的方向呈发散状,施奈贝利夫人身着睡裙站在一旁,虽然已近晌午,睡裙的扣子却还没有扣整齐。他还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像铁丝筐似的胸罩。这使他回忆起自己当小工的日子,当时他每天在脚手架上来来回回地跑,工地上就用类似的筐子运送石块。他的妻子就不喜欢只穿着胸罩站在他面前。印花的三角内裤在施奈贝利眼里虽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有见人在他面前穿过。不论怎样,那是一条彩色的,而且肯定还有不少其他的花色。他们俩在厨房里一起喝起了咖啡,她说她丈夫可煮不出这么香浓美味的咖啡。他注意到她那条三角裤上印着一些舞动着的熊的图案;而她则在赞叹他辨认尸体时的冷静沉着,别人会以为他干的是经常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

        这时,门铃响了,施奈贝利回来了,今天他下班比平日略早一些。一听见他的声音,施奈贝利夫人就赶忙溜进了卧室。施奈贝利上楼便问刚才是什么声响,好像是关门的声音,而后面的那扇门分明是通往卧室的……他还告诉楼管,自己正在为女服务员制作花圈。

        施奈贝利总是到处讨好别人。他并不认识那个餐厅女服务员的亲戚,只知道她亲戚是从瑞士山谷地带的某个穷山村里来的。那儿的人们—年四季领略的是阿尔卑斯山迤逦的迷人风景,吃的是黄油加面包。那些亲戚在她还未入土时就想着要分财产,房子他们自然是抢着要的,而至于分期付款的债务则另当别论了。如果他有这样的亲戚,他也宁愿早点逃到城里一个人生活。那些乡下来的亲戚硬说那女的从没有过第二把信箱钥匙。为此还争吵不休,那样子像是装着好像压根儿没有租约这档子事儿似的,

        等到施奈贝利上楼后,他妻子又溜进了地下室。然而,施奈贝利却很快又出现在门口。他说自己想念妻子,担心她出什么意外。这时,妻子只得走上楼梯,说她刚才在地下室里忙活点事。“正好,”施奈贝利说道,“我早就想过去看看了,把钥匙给我。”但妻子身上并没有带钥匙。施奈贝利笑了。

        第二天,施奈贝利的妻子按响了楼管家的门铃。她声称无意打扰,只是她知道今天他休息。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球,球里的雪花飘落在狮子像上:“这是一份纪念品,送给您。我是卢塞恩人,不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她说童年时她曾有段日子住在马厩里。之后她还轻声说了句“谢谢”,这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明白她为何要道谢。不过,他还是出于礼貌点了点头,并示意请她进屋里坐坐。可是还没等他转身,她就顺势把头搁在他胸前:“有时我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了。最好发生了什么意外。死得最好决一点,这样也不会让他受煎熬。希望别人死去是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啊?”他摇了摇头,说:“这是人之常情。”

        她紧紧握住他皮带上的扣环,手指顺势滑了下去。她脖子上的围巾松了开来,敞开的领口里依稀露出乳房的轮廓,虽然有些松弛,但依然不乏性感。她的发根是黑色的,而并非金黄色的。她的挑逗话语庸俗无味,他本来也无需矜持。这时,他散步用的拐杖滑落了下来。谁想到拉链也卡住了,她也不知怎地呛了一口,于是他倒了一杯水,并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在她呻吟时,他故意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这样便于他留神周围的动静。这个施奈贝利真是活该,自己的老婆居然愿意和他偷情。

        等将来为施奈贝利下葬的时候,他该多么高兴为他采花做花圈啊,或者压根没有这个必要。若是找不到尸体,自然无所谓死亡,如果没有定论为死亡,那也就不需要什么花圈了。他已经决定用银枞为他制作花圈。当年他妻子棺木上用的也是这种花,或许还可以给他扎个大一点的银色蝴蝶结,美其名曰“为邻居送别”,但是这次绝不写“再见”。上回那个包扎花束的女工曾建议用这句话,妻子的同学会曾在花束的飘带上写上了这句话。

        施奈贝利喧宾夺主,抢了他身为楼管该干的活,把那个女服务员房间上的门牌换了下来。施奈贝利感叹道:“命运是多么残酷啊!”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残酷”?他说在调查这起意外事件时,必须向保险公司方面解释清楚造成这次意外事件的原因,或者向洗衣机生产厂家提出控诉。他是否在暗示着什么?施奈贝利满怀期待,希望警察能将凶手抓捕归案。他说这次意外事故并非是由电线短路而引起的,他都仔细检查过了,所有保险丝都完好无损;而上次意外事故中电灯突然熄灭,也像是有人故意把灯关了。

        不过在这样一栋老房子里,故障是常有的事。他凭什么得向施奈贝利就每起意外事故做出解释?房屋的主人只肯花钱修理最必要的设施。这栋房屋破落到现在这种该被拆除的份儿了,看护这样一栋破房子对于任何一个楼管来说都不是什么诱人的差事。“不,”施奈贝利却不这么认为,“至少还可以免费住在底楼,而不用将就着住在顶层的阁楼里。”说到这儿,他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的背后似乎有些隐情。

        不,这样下去可不行。仅仅三个星期内就相继死了两位房客。—个可怜的孩子,年初才刚刚上幼儿园,记得那小家伙还向他展示过自己放点心的小口袋,上面印着海豚的图案:另一个则是餐厅女招待。一栋六户式的楼里居然死了两个人。他恨不得挥起手臂,把施奈贝利一拳打下楼去,可是那家伙即便落到了鼻青眼肿的地步,第二天清早依然会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

        楼管曾给《周末画报》的紧急邮箱写过信:“亲爱的叔叔,(总令他感兴趣的是,那人对此称呼会有何反应、以及什么样的犯罪行为会得到何种惩罚)我们在上次的雅斯纸牌游戏里发生了争执。”(这位紧急邮箱的叔叔谈论的不仅是死亡,即便对于受害者来说结局都是死亡。)不,除了“死亡”以外,还有“劫杀”,这对他来说不合适,他—心只想把施奈贝利除掉,根本没兴趣看他身上有些什么财物。人们不仅要区分“殴打致死”和“谋杀未遂”,还会区分“殴打致死”和“致命伤害”,这最后一项倒挺合他的意:趁着和施奈贝利吵架的时候,掐住他的脖子,等他断气后再打急救电话。这样做少不了费些工夫,说不准还要花些钱。施奈贝利的妻子随时都愿意出庭作证,证明她丈夫的确存在暴力倾向。就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来看,他猜测施奈贝利的妻子宁愿把她丈夫的尸体第二天倒在垃圾车上,而且她还会为不得不支付垃圾清理费而惋惜不已。

        平日里,他绝不会错过一档名为《文件号XY》的电视栏目。尽管这档栏目里的案件大都扣人心弦,但是对他的借鉴意义却不大。栏目里常见的是银行、珠宝行或加油站的抢劫案件,偶尔也会报道人质劫持案件。警方往往会使用扩音器,并动用狙击手。如果他是罪犯,那他绝没有必要和警方为了获得一辆用于逃生的汽车而讨价还价,事实上他并不缺钱。尽管有时他也想过换一份工作,不用再每天堆砌废弃的饮料箱,但是恰恰是这样一份工作,使他挣得了足够开销的收入。身为楼管,他无需支付房租。因为平日里每天需要工作,所以清除眼中钉的活只能在下班后的空闲时间里从长计议。有时周末租赁—辆车用用,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如若哪天他一旦办成了事,到时再租赁车就不会太引人注意了。

        另一方面,他还要感谢电视,让他了解到杀人的方式达到了如何现代化的地步。电视节目里对于此类刑事案件的介绍大多是轻描淡写,比如在讲述地下车库杀人案时,虽然报道了凶手在强奸被害人前使用的凶器是电棍,却丝毫没有提及电棍是如何使用的,更不用说电棍的价钱,购买渠道和其他用途等等了。

        如今查明一切真相的由来,确切的说是DNA——“基因的印记”,它可没有指纹那么显而易见。这方面他会特别小心。为此,他身边早就备好了一大袋做家务时用的手套,这能有助于他洗脱嫌疑。但掐死被害人可不是什么高明的作案手法,他曾经在报刊上看到过,被掐死的被害人的眼球会异常突出,他可不想目睹这一幕。他宁愿把施奈贝利正常的样子留在记忆里。以前,他从未想到过唾沫居然也会暴露—个人的身份。无论如何,他决不会在和施奈贝利道别时向他吐唾沫。

        他可没法像缆车车厢那样一步一步实施计划,话说回来,如今山区的居民跟随时尚潮流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了,他们再也不会背着劈好的木柴和粪叉上山下山地忙碌了。为了能让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顺利开展,买个手机是很有必要的,不过不只是他自己,施奈贝利也得有部手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每天向他传达死亡的信息:“你的日子到了。”每日每夜,不,当然不该这样,而是更先进些,就像火箭发射计时一样:“倒计时进行中”。必须得倒计时,而不是在中学里学的那一套顺序数数:“一,二、三”;等到施奈贝利收到这些短信时,早晨是否还能那么兴高采烈地吹口哨呢?还有四天,还有三天,两天……

        另外一档栏目《直击刑警》也对他大有启发,这档节目主要是(为破案)寻求线索,他怎么会留意到,在亨尼高(这个地名他甚至连听也没有听到过)数天来有一辆小汽车始终停在储蓄所对面的大街上。如果他看到标有“F.S.”首字母的运动背包,他当然会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这档节目中对他很有帮助的是,它介绍了还提到了作案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哪怕是一双磨破了的鞋跟,或灌木丛中死者身旁的一把木梳都可能将罪犯的信息暴露无疑。

        应该说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档介绍刑事案件的节目不令他感兴趣。有个罗马尼亚的男妓曾在罗马偶然结识了一位大主教后,用十字架将其殴打致死,事后,他将死者的双手捆绑在一起,原因却是害怕主教会起死回生,另一起案件中,一名暴徒持冲锋枪在一家超市里疯狂扫射,死者中有一位母亲和她的孩子,一个美国人(国籍仍有待进一步确认)杀害了自己的岳母后把尸体放进车里,随后在整辆车里浇上汽油,并随即将车库点燃。那一刻,他甚至还在考虑事先应该投保意外火灾险,却因为撒汽油时一不留神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而引火自焚,另一处有个被青年旅舍赶出来的澳大利亚人,他一怒之下纵火烧楼,事发后竟然还在事故现场协助急救人员挖掘被烧焦的尸体,在动物园里,一名黑人游客把他的死对头推进了鳄鱼池,最后还不忘来个特写镜头:“禁止喂食”;一个日本人把被害人绑在高速铁路的铁轨上,事后,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一盒录像带,原来拍摄录相的人自己也被疾驰而过的高速列车卷了进去。

        当然也有像剃须刀杀手那样令人吃惊的案件。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名重点高中的教师竟然会为了达到杀人的目的而操起剃须刀,一刀切开被害人的颈动脉!杀人犯里竟然也有高学历的,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一直以为高学历的人懂得如何杀人不见血,他们会不借助凶器杀人,当然更别提用剃须刀了。这起凶案中,凶手使用的剃须刀还是他父亲用过的那种款式。依稀记得当年他就是用这种剃须刀剃掉了自己的第一络胡子,还特地向朋友们展示自己刮胡子时留下的伤口,当时,他把剃须刀在皮带上磨了好久,还用卫生纸试验了一下它的锋利程度。但是,他经常用一把会叮当作响的工具剃胡须,与其说用它剃胡子,倒不如说它更适合用来自杀:一刀割开颈动脉,最好先躺在浴缸里,灌上些热水,正如他曾经在某部历史影片中看到过的那样,不过,几年前,他就由湿剃改为干剃了,现在他用的是最新款的剃须刀。难道他非得挥舞着剃须刀,一刀结果了施奈贝利的命不可吗?

        还有一起案件令他印象深刻,某一政府部门的部长买凶杀妻,也就是所谓的雇凶杀人。凶手获得的酬劳高达15000马克,不知道在瑞土是否也是这个行情?不过双方采用何种方式达成协议,那就不清楚了。杀手最终是徒手,还是使用了武器?究竟用的是哪种武器?

        如果选择在屋里解决,那么最好没有声响(他倒可以参考那位杀手的做法)。等施奈贝利大清早吹着口哨下楼时,躲在大门后面,等口哨声停了,他再现身,给杀手酬金。不过也很有可能得事先付款,可如果杀手拿了钱就跑了,那该怎么办?和杀手打交道得考虑周全,毕竟杀手是罪犯。更好的办法是让施奈贝利在上班途中遭遇车祸,整起事件要处理得看上去像纯粹的意外交通事故一样,而杀手也尽可以被视为肇事逃逸。

        去哪里找个杀手呢?或许可以在火车站附近碰碰运气,那里到处都是外国人。要么去贫民区?杀手一定喜欢红灯区。他们除了酒吧、小酒馆外还能待在什么地方呢?或许他还得亲自跑一趟夜总会俱乐部。杀手总会花钱购买昂贵的武器,至少成功的杀手是这样的,而且他可不愿意雇个新手。看来,他无论如何值得为此去贫民区看一看。

        街道那头的香肠摊位旁边站着一个家伙,看上去似乎在等什么人。那人斜倚在墙边,十分显眼,看来他是故意挑了件T恤,显露出结实的肌肉,不知道那家伙的双手是否也那么强壮有力?这时,一名年轻女子向他走了过去,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那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不会是暗中在做什么交易吧?说罢,两人便吻别了。那个走路扭着屁股的女人不会是杀手的老婆吧。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们大都三五成群,他不得不把着路旁的东西,好几次都差点被挤到街边咖啡馆和餐馆的露天用餐区里。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有个人眼神阴险,黑色的眉毛又粗又杂,鼻梁上还贴了块胶布,看上去像是被人打伤了。不过或许那家伙会临阵脱逃,还是算了吧。这里或许有不止一个杀手,比如那边前面的黑人,就凭那副体格就已经算得上是黑人中的巨人了,他看上去多半是非法移民,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只有好处,完事后那人会被直接送回非洲老家,不用担心被警方逮捕逼供。那个黑人站在一栋居民房的门口,背靠在旅行背包上,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不知那个包里是否暗藏着武器?只见那黑人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嘴边,随即便吹了起来,原来是把口琴。不,杀手决不会当街头艺人,或许这只是个巧妙的伪装?他走到那黑人面前,随手扔了几块硬币,还匆匆瞥了他一眼,那人会意地对他笑了笑。不,他决不可能是杀手,居然还对他笑。好吧,看来只能接着找下去了。不远处那家药店门口站着的那位会不会是职业杀手呢?那人正吃着刚从中国小贩那里买来的食物。还有那个卖春卷的亚洲人,比起施奈贝利来说瘦弱多了,即便那人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但他看上去丝毫不像施奈贝利的对手。看来看去,还是找站在药店门口的那个人比较明智,虽然那人似乎尽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却分明两眼紧紧地盯着一位路人。他上臂的刺青,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或者就是—个联络的暗号?刺青的图案是一条正在吞噬动物的蛇,不知这条蛇是否也会吃了施奈贝利?楼管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慢向那人靠近,他把手插进裤兜里,又顺势朝他瞥了两眼,仔细打量着刺青的图案,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时那人边嚼着食物,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滚开,你这个变态的同性恋!”

        是啊,杀手怎么会站在大街上寻找买家呢?难道他们不更愿意坐在酒吧里吗?但到底是哪家酒吧呢?反正不会在意大利面馆或某家绿色食品店里,他难以想象一名坐在店里喝混合麦片的杀手。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那些橱窗上挂着几乎全裸女人照片的酒吧,谁知道那里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酒吧里面很热闹,吧台上只剩下一个空位了。昏暗的灯光下,连人脸都很难看清楚。他还没来得及点单,坐在他左边的人就先向他祝起酒来,并问是否他也觉得这酒很臭。他声明自己不过是一个楼管而已。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你为什么带着一根绳子?”“为了勒死你。”那人挪动着身体,靠近他,顺手将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老兄,如果我家里用的是煤气,今晚回家后我就会把阀门打开,可惜我只有电炉灶。”听到这话,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难道该向他表示遗憾?那人却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从窗口跳下去也行不通,因为我就住在底楼。”“那你不妨试一试药片?几乎是可以保证致命的。”“再来—杯,”那人又点了同样—杯“乌尔苏拉宝贝”,“要知道我的胃可是非常敏感的。”酒还没喝完,楼管就起身告辞了,声称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当他走向门口时,看见一个女人走到一张小桌子旁的一个男客人身后,只见那女人身体向前倾,胸部顶在那人的肩上,双手从背后搂住那人的脖子。这冷不丁的亲热之举迫使那人不由得反抗起来:“琳达,你难道想勒死我吗?”见此情景,他不禁开始思考,难道也有女性杀手吗?现在的女人也从事电车售票员和警察的职业,她们也服兵役,既然如此,她们又为何不能成为杀手呢?

        为了寻找合适的人选,他不得不再上贫民区两三趟,或许就在下周一晚上,等路人少些的时候。之后不久,他获悉,那位政府部长雇用的杀手已经向警方自首,而部长也因此被抓捕归案。这件事情让他突然意识到,必须得找个讲原则的杀手。不,看来还是自己办事最安全。

        目睹着世界上每天发生的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他觉得自己并非独自一人正在蓄谋杀人的计划。即便晚上他一个人端着一罐啤酒坐在电视机前,他也不曾感到孤独。

        是的,只需一枪,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武器。在一起案件中,一位十一岁的男孩在法院大楼前枪杀了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当然其中不乏他母亲的教唆。之后,男孩对此提出了抗诉,一切听上去十分可信。那个男孩声称自己从幼儿园时起就开始看电视了。那个小孩说起话来像心理学家—样头头是道,他说在自己过去短暂而无辜的生活中,甚至在还没学会读书写字之前,就已经看过上千部凶杀影片。这是新的一代人,而在楼管生活的那个年代,必须得年满十八周岁才能进电影院观看带有凶杀和暴力色彩的影片。不过,他把没看过的全都补上了。自从家里安装了卫星电视后,就更加简单便捷了。

        那美丽的童年啊,并非每个人都曾经拥有过。曾有一位卡车司机,在别人眼里他品行端正,有个幸福的小家庭,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然而,不久后,人们却发现这位“高速公路杀手”谋害了不少搭车的路人,而他的妻子则负责把那些被害者的背包拿到跳蚤市场上兜售。如果没有经历过不幸的童年,一位一家之长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这位卡车司机原本是个私生子,生母是个毒贩,他出生后的第一年就是在女子监狱里度过的,之后的几年里,他住过儿童之家,并被允许公开领养,可不久后,他又被养父送进了另一所孤儿院。在那里,他遭到了院长的猥亵。他曾和孤儿院里的另一些孩子一起,从桥上投掷石头,不仅砸坏了车,还致使一名司机终身残疾。逃离孤儿院后,他因为偷盗了一辆摩托车而被送进少管所,紧接着是第一次服刑……出狱后,他结识了一位杂货店售货员,她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就这样,他当上了卡车司机,与她一起开始了新生活,然而……

        当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他说他宁愿当一位艺术字体画家。除体操外,他在绘画方面成绩很不错。他想成为那种专为电影院作宣传画的画家,把自己的画张贴在影院大门的正上方,用那种大号的字体,有些字像人或花朵—样,栩栩如生。他们用笔把整个故事画出来,比如“人猿泰山”,描绘出一只猴子在棕榈树间跳来跳去的画面,在收银台旁画一个拿着套索和左轮手枪的牛仔,或者为儿童漫画书画小矮人,每个小矮人的胡子都画得形状各异。

        然而,他中学毕业后,父母却送他到工地挣钱还债,还那些根本不是他欠下的债。他有个脾气暴躁,爱酗酒、动不动就打他的父亲,还有个病快快的母亲,她终日咳嗽,还时常咳出血来,生病前他母亲就痛恨做家务,常把家务事搁在一边,有时脏到连糖块泡在咳出的血里也不会清理。他的兄弟常常离家出走,混迹于红灯区,据说有三个女人为他卖淫。曾有一回,他回了趟家,就是为了向人炫耀他车子的品牌。而他呢,则一直忍气吞声,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否仅仅因此而使他最终成为了一个谋杀犯,这还很难定论。要说他的暴力倾向,他常会拿酒吧里和家里的桌子出气。

        他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些故事迷惑。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在电影里面,每家每户,尤其是表面上井井有条的人家里,抽屉中总会备有一把手枪。而在他家里,尽可以让抽屉敞开着。里面根本没有类似的东西,只有一把仿手枪外形的打火机,它常常只发出声响却不见火星,那个打火机是他妻子在同学会(我们快乐的36届)义卖会上抽中的。事实上,真正让他瞠目结舌的是,荧屏上的那些人物对手枪用途的理解。

        他曾经有过一支自动步枪。身为有服役能力的瑞士人,他有权在家保存一件军用武器,当然还包括与其相匹配的弹药。这支自动步枪是用于对付入侵的敌人。即便一个人不是在爱国主义氛围中被抚养长大,也不会有人用军用步枪来对付自己的家人。很长时间以来,这支枪一直存放在婚床底下,尽管他早已丧偶。那把步枪总是擦得锃锃亮,他绝不会带着一支生锈的武器上战场。十多年前,由于武器年久老化,他不得不把步枪归还给武器库。

        不,这把枪是专为紧急情况而备用的,而施奈贝利根本算不上,他得再练就一点本事才配得上这把枪。

        他来到了一家武器专卖店,他曾在电话簿里查询过这种特殊用品商店的地址。橱窗里的一句句广告语令他十分惊讶,上面写着:杀父者,来自古代的庞然大物;比起这种笨重的家伙,镶有珍珠母的小手枪则更适合现代化的生活。店里的一角还摆放着一把弓弩,似乎现在还能用它杀害盖斯勒那样的暴君。除此以外,店里还出售带刺的棍棒,这倒令他颇感费解。商标上写着:打击武器,带铁刺的木棒。除了狩猎用的武器以外,还有一把吓唬人用的假手枪,他可不要这种玩意儿,他不想吓唬施奈贝利,而是想把他送到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惊吓的地方。

        他心想,干脆走进店里,问问店员怎么办理武器持有证,可以推托说是某个喜欢打猎的远方亲戚想打听此事;不知在办理武器证时是否真的需要做心理测试,还有对于曾经判过刑的人是否有些什么规定。

        当他正要走进店门时,施奈贝利碰巧从店里走出来,他们两人差点撞个正着。他迅速转身面对第一扇橱窗站定,可是施奈贝利一眼就认出了他,快步向他走去,手上还拿着一些广告之类的小册子。走到他身边时,施奈贝利瞥了一眼橱窗里的陈列品,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露出微笑。他也礼貌地笑了笑。这个施奈贝利竟然感染到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冲他微笑了。

        不过,等他转过身来时却怔住了。他面对的这家店的橱窗里摆放着一只形似阴茎的橡皮管风琴,还有一些上面疙疙瘩瘩的,一旁的广告语写着:“我们的尺寸应有尽有。”除此以外还有凝胶和安全套,其中还有带有香味的。(“香蕉味和薰衣草味是否十分不同呢?”)广告上列有一串有助于提高性趣和手淫的物品,下面画了一个粗粗的箭头,旁边的备注写道:“您知道那条充满情欲的保龄球球道吗?”店里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吹气的玩偶,标签上写着:“并非水手专用。”

        要是施奈贝利到处散播谣言:“你们知道那个楼管整天在干些什么勾当吗?那家伙下了班,居然去性用品商店,”那该怎么办呢?如果这个消息传到了房地产公司负责人的耳朵里,身为楼管,根据合约理应维护秩序的他,会比收到正反两面都印有小字的罚单还要难堪。如果二楼右边房客家的狗在走廊里大小便,而他坚持要房客提供宠物证,那人万一反驳他,让他用“他熟悉的”杂志或录像带自我满足一下,那他又该作何反应呢?如果他再次投诉那个会计师晚上十点后才洗澡,那人却问他那个充气玩偶是干嘛用的,他又该怎么办?况且这些老年人就爱到处造谣。那他是不是得换一家超市,去火车站里的购物天地买东西呢?早该提醒四楼右边的住户注意,按照十四天轮换的制度及时清扫楼梯间了,可是如果他的话还没讲完,那人就嚷着要向有关当局申诉,说什么根据非婚同居法,没有合法结婚的男女是不允许住在一起之类的话,他又能说些什么呢?那位房客甚至已经为此事写好了挂号信。有一天早晨,信箱旁边那块张贴注意事项的题板上,赫然被人用漆喷写了一个“性”字。还有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窝囊事,至今他仍未搞清楚是谁把一张卡片式的标语塞进他的牛奶箱里,上面写着:“上帝看到了—切,而邻居则会看到更多。”当他取出这张卡片时,楼里的那个老妇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着实吓了他一跳,那个老女人气喘吁吁地放下手中的购物袋,朝他嘿嘿地笑了起来,现在居然连她也开始冲他笑了。

        那个施奈贝利怎么会以为他是想去性用品商店呢?不错,他以前是去过一家这样的商店,但只不过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都有哪些功能。他依稀记得那家店里的地板又湿又滑,让人感到一阵阵的恶心。不过还不止如此,那次还吓得他不轻,出门时门闩居然怎么也打不开了,之后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消防队来解救他。

        在性生活方面,他更倾向于在家里解决问题。妻子去世后,他给抽屉柜上的书架又安了个支架加固。妻子曾在那边挂了一个小木偶,旁边挂着他们带有雕花相框的大幅婚纱照,有段时间,上面挂了一幅两个小天使的彩色画像,注视着他们的婚床,而现在画像的位置上吊挂着一台电视机。这样一来,他可以一手拿遥控器,一手干其他事情。

        他认识的杂志社老板还特地去泰国旅游,这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他也不会像那两位油漆工一样,不远千里跑到内罗毕去,据那两人说,非洲女人的胸部特大特过瘾。干那事,既不会得淋病,也不会患上艾滋病。他知道在汉堡的某些路段,还有阿姆斯特丹的某些街区,女人被当作陈列品展示在橱窗里。当然,还有德国人在马略尔卡岛上的酒吧里干的那些勾当。对于他本人而言,这一切在家里干就足够了。电视里有“威尼斯-肛门盛况”或“因特网上的发情”。不过有时,他也会有选择的烦恼。既然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点播,又何必出门跑到那些小店里去看呢?屏幕上女人的呻吟声多么令人震颤!比如电视里的那个矮胖女人,叉开大腿,以便在两腿之间腾出足够的空间显示电话号码和奖励信息。既然他可以免费观赏并享受一部分节目,又何必拎起话筒支付不必要的费用呢?

        他没想让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就像那时在鲍姆利康一样。要知道当时建筑公司把那台压路机托付给他的时候,他是多么自豪啊!现在许多道路都需要铺设沥青,就连田间小路也不例外,那里的每个人都会看见他高高地坐在压路机驾驶室的车座上。但后来压路机的驾驶座却成了他的刑柱,他像被挂在那里示众一样,任人唾弃、鄙视。那些抬头看他的路人都冲着他笑。后来甚至到了休息时间,他也不愿意下车。下班后,他去购物时,周围的人们也冲着他笑个不停,屠夫、面包师的老婆,人人都这样。当他去路边售货亭买烟时,那个女售货员一见他就笑了起来。那个女人和一个南斯拉夫男人传出过绯闻,根本没有资格嘲笑他,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她和邮递员脸上居然都挂着同样的微笑,就连送报的和扫地的人都毫不掩饰他们的笑意。他走在马路上时,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人们冲着他笑。他骑上自行车,他们就在他身后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驾驶证被吊销了九个月。

        虽然没有人大肆宣扬,但坏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仅登在了公报上,还分发到每家每户,乃至公示在镇公所的布告栏里,幸好没有附上他的照片。但当事者被告诫,如再重犯,将面临被曝光身份的惩罚。第二次他没有重蹈覆辙。有个养老院的老人撞上了他的摩托车,当时他没有被指控过失杀人。事后,他接受了例行检查,结果发现血液里的酒精含量超际。他被判坐牢。

        在此期间,他们不再根据职权来揭露被判刑者的丑闻,但是他却依然未能幸免。他被释放后,境遇完全不同了:消防演习的时候,他们不再让他负责消防软管;而在希尔申的餐馆里,他们告诉他,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不得不另外找人玩四人的雅斯纸牌游戏。自始至终,他们都是微笑着告诉他这一切的。虽然他早已把在鲍姆利康发生的—切抛到了脑后,可是他的妻子却一直满腹牢骚,她经常抱怨说自己是“囚犯的妻子”。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坐过牢,确切地说,他只是在地区看守所里待了一阵子,他甚至还故意禁止她前来探望。在看守所里,他结识了一些值得尊敬的人物:一名贪污的公证员、一个甲级球队的足球运动员,这名球员因为在庆典上用酒瓶砸伤了人而被判刑。妻子只得跟他进城,别无他法。她总是不停地发牢骚:“如果你没有……如果我们还……”不过至少他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在她死后,他将她埋葬在了鲍姆利康墓地。这块墓地还是她自己生前在报刊上看到后预订的,每年墓园负责种植两棵植物,春天时栽种适宜夏天生长的树木,秋天则种植抗寒的常青树。

        他自己得多留些神。有一回,儿子来看望他的时候,曾有一个人和他儿子搭讪,那人当时正在过道里整理各种免费报刊和广告印刷品,还自称人人都有维持楼道秩序的职责。能说这话的只可能是施奈贝利。听儿子说,那人问起他母亲的死因,说自己的妻子也有相同的症状。说到这里,儿子问父亲,母亲是否也曾有过类似症状。其实,儿子此次来,只是想借父亲平日里很少用的斧头。这栋居民楼里装有煤气取暖设备,斧头自然派不上什么用场。

        煤气,迄今为止他居然—直都没有想到煤气。要是这种租赁楼房里有根煤气管松动了,那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该上楼去修理一下了,让那管子稍稍“透些气”。煤气是没有气味的。只是得防着点,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造成爆炸。施奈贝利是吸烟的,克莱希也是。这样做确实存在一定风险,可能会炸到她,而不是他。甚至整栋房子都有可能被炸上天。这倒挺适合施奈贝利的,正好送他一程,让他归天。

        平时,楼管最讨厌别人偷窥了。当他爬到屋顶查找漏洞时,施奈贝利出人意料地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很明显,他跟着他上了屋顶。当他俯身向栏杆下张望时,施奈贝利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说栏杆可能不太安全。就这样,两人并肩站着,不约而同地往后院里望去。施奈贝利常常晚上失眠时,独自一人站在楼顶透透气。屋顶上的栏杆有些松了,有个角落几乎已经完全锈坏了,在某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轻轻一下便可以把他推下去。可是,施奈贝利会不会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失眠呢?人很容易从阳台的栏杆处摔落到后院里,后院的地面上铺了水泥,为了不减轻跌落的力度,他最多只需把后院里的箱子推到一边就大功告成了。这将是一次突发事件,第二天也将被归为意外事故刊登在报纸上。

        整个晚上,他都思忖着得让这个施奈贝利看看真正的上帝在哪儿,正想得出神,施奈贝利却出现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用红色天鹅绒包裹着的东西。施奈贝利转过身,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似的,又像在询问他是否可以进屋。刚走到过道里,他就揭开了包裹。“是手枪吗?”楼管颇为吃惊地问道。“不,确切地说,是一把左轮手枪。”施奈贝利答道。不错,短小的枪身,还有装子弹的转轮,楼管把施奈贝利拉进自己的房间。他自己对武器也略知一二,他把放在抽屉柜上的一本小册子递给施奈贝利,册子封面上写着:“献给为了自我保护和拥有武器者的入门书”,这本小册子是别人给他的,当时还没等他开口就送到了他手上,这些广告真是无孔不入。一旦人们的住址被登记在地址名录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宣传品送上门来,他不禁为自己是如何得到这本册子而感到惊讶不已。

        施奈贝利把手枪递给他,任他在手上细细端详。这是一把S9型左轮手枪。楼管看了看,点了点头,他很好奇“S”和“9”分别代表什么含义。这把枪还没有上膛,施奈贝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箱子形状的小木盒,当他打开盖子时,小木盒里传出了悦耳的乐声:“当夜幕降临在田野上。”原来这是一个用来藏匿子弹的音乐盒。

        这是他第一次握着一把左轮手枪,他看了看枪管,然后开玩笑地对着自己、转而又闹着玩地瞄准了施奈贝利,两人都忍不住扑嗤一声大笑起来。施奈贝利随即稍稍收敛起笑容,说道:“只要扣一下扳机,就再也不用回家了。”他对此表示赞同,他说当他妻子还活着的时候,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去酒吧,但是有一回酒吧停止营业,于是就不得不待在家里。

        “真有意思。”施奈贝利看见堆放在电视机旁的一叠报纸,自顾自地看了起来:“‘是阿尔巴尼亚人刺杀的吗?’当然,还能是谁。您是否也听说过那个为自己妹妹报仇的凶手?那起案件发生在公路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里。您想知道那里的地址吗?我知道那个地方,那里可热闹了,在那边罗宾逊游戏场厕所的后面,晚上无论干什么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根本不会有人找到什么线索,完事以后也无需把尸体藏到滑梯下面,叫喊声自然会完全被淹没掉。没有人遭遇杀害时还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楼管点了点头:“是啊,呼喊声,若不是死前的最后呼喊又能是什么呢?”施奈贝利并没有听进去,他已经在看下一篇报道了:“‘双胞胎姐妹窒息身亡’,双重谋杀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个人在被杀害时,另一个在一旁看着?旁观的人是否还能保持平静呢?杀手也不过只有两只手。实在令人大有启发,一旦对着正确的要害部位,要干掉一个人是多么轻而易举啊。”说罢,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挠了挠痒,之后,他又转身伸手在楼管的脖子上寻找要害部位。不过楼管及时避开了,对此他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施奈贝利瞥了一眼一篇报道的图片:“他们让罪犯脱逃了,那家伙在树林里又杀害了一个女中学生。”楼管回应道:“您是指那个恶魔吗?服刑期的假期,真是可笑。对付这些罪犯非得更严厉些才行。”施奈贝利说:“有些人骨子里就是杀人犯。必须要清除。您说呢?”楼管赞同地点了点头,施奈贝利接着说道:“刚才漏看了这篇《夜总会急救电话》,被害人是一名脱衣舞女郎。这些女人脑子里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报道里说她跳完脱衣舞后就被杀害了,就跟电影里的情节如出一辙。那个带着丝绸围巾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关于这起案件,警方没有找到多少线索,跟另一起在建筑工地上的命案差不多。警察在工地的水泥桶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不过至少还找到了凶手的一些蛛丝马迹。要知道几乎有一半的谋杀案都未告破。或许有一天你和一个陌生人同桌而坐,却不知道那人就是杀人犯。”楼管问施奈贝利是否还想来杯啤酒。

        当楼管拿着一罐啤酒从厨房里走出来时,施奈贝利正蹲在地上,打开一样东西的侧板:“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玩意儿了?这个东西是藏在抽屉柜后面的。”楼管解释说:“这玩意儿在我们这边还没有出售,是用厚纸板做成的棺材,很坚固的那种纸板,我是从奥地利的一家邮售商店邮购的。”施奈贝利念起包装上面的广告词:“环保产品。这样埋葬一位逝者,不会导致一棵树木的死亡。”他还补充道:“即便没有我们,害虫也会蛀死那棵树的。”施奈贝利说罢,笔直地靠在棺材的一边,说:“我的尺寸正合适。”这时,楼管动手将棺材合上了。

        “多漂亮啊。”施奈贝利这话并非赞美鞋形的花瓶。“这个玻璃柜里应有尽有。我也记不清楚这个骷髅烟灰缸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楼管解释道。施奈贝利指着另一件物品说:“您喜欢卢塞恩吗?我们有时会开车去那里参加婚礼或葬礼,当然还有洗礼。那里像是一个见证生死的地方。我妻子有一件和这个差不多的纪念品。要是我跟她说‘你该让它再下场雪’,那她准会高兴得像小孩子—样,这后面的那件是什么纪念品?”楼管揭开了那件纪念品的盖子,对着从超市买来的日历喷了一下:“胡椒喷剂,可以直接瞄准袭击者的眼睛。”施奈贝利此时已经退了一步:“啊,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东西,每个女人的手提包里都有一罐。或许我也该给我妻子买一罐,总有人想招惹她。那么这件呢?”施奈贝利手里又拿起另外一件东西把玩起来,他问那东西是否对按摩有用。“不,不,”楼管答道,“这是一把电警棍,要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再怎么防卫也不过分。”施奈贝利看了看钟,叹了口气说:“看来我得回去了。不过跟您聊聊真不错。”

        等施奈贝利离开后,楼管开始整理报纸,他在报纸堆里摸到了那只音乐盒。他打开盒子,乐声响起:“当夜幕降临在田野上”。这个音乐盒他倒是挺喜欢的,不过里面的子弹他可不想留在身边。他心想:我该把盒子还给施奈贝利,一刻也不要犹豫,或许还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纪念品还给克莱希。他正犹豫着该不该去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听上去是两个人,他抬头看了看钟,那两人在锁大门,按照规定,十一点钟是该锁门的时候了,那两人准是五楼左边的房客,听他们的脚步声准没错。如果让他们瞧见他在这个时候还往楼上走,准该又被他们嘲笑了。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接着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楼,一直来到了阁楼门口,正当他想按门铃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声爆裂声,接着是门被狠狠地关上的声音,还有一阵抽泣声。他听到了施奈贝利的声音:“不,求你了。不,别这样。”一阵沉闷的敲击声。好像有人撞倒了家具上。又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接着又听见施奈贝利的抗议声:“你把花瓶打碎了,还把我推倒在地。”接着是克莱希的声音:“躺在那儿,别动!”施奈贝利说,“你打中了我的眼睛。”只听啪哒—声,“你还想后面再来一下?”接着,又听见施奈贝利说:“这下正中我的眼睛。明天你让我办公室里的同事该怎么想?”她回道:“即便用灯泡眼也能做你那份该死的工作。我们到底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多久?”又是啪哒一声。“别用你那肮脏的手拉我的裙子,做梦吧,你今晚不准进卧室。你这个孬种,给我滚开!”一阵关门的声音过后是抽泣声和哀求声。

        楼管静静地听着,有人正挪着步子向门口靠近,听上去像是有人硬拽着门把手向上站立起来似的。他赶紧下了一层楼,在那里候着。透过楼梯栏杆的缝隙,他看见施奈贝利出现在门口,弯着身子,几乎是爬着前行,而不是在走路。只见他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曲臂倚靠在栏杆上,用手臂枕着头。施奈贝利在啜泣。楼管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男人哭泣了。施奈贝利一步一步地往屋顶走去。

        不,他不能杀了这个男人。死亡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不,他宁愿让他继续过着这种痛苦的生活。他活在地狱里,没错,他妻子就是地狱里的魔鬼。我还和她有一腿,我尽可以让她继续折磨他。对楼管而言,有什么比让他饱受折磨、刁难和痛苦更快乐的事情呢?如果施奈贝利现在再次出现在门口,他一定会马上帮他绑上石膏,包扎伤口,细心喂养,然后再哄他上楼:“您的妻子会好好照顾您的。”他会给克莱希买羊绒衫,尽管他自己从来没舍得花那么多钱去买件套衫,不管怎样,现在正好是冬天换季大甩卖。克莱希除了用皮带还能用什么打他呢?施奈贝利现在会走上屋顶,然后从楼上跳下去……他或许不会为此感到遗憾,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无疑会打乱楼管的计划。

        第二天早晨,楼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施奈贝利吹着口哨下楼,而是早早地等候在房门后,施奈贝利的口哨声听上去有些痛苦,像是竭力想喘过气来似的。当他觉得施奈贝利差不多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便一下子打开了房门。施奈贝利带着一顶滑雪帽,那副模样活脱脱一副银行抢劫犯的模样。他得了感冒,双手提着一个竹篮。他问楼管是否可以帮他把脏衣物带到楼下,他上班要迟到了,就这一次,他说他知道这样做有些过分,但是却不由分说地顺手把篮子放在了楼管的脚边。他还说自己家里厕所的水龙头早就不太好使了,现在是彻底坏了,怎么也关不上,希望他能去看看,她妻子就在房间里等他,最好赶紧去,不然水要溢出来了。说着,他还特地回头朝楼上看了看,好像水已经顺着楼梯口溢出来了似的,话刚说完,施奈贝利就冲出了大楼,连地下室的自行车也没去拿。告别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既然他要求楼管为他那脏衣服跑—趟,他至少该礼节性地笑一笑。

        他把狮子像装进工具箱里上楼去了,他按了按门铃,没有人回应。又按了一下,依然没有声音。施奈贝利家的房门半掩着,见此情景,他就顺手推开了门,喊道,“克莱希。”依然没人应笞。他走进厕所,水龙头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漏水的迹象。水池里放着一条脏兮兮的手巾。难道施奈贝利说的不是厕所而是厨房?他又喊了一声克莱希的名字,这时,只见她躺在厨房的洗碗池旁边,水槽里堆满了未洗的餐具。她的额头中了一枪,餐桌上,装着咖啡粉的罐子和被咬了几口的果酱面包之间放着那把左轮手枪。

        现在,楼管终于抓住他的把柄了,可以让他蹲上一辈子监狱。该马上通知警察,是的,就用他们家的电话报警。这样一来,警察可以立即封锁所有边境关口,在火车站和飞机场布下天罗地网。警方还会画一幅施奈贝利的模拟像。对此,他可以提供很有价值的线索,正如失踪人口报道中所说的那样,他该多么乐意啊,一笔一划,不过那顶滑雪帽没什么用。或许他们还会给些赏金。

        不过,在通知警方之前,是不是该下楼把那个装着子弹的音乐盒拿上来呢?他才走下—级台阶,便又重新折了回来,他在回忆那把左轮手枪上是否留有他的指纹。把上面属于他的指纹都擦干净,不是很好的主意吗?在作案现场发现没有指纹的凶器是常有的事,而且即使施奈贝利声称……除了他这样一位维护大楼秩序的楼管外,警察还会相信谁呢?

        他重又回到厨房,想隔着尸体去够桌子上的左轮手枪,不料一个踉跄摔倒在尸体边的血渍里。厨房门后的架子上挂着各种用途的抹布:擦手的,洗餐具的、擦玻璃的。他用擦玻璃的抹布把左轮手枪擦了个干净,然后又把它放回到咖啡粉罐子的旁边,他手撑在放有果酱面包的桌子上,不料手一滑,一脚踢到了尸体。克莱希原本放在胸前的手垂到一边,她两眼空空地注视着他。她身上穿着三角内裤。这条内裤他很熟悉,上面的小熊图案已被血渍染黑了。他赶紧把腿缩了回来,却发现瓷砖上已经留下了他的血脚印。就在这时,一旁的电话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拿抹布,试图把那些脚印都擦掉,最好还是把鞋子脱掉,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种粗笨的橡胶鞋,但过去他妻子总强迫他穿这种款式,太有讽刺意味了,居然此时此刻,还会想起已故的妻子。

        电话铃又响了,铃声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刺耳的声音:“当夜幕降临在田野上”。乐声越来越近,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有陌生人和施奈贝利的声音。是他!手里拿着音乐盒,和他同行的还有两名警察。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我们在您楼下的住所里搜查过了。门是开着的。这个音乐盒——一个藏匿子弹的绝佳掩饰。还有一堆很有意思的剪报。”那位警察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尸体,接着说道,“这回即便没有电警棍您也达到目的了。”另一位则指着楼管手上拿着的抹布说:“这些或许是从楼下那个篮子里拿来的。”“这红色不是血。”楼管舔了舔手背上的草莓果酱。站在一旁的施奈贝利嘴里喊着:“哦,克莱希,哦,我亲爱的克莱希。”他朝着尸体走过去,不过却被一旁的警察及时拉了回来。施奈贝利还在工具箱里发现了那个卢塞恩纪念品:“这是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时,我送给我太太的,您居然偷走了她的东西。”他拿出纪念品,晃了晃,球里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狮子像上。其中一名警察要求楼管乖乖地跟他走,别惹麻烦:“您需要带些生活用品。”施奈贝利转身对他说:“我会在您离职的这段时间担负起楼管的职责。”

        这就是那位微笑的楼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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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1 11:34:59 | 显示全部楼层
    准备扫录一些非典型的推理短篇或评论,比如之前录了詹姆斯·瑟伯写的麦克白故事。其实就是自己翻书看到了觉得有点意思的,不是纯粹推理侦探故事的,从而无人问津的短篇——应该是以非推理作家的那类披着侦探/悬疑外衣为主。一般就几万字,看到了当天回家给录出来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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