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爱而噬》作者：清流

鹿林彗星

“想送一样礼物给林，他快过生日了，有无好的建议？”
    “对他少发点儿大小姐脾气，相信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切，本小姐向来温柔体贴，林不知多有福气。”
    “对对对。”
    “你家兰笙和你相隔百里，你嫉妒我和林可以朝夕相对？”
    “是是是。”
    清漪对着手机笑不可抑，忽然瞥见时间不早，于是短信道：“我要去吃饭了，林大概已在等我了，下午再见。”
    果然在窗口看见林枫等候的身影。下楼去，手机又响：“嗯，我也吃饭去了。下午见。”
    林枫在楼下看见清漪蹦跳而来，上前牵住她的小手，轻抚她的鬓角：“刚才做什么了，这么开心？”
    “没事。和人发发短信。”清漪含笑和林枫挽手向食堂走去。忽见一熟悉人影闪过，姚行远分明已看见她和林二人，偏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神态。清漪又捂嘴笑个不停。林枫不明所以，只欹身过来吻她，方才止住这笑意。
    林枫和姚行远是性格截然不同的男生。林枫温柔沉默，尽管这沉默有时会显出几分冷漠来。姚行远则豁达明快。清漪与他的交情自实习开始。医学院的生活沉闷清苦，加上清漪不喜交际，大三以前她只远远见过行远背影，不过他的笑容给清漪留下深刻印象。实习时两人竟分作一处。彼时行远也有了女友，是二人同班同学茅兰笙。不过兰笙被分到其他医院实习，离学校远得很，故而不能常见。
    亲近的同学爱叫清漪“漪漪”，轻声中含温存之意，林枫也如此。行远偏不，他喜欢用一把戏谑声调叫她“小清同学”，本不是多言善讥之人，却似乎爱看她羞恼模样。有次行远生病请假一日，清漪一人在科室实习，突觉冷清。第二日，行远出现，清漪故意沉默。行远纳闷：“今天某人怎么不叽叽喳喳了？”“某人嘴巴里长了溃疡，好痛。”回答半真半假。“哼哼，莫非某人做某种口腔运动时不知节制？”清漪差点扑地：“某人满脑子腌臜念头。”“哈，看，某人被说中了，恼羞成怒……”清漪此时才恍然大悟，昨日的冷清，原来竟是无此人挖苦嘲笑的缘故。
    清漪下午在医院看见行远，故意问他为何视而不见。行远连呼“非礼勿视”。清漪不睬他，径自坐下来整理病史，半晌忽觉口渴，嚷嚷着要行远请她喝下午茶。行远也不推辞，出去一会儿工夫，买了两瓶胡萝卜汁回来。清漪一见不喜：“我从不喝胡萝卜汁的，味道好怪。”
    “是么？兰笙爱喝这个，尤其是农夫果园的，一分钟就能解决一大瓶。”行远有些讷讷。清漪往天空翻个白眼，接过来浅浅抿过一口，就放在了一边。
    噫，到底不是恋人，不会清楚所有的细节。
    下班后，两人一起走回学校，不过十分钟的步程。但略晚些，就会在半路遇到来接清漪的林枫。这个时候，行远会微微一笑，独自走开，清漪则蹦跳走到林枫面前，后者温柔牵过她的小手。
    第二天少不了受行远讥笑：“受不了你们两个，拜托不要那么旁若无人好不好？真是拿肉麻当有趣。”
    清漪总是嗤笑：“你嫉妒。”
    其实也并非一直那么和谐。清漪有小女孩儿常有的多疑、任性，有时免不了鸡飞狗跳。林枫总是等她发泄过后静静拥抱她。这份包容，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清漪从十九岁就已认定，林枫是她将要携手一生的人。
    行远与兰笙，想必有同样信念。
    这天两人当值外科夜班。行远让清漪留在病房看守，自己去了手术室担当实习生的辅助手术。清漪十一点在护士值班室睡下时，他仍未回来。十二点清漪起来，听说出了连环车祸，手术室正忙得焦头烂额。清漪回来躺下。病房走廊里静寂无声。她侧耳倾听，终于也昏昏欲睡。凌晨四点左右，她被轻轻的脚步声惊动，起身，推开医生值班室的门。行远已倚在床上沉沉睡去。清漪蹲在他身旁，仔细看他面容。他眉头微皱，鼻梁笔直，唇角微翘。清漪看了一看，又看了一看。她想伸出手，抚一下眼前面容，又怕他忽然醒来。她蹲在那里直到双腿发麻，终于站起来静静退出。
    她到底没有伸出手去。
    她渐渐发觉行远的异样。那样精力充沛的一个人，也开始显出倦怠来，白日里也昏昏欲睡。清漪无意中发现他居然吞食止痛片，因为头痛。“有没有搞错，你是学医的哎。”推他去看病，人就在医院里实习，他也说没空。“就是上手术台拉钩太累了。”他淡淡地说。清漪知道他家境不好，周末两天都在外面担任几份家教，好像平时晚上也去。平日里没有多余花销，却舍得为兰笙买她心爱之物。
    “今天一定要看医生，”这天清漪发现他居然在写病史时睡着，终于发狠说，“我陪你去。”
    “今天不行，今天要去看兰笙。”行远露出歉意的笑容。
    “兰笙若是知道你天天这副德行，一定也会逼着你去检查一下。”行远脸上闪过不悦之色，又笑：“你好啰嗦。”
    直到行远在手术室昏倒，被送至急诊室急救，清漪才知道，他的尿素氮和肌酐值已升到可怕高度。诊断结果是慢性肾小球肾炎引起的肾功能衰竭。简单地说，就是尿毒症。
    清漪张大嘴巴。怎么可能？这哪是她认识四年多的行远。她每日目睹他身姿矫健。什么时候变成病榻上的绝症患者？然而行远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发什么呆？今日的尿毒症哪有那么可怕？我没事。”
    行远住院。清漪一人在医院孤单来去。林枫照常会来接她，紧紧握住她手。
    有空她会去看望行远。他精气神尚可。这天他说：“兰笙快要过生日了，送她什么礼物好呢？”清漪发现他面孔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天真。她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像林枫对她那样去抚他鬓角。行远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说：“你该走了，坐半天了。科室这么有空么？”清漪道：“我给你削只苹果再走。”说着转身去拿，身后响起行远吞吞吐吐的声音：“兰笙，她过会要到了……”
    “……”清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哦”了一声，声音却迅速冷淡下去。走出病房后，她在走廊里收到行远消息：“对不起，你生气了吗？”她没有回复。
    第二天天气很好。二月的天空，显出与冬季不符的清冽之色来。医院来了好多新病人，写入院录让清漪狠狠忙了一阵。终于空下来的时候，她想起行远，她还没有回他的消息。她打开手机，愣了一会儿之后，写下：“我没生气。你今天感觉好么？”然后发送。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音，她有些莫名不安起来。正犹疑间，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漪漪，你还坐着？快去看看，行远他……”
    赶到病房的时候，行远的身体已被盖上了白布。清漪愣在那里。兰笙已经到了，伏在白布上放声大哭。好多同学都在。清漪将那白布瞅了一瞅，再瞅了一瞅。她还懵懂着，心想：行远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在做什么？她觉着眼睛有些酸涩，似乎睁不开来。清漪想：我要睡了，这么快就入了梦。哭声渐渐远了，行远终于也像他的名字那样，渐行渐远。这白色，隔绝了他和清漪，隔绝了这个有感知的世界。
    行远死于高钾血症导致的心律失常。这本不是尿毒症常见的死因。他死得很突然，前一日他还是好好的。清漪在白茫茫之中看见他放在床头的手机。他应该还没有看过她的消息。前一日，她是生着闷气走的。她永无机会再对他说：“我并没有生气。”也许他知道，也许不知，已经没有人能再了解。
    晚上，清漪伏在林枫怀里问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林枫将清漪的头轻轻抬起：“漪漪，”他眼里闪烁着仁慈和洞悉的光，“我们都知道人会死，”晚风里他的声音冷静，二月天，到底是凉的，“而相聚的缘分不可强求。”
    清漪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漪的面孔恢复了沉静。她每日里认认真真地写病案，给病人做简单检查，或者上手术台拉钩。这样忙忙碌碌，心里杜绝了想念。夜里，清漪会失眠，她睁大眼睛注视宿舍的天花板，直至天亮。她还是会想起那个蹲得双脚发麻的晚上，注视行远的睡颜，昏暗中未发出任何声音，未碰触他一下。
    这天晚上，清漪在昏沉之中醒来。黑暗中她下床来，想去公用厕所。悄无声息地穿越走廊，清漪突然停下来，似乎听见有人在嘤嘤哭泣。侧耳聆听，原来却是熟悉的嗤嗤笑声，是刚回学校不久的兰笙。清漪再走几步，瞥见厕所和浴室之间的走廊上有一点光闪闪烁烁，那是兰笙的手机。
    “说到底，有我的错。其实他早就和我说过他头痛，吃不下东西。可是，我一直没有催他去看病。他做家教很辛苦，因为我老是喜欢买那些奢侈品。”
清漪伏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不过我也算对得起他啦，和他好了那么久，他连手机都买不起送我。你买了送我，他心中有疑虑，却不敢开口问我。要不是他病来得突然，走得又那么快，我早就和他说分手啦。至少他最后那次见我，我还是把他哄得很开心。他至死都以为我是深爱他的吧。至少没有任何遗憾，不是吗？”兰笙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电话那端。
    “……”
    “你记性不错嘛，”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兰笙高兴了起来，“怎么样，准备送我什么生日礼物？……我要吃海鲜大餐。”兰笙又“哧哧”笑了起来，“什么？我没良心？那你还跟我好？……”
    清漪静静退去。
    兰笙的生日恰是周五。清漪走进她宿舍的时候，宿舍只剩她一人，在收拾东西。
    “祝你生日快乐。”清漪对她微笑。
    “咦，你怎么知道？”
    “以前听行远提过，我和你是同一个星座的呢，只比你晚一个礼拜，所以记住了。”
    “是吗？那真巧。”兰笙复又低头收拾，忽然看到清漪手上，拿着一瓶“农夫果园”。
    “胡萝卜汁？我最爱喝的。”兰笙舔舔嘴唇，收拾了半天，真有些渴了。
    “是么？我却觉得好难喝。一时没注意买错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喝过一口的话，拿去喝吧。”清漪微笑着递过。
    “那……我不客气了。”兰笙接过来，果然三口两口，瓶子就见了底。
    “你喝得好快。”清漪接过空瓶，“晚上去哪儿庆祝呢？”
    “哦，几个老朋友聚在一起吃顿饭。”兰笙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玩得开心点。”清漪礼貌微笑。走出兰笙宿舍，她把空瓶扔进垃圾筒里。
    心里面这时才终于恨意陡生。
    兰笙的死引起一场小小风波。医生和膳食学家、营养学家们再次在报纸上重申：海鲜+维生素C=砒霜，建议吃海鲜前后不宜服用大量维C，否则可引发惨剧。某医科大学一女生，平日有服用大量维生素习惯，不知是缺乏常识还是一时疏忽，导致服用维C后中毒，送医院急救无效死亡。
    清漪一边读着报纸，一边倒了杯水，放了片维C泡腾片。她不喜欢吃维生素片，却喜欢泡腾片的橘子水味道。这一管有十片，每片含维C1000毫克。她放了三片在兰笙爱喝的胡萝卜汁里，然后尝了一下，有点怪，就是她不喜欢的那种胡萝卜汁的怪味。
    清漪觉得有些累了。她想起林枫，这些日子不知他在忙什么，在路上等她的次数少了。她想出去走走。她的生日也要到了，不知林枫会怎样为她庆祝呢？
    校园的路上有些萧索。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想起行远说过：大家很快就要各奔东西，以后会不会怀念在一起实习的快乐时光呢？那时她笑：那太好了，再没有人天天在耳边挖苦我了，多轻松啊。行远扑地：不会吧！五年同学最后落下这么一个评价？
    清漪的嘴角有了些笑意。她想进食堂买杯奶茶，刚进门口却忽然瞥见林枫正和一女孩面对面坐着聊天喝着奶茶。那女孩巧笑倩兮，林枫的脸上，也有她好久不曾见过的温暖笑容。
    清漪默默看了一会儿，复又走出来。她的背不知怎的，远远看去竟有些佝偻。清漪慢慢地走。路有些萧索。
    突然她听见背后传来熟悉脚步声。一把清朗声音，带着戏谑声调：“小清同学？”
    清漪缓缓抬头，缓缓转过身去。
    身后空无一人。

鹿林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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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了某砖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