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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红猫》作者:仁木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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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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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3 03: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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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当她把整个房间清扫完毕,太阳已西斜,室内光线昏暗,需要开灯。
      沼手多佳子站在起居室中央环视四周,在面积有十二个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每个角落都被吊灯照得幽幽地发出白光。
      品质上乘的长绒地毯、壁挂式火炉、距火炉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孤零零停放着一把轮椅。那轮椅上已没有人,轮椅的扶手上挂着淡绿色的大铃铛,这是一只能够发出清脆声响的瓷制铃铛。每当这只铃铛响起时,无论多佳子在忙什么,都会马上奔向轮椅。
      再也听不到这只铃铛的声响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关闭煤气总阀,熄灯,然后从那扇充满质感的实木门走出去,转身离开。
      这座大宅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妇人,据说她一个亲戚也没有。虽然在这儿只待了短短的一年时间,多佳子对这个家备感熟悉与亲切。这所房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难道要拍卖吗?还是就这样一直无人居住,任其荒凉下去?
      忽然传来敲门声,门被推开了。
      “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吧,您辛苦啦!”
      进来的是一个梳着整齐的三七分发型,头发半白,个子高高的男人。他叫河崎,是这家女主人的私人律师。
      “我刚刚全部打扫一遍,河崎先生您就来了,我告辞了。”
      多佳子把手伸向放在壁挂式火炉上的挎包,她已将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搬到新租的公寓了。
      “您为大林女士尽了全力,我觉得,因为有了您的照顾,她生命的最后时光才过得很幸福,我在这儿表示感谢。”河崎微微鞠了个躬。
      “您别这么说,我也因此每天过得很快乐。”
      不是敷衍客套,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多佳子觉得与大林女士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将终生留在自己的记忆中。
      “沼手小姐,您还有一件事要办,我必须把这个交给您。”
      河崎律师把手伸进上衣内口袋,掏出一个结实的牛皮纸信封。
      “是什么?”
      “受大林女士的委托,一直由我保管,请您确认一下。”
      多佳子奇怪地接过信封,抽出信纸,厚厚的信纸上熟悉而颤抖的字体跃入眼帘。
      遗书
      我,大林郁,现将自己名下所有不动产、动产及其他一切物品,赠给沼手多佳子……沼手多佳子作为继承人,继承所有这一切……
      “这是为什么?”
      多佳子无法理解,她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呆滞地注视着河崎的脸。
      沼手多佳子来到大林郁家是一年前的初春,当时她曾经工作的小印刷厂倒闭,靠失业保险生活。从没有洗澡间、卫生间是公用的、面积有四个半榻榻米的公寓,搬到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也成了黄粱美梦。非但如此,为了生存,找到工作成为当务之急。有人介绍一份夜店的工作,可她下不了决心,不是对这个行业抱有偏见,而是无论如何她也觉得自己不适合。
      工作不好找,并不仅仅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对于没有父母、一个人生活在东京的女子来说,社会是极其残酷的。可是,她又无法回到从五岁开始就抚养她的伯父家。一直疼爱她、庇护她的外婆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因病去世,从此以后,她就开始和一有机会便以恩人自居的伯父母及任性的、喜欢刁难人的堂姐妹们一起生活,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他们仗着自己是恩人,不知什么时候,将多佳子从父母那儿继承的房屋也随随便便处理掉了。
      高中毕业后,她断然拒绝在自家的祖业——染房里帮忙,只身一人来到东京找工作。公司倒闭的时候,她才二十二岁。
      寻求聊天女性
      年龄三十岁以下,提供住宿,待遇优厚。
      寻求者:独居老妇
      在报纸上看到这则广告是三月中旬的一个早上。
      聊天对象,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呢?外国推理小说中,经常有这样的描写:主人公是一个年轻女性,受雇陪伴身体有残疾的百万富翁环游世界。但在日本还没听说过这种事。
      多佳子想,不管怎样也得去看看,说不定是一份好工作。登广告的人不是男性,而是一名“老妇人”,这也多少让人放松了戒备心理。
      接通了广告上的电话号码,传来一个中年女性略显干涩的声音,“明天午后一点面试,请你到下面这个地方来。”说着,中年女性还介绍了行走路线,那是东京都下中央线的沿线。
      第二天,当她来到约定地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电话中所说的地方竟然是一幢超出自己想象的豪宅。传统风格的砖墙围出数百坪(译者注:一 坪≈3.3平方米)的建筑用地上,一幢二层楼房矗立在那儿,洋派十足,只有在老电影中能看到的白色凉台,古色古香中透出一种奢华。
      一个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很严厉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将她让到客厅,递过一张写有顺序号的纸条,听声音是昨天接电话的人。
      宽敞的客厅已有三个应聘者,在多佳子之后,又来了两个。放眼看去,这些女子不是很干练就是很漂亮,她有些失去了信心。
      她后来才知道,那个看起来很严厉的中年女人是料理家务的女佣人,叫宝田富惠,被她叫到号的应聘者按顺序进到里面,面试时间大约十五分钟。
      过了一会儿,轮到多佳子,她站起身走了进去。
      起居室的天花板上垂下来一盏枝形吊灯,轮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不是一次愉快的面试。
      真像外国小说,她想。看到“聊天对象”这个词,以前只能停留在想象中的工作,如今在日本也有了。
      与轮椅并排摆放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绅士,头发花白,他问了多佳子姓名、家乡、经历以及兴趣爱好等问题。这个男人叫河崎,律师,是受雇做资产管理的。这些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问到应聘的理由时,多佳子坦率地说自己以前工作的公司倒闭,现在处于失业状态。   接下来的测试是朗读,对方拿过来两三本书,让她读其中十几行,有俳句、旅游散记、外国推理小说,这对喜欢读书的她来说并不难。
      当天她只领到了往返车费,回来后,大约过了十几天,她收到录用通知。她本已不抱什么希望,所以感到很意外。
      一想到要在一座古老的大宅子里守护一位阴郁的老妇人,便觉得这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工作,可是毕竟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急于找到工作的迷茫。对方所付工资相当于目前女白领工资的两倍左右,还提供起居室、寝室两个单间供自己使用。
      离开公寓搬到大林私宅是在三月末。阿郁并不冷漠,只是不爱说话,初次见面给人印象不太好。年龄大约七十五岁左右,丈夫有资产,死在她之前。几年前,阿郁因患脑溢血半身不遂,只能走几步,一天大部分时间坐在轮椅上。
      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帮阿郁换衣服、洗澡都由佣人富惠来做。还有一个做勤杂工作的老大爷,一周来一两回,打扫庭院及宅邸外围。多佳子的工作是推着轮椅,沿庭院和附近僻静的小路散步,或者读读书,写写信。阿郁没有亲人,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信主要是婚丧嫁娶之类的问候信件和事务信件,并不重要,阿郁能写字,但手抖得很厉害。
      每月律师河崎亲自送来生活费,大概是股票的红利。听富惠说,从父辈开始,河崎就一直帮大林家做事,阿郁很信赖他,甚至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委托他来办理。
      阿郁似乎很喜欢读书,只要在报纸“新书介绍”一栏中看到新书就会向书店订购,让他们寄过来,叫多佳子读给自己听。书的种类繁多,多佳子常想,这些书她都能听懂吗?阿郁无论何时都只是默默地倾听,即便书写得妙趣横生,她也不笑出声来,更不会和多佳子谈论书的内容。
      二
      令多佳子重新认识阿郁是七月末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梅雨期结束,酷暑骤然降临。
      多佳子睡在自己的寝室,房间与阿郁的卧室相邻。富惠尖锐的叫喊声吵醒了她。
      “多佳子小姐,快起来,好像进小偷啦!”
      多佳子一跃而起,看看枕边的表,正好六点半。为了准备早餐,富惠每天比她早起已成为一种习惯。
      “我刚才想打开书房的窗户,进去一看,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你快过来看看!”
      多佳子急忙换好衣服,随着富惠奔向书房。
      书房在房子的对面,大约十个榻榻米大小,是西式房间,摆放着阿郁的丈夫生前使用过的大写字台和转椅。阿郁口述让多佳子替自己写信时曾说到过这个房间。写字台上放着铜制花瓶,插着鸢尾花。写字台的抽屉被胡乱地拽了出来。
      地板上铺着蓝底白色花纹的地毯,写字台对面靠墙是橱柜和餐具柜,餐具柜上面放着一只描金宝石箱,宝石箱的锁被撬,箱盖也打开了,里面的几样东西散落在一旁。
      “可是,从哪儿进来的呢?”富惠自言自语道。
      书房的窗户是两扇百叶窗,每扇窗户都关着,里面还上着锁,很显然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不知道走廊的门是否关好了?”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走廊的门开着一条缝儿。”
      “要说从哪儿进来的,一定是从走廊进来的。”
      二人来到走廊,战战兢兢地仔细检查四周。虽然知道盗贼早已离开,但还是有些紧张。
      “啊,从那儿进来的!”富惠指着浴室的方向喊道。
      更衣室与浴室之间用折叠门隔开,淡绿色的折叠门被拉开一半,可以清楚地看到浴室里面的情况。浴盆后面的玻璃窗开着,院子里的树木绿叶在夏日的朝阳中闪闪发光。
      “多佳子小姐,你昨天晚上洗澡时窗户是不是没锁?我一般是锁上的,最后一个进入洗澡间的是你吧?”富惠歇斯底里地叫道。
      多佳子屏住气息,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她有些晕头转向。
      多佳子有一个习惯,洗澡时喜欢将窗户开一条缝儿,这个习惯与其说是来到这个家以后养成的,倒不如说一进入炎热夏季她就喜欢这样。窗外栽着几株杂木,往里是与邻居相隔的高墙,所以不必担心被人偷窥。整个宅院在建筑结构上,外面无法找到进入的缺口。也就是说,浴室窗外,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后院,在那儿,除非越过砖墙,否则无法进来。
      在夏日开窗洗澡,这种习惯被唤醒最初是因为一件小事。多佳子在三人中最后一个入浴的时候居多,自己之后再也没有人等着洗澡,于是她常常放慢速度仔细地洗。自打来这个家以后,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事,可服侍体弱多病、面无表情、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主人,神经始终得不到放松。佣人富惠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除此以外,不能奢望她能成为自己亲近的伙伴。除了每周一次的休息日外,只有躺在床上和洗澡时才让多佳子在空间和时间上感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有一天,多佳子为了让自己放松,不知不觉中洗澡时间有些长,人也飘飘然,蒙眬中打开浴室的窗户,深深地呼吸外面的空气,此时此刻,充盈在肺腑之间的是夜晚清凉的空气和树叶的清香。
      ——啊!这和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多么相似啊!
      多佳子内心充满了无限惆怅的怀旧之情。
      年幼时她住在东京,房子和这里一样,浴室外栽种着树木。外围是板墙,墙外是某家公司的仓库,无人通过,非常安静,不必担心有人窥视。已去世的母亲夏天常常让女儿开着窗户洗澡,母亲帮她洗澡时暮色尚未降临,年幼的她时常眺望着夕阳映照下泛着亮光的屋檐,天完全黑下来以后,绿叶的清香乘着夜风沁满她整个胸膛。
      被带到伯父家后,她已忘了开窗洗澡的习惯。伯父家的洗澡间在玄关的旁边,临街,窗户是不透明的磨砂玻璃,总是上着锁,外面是结实的木制护栏。
      现代社会,人们一般没有开窗洗澡的习惯,浴室大多是没有窗户的密闭房间。大都市的生活,开窗洗澡与其说是粗心大意,也许还有些不够谨慎,可建于旧年代的大林住宅,浴室的窗户甚至没有安装护栏。
      三
      铃铛响了,远远地在房子的对面就能听到。   “是夫人在叫我们,必须向夫人汇报。”
      富惠急急忙忙地向房子跑去,多佳子紧随其后。
      “发生什么事啦?”
      阿郁从床上坐起,住在隔壁房间的多佳子被富惠的喊声叫起来时,阿郁也醒了。
      “夫人,进小偷了,书房的宝石……”
      “小偷?从哪儿进来的?”
      “从浴室的窗户,我想小偷是翻墙从浴室的窗户进来的。”
      “玻璃打碎了?”
      “没有,昨晚多佳子洗澡时没关窗户。”
      “是吗?”阿郁的目光直射过来。
      “我记不清了,也许是忘了关。”
      “你洗澡的时候总是开着窗户吗?”
      “有时候开着,可是离开时一定会关上锁好。”多佳子声音微弱地答道。
      “一定是忘了,其他地方都锁得好好的,给警察打电话吧!”
      “等等,我去现场看看。”阿郁的目光转向轮椅。
      富惠和多佳子急忙给她披上长袍,让她坐在轮椅上。多佳子像平时那样绕到轮椅后边,抓住扶手,脚步沉重地推起轮椅。
      “先去书房!”阿郁命令道。
      进入书房,阿郁点头示意停下,环视四周。
      “需要把抽屉拿下来吗?”多佳子小心地问道。
      到底丢了什么,不经阿郁本人确认,无法搞清楚。
      “傻瓜,不能随便动,要等警察来调查。”富惠责备道。
      阿郁仿佛没有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将目光扫向室内的每个角落。
      “那儿。”阿郁手指向餐具柜。
      多佳子将轮椅推到手能够得着的地方停下,阿郁检查宝石箱,富惠在一旁窥伺。
      “丢了什么重要东西吗?”
      “钻石胸针、珍珠项链、蓝宝石耳环、白金戒指。”阿郁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读超市购物清单。然后,手指向写字台,“推到那儿。”
      多佳子按照阿郁的吩咐,移动着轮椅。
      写字台上面摆放着文具、小型书立、计算器、属于民间工艺品的陶器烟灰缸、纸巾盒、花瓶等,阿郁向前探着身子逐个儿地查看,后又拿起纸巾盒往里看,里面是空的。花瓶里插的鸢尾花歪了,有些凌乱。
      “这花什么时候插的?”
      “昨天下午,前些日子的花枯萎了。”富惠答道。
      阿郁伸出细长的胳膊,抓住花瓶,晃了晃。
      “水不多啊,你看看这里边装了多少水?”
      “是!”
      多佳子取出花,看了看花瓶里边,正像阿郁说的,水很少,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看里面有多少水。
      “把水倒在烟灰缸里。”
      照她吩咐,多佳子将水倒在烟灰缸里,水只盛满烟灰缸的三分之一,如果倒入花瓶,这点儿水的高度也就二三厘米。鸢尾花吸水好,只要根部浸在水里,就不会枯萎。
      “多佳子小姐,你摸一下脚下的地毯,湿了吗?”
      多佳子蹲下身,用手摸了摸。
      “没湿。”
      “一点儿没湿?”
      “是,干的。”
      “再推回去。”
      阿郁又让多佳子把轮椅推到餐具柜旁。
      “把柜子的下面打开,右边。”
      下面的隔板上存放着铅笔、信纸、纸巾等备用品,一旦外面的用完了,就从这里取出补充上。阿郁的视线落在装纸巾的箱子上,那是一个淡粉色的纸箱,外面被割破了,露出同颜色的纸巾。
      “我要去洗澡间看看。”
      “是。”
      和铺地毯的房间不同,走廊地面光滑,轮椅推起来很顺畅,从走廊的尽头向左拐便是更衣室和浴室。
      “有人碰过这里吗?”
      “没人碰,原封未动。”
      “窗户和折叠门一直开着?”
      “是。”
      “多佳子小姐,你刚才说昨晚从浴室出来时记不清窗户是否上了锁,那煤气阀你关了吗?还有浴室的折叠门你拉上了吗?”
      “煤气阀我关上了,因为我有一个习惯,关煤气阀时,嘴里会念叨‘关上煤气’,折叠门我也拉上了,拉门时,我擦干了脚,所以蹲下身子时顺手就把折叠门拉上了,可是,窗户上的锁……”
      “不必管窗户锁没锁了,这件事的始末缘由我已经明白了。”
      “您知道啦!那小偷是谁?”多佳子和富惠同时喊起来。
      “对,我全明白了,富惠,我不想报警,你把所偷之物都拿到这里来吧,很遗憾,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离开这里!”
      “夫人,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能做那种事呢?再说,您也没有证据呀!”
      “我有证据!”阿郁声音很低,却斩钉截铁。“在书房翻东西时,你误把花瓶碰倒了。如果花瓶口倒向桌子的边缘,花瓶里的水就会流到地毯上,但地毯是干的。从这件事上可以判断,水只淌到了桌面上,可桌面并没有水的痕迹,也就是说,你取出纸巾将水擦干了,这样纸巾盒里的纸巾就少了,不够了,于是,你又从下面的纸巾箱中取出新的纸巾。从外面进来的人,不可能知道柜子里有备用的纸巾,即便水淌到桌面,也不会管,更不会擦干。”
      “可是,仅凭这些夫人您就……”
      “我还有一个证据,就是折叠门,人在浴室里边,一般会利用折叠门右侧的拉手将门打开,可门却偏偏从左侧拉开。”
      “有时候会卡住,所以我们都养成了从没有拉手的方向开关的习惯,大家都这么做呀!”
      “说得有道理,如果是外边人,按常识,他应该把手放在有拉手的位置,从右侧拉开门,即便卡住,也是可以拉开的,多佳子小姐说昨晚她把门拉上了。你将门拉开,是为了伪装小偷从浴室的窗户进来的假象,但你却按照家里人的习惯从左侧拉开门。至于窗户,也许原来是开着的,也许是你故意打开锁,事先将窗户敞开,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您说是家里人干的,家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多佳子小姐呢!”   “如果是多佳子小姐干的,她就不会从浴室的窗户进来了,而会伪装成从其他地方进入。因为最后一个洗澡的人不关窗户会被追究责任的。伪装撬开窗户的假象,在这个家里还有更合适的地方。你知道多佳子小姐有开窗洗澡的习惯,你便利用了这一点。不过,多佳子小姐只昨天一个晚上忘记关窗户,小偷便从邻居院里翻墙而入,你不觉得有点儿反常吗?”
      富惠沉默不语,脸色煞白。
      四
      宝田富惠将所偷宝石及其他物品如数返还后便离开了,多佳子在这个家里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变得极其重要。打扫庭院的老大爷给介绍了新的钟点工,打扫卫生、洗衣服、外出采购等由那个女人来承担,多佳子的工作内容又增加了做饭和给阿郁换衣服、洗澡。
      然而,她没有抱怨。阿郁不仅给她涨了工资,而且这所大宅子里的生活让她愈加觉得有意思。
      自从失窃事件发生后,多佳子开始对大林郁这个老妇人很感兴趣。她衰老了,每天裹着毯子坐在轮椅里,也不怎么说话,但她的大脑距离年老昏聩还很遥远。
      到目前为止,阿郁让她读了各种各样的书,而且从来都是不厌其烦地洗耳静听,她真能听懂吗?多佳子在读的时候不免有些担心。如今,多佳子买来自己想看的书读给她听。阿郁喜欢推理小说,在这一点上,她们的兴趣爱好相同。她选的书,阿郁一般也喜欢。
      “夫人,您觉得这篇小说的罪犯是谁呢?”
      多佳子最近主动和阿郁说话,阿郁虽然平素话不多,但一聊到这个话题,就会主动谈论小说的情节。“我觉得是A,如果是B的话,好多地方矛盾重重。”从秋到冬,漫长的黑夜,两人经常饶有兴趣地猜测谁是真正的罪犯,破解着难解之谜。
      “多佳子小姐,你在想什么呢?”阿郁问道。
      多佳子回过神来,注视着火炉里燃烧着的橘黄色的火苗,不知不觉,她想起了遥远的幼年时光。
      “是……不,没想什么。”多佳子答道。此时,她内心涌起一种想法,想把很少对人提及的幼年时代发生的事说给阿郁听。
      多佳子偷偷看了一眼阿郁,阿郁的目光也正对着她。
      “多佳子小姐,我还没听你说过自己的身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
      阿郁的敏锐让多佳子很惊讶,经阿郁这么一说,多佳子便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自己是父母婚后第三年出生的,外婆非常高兴,此时爷爷奶奶已过世。父亲阿觉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喜欢运动,人人都认为他很健康,可是在自己刚过完三岁生日不久,父亲便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突然去世了,所以自己对父亲的印象仅停留在照片中。所幸她居住的房子是从爷爷那儿继承下来的,是一幢独门独院的房屋,母亲将二楼进行了改造,改成能提供食宿的出租屋,靠此和多佳子维持生计。
      “就这样,一直到我五岁,都待在那个家里,可是后来母亲也去世了,于是我被带到伯父家。母亲是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了?”阿郁吃惊地抬起头。
      “是,也是在这个季节,新年刚过。那年春天我开始上幼儿园,一天我从幼儿园回来没有直接回家,先到附近的小朋友家玩了一会儿,等晚上回来时,母亲已经死了。”
      “是你发现的?”
      “是,不过,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死。听人说是用球棒之类的东西击中后脑勺,没怎么出血。母亲当时倒在餐厅,不说话,我还以为是病了,哭着去找邻居,后来附近的大人和亲戚都来了,帮着处理后事。就这样,我被带到伯父家生活,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家。”
      “知道是谁害的吗?”
      “不,一直不知道,始终不知道被害原因,警方认为是流窜犯或小偷所为。”
      年轻的母亲是不是有情人,是不是因恋情纠纷而被杀,警方在调查初期持有这种看法,可是,多方调查之后,并未发现有这方面的迹象。
      “我女儿不可能干那么肮脏的事,他们竟然往那方面想!”等多佳子长到一定年龄时,外婆曾这么愤怒地说道。
      “十八年前的事,不知道罪犯是谁,即便知道了也过了法律时效期限,不能抓捕了。”
      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说起来,还是有一种遗憾。怀抱年幼的孩子,发誓要好好活下去的年轻母亲真是太可怜了。
      “我不太懂,但是应该尽可能去查一查!”阿郁说道。
      “还能查吗?”
      “尽我们所能,多佳子小姐,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先来理一理线索。”
      这么一说,多佳子不觉涌起一股力量,仔细回忆起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时我们母女靠家里的出租屋生活。楼下三个房间,另外还有厨房、洗澡间,二楼四个房间,是后来改建的,为了出租。说是能够提供餐饮,其实也就是有一个能做饭的地方。租给什么人,我记不清了。母亲每天早早地出去买东西,努力做着适合年轻人口味的饭菜。事情发生的那天,确切地说是一月二十二日,我从幼儿园回来,到住在附近公寓的由美家玩,之后我们又到别的小朋友家。小伙伴沿着马路跑,那条马路正好从我家门前通过,快到我家时,我看见一个人从檐廊下出来,鬼鬼祟祟地向对面走去,之后穿过庭院,走向后街。我没看见那个人的脸,但我记得是个男人。”
      “你现在还记得那个人走路的样子吗?”
      “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个人穿蓝色的衣服,也许就是罪犯。后来,警察了解到我在那个时刻曾亲眼见过一个男人,还给我买了点心,让我好好想想,我说那个人是青叶堂叔叔。”
      “谁?”
      “青叶堂是附近一家书店,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是那家书店的叔叔——青叶堂叔叔很喜欢我。首先,我并没有觉得那时见到的人就是害死妈妈的凶手,所以当然也没有将罪加给青叶堂叔叔的意思,我只是凭感觉才那么说的。”
      “那书店的人不是罪犯吧?”
      “嗯,经过严格调查,很遗憾,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我知道是自己看错了。”
      “住在附近的人,还有二楼租房子的人当中,有能帮你回忆的吗?”   “那个地方我也只是待到五岁,哦,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在租房子的人中有一个女学生,她读的是与时装有关的夜大,平时白天在车站旁边的西装店打工,深得那儿的老板喜欢,后来成了那家的儿媳妇。住在二楼时,我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我知道她叫麻须美,开一家名为‘Brilliant’的店,那儿的老板是我家远房亲戚,外婆去世时,他还来上过香。”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出什么线索,但这个人很重要,多佳子小姐,明天你去见她,我一个人在家没有问题。”
      五
      十八年后,多佳子在故乡的车站下了车。这么多年来,多佳子的内心一直刻意回避着这个地方。
      往昔的记忆已经模糊,所以对街上的变化也没什么感觉,但“Brilliant”好像已将旁边的店买下,扩建成一个门面非常豪华的店铺,简直叫人大吃一惊。
      “沼手多佳子小姐?啊,原来是阿觉庄的多佳子啊,都长这么大啦!”
      麻须美说着自己曾租住过的房东的名字,目不转睛地瞧着多佳子。去世的母亲曾将父亲的名字作为店名经营出租屋。
      当说到想打听一下以前的事时,麻须美爽快地将多佳子让到店铺二楼,说道:“还好,现在正好赶上西装店不忙,一到三月就特别忙。”她穿着时髦的职业装,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很稳重。
      “对不起,请允许我做一下录音,因为要问好多问题。我想重新回顾一下母亲死亡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多佳子从挎包中取出小型录音机,与其用笔记录,倒不如让阿郁直接听每一句证词。
      “这么正式呀!不过,不要紧,我也提供不了什么重要线索,因为我也不太记得了。”麻须美一副不介意的样子说道。
      多佳子决定从出租屋问起。
      “是呀,阿觉庄有两个楼梯,一个在室外,一个在室内,两处都可以进入自己的房间。二楼南侧有三个房间,隔着走廊,北侧是一个房间和楼梯口,对吧?”
      “嗯,这些我还有些印象。”
      “是呀,那时多佳子小姐经常到二楼来玩。”
      “噢?我吗?”
      “是呀,你忘了?你并不进入房间,只是一个人在走廊玩。对了,你特别喜欢装扮成圣诞老人!”
      “装扮成圣诞老人?”
      “圣诞节时,你妈妈为了让多佳子小姐高兴,把礼物放在你卧室门口,你特别高兴。不对,你妈妈说这不是她送的礼物,是圣诞老人放在门口的,于是,你就喜欢扮成圣诞老人,把各种东西放在我们二楼每个房间门口。”
      “放的是玩具吗?”
      “有玩具,也有其他各种东西,小孩子嘛,常常把大人不在意的没有用的小石子儿、贝壳等当成宝贝。不知为什么,我的门口总放着光滑的小石子儿,隔壁三号房间门口总放着可爱的玩具猫,你太偏心了吧!”
      “咦?有这种事?”
      两人相视而笑。
      “你是特意来问一些事情,我却净说些没用的话,你想知道什么?”
      “要说想问什么,我也说不清,比如说那时租住在阿觉庄的人,他们身上发生的事啦,母亲被害前后的状况啦。”
      “你等一下,你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有一本以前的日记,应该放在哪儿了呢?”
      麻须美站起身,取来一本布皮的小日记本。
      “全部给你读完,你会听腻的,因为记录的都是个人琐事。”
      翻了一会儿,她开始跳着读。
      “‘一月七日,寒假就要结束了,回到东京,我让大婶给我熬了野菜粥’。这里说的大婶,就是多佳子小姐的母亲,现在想来,你母亲当年还那么年轻我就叫大婶,不太好。”
      “没有什么不好。”多佳子摇头,没想到有关母亲的记录就这么跳了出来,因为思念,多佳子感觉很温暖。
      “‘我喜欢喝粥,觉得很好吃,但一号房间的松川和四号房间的比良却牢骚满腹,让大婶烤年糕做紫菜饭卷儿’……接下来是八日、九日、十日,只记录了我个人的一些事。‘一月十一日,三号房间的绵井从东南亚出差回来,因公司业务,他十一月中旬就走了,回来只给我带了礼物,是树皮编织的坐垫。如果能买到的话,真想给大婶和多佳子小姐也买一个’。‘一月十三日,比良在公司的新年会上喝得烂醉如泥,回来后,咚咚地敲洗手间的窗户,要不就是大声唱歌,很难弄,大婶上楼规劝,他只当她是女人好欺负。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很同情大婶,没有丈夫的日子,想必一定过得很艰难’。”
      “要经营下去,真的很不容易。除您以外,租房子的人都是男性吗?”
      “是呀,读这本日记,让我想起了他们每个人。住在我右边的绵井和对面的比良都是社会人员,左边的松川是大学生,好像是L大法律系的,戴着高度近视眼镜,有些神经质。绵井三十二三岁,肩膀向一侧倾斜,有斜着身子走路的习惯,他的眼睛下边好像长着一颗黑痣……比良和他同龄,是个壮实的大汉,平常热情活泼,但嗜酒如命,都是不太好对付的人……我接着往下读。”
      “好的。”
      “‘一月十四日,早晨,多佳子小姐又在我房门口放了礼物,晚上回来时,好像又拿走了,因为礼物不见了。自打上次过完圣诞节以后,她经常做这种游戏。虽然礼物是一些光滑的小石子儿,但对她来说却是宝物。我小时候也玩这种游戏吗?’……接下来,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没有记录。二十二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上面记了什么?”
      多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月二十二日是母亲的忌日。可是,日记里能够成为线索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这样记述着:“一月二十二日,傍晚回到家,大吃一惊,大婶午后不知被何人所害,来了很多警察,把家里查了个底朝天。据说是被球棒击中而亡。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多佳子小姐真可怜。由于恐惧,夜里住到朋友那儿去了。”几天后,麻须美搬出阿觉庄,转到其他公寓。
      “我妈妈在被害前,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如果没有异常,对麻须美小姐说过什么吗?”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也是白天一直待在学校,你去问问你妈妈的好朋友吧!”   对多佳子来说,母亲拥有什么样的朋友,她毫不知晓。如果母亲有姐妹的话,或许还能知道一点儿。至于平素关系不好的伯父,母亲的朋友当然更不会跟伯父有什么来往。
      所能了解到的只有这些了,多佳子对麻须美表示谢意后离开了那家店。本打算去原来居住的地方看看,可还是作罢了。据说,母亲的后事被伯父随便处理后,阿觉庄也被拆除了。
      来到车站,一块写有“青叶堂”的广告牌进入多佳子的视野。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书店。
      “是那家书店!还有以前的那位叔叔!”
      多佳子停下脚步。
      店中有一两个客人站着看书。里边坐着一位瘦削的老妇人,六十多岁,正在整理单据。
      “我想打听一下……”多佳子走进书店说道。
      老妇人从老花镜上方看了她一眼,目光犀利。
      “很早以前,大约过去十八九年了,这附近有一家叫‘阿觉庄’的出租屋,您知道吗?”
      “阿觉庄呀!”老妇人轻轻摇摇头,可又说道,“你说的阿觉庄,那家的夫人不是被害死在自己家里了吗?”
      “是,是的。”
      “这么说的话,我还记得,正因为这件事,我们家倒了大霉!”
      “倒霉?”
      “那家的小女孩儿说害她妈妈的是青叶堂的叔叔,我那死去的丈夫因而被警察叫去进行调查。”
      “啊?叔叔已经过世了?”
      “六年前死的,你认识我那口子?”
      老妇人做梦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女子就是当年给他们家带来麻烦的小女孩儿。
      多佳子只好解释说自己以前住在附近。
      “叔叔待人很热情,得了什么病?”
      “心脏病,心肌梗死。我那口子原本体质就弱,再加上被强行应征入伍,身体彻底搞坏了,回来之后便得了肺结核,做了手术,切掉五根肋骨,就是这儿的肋骨。那时他无法工作,孩子又小,日子可真难熬啊!上了年纪后,好不容易身体硬朗些了,可毕竟天生身子骨就弱,心脏又不好了,时间不长人就走了。”
      “好可惜,那么善良的一位叔叔。”
      “是啊,他喜欢小孩儿,对附近的孩子就像对待自家的孩子一样。可是,阿觉庄的小女孩儿说我那口子是罪犯,真是太可恶啦!”
      “可是,不是很快就排除嫌疑了吗?”
      “那当然啦!那么菩萨心肠的一个人——而且发生杀人事件的当天,因为亲戚做法事,我那口子去了川崎,能给我们作证的有好多人呢!当然也就不可能一直被警察扣留。警察也真是的,竟然听信一个四五岁小孩儿的话!”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吧?”
      “是呀!是我最大的孩子出嫁的那一年。噢,好像不对,我女儿出嫁是十月,阿觉庄事件好像是一月,是第二年发生的事。总而言之,那一年,周围不太平,附近连续发生了几次火灾。”
      “火灾?”
      “是纵火,连续发生纵火事件,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放的火。从夏天到十一月,发生了十几起,人们组成自卫团,夜间轮流巡查。”
      “罪犯抓住了吗?”
      “一直没抓住,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两三个月,天变冷之前,那个人就不放火了,谢天谢地啊!”老妇人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
      多佳子想,反正也要买本书,便买了一本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离开了青叶堂。
      六
      “多佳子小姐,你再给我放一遍!”
      阿郁想把昨夜听了两遍的录音从头再听一遍,磁带转动时,她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多佳子看着阿郁的侧脸,突然觉得她很憔悴,和自己刚来时比,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特别是今天,脸色发灰,无精打采。
      “多佳子小姐,接下来,你给我绘制一张阿觉庄的草图,按照你能回忆起来的,尽可能地画。”
      “是。”
      多佳子在写字台上展开纸,画了一张草图,虽然有的地方记不清了,但和麻须美的闲聊,唤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楼下三个房间,在这个房间里,母亲就倒向这儿。这里是檐廊,我看见的那个男人就是从这里离开的。这儿是楼梯,二楼有四个房间,从这儿开始,分别住着松川、麻须美、绵井、比良。”
      “多佳子小姐,你小时候搜集小石子儿?”
      “不记得了,可能有这种事,不知为什么,总在麻须美小姐的房门口放一些小石子儿,可是,会在旁边的房门口放玩具猫,麻须美小姐还笑我太偏心了。”
      “你说的玩具猫,是什么玩具?”阿郁问得非常仔细。
      “猫嘛!就是那种里面填满棉花,大约有这么大,用红色海豹绒做的玩具,很可爱,我经常抱着它走。”
      “红色的猫?说起红猫,以前人们会把发生火灾当成是红猫造访,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个了。”
      “说到火灾,昨天青叶堂的老妇人还聊起发生火灾的事呢!母亲被害事件发生之前,车站周围连续发生纵火事件。”
      “多佳子小姐,你快说说这件事!”
      阿郁在轮椅上坐直了身子,眼睛放出一种可怕的光,多佳子被这目光吓着了,不由得点点头。
      阿郁让多佳子将自己和青叶堂老妇人的对话讲了三遍,由于没有录音,所以每次说的内容在细节上都有所出入。
      “如实地——原封不动地讲!”阿郁显得有些焦躁。
      阿郁一直问到满意为止,然后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
      “哎?”
      “我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
      “真的?”
      “真的,是那个叫绵井的男人,就是你提到的左眼睑下长着一颗黑痣的人。”
      “您是怎么知道的?仅凭刚才的一些话?”
      多佳子感到不可思议,警方多方调查都不得而知,况且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多佳子小姐看到的从檐廊下走出来的男人就是租住在二楼三号房间的绵井。你还小,错误地把他看成青叶堂的老板,可是,那也是有理由的,小孩儿有小孩儿的观察力。”   “理由呢?”
      “麻须美小姐不是说绵井有斜着身子走路的习惯吗?青叶堂的老板因患肺结核切掉几根肋骨,切掉肋骨的人大多是要斜着身子走路的。当你看到斜着身子走路的人,当然会把他当成青叶堂的叔叔啦!”
      “可是,警察也会传唤二楼的房客,问他们一些话,连青叶堂的叔叔都被叫到警署协助调查了。如果走路姿势相似,警察也应该怀疑绵井啊!”
      “警察调查时,一般是面对面问话,没有机会看到对方走路的姿态,而且,和小孩儿不同,大人一般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青叶堂的老板成了犯罪嫌疑人。一旦认定他不是真正的罪犯时,接下来,警方理应锁定和罪犯年龄、外表接近的人。可是这时,两个人当中,其中一人刚刚三十多岁,另一人五十多岁,有一个要出嫁的女儿,这种情况下,警方忽略了走路姿势这一重点,被你看到的男人其实是绵井的线索也就随之断了,是吧?”
      “可是,绵井住在我家二楼,如果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即便当时我还小。”
      “怎么说呢,他是公司职员,不到深夜一般是不会回来的,白天你见到他的机会不多,并且,绵井因为公司业务从十一月就去国外出差了。”
      “那么,我看到的男人是住在二楼的绵井,如果认定他就是罪犯,他为什么害我母亲呢?他只不过是普通房客。”
      “他觉得自己做的坏事被你母亲知道了。”
      “坏事?那人干了什么?”
      “连续纵火!”
      无论如何,多佳子都觉得阿郁的思维太跳跃了。阿郁继续说道:“你这么想,所有的事情就都对上了。想想看,多佳子小姐,连续发生纵火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是从夏天一直持续到秋天,天冷之前,到十一月。”
      “绵井去国外是什么时候?”
      “据说是十一月中旬。”
      “这就对啦!绵井去国外期间,纵火事件突然停止了,而且,绵井是一月十一日回来的。绵井有一天看见一只红色的玩具猫放在自己房门口,心里就充满了疑惧。红猫——火灾,这让他既担心又恐惧。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可有一天又出现在自己房门口,绵井觉得这是威胁,把红猫放在房门口的人一定知道自己是纵火犯!”
      “我只是模仿圣诞老人,在玩游戏呀!”
      “是啊!正像你刚才说的,绵井一月十一日从国外回来。你因为得到圣诞礼物非常高兴,他对你喜欢扮演圣诞老人的事却毫不知情,因为恰好那时他不在。你在每个房门口放一个玩具,也许他会觉得这是小孩子在做游戏,可是你却在其他房门口放小石子儿、贝壳。对孩子来说是宝贝的东西,对于大人,特别是对品格不纯正的大人来说,视同垃圾,无法进入他的视线。”
      “当他看见红猫多次放在自己房门口时,内心一定感到极大恐惧!”
      “是呀,那只玩具猫是房东家小女孩儿的东西,于是,他认为故意用这只红猫来威胁他的只有你母亲。你母亲亲眼目睹了他几次纵火,于是用红猫来恐吓他,当他这么想时,就想杀人灭口了。”
      “太狠毒啦!”多佳子紧咬嘴唇。“这可害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如果我不玩这种游戏,母亲就不会被害了吧?”
      “不是你造成的,多佳子小姐。孩子会天真地想出各种各样的事情做游戏,把这个错误地理解为歹意,真是可恶至极!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所做的恶事。”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我想把他找出来,即便过了法律时效,我也要告诉媒体,让整个社会谴责他!”
      “等你心平气和时再做吧,有居民登记,查出这个人在哪儿我想很容易。”阿郁用温和而略显疲惫的口吻说道。
      七
      但是,多佳子还没来得及着手寻找线索,阿郁几天后便身体不舒服,卧床不起了。多佳子竭尽全力地护理着,她将一个折叠沙发搬到阿郁的卧室,夜里就睡在床边。尽管这样,也无法进行二十四小时护理,于是干脆把铃铛从轮椅上摘下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一天,律师河崎送来这个月的生活费,每当这种情况下,多佳子一般会离开到其他房间等候,这已成为一种习惯。
      这一天商谈时间长得以前从来没有过,多佳子担心阿郁的身体,焦虑不安。
      也许是前一天与河崎谈话时间过长,第二天阿郁就支撑不住了,一动不动地躺着,话特别少,就像多佳子刚来时那样,几乎什么都不说,只是抬眼看她的目光很慈祥。
      主治医生几乎每天都来诊察,说没有治疗衰老的方法,建议她住院治疗,可阿郁根本听不进去。多佳子考虑到既然没有别的治疗方案,就按阿郁本人的意愿做吧!
      三月一个安静的春夜里,阿郁去世了,再过几天她就年满八十岁了,多佳子这才知道阿郁的准确年龄。
      “可是,为什么要把遗产赠给我呢?”
      多佳子困惑地看了一眼河崎,这件事放到现实中无论如何叫人难以置信。
      “这里还有一封给你的信。”
      河崎从包中取出一个信封,封皮上写着“沼手多佳子小姐收”,这几个字看上去比遗书上的签名抖得还要严重。
      多佳子小姐: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你也许会说才一年,可是对我来说,我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乐,真的很感谢你。
      表示感谢的同时,我还必须向你道歉,只一句简单道歉是不行的,因为这件事对你的伤害太大了。
      害死你母亲的绵井是我儿子,叫绵井英太郎。我年轻时和一个叫绵井的人结婚,生了这个孩子,可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情,我必须和绵井分开。
      以后,我多次见过英太郎,那个小孩儿长大后变成什么样,我大概是了解的。中学时代,他纵火焚烧附近的房子,入过少管所。后来,在公司上班一旦觉得无聊,纵火的老毛病就犯,为此,左一次右一次地换工作单位。他父亲活着时,曾拿出大笔资金替他私下解决。
      英太郎小时候爬树从树上摔下来,受了伤,身子有些倾斜,虽然不太严重,但走路时会斜着身子,一般情况下看不出来,当他快步走或极度兴奋时,就会很明显。你小时候看到的那个男人一定是英太郎。
      我一直犹豫是否把这个推断告诉你,作为我本人,我是不想说的,即便对你,了解到真相竟然是因为自己年幼时天真无邪的游戏而造成母亲被害,也很残酷。
      我不想把那个孩子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你,那样的话,当你知道我是罪犯的母亲时,你就会离开这个家。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但我想尽可能地让你待在我身边,请原谅我的任性吧!
      我把自己所有的财产赠给多佳子小姐,这既不是对你照顾我的感谢,也不是对英太郎所做之事的谢罪,我是从内心深处喜欢你,就像喜欢自己的女儿一样,因此,想送你礼物。我想你看了遗嘱的日期就会明白,这遗嘱是我两个月前立的,所以和我儿子的事没有关系,请你接受吧!
      祝你健康幸福!
      多佳子小姐:
      又启,请你不要做这样的设想:如果我们不做这样的推断,如果我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我还能健康地活下去。总而言之,我活不长了,身体严重衰老,写信看书都很吃力,考虑到雇人时才选择了你。
      “很意外吧?”河崎问道,“前几天,夫人对我说明一切时,我大吃一惊。”
      多佳子点点头:“不过,我没想到是夫人的亲生儿子,以前我就突然想到可能是绵井这个人干的,但真的知道了还是觉得很可怕,对这个人我一直深感不安。”
      “噢?为什么?”
      “当提到‘左眼睑下有一颗黑痣的男人’, 麻须美女士只说‘他的眼睛下边好像长着一颗黑痣……’就什么也不说了。”
      “哦,沼手小姐果然是一个很厉害的侦探啊!”
      “不,我还算不上。抛开是否了解绵井这一点,我觉得夫人的推断很了不起,不过——”
      “不过什么?”
      “那时,夫人可以告诉我自己是绵井英太郎的母亲,即便知道了,我还是会待在这个家,直到最后,我也喜欢夫人啊!”
      多佳子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上面那些颤抖得让人难以辨认的字已被泪水洇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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