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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格·肯尼迪正埋头写一篇关于细菌毒素和抗毒素化学药品方面的文章。对我来说,它就像堪察加半岛(位于苏联的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之间)一样生疏,而肯尼迪却像熟悉百老汇和第四十二号大街一样,他是个什么都要钻研和涉猎的侦探。
“确实如此。”说着他放下手中的自来水笔,第一百次点燃那根雪茄烟,“越是想到现代罪犯如何忽略他们的有利条件,越是感到奇怪。为什么总要使用手枪、匕首等凶器呢?”
“只能说,罪犯们在法律的威慑下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我说,“但愿如此,否则会出现什么情景呢?”当然,我心里十分清楚,罪犯并非都是慌不择路的人。
肯尼迪吸了一大口雪茄烟,把它丢在烟灰缸里,又埋下头继续看书。我记录下谈话,因为它不仅关系到我所要写的故事,也让我看见了肯尼迪令人惊讶、孜孜探索的一面。他早已是十分著名的私家侦探,却依然在不断探索。他具备超常的逻辑推理能力,却仍在空闲时钻研各方面的知识。
屋子里又静得连他在纸上写字的声音都听得见了。约一刻钟后,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我走出书房,拉开房门,惊讶地发现门边立着一位身材苗条、令人着迷的小姐。她戴着厚厚的面纱,纤弱的体态就像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她似乎没工夫在意我的失礼,用呆视的目光望着我,焦急地问道:“肯尼迪教授在吗?”
“在,小姐。”我一边回答一边引她进来,拉开书房门。
她对着肯尼迪又一次轻声问道:“肯尼迪教授在吗?”
“我就是肯尼迪,请坐。”他说。
我们公寓里从未来过这样靓丽的小姐,以致我不想立刻出去。我慌忙打开窗户,好让满屋子的烟草气味尽快散发出去,并且手忙脚乱地整理杂物。
“我叫伊夫琳·拜斯比,”她说,“听说,您是一位能揭开任何谜底的专家,肯尼迪教授。”
“过奖过奖,”他心存感激地说,“这么愚弄你的是谁?”
“一个听说过科尔·帕克案子的朋友。”她说。
“对不起,”我打断他们的谈话,很不情愿地转身对肯尼迪教授说,“不打扰你们了,我先离开一下,一两个钟头再回来。”
“请便,詹姆森先生。”肯尼迪教授说。
“您是詹姆森先生?”
我颇感意外地向这位漂亮小姐鞠躬致意。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留在这儿听听我的故事。听说,您一直与肯尼迪教授一块工作。”
她的称赞让我有点飘飘然。
“弗莱彻夫人对我说的。”她柔声解释道,“您和肯尼迪教授曾经破解弗莱彻家的一桩大案,尽管我不清楚那是桩什么案件。其实,今天我是带着深深的忧虑来请你们帮忙的,这件事一度让我绝望得几乎要死掉,我相信只有你们能帮助我。如果肯尼迪教授都破解不了,恐怕没有谁能揭开这件事情的真相了。”她斟酌片刻,接着说:“你们一定看过关于我的监护人离奇死亡的报道吧。”
我们当然看过。谁不知道吉姆·拜斯比——加利福尼亚南部的石油大亨——在贝尔博士的私人医院里因伤寒病突发而死亡的消息。肯尼迪和我讨论过这件事,他是在从利沃塞德·德利夫的豪华房子里被送往医院救治的途中去世的。我们认为,那绝不是一起简单的自然死亡事件。但是,仅从报道上看,它的确没有多少值得怀疑的地方,不过是一条关于二十世纪初一位能买走整座城市的大人物暴死的消息。
报道中提过,拜斯比先生有一个远房亲戚,那就是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漂亮小姐。随着房间里烟味逐渐消散,伊夫琳小姐渐趋平静,她那厚厚的面纱被揭开了。我不禁失神地凝视着眼前这张举世无双、芳华绝代的圆脸,同时我敢肯定,肯尼迪先生也和我一样,早已忘记他手头那篇关于细菌病毒的文章。
“关于我的监护人死亡的事件……”她的声音轻柔略带颤抖,“我保证会积极配合你们的调查。也许这只是一个愚蠢女人的恐惧罢了,但……除弗莱彻夫人外,直到现在我从未把我的疑虑跟任何人讲过。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我的监护人一直在他的家乡——新泽西拜斯比府第消夏,一周前,他忽然迫不及待地从那里回来。朋友们都知道,哪怕再重大的商业往来,他也不会在夏天没有完全结束就返回市里,事情实在有些蹊跷。而且,就在他返回的前一天,花匠突然患伤寒病倒下了。拜斯比先生原本打算第三天返回,孰料,一个侍从第二天也染上伤寒病。于是,他立刻开车返回纽约,给我挂了电话。随后我们一块儿打开了他家的房门。
“但是,伤寒病却越来越严重。拜斯比府第的用人接二连三地染上这种怪病,直到他们中五个人相继病倒。风暴随之而来——拜斯比先生跑回纽约也没能躲过这场灾难。虽然我没染上这个病,但是,谁知道它还会持续多久?回来以后,我一直非常恐慌,甚至都不敢在家里吃一餐饭。饿得实在难受时,就偷偷跑出去——每次换一家餐馆吃饭。我也不敢喝水,非要喝时,就在自己房间里的煤气炉上烧开水,尽管消毒剂和杀菌剂成加仑地使用,我仍觉得没有一点安全感,整天神经兮兮的,连健康方面的专家都无法使我摆脱恐惧心理。最终,拜斯比先生死了,我以为,一切都可能结束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就在今天早晨,一个上周刚从拜斯比府第过来的用人病倒了,医生诊断又是伤寒病。我会不会是下一个呢?或者只是我一时愚蠢的恐惧,为什么它一直纠缠我们到纽约而没有终止在拜斯比府第?”
一个普通人遭遇如此莫名的恐惧,自然会忧虑重重,何况像伊夫琳·拜斯比小姐这样柔弱的女子,她的坐卧不宁与极度忧郁是可以理解的。我一边听一边感受到某种比伤寒病更加厉害的巨大恐怖困扰着她。我想,是不是还有某种类似伤寒病的恶疾对她施以毒手,纠缠不休呢?假设这种捉摸不定又厉害非常的疾病确实令她辗转难眠,那么,无论我用多么真挚的微笑表示安慰都无济于事。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把头转向肯尼迪,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怀疑谁是可能引起这种传染病的恶源?”肯尼迪教授停顿了一下,忽而又说,“不管有没有,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纯属偶然,另一种就是有隐蔽的恶魔侵入。请把一切都跟我们仔细讲讲。”
“嗯,我还没有可怀疑的人。根据拜斯比先生的第一份遗嘱,我本该得到属于我的一百万美元的遗产,以及由此带来的自由与宁静。奇怪的是,今天早晨我却接到律师詹姆斯·丹尼的通知,他说,拜斯比先生在病中又制定出一份新遗嘱。尽管依然有一百万,但是其余先生生前早已预备好的大量慈善捐款和不动产都不见了。律师解释说,拜斯比先生把这笔钱全都捐给机械技术学校,并且成立基金会,而他就是唯一的受托人。虽然,监护人活着的时候,我不大了解他的兴趣和遗愿,但是,这份突然改变的遗嘱却把我当做陌生人一样置若罔闻,绝不可能。顺便说一句,新遗嘱上还说,如果他死后没有子女可以继承的话,百万美元的遗产就要归这所学校的基金会所有,而那又是一个没有我任何名分的基金会。所以,我无法不怀疑那份新立遗嘱的真实性。”
“你为什么怀疑,你有怀疑的理由吗?”
“哦,我讲不出来。或许这仅是一个女人的直觉。有一段时间,我常思考监护人的病因,觉得非常奇怪。先生做事一向都是非常谨慎的。况且,有钱人一般是不会得伤寒病的。”
“你有怀疑他不是死于伤寒病的根据吗?”
她迟疑了一下说:“暂且没有。但是,如果你们了解拜斯比先生,也会认为此事非比寻常。很早以前,他曾得过一次可怕的传染病,而且是接触传染,以致后来他的房屋以及乡村府第都建成封闭式的,不像疗养院那样开放,朋友们都说他住的那栋房子是杀菌房。也许我的想法很愚蠢,但现在这个病越来越接近我,而且……哦,我希望你们调查这件事。请抛开我的想法,让你们的结论证实我的怀疑是荒谬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差错,仅仅是纯粹的偶然事件。”
“我们会帮助你的,拜斯比小姐。我有调查案件的许可证,明天晚上就去拜斯比府第看看。相信您会得到满意的答案。那么,我这就开始全面调查啦?”
“当然。”
我一直保持礼貌的沉默。只是在肯尼迪给她明确的承诺并互道再见后,我才有机会把她送到门外。
拜斯比小姐走后,肯尼迪两肘支在写字台上,用手遮住眼睛凝神静气,思索了整整一个小时。突然,他跳起来对我说,“沃尔特,咱们现在就去贝尔博士的医院查查看。我认识那里的护士长,或许我们能从中找到点蛛丝马迹。”
当傍晚时分的那个谈话再次提及时,我们已经坐在铺着厚厚东方地毯,并且布置有漂亮红木家具的会客室了。我惊讶地几乎叫出声来:“天哪!肯尼迪,你认为她的怀疑可能是对的?”
“如果她说的是细菌的话,那就糟透了。这个恶魔正在利用细菌杀人。”
这时,护士长进来了。她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妇女,穿一件白大褂,浑身上下让人感觉干净、清新,诚实的神情更是令人怦然心动。很快我们就了解到,这家私人医院设有严格、缜密的规章制度,一切病情全都记录在案,没有任何事能被隐瞒。拜斯比先生的体温曲线图以及护士长的话都是诚实可信的,他的确死于伤寒病,医院无丝毫责任。
回到公寓,克雷格立即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衣物,装进旅行用的手提箱。我正纳闷,他却说:“明天我要去拜斯比府第看看,沃尔特,如果你愿意一同前往,我将不胜荣幸。”
“说句老实话,克雷格,我害怕去那儿。”我答道。
“不必担心,老兄。我们可以先去高沃乐岛上的部队驻地注射伤寒疫苗,只需等几个小时,就会有结果。据我所知,那里是我市唯一能注射伤寒疫苗的地方。而且,通常打上一针预防就足够了,如果连续注射三次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因此,即使染上的几率不大,我们也有必要去注射疫苗。”
“你肯定?”
“事实胜于雄辩。”
“那好,克雷格。我随时奉陪。”
第二天早晨,没费什么工夫,我们就在部队驻地注射了预防针。那时,部队仍在免疫注射,数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兵都在这儿接种疫苗,效果非常好。
“有市民过来接种疫苗吗?”克雷格正向负责疫苗注射的军医卡罗尔少校询问。
“没有几个,似乎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这里可接种疫苗。”他说。
“你们有前来接种疫苗的市民的记录吧?”
“有的,不过只登记了他们的姓名。没有命令,我们一般不能离开驻地去查看他们注射后的效果。而且,只要市民过来,我们会像对待您和詹姆森先生一样,非常认真地给他们接种。军队医药团曾明确指示,如果接种疫苗对部队士兵有益,就要努力对保障市民的健康竭尽所能。因此,对前来注射的市民,我们一般只收取成本费。”
“您能让我看看这个名单吗?”
“当然,您可以慢慢看。”
肯尼迪瞥了一眼只有零星几个名字的登记簿,随手从衣袋中掏出笔记本,抄录下来。然后,把单子递给卡罗尔,“谢谢,少校。”
拜斯比府第坐落在一个方圆足有数英里的大场地中央,整个建筑金碧辉煌,光客房就有几十间。但是,肯尼迪却坚持不住在这儿,而是在镇子附近一个僻静的饭店里休息——那里也是我们随意吃饭、畅快交谈的常去之所。围绕拜斯比府第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后,我们到达饭店的时间已不早了,由于担心染上伤寒病,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早晨,我们谁也没有什么异常,经过这种被称做“否定阶段”的折磨之后,我的心才渐渐踏实下来。
镇子里的人非常紧张地度过了以拜斯比府第为中心的传染病期。虽然,有人害过伤寒病,现在也都逐渐康复。我一直对克雷格的邀请心存疑虑,这时也很快冰释前嫌。他让我收集镇子和乡村以前的病例,以及数英里范围内有关伤寒病的传说。于是,我利用自己的记者身份,把地方周报报社作为我的总部,逐步展开系列调查。编辑非常热情,允许我随意翻阅来自当地通讯记者寄来的所有信件。当我看完新生牛和小斑马、新篱笆和谷仓、某人与兄弟“过星期日”等报道后,很快就掌握了乡村所有病例的名单。病人并非很多,却相对分散。按照肯尼迪的要求,我一一找到他们了解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且,他们与拜斯比府第的传染病也无任何关联。因为他们从未接近过拜斯比府第或府第里的任何人。
肯尼迪买了显微镜、投影放大机、试管以及实验用的化学药剂。然后,他把各家水井、水箱里汲取到的水逐个进行化验,甚至连牛奶也没放过;试图找出从外部进入人体的带菌食物,却一无所获。接着,他又仔细化验拜斯比府第的饮用水。
晚上,当我俩再次碰头时,他仍旧眉头紧锁,我的那份详细报告也未使他心情好一点。重温了各自的工作后,他说:“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经过一天的工作,我发现,吉姆·拜斯比从不饮用井里的水,他的饮用水通常是从纽约州用船装运过来的。在他公司驻地有一个不断喷涌的泉眼,我抽检过这些新运来的满瓶的水,它们非常纯净,每一瓶水均没有显示伤寒病菌的踪迹。最后,只剩化验用过的空瓶了。谁知,当我去那儿想取一些进行化验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空瓶了。他们说,昨天就把空瓶子送到货运站库房,准备从那里装船运回公司。但愿它们现在还未被运走,咱们马上开车去看看,怎么样?”我当然是无法拒绝了。
到达的时候,货运站库房管理员刚好锁门要走,当他知道我们是从拜斯比府第来的,又是拜斯比小姐的委托人,也就同意让我们查看瓶子。瓶子全部用瓶盖封住,装在木制箱子里。借着库房里微弱的灯光,肯尼迪小心地拿出瓶子,用放大镜依次看过几个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回箱子。
“今天晚上您能借几个瓶子给我吗?”他礼貌地请求管理员,“我保证明天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如果您有什么不便,我可以去开具必要的手续证明。”
管理员沉思片刻,勉强答应了克雷格的请求,尤其当一张绿色纸币塞进他手里时。于是,我们如愿以偿地把刚检查过的几个空瓶放进车厢。返回饭店时,游客都十分吃惊地看着我们把许多五加仑的空瓶一个个抱上楼。或许,他们以为我们要往外装运什么东西吧。
我们一直工作到深夜。克雷格细致地将一支用线系着的小木棉签探进瓶子的内侧和瓶底,然后,把棉签上的水分挤到一小玻璃片上,放上石花菜或日本海菜(这两种都是能在其中迅速繁殖细菌的媒质),再把玻璃片放进一个小灶窑里,点燃他从家带来的小酒精灯,用它给灶窑加温。
他始终不去触摸瓶子的外边,对我而言,根本不想碰这些可恶的瓶子,甚至连呼吸都害怕。尽管我并不清楚上面是否带有危险的细菌,而克雷格这样做并不是恐惧传染。在库房时,他已看见瓶子上有模糊不清的指印。
“我现在就要取下瓶子上的指印了。”克雷格边检验边说,“瞧这些灰白色的粉末,化学家们都知道是汞和白垩。如果撒在指印上,然后再用小刷子轻轻刷掉,它们的印迹就会非常清晰地显露出来。等一会儿,你就能看到。比如,你把拇指放到一张白纸上,它会留下肉眼看不到的痕迹,这时只需按同样的办法操作一遍,拇指印就会得以清晰显露。如果手指留在软物体上,如石蜡,那就得用印刷机油墨来取其图案。对不同物体采用不同的方法进行检验,就能取出所有的指印。
“我真希望有一个实验室用的那种高倍照相机。不过,这个普通的也能将就使用。这是我拍下的印迹,请你把胶片洗出来。今晚,浴室就暂时改成简易暗房,以便明天早些投入工作。”
在乡村早起并不难,天刚黎明,外面就很喧闹。相比之下,城市清晨五点多钟还是悄无声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候。一大清早,我们就开始着手工作了。
克雷格用光了所有的胶卷,需要把它们全部冲洗出来。当我一个人关在浴室里忙碌时,克雷格仍在外面摆弄他的显微镜和试管,并取出石花菜开始检验。
忽然,只听见外边一声呼喊,浴室门被推开了。
“简直疯了,肯尼迪,难道你想胶片全曝光吗?”我忍不住冲着他大喊。
他手足无措地赶紧关上房门,像个孩子似的在外面高兴地欢呼:“嘿,沃尔特!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刚刚在叶子上看到一些极有可能是杆状细菌的菌体。”
激动的我差点扔掉手里装着酸性物质的平底锅。“太棒了,”但我尽量掩饰内心的起伏,佯装平静地说,“我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所有的这些手印都像是同一个人的。”
这时,浴室外又安静了下来。
早饭也没顾上吃,克雷格和我就朝拜斯比府第飞驰而去。途中,克雷格下车到文具店买了个印台,就是用于盖章的那种。到达府第后,他又通过管家取得了那里所有服务人员的拇指印。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对照比较新取得的指印与先前拍下来的那些有什么不同,依照高尔顿(英国著名人类学、遗传学、气象学家)著名学说的原理,总算理清头绪,顺利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克雷格的聪明才智令我惊讶不已,尤其他的实践经验,比曾经报道他的相关书本里记录的还要丰富得多。
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可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令人费解的是,从拜斯比府第取证的指印没有一个与照片上的相符。不知克雷格是否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又能从中推理出什么呢?
克雷格按铃叫来拜斯比的管家,一看便知,她是个忠诚的老妇人,即便是令人恐惧的伤寒病也没有使她退缩,真是个忠于职守的好用人。
“您确信拜斯比先生家所有的服务员刚才都进来过吗?最近没有离开的?”克雷格问。
“怎么?那倒不是,先生。刚才您没有说明白,前两天确实有一个人走了,她是这里的厨师,叫布丽奇特·弗伦,说是要去纽约另找工作。对她的辞职,我倒很乐意,因为,伤寒病发后,她总在不断喝酒,简直成了一个酒鬼。”
“哦。沃尔特,看来我们还得返回纽约。”肯尼迪大声说,“啊,罗森夫人,打断了您的话,请原谅。谢谢您跟我们反映的这些情况。布丽奇特是怎么来这儿的?”
“她是由人推荐来的,先生,我的写字台上至今还放着她的推荐信。她来这儿之前,一直受雇于塞尔特的卡斯韦尔·琼斯家。”
克雷格瞅了一眼信,然后说:“我可以暂时保管这封信吗?”
“当然可以。”
“顺便问一句,家里的瓶装泉水一般保管在什么地方?”
“厨房里。”
“由布丽奇特看管?”
“是。”
“拜斯比先生住在这儿的最后一段时间,有客人来访吗?”
“只有一天晚上,丹尼先生来过。”
“谢谢!”克雷格说,“沃尔特,现在是回纽约的时候啦。我们得乘坐中午的列车,这儿再没什么事可做了。”
从第九街地铁口出来时,我们迅速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警察局总部。
警官巴尼·奥康纳刚好在,那天他的心情也特别好。因为前不久肯尼迪成功破解了科尔·帕克的案子,为此他们收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存款。当肯尼迪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新案子,奥康纳的脸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那双爱尔兰人特有的蓝色眼睛顿时明显地睁大。最后,当克雷格请求警方予以援助时,看得出,奥康纳非常乐意竭尽所能,倾力相助。
“首先,警局派人去律师办公室取得那份新遗嘱,两个小时内迅速返回交给我,我要马上制作一套照片拷贝。再叫人务必找到那个叫詹姆斯·丹尼的律师,想办法取得他的指印。这些事您一定要亲自安排。另外,还需要一个人去第四街的职业介绍所,找到那个厨师布丽奇特·弗伦,我也需要她的指印。可能的话,最好拘留她,千万不能让她溜掉。哦,奥康纳,您想在今天晚上像餐后嗑瓜子一样,终结这个案子吗?”
“那当然,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现在是下午四点,如果你们能及时带来这几个人,我想,今晚该是整个事件谢幕的时候了。晚上九点,叫他们全部到我办公室来。或许,此案会刊登在明天早报的头版头条上。”说完,他自信地看了我一眼。
当我们从警局出来,走到出租车旁时,他又说:“沃尔特,麻烦你现在去卫生部一趟,拿着这张名片去找莱斯利博士,问他是否了解布丽奇特·弗伦的情况。我回实验室准备仪器,老伙计,这段时间我会很忙,你九点再上来。但是,不管采取什么方法,你务必要把那个女人的所有资料统统带来,哪怕是偷,总之一定要带来。”
我没有完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拿着他的名片,绝对信服地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
在卫生部会客室里等了好一会儿,这位卫生博士才姗姗而至。他接过名片,反复查看的样子,让我仿佛明白了克雷格的良苦用心。
当我跟他叙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他爽快地说:“如果您不介意,詹姆森先生,请替我向肯尼迪教授表达我的敬意,今天晚上我非常愿意到场,并对他的任何询问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棒了。”我高兴地回答,庆幸自己的工作能如此迅速圆满地完成。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展顺利。晚饭后,我坐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到八点半。这时,电话铃响了。
“沃尔特,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克雷格说,“莱斯利博士来时,请他先去路易斯·昆兹那休息一会,顺便把拜斯比小姐带来,告诉她不用再忧虑了,事情已尘埃落定。”
晚上九点,我们聚集一堂。这是一个奇特的群体。屋子里不仅有卫生部专员、律师、厨师,还有几个警察,大家互相介绍了自己。拜斯比小姐显得格外紧张不安,布丽奇特脾气恶劣,丹尼愁眉不展。肯尼迪则像平时一样,冰雕一般冷静如常。而我坐在那儿,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心情舒畅、愉快安详,嗅着时隐时现的芳香——拜斯比小姐就坐在我身旁。
屋子的另一头,克雷格在墙上挂了一条特大的白床单,桌子上放着一部投影放大机,整间屋子布置得像个小型剧场。不一会,投影放大机突然噼噼啪啪地响起来。
“今天晚上放电影吗?”奥康纳警官说。
“不要着急,”克雷格说,“虽然……是的,它们将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屏幕上。现在,如果大家都已准备好,我就关灯了。”
投影放大机再次响起来时,一束正方形的光投射在屏幕上。
接着,一个大拇指指印出现在屏幕上,克雷格像解说员似的开始介绍:“请大家注意这个放大的指印。除此之外,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指印。不着急,我会慢慢地、一个个展示给大家看。你们会发现,这些全是同一个人的指印,而且是在拜斯比先生返回纽约的前两周所使用过的空瓶上提取到的。
“请看,这些是拜斯比先生府第里工作人员的指印,此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克雷格补充了一句后,又换了个腔调说,“它们明显不同于瓶子上的那些指印。”指印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屏幕上时,他继续说:“如果把同一个人的指印称做‘圈’或‘螺旋’式指印,这个就是,警官。”
此时,极为肃静的屋里除了投影放大机的噼啪声外,没有任何声音。
“留下这些指印的人就在我们中间。确切地说,伤寒病菌通过这双手进入拜斯比府第。”
肯尼迪停顿一下后,清清嗓子接着说:“现在请莱斯利博士给我们讲讲,最近在乡村连续爆发的伤寒病的情况——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我能记一下名字吗?”
“不,暂时还不能。”
“哦,”莱斯利博士同样也清清喉咙说,“在过去一两年里,我们对伤寒病有过大量不可思议的发现。最后,我们找到现在称之为‘伤寒病菌’的携带者——这些人本身并无伤寒病,也从不生病,但是,他们却真实地在试管里养着伤寒病的杆状细菌,毫无疑问,这是非常奇怪的。在部里,我们收藏有大量关于这种病例的记录,而且,化验员已有了结论,它绝非稀有事件,这些病例相当常见。至今,我头脑里一直记着一个女服务人员的特殊经历,她在过去五六年间曾受雇于好几个家庭。
“每个家庭相继感染了伤寒病,专家们追踪的至少三十个传染病例和几个死亡病例,也全都由她一人引起。后来,我们发现哈莱姆(纽约市一个区,居民多为黑人)伤寒病菌的携带者去了康涅狄格(美国州名)一个偏僻的农场。虽然病菌携带者并未完全察觉,但确实污染了农场供应的所有牛奶产品,整个城市也由此马上新增了五十多例伤寒病病例。
“闲话不再多说,我们回到刚才提到的那个女服务员的病例。去年春天,我们对其进行过监视,但是,由于缺乏法律依据,当时无法立即阻止她,于是,她仍然到处流动。记得那时,礼拜日的报纸上曾刊登过有关她的报道,报上称她‘伤寒病布丽奇特’。整版报道用红墨水标注,不仅把她描写成可怕的样子,甚至连受害人的头骨也正在一个油锅里经受煎熬。那个特殊的伤寒病携带者,我们清楚……”
“对不起,莱斯利博士,恕我冒昧打断您的话。您所介绍的情况已足以证实我们的推理。”克雷格说,“非常感谢您透彻的说明。”
克雷格打断博士的话后,屏幕上出现一封信。此时,他沉默无语,等着我们静静地看。
请关照:
布丽奇特·弗伦一直受雇于我在塞尔特岛的家里。她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厨师,而且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服务员。
A街
约翰·卡斯韦尔·琼斯
“天哪,肯尼迪先生,我是清白的。”布丽奇特尖叫道,“不要逮捕我,我是清白的,我是无辜的!”
克雷格平静、严肃地看着她。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拜斯比先生后来的那份遗嘱,上面有他的签名。
“我现在将两份遗嘱的签名放大。”克雷格说着把投影放大机的镜头转动了一下。
“伦敦有一位著作颇丰的林赛·约翰森博士,最近撰写了一篇关于人的性情能够在笔迹中得到反映的理论文章。他强调,身患疾病的人的脉搏是十分特殊的,这是遭受疾病的任何人都无法主观加以遏制的正常反应,甚至由于时间、频率、心脏搏动的不规则变化而引发的短暂间隔,都能在脉搏曲线图上有所显现。曲线图得来的医学结论可以依靠脉搏扫描器的记录获得。只需一个连接病人前臂的仪器,把病人的脉动频率传到另一头,指针就会自动在白纸上画出其脉动曲线。否则,我们只能在玻璃管里通过观察液体的升降掌握脉动的大致情况。约翰森博士经过数千次试验证明,脉搏振动频率直接影响人的签名,一个人身心健康与疾病折磨状态下的签名是截然不同的。
“为验证上述理论的精确性,察林柯罗斯医院的医生特别进行过一次试验。医生邀请了许多患有心脏和肾脏病痛的病人在主祷文下签名,然后,把它们的签名在屏幕上高倍放大,以便细细观看。结果证实,正常、无意识的签名与病中特有悸动时的签名有着显著区别。约翰森博士说,正常、健康人的签名显示不出他们脉搏的振动。
“现在,请大家细看放大的两份签名笔迹。十分清楚,这两份不同时间文件上的签名笔迹是完全一样的。也就是说,从笔迹中我们可以看出,它们肯定都是患有心脏病的人写的。我从拜斯比先生的家庭医生那儿了解到,拜斯比先生从未得过心脏病。此外,我给卡斯韦尔·琼斯打过电话,他否认曾给布丽奇特·弗伦写过推荐信,也根本不认识布丽奇特。从屏幕上这封伪造信以及两份文件上的指印,很容易看清前后两份遗嘱都是伪造的。随后,我将进一步证明,它们出自同一只手。
“伤寒病通常要在两周后才能看出,因此,消除嫌疑就有足够的时间。如果,在疾病发展之前突然行动,行动就可能受到怀疑。众所周知,当他们感染上伤寒病时,肥胖的人通常会很不舒服,尤其年纪大的人更是如此。拜斯比先生不仅肥胖,而且年过半百。要置他于死地,就是染上伤寒病。于是,了解这一切的人便蓄意设计这个狡猾的计划——把伤寒病菌输入拜斯比先生的家里。还有,阴谋者在疾病细菌魔鬼般进入拜斯比府第前的那个月里,曾接种过三次伤寒病预防疫苗,以保证自己不被感染;同时,他还特地前去拜访拜斯比先生。我认为,实施这个狡猾计划的人是个心脏动脉瘤患者,也就是在遗嘱上签字的人,更确切地说,是伪造前后两份遗嘱的人。为获取不义之财,竟不惜置拜斯比先生于死地,并声称要建立一个偏远乡村学校基金会。简直是一个毫无人性的财富掠夺者!现在,你们回忆一下就会清楚了。相信此时此刻作案人正在遭受良心的严厉审判。
“请莱斯利博士用听诊器检查一下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心脏,看看是谁患有心脏动脉瘤疾病。”
投影放大机的噼啪声戛然而止。屋子里的人一个挨一个地接受博士的检查。或者,只是我个人的想象;或者,我确实听到了一个心脏激烈地跳动,带着野蛮的冲动,仿佛要跳出对它的监禁,如果可能的话,就要跳出去?或者,它仅是街上摩托车引擎发出的声响?我不知道。只见莱斯利博士静静地从一个人身边走到另一个人身边,却没有听到半点关于心脏病的说明。一阵令人焦虑的寂静后,我隐约感到拜斯比小姐的手正抓住我的胳膊,轻轻地抖动着。没有人动一动,也没有人打破这个寂静。我另一只手刚好够到克雷格桌子上的一杯水,顺势把它轻轻地递给了拜斯比小姐。
博士调整了一下他的听诊器,把它更牢地塞进耳朵里,转向那个律师。律师的头正忧郁地埋在手里,坐在这间犹如监狱般的演讲屋中的一个角落里。当莱斯利博士的听诊器对准律师的胸口时,他就像一个十分苍老的人,一动不动。当博士犹豫不定时,肯尼迪走过来,拉开了电灯。
电灯照亮屋子的瞬间,我们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莱斯利博士硕大的身体正挡在我和律师之间。
“听诊器告诉您什么,博士?”肯尼迪朝前倾过身子问道。我们每个人都在焦急地等着结果。
“它告诉我,一个比纽约高等法院更严厉的惩罚判决了这个掠夺他人财富、阴险狡诈的罪犯。心脏动脉瘤破裂了。”
话音刚落,身旁温柔的重物倾倒在我的肩上,我愉悦无比地承受着。早报没有刊登有关这起案件的任何报道,是我有意放弃了职业生涯中最大一条“独家新闻”,这天正好是一九二 零年十月一日。当伊夫琳·拜斯比小姐从丹尼残忍的暴露所导致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时,我再次欣然地把她安全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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