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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金融巨头之死》作者:【英】莱斯利·查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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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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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7 19: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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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磅重、肌肉发达、身体强健的乔治·克斯特里仰靠在椅子上,两个拇指插进马甲的口袋里,嘴角叼着一根粗雪茄时的样子就像旧时战舰上的一门大炮。
      他说:“这就是你的全部,还总是那种方法。你确实有些想法——也就那么一点儿——无非是找密探了解情况。抓住那个杀人犯舍鲁克·霍姆斯是让你碰巧遇上了。”
      被讥笑的安迪·科里克与凶杀组中这个性格坚毅的破案人相比,显得身材细长,性情优柔寡断。听到这话后,他也只是谦和地笑了笑,召唤侍者结账。管弦乐队休息片刻后,又奏响了另一支舞曲。那时已是凌晨三点,人们也都在陆续撤离,那些在纽约最豪华的饭店里演艺人员们业已走光。
      安迪边掏钱边和缓地说:“或许你说得对。”
      “我肯定是对的!”克斯特里朗声说。当安迪不露声色地把钞票丢进侍者的盘子时,克斯特里又嘿嘿笑着说:“我不是个人英雄主义,小伙子——这是你知道的。如果你能专心写侦探小说,我会非常高兴。我希望能读到你写的小说。但是,当真正犯罪来到之时——哦,那就是我们的事啦,我会信心百倍地去干。”说着他站起来,拍拍安迪的肩膀。“走吧,小伙子!我要回家了。”
      他用粗壮有力的手臂挽着安迪的胳膊,顺着他们的来路绕过桌子到饭店大厅。克斯特里冷峻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们在饭桌上发生这样的争论已不是第一次了。乔治·克斯特里采用他自己满意的类似方式也不是第一次。
      他是个靠磨破铁鞋般的努力而成功的人。独自摸索、学习,最终从布鲁克林贫民窟一步步踢打出来。他得到一个不谙世事,而且几乎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的欢心,早早结了婚。渐渐地,人们也把他看做绅士,甚至不靠比重拳更大的声音就能让桌子上刀叉跳起来。有段时间,在那些争吵当中,他总用一种训练有素的尊重态度对待安迪,那几乎是种潜意识笨拙、滑稽的方式,犹如一个说烂的大玩笑恭敬地用来对待孩子一样。他直呼安迪的名字,同他散步,拍打他肩头,同他一起吃饭,把他像一个平等的人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像是要给人们留下老练的大侦探最后一次接纳同事的好印象。
      “来总部找我,我正在办一件案子,先生。”步入大厅后克斯特里说,出乎意料地尊称安迪先生,如果他不是不自觉的,那就是幽默了,“你将会亲眼看见我们是如何把他们抓住的。”
      当安迪说“我很愿意”时,眼里总显露出遥远距离的观望神情,当然,它并非恶意。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强壮的大侦探,真诚地喜欢他充满精力、激烈地争吵,以及那个雷鸣般、武断的声音,并心甘情愿地接受对他这种毫不客气的抨击以及唾沫横飞的讥笑。
      安迪把帽子扣到梳理整齐的金发上,用一种目无表情的神情扫视了一圈儿大厅,在这个时间里,通常会有聚会后欢快和满足的热闹。有三个人从电梯里兴高采烈地走出来,他们稍许有点儿不大协调地走向大门口。他们中有两个人戴着有檐的帽子,穿着大衣——高点儿的那个人留有稀疏的胡子,矮胖的是个戴着没有镜框眼镜的红脸人。第三个看来是东道主,肌肉松弛,约五十五岁的平足人,光秃秃的头,一个相当大的鼻子。任何有点儿阅历的人都会想到他一定比其他人能喝酒,事实上,他也的确喜欢喝酒。这三个有着企业领袖称号的人显得异常滑稽。显然,他们都已放下工作一起度过了夜生活。
      这三个人克斯特里都认识,于是他自豪地介绍说:“那个长着大鼻子的人是刘易斯·恩斯通,华尔街的名人。如果能戒酒的话,他可能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大的金融家。”
      “其他两个呢?”安迪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两个在同样的经济竞争中只能算作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儿。那个高个子叫阿比·喀斯特勒;另一个叫朱利斯·翰墨尔。如果将这个地区像他俩这样人的档案也都收进我们那里的话,那警察总部就得将档案室扩大了。”
      克斯特里将雪茄从嘴角一边叼到另一边,那是以往好斗时的显著表现;但是,因为周围人的缘故,他取了下来,意味深长地吐了一口说:“无论何时,我宁愿碰到一个诚实的骗子,也不愿碰到奸险之人。”
      安迪·科里克富有同情心地咕哝了几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三个愉快的人。
      “你们确实明白了,伙伴们,不是吗?”恩斯通情绪化地说,充满深情地用胳膊搂着他客人的肩膀,表示了他起码的友善态度,“只是忙了点儿,但我不是个硬心肠的人。我希望我的妻子、孩子们、任何人都好,上帝保佑他们。而且,无论什么时候我也都会为你们尽一切所能的。”
      “你确实有些过于谨慎,刘。”翰墨尔说着郑重地看了看他。
      “礼拜二我们一起吃午饭。”喀斯特勒提议道,“或许,我们还可以谈谈你感兴趣的其他事儿。”
      “好呀!”恩斯通应道,“我们喝他个一醉方休。”
      “不要忘了你那几个可爱的孩子。”翰墨尔说。
      “不会的!”恩斯通咯咯地笑着说,并伸出他的食指和拇指,拇指冲上跷起的同时,往下扣动着,将食指对准翰墨尔的两眼之间。“让他们都兴奋!”三个人立刻又都欢快地哈哈大笑起来。恩斯通的客人似乎更加疯狂。
      这群人在门口多次握手、拍背、愉快地大笑着分手。随后,刘易斯·恩斯通便摇摇晃晃往回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梯。克斯特里又叼起一根雪茄,厌恶地绷紧下巴。
      “恩斯通住在这儿?”安迪问。
      “就住这儿。”克斯特里简单地说,“他在这里租了一套一年四万元租金的套房。”他忽然有些郁闷似的细想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如果我跟你讲些经历,你可别像那些孩子一样把我称做说谎的人。我想起一次——”
      侦探极为投入地讲述了一个冗长的逸事,并在讲述中加上许多修饰。安迪·科里克用一只灵敏的耳朵听着,随时留意着故事中转折时流露出来的阴谋情节,并有所保留地记下潜在的含义。他点燃一支烟,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空间。
      “——因此,警长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叫我离开,我也就走了。”克斯特里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安迪最后吸了口烟,将烟蒂在烟缸里按灭,轻声说:“谢谢这个提示,乔治。”
      乔治·克斯特里一个喷嚏,喷到了他的外套上。
      “我现在得走了,有时间再来见我。”
      他们朝临街的门口走去,经过他们左手边咨询服务的办公桌;桌边站着两个原本无精打采打瞌睡的饭店侍者。安迪早注意到他们,注意到他们在打瞌睡,像往常一样,安迪还细心注意到地毯的颜色,但是,他随即又看到他们的瞌睡倏忽不见了。他突然有种隐藏着激动的可疑感觉;这两个中的一个足以让人能听见的大声说着什么,克斯特里也听见了,他立即停下来,倏地转过身子。
      “怎么?”克斯特里查问道。
      “是恩斯通先生,长官。他刚刚自杀了。”
      克斯特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条消息对报纸来说,可能是条惊人的头版轰动消息;对他来说,却是个威胁到他夜间睡眠的消息,如果他有责任心的话。其实,他还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最好去查查看。你们说他自杀了?”
      “是的,长官。他的随从刚刚挂来电话。”
      克斯特里向两个侍者亮出了自己的警徽,其中一个侍者提供了楼层、房号。克斯特里疾步朝电梯奔跑过去。他笨拙却又很冷静地冲在前,安迪紧跟其后,他们登上近处的一部电梯。克斯特里把手插进口袋里,怒视着装有格构式的电梯门。安迪——这个突然造访者——小心避开他的目光,并在这个侦探几乎还很和蔼地跟他说话时,兴奋地抖动着。
      “说说看,安迪,我不是跟你说过那些家伙都像窃贼一样疯狂吗?恩斯通刚才看起来好像就有什么自杀迹象,否则他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呢?”
      仿佛任何金融家的死亡,尽管有原因,都是地球上的一次灾难,面临这样的案子,克斯特里不可能有很好的幽默感。幽默也只是他给某个人感觉上的印象;但是,除此之外,他的呆头呆脑却是实在的。下电梯后,他打发走跟来的侍者,大步迈向百万富翁那个房门。房门关着,听不见里面一点儿声音。他蛮横地拍打房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但只有六英寸宽,里面露出一张苍白、惶恐不安的脸。克斯特里又一次亮出他的警徽,房门这才拉大,他完全看清了这个神情惶恐不安的人,他是照片挂在大厅里的饭店助理经理。安迪跟着侦探进去了,试图表现出也是警官的样子。
      “这将是个可怕的丑闻,警长。”助理经理说。
      克斯特里透过升腾起来的烟云盯着他仔细看。“出事的当口儿,你就在这儿?”
      “不。我在楼下,在我办公室里。”
      克斯特里要收集任何可疑迹象,于是推开他走了进去。在助理经理的右边,立着另一个已过中年的男人,他的脸同样苍白。他穿着适度的黑色大衣和有条纹的裤子,一脸灰色的连鬓胡、一双无力的手垂落于身体两侧,他把自己看做比饭店助理经理更有无限权力的人——一个更尊贵的助理经理。
      “你是谁?”克斯特里查问道。
      “我是福勒,长官。恩斯通先生的随从。”
      “当时你在这儿?”
      “是的,长官。”
      “恩斯通先生当时在哪儿?”
      “在卧室里,长官。”
      他们穿过大厅走进卧室,助理经理自觉地走在前面。克斯特里突然停下来,用极文雅的态度说:“如果我想见你,能在你办公室里见到吗?”助理经理郑重地点点头,便自觉地转身走出套房,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
      刘易斯·恩斯通确实死了。他仰面躺在他那张大床床边,头歪向一边,上面有明显的两个洞,一个是子弹的进口一个是子弹的出口。显然就是这一颗子弹杀死的他。子弹成直角地射进他的右眼,留下唯有大口径的子弹、近距离射击才会留下的一道可怕的痕迹——那把枪还在他的右手下面。
      “拇指在扳机上。”克斯特里大声说道。
      他在床边坐下来,戴上手套,开始查看尸体。安迪·科里克仔细查看着房间。这是间很普通、很整洁的卧室,除了光亮、奢华的家具和附带的几件物件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连通阳台的是两扇法国式窗户,它们都关着,并且是在里面关死的。墙角有一个桌子,那上面有件唯一有点杂乱的外来物——一个被随意拉开的提包。里面有棕色的包装纸、一根不长的绳子、一个极普通的纸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个百万富翁只摘掉领带,解开了领子上的扣子,还没有脱衣服。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克斯特里问。
      “恩斯通先生同朋友吃晚餐,长官。”福勒解释道,“有一个叫喀斯特勒的先生……”
      “我认识他。他送他们走后回来,发生了什么?”
      “他直接上床了,长官。”
      “这个门是开着的吗?”
      “起初是开着的,长官。我问恩斯通先生早餐要吃什么,他叫我九点叫醒他。然后,他关上房门,我回到起居室。”
      “这个门你没有关上?”
      “是的,长官。我做了些清理工作。然后,我就听见了一声枪响。”
      “你知道恩斯通先生为什么要向自己开枪吗?”
      “不知道,长官。”
      克斯特里突然抬头朝房间另一边的房门望去。
      “那边是什么地方?”
      “另一间卧室,长官。恩斯通夫人的女佣和孩子们睡在那儿。”
      “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去了百慕大群岛,长官。我想他们明天会回来。”
      “那个提包里有什么,福勒?”安迪突然问道。
      这个随从盯着桌子上的提包说:“我不知道,长官。我想它一定是恩斯通先生的一个客人留下的。我给他们取外套时,看见它就放在餐桌上。恩斯通先生回来后,把它拿了进去。”
      “你没有听见他们谈到它吗?”
      “没有,长官。”
      这时,克斯特里抬头嘲笑地望着安迪说:“你干吗不拿出你的放大镜,仔细看看烟灰缸?”
      安迪歉意地笑笑。他就立在最近的门边。克斯特里的声音犹如打破安静的一声闷雷。就在他默默地站了半个钟头之时,随后赶来的警方人员在这间屋子里从不同角度对这具尸体进行拍照,提取各处的指印,警方的外科医师也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检查。所有程序对安迪来说都不陌生。在快结束时,他慢慢走进起居室。欢宴后的迹象还完全保留在那儿——咖啡杯子里的雪茄屁股、洒在衣服上的葡萄酒污渍、到处的面包屑和烟灰——但是这些都未引起他多大兴趣。
      他也不敢肯定,究竟什么能引起自己的兴趣;他绕着房间心不在焉地徘徊、凝视、不断思索着,恩斯通为何长期租用这样一套普通套房?而他本人除了好喝酒外,似乎同这家饭店一样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在这间屋子里,各面墙上和墙边的桌子上,差不多都有放大的照片,从照片上看,无不显露刘易斯·恩斯通与家人的亲密关系。
      在一张边桌上他看见了一件稀奇的玩具。它是个木制小盘子,盘子上有六七个围成一圈儿的木制家禽,它们的脖子上都有一个轴,盘子凹槽里有个木制圆球,当它沿凹槽转动时,家禽就会依次上下低头啄食盘子中的谷物——其实什么也没有。显然这是象征它们有啄食不完的供给。
      饶有兴趣地玩着这个玩具时,克斯特里突然的狂笑声把他引了出来,那时,警方的摄影师和指纹收集人都已走了。
      “这就是大侦探的工作!”克斯特里嘲笑道。
      “我认为非常精妙。”安迪看着福勒说,“那个玩具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吧?”
      “先生今天晚上带回来的,长官,准备明天送给安娜贝尔小姐。”随从福勒说,“恩斯通先生总是买些类似这样的稀奇玩具。他是个非常有爱心的父亲,长官。”
      克斯特里不满地咕哝了一声。随后说:“走吧,小伙子,我得回家啦。”
      安迪平静地点点头,同他一起走出来,走进电梯。电梯关门下行时,安迪问:“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克斯特里的牙使劲儿咬着另外一支雪茄说:“这家伙肯定是自杀。”
      接着克斯特里又半清醒地补充道:“他是自杀。你想要什么线索?”
      “他为什么自杀?”安迪似乎很幼稚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这些人都很古怪。或许他得到一百万时,丢失了一千万,或许他——
      “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我会告诉你的。”
      安迪·科里克回到家,睡眼惺忪。克斯特里说刘易斯·恩斯通是自杀,而且,现场确实也没有任何野蛮搏斗的痕迹,他的判断可能是对的;窗户关着并插着插销;其随从在起居室能看到房门和大厅;第二卧室有房门连通着,里面的窗户也关着,无人……或福勒本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安迪仔细回忆着恩斯通的每一句话和表情以及他返回电梯的印象──那是他本人在饭店大厅里看到的──恩斯通没有一点儿要自杀的迹象。唯一古怪和不可理解的是那个手势——握着拳头伸出食指和跷起拇指的表示,那通常是一把枪的形象比喻。这个令旁人难解的玩笑不仅引发恩斯通高兴得哈哈大笑,而且,他的客人也都愉快地响应着。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默契?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呢?于是,他再次从恩斯通房间里的一切想起:一张棕色包装纸和一个纸盒子,一个木制的小鸡啄食的盘子照片——纠缠成一团,并在他梦境中不断变化着。
      第二天十二点三十分,安迪发现自己已慢慢走进了克斯特里办公室外长长的走廊。推开房门,他看见大侦探正埋在一沓打印出来的报告上,嘴里不停地咀嚼着烟丝,他自己正在冥思苦想。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突然厉声说。
      安迪解开他外套纽扣,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香烟说:“你想出恩斯通为什么要自杀的问题了吗?”
      “我什么也没发现。”克斯特里用不合逻辑的句子强调说,“他的代理人说,他清理市场是事实——出售联合的斯通·米尔斯股票在昨天收盘了。或许他正通过另一个代理人做什么其他事。我们得把他找出来。”
      说完,克斯特里又埋进那些报告中。安迪很想走。但他忍不住又问道:“你见过喀斯特勒和翰墨尔了吗?”
      “我派人去叫他们来了。他们可能就要到了。”
      安迪没有走,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没有几分钟喀斯特勒和翰墨尔就到了。克斯特里用电话叫来个速记员,当这两个目击证人坐下时,克斯特里分别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烟。他翻开自己的案情概要。
      “阿比·喀斯特勒先生?”
      那个留着稀疏唇须的高个子男人点点头。“是。”
      “你认识恩斯通多久了?”
      “大约八九年了。”
      “合股时就认识?”
      “不。我们只是朋友。”
      “有过争吵吗?”
      “没有。”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一点儿不清楚,警官。这真令人震惊。他比我们都有钱。昨天晚上,我们同他在一起时,他的精神很正常,而且情绪还非常高涨。他的股票进项多得让人羡慕,而且,他家人正在回来的路上。每次他渴望见到他们时,他总是非常高兴。”
      “你握有联合斯通·米尔斯股吗?”
      “没有。”
      “你知道我们会对此进行调查吗?”
      喀斯特勒微微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有这个念头,不过,我的一切事务都会对检查开放的。”
      “你自己事业也一直很顺利吗?”
      “是。事实上,我亏损过一点儿。”喀斯特勒坦白地说。
      “你在哪方面亏损的?”
      “我正在运营国际棉线。”
      克斯特里伸手去够桌上的火柴,喀斯特勒却积极地抢在他前面给他点燃了烟。安迪·科里克突然发现喀斯特勒的眼神集中到了桌子上。与此同时,安迪还注意到,点燃火机燃料的仿佛是种电火花,喀斯特勒拇指压在按键上时,其声音与通常的火石完全不同,似乎有种机械转动声。
      安迪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张嘴就说:“你这是个新玩意儿,对吧?”
      喀斯特勒按着火转过身来说:“我想,你在商店里是买不到的。它是我自己的发明,也是我自己做的。”
      “真希望我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安迪愁眉苦脸地说,“我猜你一定钻研过这方面的技术。”
      喀斯特勒迟疑片刻后说:“我还是个孩子时,曾在一个电动机车间里干过。”他简短地解释后,便又转过身面对着克斯特里的桌子。
      克斯特里吸了两口烟后,转身对着戴眼镜、矮胖的那个人说:“是朱利斯·翰墨尔先生吗?”
      “是。”
      “你与喀斯特勒是合伙人吗?”
      “工作上的伙伴。”
      “在同一时间你也同恩斯通在一起吗?”
      “在一起——是的。”
      “昨天晚上吃饭时,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有关公司合并的事儿。我也在运营国际棉线。恩斯通其中一项业务就是世界纺织业。他的份额很高,而我们做得并不好,我们想,如果能吸引他在合作书上签字,定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恩斯通对此持什么态度?”
      翰墨尔摊开手说:“他认为在这上面对他没有足够的利。我们谈出了绝对的利益,但是他仍认为我们谈得不够充分。”
      “对此,你没有更坏的感觉?”
      “怎么没有。如果在所有的业务上都拒绝应时的合作,那彼此很可能将变成敌人,那也就不会有任何人再来奢谈今天的华尔街了。”
      “你知道恩斯通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
      安迪·科里克清了清嗓子突然又插进来疑问道:“你的第一件工作是什么,翰墨尔先生?”
      翰墨尔头一动不动,转了转眼睛说:“我在明尼阿波利斯(美国城市)一家商业部做销售部的心理学家。”
      克斯特里似乎对安迪的问话不屑一顾,也不管他还要问什么,便专横地结束了此次询问。他站起来同两个人随随便便地握了握手告别,并打发走了速记员。然后,他像个同类相食的动物一样狠盯着安迪。
      “你为什么不来当警察?”他郑重地说,“警察学院就在街对过。如果你想去,我愿意写封信送你进去。”
      安迪像躲在一辆装甲车里似的倏地向他掷过来一个雪球。
      “你这个大警棍!”他一反往日的平和吓人地反击道,“你以为自己是警察学院里能够教任何人破解谋杀案的教授?”
      克斯特里被这突然的爆发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吭哧着说:“你说是谋杀?恩斯通是自杀。”
      “不错。恩斯通是自杀。”安迪依然高声道,“但是,他就是这样被谋杀的。是他们让他自杀的。”
      “你说什么——威逼?”
      “不。”
      安迪用手向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他总是像那样考虑问题。他知道恩斯通是自杀,因为在当时那个环境中没有人能实施谋杀。除非福勒,就是那个随从,他也定是克斯特里怀疑的人,如果克斯特里有过怀疑的话。安迪认为,如果克斯特里真怀疑的话,那也真是太业余了。在那个现场没有人会实施谋杀而把自己置于嫌疑犯之中。那么,威逼呢?但是,他在饭店大厅里看见的刘易斯·恩斯通的表现决不像是在与威逼人诀别。此外,也没有旁人曾恐吓过他。一无信件,二无电话;如果有,福勒一定会知道。他怎么被威逼的呢?
      “不,不,不。”安迪说,“不是威逼。他们只是让恩斯通自己行事。”
      “他们只说,‘刘,你为什么认为你不是匹该被杀的马呢?’于是,恩斯通认为它是个好主意?”克斯特里嘲笑道。
      “对,是类似这样的话!”安迪严肃、认真地说,“你知道,恩斯通喜欢做任何让他孩子们高兴的事。”
      克斯特里缓缓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表情明显昭示,完全是在强烈地抑制着正在他舌尖上滚动的挖苦或嘲笑的爆发。
      “喀斯特勒和翰墨尔一定做了什么。”安迪说,“国际棉线业不景气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另一方面,恩斯通的事业——世界纺织业——却很好。喀斯特勒和翰墨尔已经使出了两种方法:一种是合股,另一种是让恩斯通自杀,这样,世界纺织业就会恐慌,他们就可能买进它们。如果你能看看今天下午的报纸,你就会明白,恩斯通的所有股票都会跌到低谷。在他的位置上没有人会不产生恐慌就自杀的,然而,恩斯通的股票生意却是他的一小部分,不足以让他恐慌。喀斯特勒和翰墨尔来吃晚餐是为了合股,但是如果恩斯通拒绝,他们就会拿出准备好的另一种方法。”
      “那会是什么方法?”克斯特里突然厉声说。但是因为有了刚才的第一次,在他质疑的嗓音中似乎有点儿战栗。
      “他们只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没让恩斯通留下遗言或遗书。”
      “不留言,人也会自杀。”
      “我知道。但是这种情况却很少。这就是我最初思考的问题。”
      “哦?”
      安迪用手揉乱自己的头发陷入又深一层的思索当中,他说:“你要明白,乔治,我在写侦探故事:写侦探故事其实就是对看见的事物进行苦思、筛选,进行总结、分析的过程。我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作家,你就会接触到很多的神秘事件和神秘人物,你必须把它们捆绑在一起后再加以分析。在故事的构思当中,你必须始终不断地考虑,‘当时A会做什么?B会做什么?C又会做什么?’你必须是个非同寻常的心理学家——就要像明尼阿波利斯一个商业部门里负责销售的心理学家那样。”
      克斯特里的雪茄从嘴里掉了出来,但是因几个未能完全理解的原因,他什么也没有说。安迪·科里克用同样不合逻辑的、又相当歉意的方式继续说:“销售心理学正是一门有关人类弱点的研究。你知道,那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情。我记得,世界上最大、最新奇制造品的一个经理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任何一个新玩具的生产决策中最明智的测试途径就是该产品是否对中年商人具有吸引力。的确如此!如果非凡的、享誉世界的商人不喜欢,那他们就决不会帮助创建一个销售策略和体系,那么,各个国家无论贫穷的、富有的以及具有世界成绩的人的命运都会被关押在黄金桶里,也就是拿着金饭碗在讨饭。”
      说着,安迪突然睁大眼睛——它们出乎意料的明亮,仿佛在盯着几个看不清的模糊世界,他的思想被分隔成一个个有形的东西。“刘易斯·恩斯通正是那种人。”他说。
      “你还在想着你玩过的那个玩具?”克斯特里烦躁地问。
      “是,不仅想那个,而且还在想我们听见、看见的其他事情,还有那些照片,你注意到了吗?”
      “没有。”
      “它们中有一张是恩斯通正在玩一列有发条装置的火车;另一张是他膝盖上盖着毛毯正在玩一只小熊;还有一张是他正在制作旋转木马的模型。大部分照片几乎都类似这个情景,他的孩子们都在同他一起玩。难道你就没看出恩斯通正处在精力最旺盛的时期?”
      手里一直在玩弄着一支铅笔的克斯特里耸耸肩,说:“你还是跟我讲讲谋杀吧。”
      “我必须自己找到它。”安迪绅士地说,“你明白,它是专业人员的问题,需要一个个地进行筛选。恩斯通不仅有个幸福婚姻,还有个幸福的家庭。而且,幸福得没有被胁迫的理由,不像华尔街其他赌徒常常引起他人的不满。在他的良心上、富有和更富有的良心上什么污点也没有——他们如何会让他自杀?如果我一直在写他这个故事,我就会思索,我如何才能让他自杀呢?”


      “他会告诉你的,他有致命的心理病态。”克斯特里说,“他为此倒下了。”
      安迪摇了摇头。
      “不。如果我当过医生——或许就当过。如果喀斯特勒或者翰墨尔对他威逼过什么,就可能会留下一些证据。然而他看起来已知道这件事,他哪里来的致命的心理病态呢?”
      “因此,你认为是谋杀?”克斯特里说,“那你去‘侦破’它吧。”
      “首先,我们看到了很多线索。”安迪说,“不过,我也只有恩斯通的有关身份,了解一点儿他的嗜好。然后,才又有了一个翰墨尔,是个心理学家的翰墨尔。这正好,因为我本人也是个心理学家,他的思维方式同我的一样。另一个是喀斯特勒,是个会发明机械小玩意儿的喀斯特勒,而且自己制作。他又从未轻易露出过,乔治,这些给我提供出我们忽视的另一个线索。还有就是那个纸盒子,也就是在恩斯通桌子上提包里的那个,用棕色纸包着的。你知道,福勒说,他认为那个提包不是喀斯特勒就是翰墨尔放在那儿的。你把它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
      “能把它拿上来吗?”
      克斯特里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随后,他用刽子手拉绞索的姿势,拉过话机。
      “如果你想要枪,也会有的。”克斯特里说。
      “想要,太好了。”安迪性急地说,“我确实需要把枪。”
      克斯特里对着电话讲过后,便静静地坐在那儿,与安迪彼此看着,直到那个提包被送来。克斯特里默默地看着,强忍住心中要蹦出来的嘲笑,他想看看安迪是如何自圆其说地把自己关进那个空幻世界里的。每次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安迪总是端坐在椅子边沿,像个男孩似的把自己的头发弄乱。
      安迪走到桌边,拿起枪,把它装进盒子里。枪放进盒子里非常合适。


      “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乔治。他们用盒子装上这把枪给的恩斯通。”
      “于是,恩斯通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就自杀了?”克斯特里说。
      “正是这样。”安迪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哦,为了一个杂种式的嗜好!”克斯特里说。
      “好啦,你没吃饭吧?”安迪激动地跳起来说,“走,跟我去吃午饭,我认识一个新地方。”
      克斯特里从抽屉里抓起一把雪茄,塞进口袋里,把帽子扣到头上。他们出来坐上一辆出租车。
      克斯特里嘟囔着坐上车。安迪坐在座位边上,就像他坐在克斯特里办公室椅子边上一样,静静地摆弄着他的帽檐儿。安迪看着窗外房屋的门牌号码,叫出租车停在帕克大道拐角附近。下车后,他在前面领着跨进一幢公寓楼,进入电梯。他对开电梯的人说了克斯特里没有听见的一句话。
      “这是哪儿?”克斯特里问,那时电梯已在上升了,“一个非法经营的新酒店?”
      “是个新地方。”安迪说。
      他们走出电梯,沿走廊缓步走着,两人谁也没有讲话。安迪按响其中一个门铃。房门被一个穿着行会制服的日本人打开。但只开了一点儿。
      “警察厅的。”安迪推开房门毫不客气地说,同时把他挤压到墙边儿。
      就在又有人要拦住他时,他已大步走进了客厅。克斯特里像是从惊愣的瞬间醒悟过来,紧跟着他;这时,那个日本男仆也跟了上来。
      “抱歉,长官——喀斯特勒先生出去了。”
      克斯特里用大块儿头挡住日本人。扫视了一圈儿后,侦探脸上的所有愉快神情逐渐消失,最后让位给诧异和愤怒。他问安迪:“你这是个什么鬼玩笑?”
      “不是玩笑,乔治。”安迪说,“我只想看看我是否能找出什么——就是我们刚谈到的那件东西……”
      安迪的眼睛急速地扫了这个房间一圈儿,然后,那双眼睛在一张廉价、膝部下有空隙的大写字台上亮起来。写字台上垫着一块厚厚的胶垫。上面有一小盘电线、一个小钻机、一个收音机。安迪大步跨到桌子边伸手就拉抽屉。抽屉里有各种各样的工具、各种标准的电线和螺丝、零散的轮子、套筒、螺栓、铁、铜皮等废料——乱七八糟的堆积在里面,就像个专业的机器车间的工具箱。随后,他又拉另一个抽屉,它是锁着的。他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把大号起子就插进锁扣里,用一种熟练的动作突然用力一别,打开了它。
      克斯特里吼叫一声,跨过房间欲制止安迪的鲁莽行动。安迪的手已伸进抽屉,拿出一把镀铬的左轮手枪。它跟刘易斯·恩斯通自杀的那把一模一样。安迪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右眼,把拇指放到扳机上,就像恩斯通握它的样子。克斯特里顿住,又悄悄移向前,突然挥动胳膊打掉轮盘已转动的手枪,枪响了;接着,他抓住安迪衣领,把他提离了地面。
      “如果你再随便动这里的什么东西,你的下巴就会碎裂。”
      安迪看着紧张的侦探笑了起来。
      “别生气,乔治,这才是恩斯通想玩的那把枪!”
      那个日本人在那边的一个桌子那儿正要挂电话。克斯特里放下安迪,猛地一拉,把那个日本人扯到一边,亮出自己的警徽的同时吼道:“我是警察厅的,我想叫你挂电话时,自然会叫你的。”
      他又返回来对着安迪,“现在,你在这儿还要找什么?”
      “就是这把枪,乔治。恩斯通的玩具。”
      安迪从地上拾起那把枪,并把它对准自己的眼睛又扣动了扳机——扣动,又松开,一次次地连续着。枪内转轮流畅地转动着,仿佛这个转轮在机械性地不停地工作着。然后,他把这把枪直接对准克斯特里的脸,继续扣动扳机。克斯特里僵硬地盯着枪筒,看见黑洞里一次次冒出光圈儿。他仿佛看见某部电影中一个男孩正朝一个盗贼开枪射击的情景。枪管里喷发出的光亮实质上很小、无足轻重,但却十分逼真。它延续了大约十秒,随后,这个枪管就变黑了。
      “喀斯特勒的礼物是送给恩斯通儿子的。”安迪平静地说,“这是他自己设计制造的。当然,他有这样的天分。你没看见这些不用电池就能工作的电动闪光吗?它其实是个微型电动机。克斯特里将这个微型电动机装进枪里。然后,他把胶片齿轮再安装进去。它就变成了个非常精美的新玩具,乔治,无论谁一定都会喜欢。他们把它送给恩斯通,当他们谈合股的事,他又没有其他事可做时,他们送上了这把玩具手枪让他玩,这个新奇的玩具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就在晚餐的那段时间,他们又把它拿走,装进纸盒子里。晚餐快结束时,他们再次把盒子给他。这次给的却是装着另一把真正手枪的盒子。”
      克斯特里吃惊地像一只公鸡似的一次次叼他的雪茄。最后,他说:“他们如何断定,他不会等到家人回来,为逗弄孩子们,朝他儿子开枪,安迪?”
      “这是因为有了翰墨尔的原因。他知道恩斯通不会让自己的手离开像那样美妙的玩具的;而且,就在他们离开前,完全可以肯定,他提醒过恩斯通这最后一件东西。他确实是个心理学家。”
      安迪·科里克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向后梳理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我只不过找到了一个工具杂货铺,乔治。”他谦虚地说。
      克斯特里尴尬地吞咽了口唾沫,抓起了电话。
      一把玩具手枪结束了一个金融巨头的生命,这似乎不可想象。当然,这一切是不符合逻辑的,推理文章就希图把不合逻辑的事说圆了。
      家庭幸福,酷爱摆弄玩具的金融巨头恩斯通死于自杀,而且是一把玩具手枪,有人推测说是股票大跌引起的金融动荡,让这个原本富有的商人最终走向了绝路。也有人说,他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真相究竟如何,心理学家的推理让人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即便是一把玩具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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