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悬念小说更刺激的事》作者：【美】A.赫特库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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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飞机旅行是枯燥乏味的,为了打发时间,我会买一本悬念杂志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一次,我的注意力却不在杂志上。坐在我身旁的旅客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衣着保守,大概四十岁左右,双下巴,有一双褐色的眼睛。我一直想和他聊聊天,却又找不到话题。飞机起飞之后,我解开安全带,这时他突然开口了:“你是个悬念小说迷?”他看着我手中的杂志。
　　“算不上。”我说,“打发时间而已。”
　　“我也喜欢读悬念小说。”他说,“不过,我的目的是为了更多地了解犯罪手法。”
　　我开玩笑说:“你这样说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以为你是个歹徒,正在研究怎么作案。”
　　他笑了:“实际上,我在银行工作。银行里有钱,而钱吸引歹徒。我想对抢劫银行之类的犯罪多做些了解,以免我工作的银行出事。如此而已。”
　　“你经历过这类事情吗?”我好奇地问, “我是说,你工作的银行被抢劫过吗?”
　　他点点头。“多年前,我在加利福尼亚一个小镇上的一家商业银行工作,亲身经历过一次银行抢劫。所以,我知道这种事随时都可能发生。这也正是我经常读悬念小说的原因。”
　　“听起来似乎很惊险。”我说。
　　“可以这么说。”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看着机舱的顶棚,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正在回忆那段往事,“的确很惊险,很刺激。”
　　“愿意给我讲讲吗?”我说。这可比看悬念杂志有趣多了。
　　“我担心你会厌烦的。”他睁开眼睛,“不过,好吧,如果你愿意听,我说说也无妨。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是……”他又眯缝起眼睛回想了片刻,“是二十年前吧,当时我是银行里的助理出纳,一个真正的小职员。我所在的那家银行办理夜间存款,镇上的商人可以在商店关门之前把现金存到银行里。每逢周四,镇上所有的商店都到晚上九点钟才关门,因此,每到星期五上午,银行里总是有许多头天夜间存入的现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怕我不了解银行的运作情况,“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在洛杉矶有一家运动用品店。”我说,“我也经常到银行办理夜间存款。”
　　“真的?”他惊异地看着我,“洛杉矶可是一个好地方。”他感叹道,接着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当时,每天早上到银行清理头天的夜间存款是我的主要工作之一。我要把这些钱清点好,放在出纳的办公桌上。所以,我经常是银行里第一个上班的人,其他的同事要在银行开始营业前十五分钟才会陆续到来。我每天到得都很早。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之后,还有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银行才会开门营业。我很喜欢那段时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看看我,还没等我回答,继续说,“那时候只有你独自一人,整个银行里空空荡荡,你会感觉整个银行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能明白那种感受。”
　　“一天早晨,和平时一样,我八点钟离开家,照例在公共汽车站等车。这时一辆灰色福特开过来,停在公共汽车站旁边,司机探出头问我要不要搭便车。我说当然,于是他打开车门,我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
　　“这似乎有点不太谨慎。”我说,“在那些悬念小说里,如果有一个陌生人无端地请你搭便车,那么他一定另有所图。或许你应该客气地拒绝他,然后继续等你的公共汽车。”
　　“你说得对。可那天早上我真的是一点提防都没有。结果上车之后,我发现后座上还有两个人,坐在右边的那个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正对着我。我被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老实说,当时我根本没打算反抗,甚至没打算呼救。仅仅是看到那人手里的枪,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我一句话没说,车里的那几个家伙也一言不发,开着车向银行驶去。银行背后是条小巷,在那里有个后门,仅供银行职员进出。早上这个时候,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福特车就停在银行后面,那正是我平常进出的地方。当时我就想,他们似乎对我平时的活动规律很了解。
　　“‘到了,朋友!’持枪的男人示意我下车,坐在后座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下了车。这时我才发现,持枪的男人身材瘦高,头发金黄。另一个比较粗壮,黑头发,而且很长,几乎到了肩膀上。瘦高个让司机待在车上,然后命令我,‘开门!’他的声音并不显得凶狠,语调自然,不慌不忙,好像他所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许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只有老老实实照办——当枪口对着你的时候,没什么可犹豫的。于是我掏出钥匙。当我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表针指着八点十五分,离警卫和同事们上班还有好一会儿。让我感到一丝安慰的是,地下金库设有电子锁,时间定在银行开门营业之前几分钟,我敢肯定他们没办法打开电子锁,除非等到开门的时间。
　　“可是,当我们走进银行之后,高个子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刚刚产生的那一点点安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夜间存款!’我立即明白了,他们知道我每天的工作规律。他们肯定监视了我很长时间,我猜那就是罪犯们所谓的‘踩点’。”说到这里,他突然问我,“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有些得意,仿佛我应该称赞他从犯罪小说中学到的歹徒们的“行话”。但一个穿着打扮一本正经的银行家说黑社会行话,在我看来有点滑稽。不过我还是点头表示同意,以此鼓励他继续把故事讲完。
　　“他们似乎很清楚夜间存款平时都放在什么地方——靠近大门旁边有一排壁柜倚墙而立,夜间存款就放在那儿。现在的银行大门都是透明的防弹玻璃做的,还装有摄像头、红外线报警装置,可那时候没这么先进。我所在的那家银行的玻璃门后面只有一扇百叶窗。因为我们副经理的办公桌就在大门的右边,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会照到他的办公桌上。于是这扇百叶窗就会随着太阳高度的变化逐渐放低,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来上班,再把它拉上去。每天早晨,在我清点头天的夜间存款之前,拉上百叶窗是我的第一项工作……”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着我,“那时候我是银行里最低级的职员,有很多零星的工作要做,简直就是个杂役。”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继续他的故事。
　　“说来也怪,虽然枪就顶着我的后背,但习惯的力量居然胜过一切。经过前门时,我下意识地走过去要拉起那道百叶窗。跟在我后面的男人立刻用枪管使劲顶了顶我的后背:‘站住!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只得告诉他,我只是要把百叶窗拉上去而已,这是我每天的工作。他打断我的话:‘假如你不介意的话,今天就不必了。我可不希望街上每个人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
　　“当我们走近存放夜间存款的壁柜时,我想我还是应该为挽救银行的财产作一些象征性的努力,尽管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不会有什么作用。我犹犹豫豫地说:‘我打不开这个柜子,柜子有专用钥匙,在出纳那里,他要到九点钟才上班。’
　　“粗壮的家伙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枪,走过去站在大门旁,透过百叶窗观察外面的情况。瘦高个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枪,冷冷地说:‘别和我耍花招,我知道每天早上是谁打开这个柜子!别磨蹭了,快点把柜子打开!’你看,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乖乖地掏出钥匙,打开壁柜。”
　　“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我安慰他。
　　“那天是星期五,柜子里有很多现金,还有支票,都是商人在头天夜间存进来的。瘦高个很满意,他命令我:‘全部取出来,放在这里面。’他递给我一个黑色手提箱。
　　“我只有照他的吩咐做。不过,我尽量拖延时间,动作尽可能慢一些,还要慢得不露痕迹。但这没什么用。当我将所有的现金和支票都放进手提箱时,也不过是八点三十分。你知道,以往我是很喜欢早上这段时间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痛恨早上的时间过得这么慢。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从没考虑过,那就是当他们离开时,他们会怎样处置我。我十分遗憾地意识到,我见过他们的面孔,我可以向警方描述他们的长相,我也记得他们那辆福特车的车牌。我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躺到地上。’瘦高个命令。我照办了,躺在大厅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只觉得浑身冰凉。我听天由命。就在这时候,电话突然铃响了。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那声音十分刺耳。我被吓了一跳,然后意识到那是大门旁副经理办公桌上的电话。瘦高个用枪对着我。‘你!接电话!’他的语气不再那么不慌不忙了,很显然,这个意外的电话也出乎他的预料。他接着说:‘自然点,小子!不然的话,你就没机会活着接另一个电话了。快去!’
　　“我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电话铃已经响了三遍。我走到副经理办公桌前,瘦高个紧跟在我后面。另外那个在窗前观察外面动静的粗壮的家伙没有说话,但他手里的枪也指着我。‘把听筒移开一点,不要紧贴在耳朵上。’瘦高个低声警告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听听电话的内容。我拿起听筒,听筒离耳朵远远的,以便瘦高个能听见,然后清清喉咙说:‘喂?’
　　“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国家商业银行吗?’我尽量清晰地回答:‘是的,先生。’对方问:‘你们今天下午几点关门?’瘦高个扬起两道眉毛,低声命令我:‘告诉他!’于是我对着话筒说:‘三点半关门。’对方说了一句‘谢谢’,接着我们都听见挂断电话的咔嚓声。
　　“我放下电话,我的额头在冒汗,觉得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我看到另一个粗壮家伙的枪正对着我,相距不过五英尺。我忍不住双腿直打战。高个子似乎松了一口气。‘怀特,’他招呼他的同伙,‘回到门口去。’然后对我挥挥手里的枪,‘小子,回你原先的地方去。’我只得再次躺在地上。‘我们有的是时间,’他对同伙说,‘看住这小子,我去翻翻出纳的抽屉。’然后,他就不见了,我可以听见开关抽屉的声音,然后是咒骂声,因为抽屉里没有现金。
　　“我躺在地上,正好可以看见挂在墙上的壁钟,分针正一点一点地移动,每移动一格就仿佛一千年那样漫长。瘦高个再次回来时,分针似乎只移动了四格。他左手拎着提箱,右手握枪,示意怀特去银行后面的方向,也就是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这就是说,他们不打算等到地下金库的电子锁打开的时候。他们打算离开了。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紧张得都快失去意识了,因为这也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刻。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怀特用枪指着我,‘他怎么办?’瘦高个回答,‘把他给做了,就像我早先告诉你的。’”
　　“‘把他做了’可以有很多种意思。我不知道他们的意思是杀掉我,还是打昏我,或是其他什么。我看见怀特握住枪管,用枪柄朝我的头部打过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含笑,“当时我真的是差点儿被吓死了。”
　　“不过,看来他们似乎是对你手下留情了。”我说,“否则你也不会有机会给我讲这个故事。”
　　“确实如此。”他说,“后来警方发现,抢劫犯开到银行的那辆福特车是偷来的,在半英里外他们还准备了另外一部汽车。他们不是加州人,镇上更没有人认识他们,所以他们认为没必要杀死我。”
　　“然后呢?”我问,这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听众理当问的问题。
　　“当他们从后门逃走时,警察把他们抓住了。”他说,“他们还在银行里面的时候,警方就把银行团团围住了。”
　　“警察?”我惊讶地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时候,我感觉到飞机正在下降。目的地就要到了。
　　“辛普森报的警。”他说。
　　“谁是辛普森?”我迷惑不解。
　　“我的中学同学。”他说,“他当时是银行的出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怎么会报警的?”
　　“还记得那个电话吗?那个电话是他打的。他问我银行几点钟关门,我告诉他三点半,但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银行是三点整关门。这等于是信号,于是他报了警。”
　　我看见机场跑道向我们迎面而来,接着又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飞机着陆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太明白。我问他:“你的意思是说你和辛普森事先就有安排?”
　　“当然。”他微笑着,似乎对我惊讶的表情颇为满意,“我喜欢有备无患,这是辛普森和我事先商量好的。”
　　“等等。”我说,“即便如此,辛普森怎么会在这天早上给你打电话?难道他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吗?”
　　“不,不是这样!辛普森是个光棍,还没有家。”他说,好像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银行所在的那条街上有一家好妈妈咖啡店,他每天早上上班前都要到那里吃早餐,因此每天早上大约八点二十分,他会从银行门前经过。当他从门前经过时,如果发现百叶窗仍然没有拉起来,他就会给银行打电话,问银行几点关门。假如我的回答不是三点,那就表示要报警;假如是我之外的其他人接电话,也要报警;假如没有人接电话,同样要报警。”说到这儿,他耸耸肩,“你知道,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假如你生病了,在某个上午没有按时上班,因此没有拉起百叶窗,那该怎么办?”
　　“假如是这样,在他去咖啡店之前,我妻子就会打电话告诉他,百叶窗没有人拉上。”
　　“如果辛普森在抢劫那天生病了呢?”我问。
　　“那种情况不大可能出现。”他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飞机停稳时,我解开安全带。“这种事对你来说有点不公平,不是吗?你冒着生命危险,差点送了命,而你那位朋友辛普森却在咖啡店里悠闲地吃早餐。”
　　我们同时站起身,我拿起帽子和外套。
　　“是的,我想那是事实。”他说,“可那时候我们年轻,希望体验紧张刺激的生活。你可能没有这种体会,当枪柄向你头部抡过来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昏迷两小时之后你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这种体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那么,你现在还在国家商业银行做事吗?”我问。
　　“是的,还干老本行,辛普森也是。他现在是银行董事。”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报偿。那么,你呢?”
　　“我是董事会主席。”他微笑着说,“你知道,我仍然在冒险。”
　　我们一起走下飞机,走出机场,我稍微落后他一点。我的外套搭在右臂上,当我们步入机场大厅时,我用藏在外套下的右手食指顶着他的后背,不慌不忙地对他说:“左转,进男洗手间。”
　　他愣怔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洗手间?为什么?”
　　“现在,别跟我说什么唯一的钥匙在出纳手中。”我的手指加了一把劲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朝洗手间走去。
　　“到了,进去吧!”我们进入洗手间,里面没有人,正如我希望的那样。
　　关上门之后,我的手指离开了他的后背,他转过身来认真地打量我,终于,他认出来了。
　　“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可胖了不少。你在洛杉矶真有一家运动用品商店吗?”
　　“这是我的梦想。”我笑着对他说,“我在一家运动用品商店当店员。不过目前我有一个机会把它买下来,假如下周前我能筹到两万美元的话。”
　　“这么说,你改邪归正了?”他问。
　　“自从出狱后,我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举起右手,“瞧,我根本就没有枪,你忘了,我根本没办法把武器带上飞机。”
　　“你为什么不去贷款?”他问。
　　“你是银行家,难道你愿意把钱借给一个抢劫犯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又没有试过。”
　　“我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吗。”
　　“因此你跟随我到机场,上了飞机,是不是?”
　　“是的,我碰巧看见你走出银行,拎着行李,上了开往机场的出租车。我立刻认出了你,所以跟随你到机场,买了同一班的飞机票。”
　　他点点头,面无表情:“两万美元?”
　　“是的,只要两万美元,但是我没有抵押品。”
　　他沉吟了片刻。“那天,你叫那个名叫怀特的家伙‘做掉我’,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就像一只待宰羔羊,绝望无助。”
　　“就像我现在的情况一样。”我说,“我知道,那件事我并不觉得光彩。不过你应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如果没有那次抢劫,你和辛普森就不会受到上司的注意,那么,你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
　　他沉默了好久才说:“没错,正是因为那件事,我才得到了重用。以前我从来没从另外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想我是欠你一点,辛普森也是。”
　　“那么,你们每人借我一万美元如何?就算是私人贷款,我会还你的。”
　　“我相信你会还的。”他掏出支票簿,签了一张两万美元的支票。
　　我接过支票,然后和他友好地握手。他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带我到这里?为什么不在飞机上或大厅里管我借钱?我想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向我说明情况,我是会把这些钱借给你的。”
　　我看着洗手间四周镶嵌着光滑的瓷砖的墙,笑着对他说:“这儿没有百叶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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