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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神秘的鳏夫》作者:【英】苏珊·荷瓦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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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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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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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9 15:3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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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查理·马谢尔松,人们对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杀死了他的妻子,第二件事就是他还不到四十岁就捞到了一大笔家产,第三件事就是他要以一百万英镑的高价出卖克拉蒙德城堡,以便移居到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上,在那里驾驶着自己的私人喷气机与女秘书们、情妇们无忧无虑地生活。
    “亲爱的,您千万不要听信这些鬼话。”乡村医生的妻子凯蒂·克莱德说:“查理不过是个32岁的鳏夫,一心想在佛罗里达买一块土地罢了。”
    “但他确实有很大的家业啊!”我反驳道,因为大家都把他说成是一个十足的资本家。
    “那太夸张了,”凯蒂决断地说,“他是通过结婚,才得到了一百万美元。索菲是一个美国巨富的独生女。那美国人在晚年移居爱尔兰,以养猪度过余生。就我所知,老人死后,全部财产都归索菲所有了。”
    “说到他妻子,我听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传闻……”
    “我的天啊,说查理把她杀了,那完全是一派胡言!——村子里的人实在太可恶了,他们用这些荒唐的鬼话吓唬自己。好了,您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之后,自己就会体会到这一点的……”
    乡村生活对于我确实是陌生的。我在伦敦近郊长大,独身在一所公寓住了不久,就认识了斯图尔特。本来,我根本不打算在二十三岁就开始过那种被人庇护和无所事事的已婚妇女的生活。但是遇到斯图尔特之后,我的独立自主性在一夜之间似乎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朋友们惊讶地问我:“你的工作怎么办?你的事业怎么办?”我只是笑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一片好心的朋友劝告我:与我相比,斯图尔特太老,况且他还是作家,作家总是靠不住的。再说,他又过了那么久的独身生活,是无法长期忍受家庭生活的枷锁的。只要我还稍微有一点理智,就应该只与他同居,过几年再说,而不要不顾一切地走上结婚的圣坛。
    “我已经与他共同生活了三个月,我认为这已经够长了。”我坚定地说,“我是比较守旧的,我对生活的期望不只是转瞬即逝的廉价的爱,我的期望比那要高得多。
    我们在十二月结婚,在奥地利滑雪度过蜜月,过完年后就返回了我们在伦敦的住宅。斯图尔特不是个无名的收入微薄的末流作者,而是个很有成就的侦破小说作家。他在苏萨克斯地区的小村庄克拉蒙德有一幢房子,每年都在那里住几个月。但是命运不许我们在那里共同度过整个夏天。春天,他在一次车祸中丧失了生命。那时我们结婚才四个月。
    葬礼之后,为了避开令人无法忍受的同情和怜悯,也为了使自己振作起来,我必须离开伦敦,决定到克拉蒙德来。在这里,一方面可以使我的内心靠近斯图尔特,另一方面又可以远离对他可怕死亡的驱逐不断的回忆。
    在克拉蒙德,我住在村正中的一幢小房子里。它是斯图尔特在很久以前得到的他姑妈的遗产。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是教堂。在这里,我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查理·马谢尔松的谣传。他是克拉蒙德城堡的主人,但却并不经常光顾这里。
    我的主要消息来源,当然是我家的清洁工。乡村本是传播流言蜚语的是非之地,但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源于一个男人,我的清洁工杰福·布里格斯。起初,斯图尔特雇用他只是为了让他在自己不在时照看一下房子。但不久之后,他就由按小时计工资的看房子的人变成了擦窗工人,最后又变成了专业清洁工。他的勤勉传遍了全村,没过多久他就争取到了一批可靠的顾主,他定期为他们服务。
    “就这样,他挣了不少钱,”斯图尔特有次说,“而且都装进自己的腰包。我敢打赌,他从来不交税。杰福是相当贪心的。”
    杰福的成功是势在必然的。他的年龄才四十上下,身体强壮有力,适合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脸上总闪烁着知足安命的诚实正直的光泽。因此,当我听说他在沃亭附近的住宅区有一幢房子,他与老婆和三个孩子在那里有个温暖的家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我负责给城堡擦窗子,”他对我说,“但是我不认为是在为马谢尔松先生干活。您知道他老婆的事吗?六年里她生了四个孩子,生最后一个孩子时她难产死了。我老婆说,这是名副其实的谋杀。”
    “那么,马谢尔松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①”
    “别逗了!马谢尔松先生只是想让她早点送命,好使自己可以放开手在伦敦做生意,同时和鬼知道什么人尽情享乐。”
    我没有兴趣聆听任何流言蜚语,抓住时机走出厨房,离开了他。我觉得和别人说话很费神不愿意搅到村里的社交圈子中,虽然我只认识很少几个人。
    欧文·克莱德医生的妻子凯蒂·克莱德给我送来自己烘的蛋糕。她的小姑杰恩与哥哥欧文同开一家诊所,曾经开车带我兜风。牧师是个叫伍德布里吉的年轻人,他把当地教堂印的小册子硬塞给我。村里的其他头面人物也都到我这儿来转了一圈,对我光临克拉蒙德表示欢迎。
    在绝望的心情中,我甚至想返回伦敦,到那里去寻找我所渴望的宁静。这时,有人告诉我,马谢尔松先生在妻子死了一年以后第一次回到了克拉蒙德城堡。
    “我听说你们城堡的主人又来视察他的产业了,”当凯蒂的小姑杰恩·克莱德医生给我开安眠药时,我对她说。
    “啊,是的,”杰恩说,她长着清秀的红头发,大概比我大十岁,“他叫查理·马谢尔松。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每次我与斯图尔特来克拉蒙德,他都不在。”斯图尔特在原则上敌视所有富豪,除了偶尔把查理·马谢尔松称为资本家猪猡之外,就很少提到他。当然,我克制住自己,没有在杰恩面前重复斯图尔特对他的称呼。
    当天晚上,靠这些安眠药我睡了几周以来的第一个好觉,第二天早上觉得自己精神好多了。因此我接受了凯蒂请我去参加聚会的邀请。放下电话之后,我又后悔起来,下午我给凯蒂打电话,想对她说我突然感到头痛。
    然而,还不等我说出托词,凯蒂就在话筒里抢先说道:“亲爱的,作好认识我们的传奇人物的准备吧!虽然他的女秘书在电话中拒绝了我的邀请,但是我很幸运地在加油站碰到了查理。我直接把我的微型汽车开到他的洛里斯·洛伊恩牌汽车旁,于是他再也没有办法拒绝我了……”
    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应该亲眼看看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这是我几天来第一次对人们感到兴趣,所以,我觉得这是身体开始复原的好征兆。我去参加了聚会。
    当别人介绍我与查理·马谢尔松相识时,我立即意识到,他正是那种会招惹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攻击的人。他有一股蛮勇的气质,那是心神不定和烦闷无聊的两种情绪奇怪的混合物。有钱人尽管衣冠楚楚,但往往摆脱不了这种明显的特征。
    他的西装衣料质地上等,却没有得到悉心养护,上面粘着邋遢的斑迹,使他显得有些不修边幅。黑色的头发稍显太长,手指被香烟熏得焦黄。看来他是认真地刮了胡子,但下巴和两颊上浅灰色的胡子茬却又使人认为,他每天应该刮两次。一双蓝眼睛分得很开,鼻子又长又窄,嘴的线条生硬而决断。他周身洋溢出一种令人感觉紧张的气氛。
    “赛莉,这是查理·马谢尔松。查理,请允许我……啊,对不起,”不等说完,身着绚丽的花连衣裙的凯蒂又忙着去接待新到的客人去了。
    “认识您,我很高兴,”说话间,我头一次感到这句话是那样的俗气,“我常常听人谈到您。”
    “嗯,”查理·马谢尔松说,“我希望你只相信那些议论中最糟糕的部分,因为只有它们才最接近真实。”
    “真是一种宿命论的世界观,马谢尔松先生,”站在我身边的年轻牧师也参加了我们的谈话,“您真的这么想吗?”
    “你好,查理,”杰恩·克莱德医生一手拿酒杯、一手夹香烟来到我们身边,“欢迎你来克拉蒙德。”
    “谢谢,杰恩。你还一直在抽烟?”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负担。其它的我都摆脱了。”接着他转向牧师,“彼得,您老是得意地在胸前佩戴一个佛像徽章,可是您又鼓吹全基督教会的自由运动,这是不是太格格不入?”
    她的哥哥欧文·克莱德医生也从我身后插过来:“您好,赛莉!您好,查理!我真高兴,您到底还是来了。”
    “您的妻子是那么恳切地邀请我,使我根本无法拒绝——您也知道,事情就是这样。”查理·马谢尔松说。
    片刻沉默。克莱德医生是一位身材高大头发斑白的先生。他比他圆滑世故的妹妹年长一些,顾虑也就多一些,他红着脸窘迫地躲开了众人的目光。幸亏凯蒂拖着飘拂的连衣裙返回到我们身边,使谈话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亲爱的,你们怎么都绷着脸?欧文,亲爱的,给大家倒饮料。彼得,波丁市圣·吉勒斯学校的校长想与你谈谈梵蒂冈。杰恩,对不起,我想暂时带查理离开一下,如果……”
    “当然可以,”杰恩回答,“他毕竟不是我的财产。”说着她走向了另一群客人。
    “你的孩子好吗?查理。”
    “很好。你们的孩子也好吗?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是最淘气的年龄了。你们的房子管理得真好。”
    “亲爱的,我们的清洁工实在是太棒了。他替我们所有人工作,为我们打扫住房和诊所,为彼得打扫教堂,为赛莉打扫卡帕尔别墅。”
    “卡帕尔别墅?”查理重复,双眼盯住我,“我的天,您是斯图尔特·梅纳德的遗孀?”他绷得紧紧的嘴唇松弛了。瞬刻间,黑色的眼睛中闪过了真诚的同情。“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太认识您的丈夫。但是我有点同病相怜……”他顿住了。
    “失去亲人,”我想,“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啊!”
    “我的天啊,”凯蒂尖叫起来,“我差点把白酒忘了,它在冰箱的低温柜里。请允许我离开片刻。”
    此刻,只剩我们两人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对他的同情表示感谢。没等我开口,他就说:“内疚的感觉是最难忍受的,对吗?如果毕生为某件事内疚……”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聚会上的这种肤浅饶舌使我一时觉得厌烦无比,我转过身,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要离开,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您在今后几天很忙吗?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吃一顿饭?”
    我不由地问:“什么时候?”
    他耸耸肩膀,轻蔑的目光环视了一周房间,“现在,好吗?”
    两分钟后,我们离开了人群。在布莱顿的威勒餐厅就座。查理一边看菜单一边说:“对我谈谈您自己吧!既然您与斯图尔特那样的叛逆者结婚,那么您绝不会象您外表那样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
    “但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公民!”我回答,“也正因为如此斯图尔特才与我结婚——他渴望找到一个温柔平凡的姑娘,她能睁着惊愕的大眼睛聆听一个文学家丰富多彩的生活中的奇闻轶事。”
    “对您来说,听他讲述奇闻轶事一定是一种真正的享受。”查理干巴巴地说。
    “我不这么认为,”我迫不急待地反驳,“我爱斯图尔特。我来自一个孤陋寡闻的世界。对我来说,他意味着令人激动的宏伟奇境。我喜欢扮演这个角色——我们所有人都在扮演某种角色。不是吗?即使象杰恩·克莱德那样有职业的妇女也在扮演某个角色,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目前对她所扮演的角色胸中无数,而我却对我的角色了如指掌。”
    “我懂了……那么,在您决定聆听斯图尔特·梅纳德的精彩动人的故事之前,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他打趣地问。他注意到了我的神色,连忙补充道“对不起,我并不想奚落您。请原谅。”
    他的抱歉使我感到困惑,因为他的态度显然是真诚的,这与他精于世故的一贯态度很不协调。
    我急急地讲述着遇到斯图尔特之前我的生活情况。在我看来,那一切都是那么平庸无奇:在伦敦近郊平平淡淡地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父亲开书店,我在那里读完高小,而后进了商业学校。连我工资很高的工作,在一家商业银行当首席秘书——现在看来也很平庸了。最后我说:“我的生活经历实在不值一提,您听来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正相反,我都听入迷了。我在想,梅纳德是怎么说服您放弃您有趣的工作的。结婚后你就不要继续工作了吗?”
    “当然我要继续工作,但我的工作就是做家庭主妇。而且,做好家庭主妇并不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这一点我很清楚。”查理说:“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是天生的家庭主妇,因此她们还不如另谋一个职业……但我们还是不要谈论家庭主妇这个职业的欢乐吧!您给我谈谈您工作过的商业银行……”
    我们开始谈起一个我本已决心忘却的世界。
    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沿着林荫道散步确实是一件快事。天渐渐黑了,夕阳把最后一道光线投射在海面上,星星开始眨眼睛。
    他突然说:“今晚和您在一起我感到非常愉快。我可以向您提一个私生活方面的问题吗?斯图尔特向您提到过我的妻子没有?”
    我吃了一惊,“没有,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小声说:“因为她在生前与某个男人发生过关系,我要查出那人是谁。这也是我返回克拉蒙德的原因。我本打算卖掉这个城堡。然而,当我听到人们是怎么议论我时,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长大以后认为他们的母亲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在医生说过她不能再生育之后,我还让她怀了孩子。”
    我凝视着他:“您是说……”
    “我是说我妻子在生第四个孩子时死了,但那孩子不是我的。”
    我们坐在海堤上林荫道旁的一张长凳上。晚风温和地吹拂着,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
    “我结婚的动机是完全错误的,”沉默良久,查理又接着说,“我父亲一直认为我没有出息。我想不惜任何代价向他显示他对我的看法是不正确的。我要挣很多很多钱,比他一辈子见过的钱还多得多。他认为,任何人只有在有了钱之后才能再挣到钱。于是我想,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与一个富有的姑娘结婚。那时我才22岁,懂得的东西就这么多。”
    “可见我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结婚才六个月我就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索菲却似乎很幸福,因此我竭尽所能地扮演一个好丈夫。如果不这样,我会感到无限内疚。
    “索菲对我说,她要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要在乡下购置一个庄园养马。我从中看到了既可以少与她见面又能使她幸福的一线希望。我在城里的生意是不允许我经常逗留在乡下的家里的。
    “索菲似乎也并不特别想念我。她一心一意要做一个好母亲。她还全力以赴地承担起了令人羡慕的女庄园主的社会职责。
    “但后来却开始出问题了。孩子虽然一个接一个地出世,但是与索菲的想象却很不一致,她生的全是女孩。生了三胎之后,杰恩·克莱德告诉她:不能再怀孕了。这对我倒没有什么。我与我的三个小女儿生活得很幸福。我不是那种不生儿子就誓不罢休的男人。此外,我当时还认为,如果给世界再增添一个孩子,那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任。我们的婚姻是一场灾难,而我们生孩子的动机则更是出自一种陈腐的观点。
    “我对索菲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要第四个孩子了。但是索菲却绝对不同意。于是她陷入了极度的精神苦闷。她换了医生,不再去找杰恩,而是请欧文治疗她的精神忧郁症。她最后决定,治疗自己的精神忧郁症的唯一途径就是再生一个儿子。
    “我劝她面对现实,并且拒绝帮助她实现这一愿望。然后,为了生意上的事,我到美国去了很久。等我回来,她已经怀孕了。
    “我们没有为这件事争吵。也许我应该劝她理智一些,但是她是那么愉快,我觉得自己没有权力指责她。我想等一切都过去之后再向她提出离婚……但结果却是……”
    他突然站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当汽车在弯曲的乡间小道上行驶时,我说:“如果斯图尔特是你要找的人,那么一定会找到书信。作家总是情不自禁地把什么都写下来,就象你我听到电话铃响就会去抓话筒一样。斯图尔特甚至还保留了他的许多情书的复印件。在他死后我发现的。”
    “天啊,真是个典型的自我中心论者!”查理惊叫,我感到了他斜视我的目光,“您看后一定大吃一惊吧!”
    “怎么会呢?那些信都已经毫无意义了。它们不过是他早已熄灭了的昔日的情焰。”我为自己辩护,也为斯图尔特辩护,好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但事后当我一人在家里时,我痛苦地想:“为什么我要对他讲这些可恶的、伤感情的信呢?”
    这时我才明白了,我早就想对什么人谈论这些信,只是还没有遇到一个给予我真诚和可信赖的同情的人。我是多么需要这种同情,以抵消这些痛苦的回忆啊!
    我很怀疑自己能再见到查理。他把我领出去吃晚餐,不过是为了打听斯图尔特的事情。既然他没有验证他的怀疑,他对我的兴趣也会随之消失。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晚。我正在厨房吃早餐,杰福·布里吉斯就来了。又到了他每周打扫一次我的房子的日子。
    “见到您真太好了,”他说,同时随手关上了厨房门,“如果我今天早上去克莱德夫人家,星期五下午再来给您打扫,您不会有意见吧?克莱德夫人刚给我打过电话,说昨天晚上她家被搞得乱糟糟的,您……”
    “当然,杰福,”我打断他的话,“我可以想象在聚会之后克莱德家会是什么样子。您只管去吧。”
    “太好了!聚会很愉快,是吗?有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告诉我,您与一位先生中途退场了——这是昨天晚上最为轰动的事件!”
    “天啊,”我既惊讶又生气,“这肯定是凯蒂告诉您的!”
    “完全正确,亲爱的梅纳德夫人。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村里发生的一切。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好了。”
    他自鸣得意的神气激怒了我。“是吗?”我讥讽地说:“那么您也一定知道有关死去的马谢尔松夫人的一切啰!”
    杰福惊诧地看着我,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自制,做了一个轻蔑的鬼脸。“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亲爱的。那个可怜的美人儿就对养马和生孩子感兴趣。我没有时间就此啰嗦……嘿!且慢,是不是那位先生昨天晚上发了一通议论,说这件事有些不对头?这是可以想象的!对此我倒真有极其浓厚的兴趣。”
    “别开玩笑了!”我尖叫,并惊恐地想到,我差点泄露了天机,“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看看您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您太狡猾了!”杰福大声说,“不过说真的,如果您想知道什么关于马谢尔松家的事情,我倒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对此我毫无兴趣。好了,星期五下午见,杰福。”
    “关于他,我能告诉您不少事情。他与女医生发生过关系,那个漂亮风流的杰恩·克莱德医生。好了,星期五见。祝您愉快,再见。”
    我久久地在起伏不平的小丘间散着步。我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愚蠢、幼稚的小姑娘?查理·马谢尔松为什么会搞得我那么激动?
    随后两天里我坐立不安,期待着电话铃响,但是它却保持沉默。
    星期五一早醒来我就想:“让那些无聊的想法见鬼去吧!”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开车来到火车站,登上了去伦敦的火车,半路上才想起杰福下午要来打扫卫生,但我把后门锁上了,好在花园小路的第三块石板下藏了一把备用钥匙,杰福是知道的。
    晚上返回克拉蒙德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与一位女友共进了晚餐,走遍了哈罗兹百货大厦的每一层,在恰尔齐的一家时装店买了一件衣服,又在皇家歌剧院看了一场新上演的剧目。当我驱车穿过村镇广场,沿教堂前的道路往家行驶时,唯一愿望就是坐到舒适的躺椅上,把脚翘得高高的。
    突然,我吃了一惊。当我转过熟悉拐角时,看到杰福的货车还停在我家门前——现在,晚上8点钟!
    我停好车,锁上前门,走进起居室。“杰福?”没人回答,我急忙走进厨房。
    就象被雷击中一般,我停在门槛前动弹不得,手下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僵死的目光瞪着厨房的地板。杰福头破血流地躺着,脸下积了一大滩血。毫无疑问,他被谋杀了。
    牧师彼得·伍德布里吉说:“我们必须向警察报案。”发现杰福·布里格斯惨遭谋杀之后,我惊慌万分地冲出房子,盲目地奔跑,在教堂门口遇到了彼得。他没戴佛像徽章,因而显得象个地道的牧师。在教士黑色长袍的映衬下,那硬质的高衣领显得特别苍白。看到他那开朗的圆脸,我感到舒服多了,宽慰的话语终于使我镇静下来。
    警察占据了我的房子。他们以极大的耐性向我提出了数不胜数的问题。欧文·克莱德医生来了。“彼得往诊所打了电话,”他说,“杰恩正好出诊去了。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凯蒂告诉了我一切。”
    我对他说,我觉得已经好多了,不需要注射镇定剂了。
    “凶器是什么?”欧文问我。
    “锤子……昨天有一幅画从墙上掉了下来。我用它把画重新钉上去,然后顺手把它放在了厨房的餐桌上。”我的嗓音变调失控,不由自己了。
    欧文转身接待刚刚到达的法医,两人一起走进厨房去验尸。
    接着运尸车来了。但是犯罪现场还需要保护好几个钟头……
    欧文邀请我去他家过夜,我有些迟疑不决,担心凯蒂唠叨个没完。恰在这时,彼得从教堂打来电话,说他有七间空房可以供我使用。
    “我的女管家不在教堂过夜,因此整个教堂里只有我们俩。”他以维多利亚时代前辈般过分的谨慎羞涩地说:“尽管如此,您不要担心,我不是那种拿爱情当儿戏的现代派教士,我是很守旧的。在我的房子里,您绝对安全。”
    我忍不住想笑,差点信口俏皮地回答:“那太可惜了。”但是他那严肃的声音,使我觉得自己不能太随便,我用同样郑重语调说:“谢谢您,彼得,您太好了。”
    我到楼上浴室收拾洗漱用品时,电话铃又响了,铃声空旷的房间震得我吓了一跳。
    “喂,”我呼吸急促地对着听筒喊。
    “是赛莉吗?我是查理·马谢尔松。我刚回到家,听到了那个可怕的消息。您一切都好吗?”
    “是的,是的。非常感谢。当然,很吓人……”
    “我可以邀请您到我家过夜吗?”
    “是吗!那么——那真是太好了。但是彼得已经邀请我去教堂了……”
    “噢,明白了。太遗憾了——我本以为自己是雪中送炭的。不过明天是星期六,我不用去伦敦……”他蓦地停下不语。
    “喂?”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您来吃早餐吧!我的司机九点钟去接你。”他挂断了电话。
    彼得隔着一张维多利亚时代的长餐桌递给我一大杯可可,问道:“警察找到线索没有?”我开车路过派出所时,在我的证词上签了字,现在精疲力尽得就象瘫痪了,一杯热可可真是太吸引人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没问。但是我听到法医对欧文说,凶手是用右手抡起放在餐桌上的锤子从后面把杰福打倒的。凶手要么是在杰福面对洗涤盆时偷偷溜到他背后的,要么他们彼此很熟,他根本没想到要提防他。”由于恐怖,我全身战栗着,“想到这一点,真是太可怕了。”
    “是的,这真是既令人恐怖又令人吃惊!凶手怎么会知道杰福在您家呢?”
    “他的货车停在我家门前。”
    “啊,是这样。但是我不懂,可怜的杰福为什么会被谋杀。”彼得皱起眉头,“他可绝对与世无争啊!”
    “真是那样吗?斯图尔特说他很贪心。这样的人在许多情况下是会惹乱子的。”
    “但是我求求您,”彼得温柔地反驳,“不要讲死人的坏话。我们最多只能指责杰福是个小广播。比如说,他经常告诉我,本教区的哪个姑娘又爱上了我——最后不得不命令他住嘴。做为牧师,我不能允许他对我这样说话,这是无稽之谈。”
    “那么他说的是不是事实呢?”我忍不住问,“我有时很想知道,在他散布的谣传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
    “啊,我必须承认,他的话也许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教士的黑色长袍对于虔诚的世俗妇女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这可能是因为教士在一定程度上享有父亲的地位,或者是因为他端庄的品行对于妇女是一种特殊的刺激。”他叹息道:“躲开这种调情卖俏,缔结郑重其事的婚姻,这是我的最高愿望。但是您不知道,找到一个好姑娘是多么困难。”
    “那么对付姑娘们的调情一定是您相当沉重的负担啰,”呷了一口可可,我忍住笑说。
    “对不起,”彼得显得有些害羞,“我这样夸夸其谈地议论女人,您一定把我看成了一个自鸣得意的傻瓜,但是……”
    “不,我把这个现象视为一种职业上的风险。但是,彼得,既然我们已经谈到了这个话题——那么,当时索菲·马谢尔松是不是也给您带来了这类麻烦?”
    彼得吃了一惊。“索菲·马谢尔松?查理的妻子?天啊,没有。您怎么会想到这上去?”
    “有人在悄悄议论……”
    “这杰福简直太可恶了,”彼得严厉地说,“索菲爱查理,从来不曾有过欺骗他的念头。星期天我要就传播流言蜚语的恶劣后果作一次讲道。”
    “好主意!”我随声赞同。我朦胧地意识到,那天对杰福就索菲的事随便闲谈了几句,被凶手闻到了风声,从而导致了可怜的杰福的丧命。
    查理问:“您对杰福都说了些什么?您还记得原话吗?”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六月的早晨,我们坐在克拉蒙德城堡南间的长阳台上。被精心护理的草坪一直延伸到玫瑰园。玫瑰园后面的灌木丛中有一线红色的砖墙,砖墙内围着一片果园。
    铸铁造的桌子上铺着一层精美的白色瓷砖,桌上摆着一个银花瓶,瓶里插着一束红色的玫瑰。吃剩的早餐仍摆在桌上,果汁是新榨出来的,还有荷包蛋、牛油和烤面包。我们在喝第三杯咖啡
    “杰福吹牛,说村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我开始结结巴巴地说,一面看着玫瑰花,它们的叶子在微风中拂动。“我被激怒了,我问他:‘那么您也知道索菲·马谢尔松的事情啰?”啊,查理,太抱歉了,当时我真傻,在那种情况下去提索菲的名字……”我窘迫得再说不下去了。
    “傻?正应该这样!您为什么要抱歉?我老早就想对杰福提这个问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
    查理并没有生我的气,我感到一阵轻松:“他只说,关于索菲没有什么可谈的。”
    “这可太有趣了,”查理沉思地说,“如果连杰福——克拉蒙德的万事通——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意味着索菲和她的情夫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非议。”
    我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查理,可不可以这么认为,杰福发现了索菲的隐私,因而被谋杀。”
    “我认为不能这么设想。您别忘了,杰福的家并不在克拉蒙德,他在村外有自己的生活。也许村里谁也不认识杀他的人,甚至都无法知道为什么要杀他。”
    “但是为什么他在我家被杀呢?”我问。
    “也许是为了让警察怀疑是克拉蒙德的人干的……您好,什么事?布朗夫人。”他抬起头问。
    他的女管家来到阳台上。“您是十点半钟用车吗?马谢尔松先生。”
    查理瞟了一眼手表,把餐巾放在桌子上,“是的。请告诉伯耐特,我马上就来。”他转向我,“对不起,我必须与一个朋友去打高尔夫球,也许在进第十九个孔时可以与他做成一笔重要的买卖。如果今天下午……”
    女管家过来打断了他的话,“马谢尔松先生,克莱德医生要与您谈话。”
    “查理,请原谅,如果我就这样……”欧文说着,走过女管家身边,来到阳台,看到我也在,他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呆住了,神色显得疲惫不堪。看到他目光中惊愕的神气,我不禁难堪地想到,我出现在查理的早餐桌上,一定使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昨晚是和查理睡的。
    “早上好,欧文。”查理精神焕发地说:“我想让赛莉稍微开开心,因为她与彼得在教堂关了整整一夜。”
    显然,欧文是希望能与查理单独谈话。我笨拙地站起来:“请两位原谅,我想,最好我还是……”
    “不,您别走,赛莉!”查理说,“什么事?欧文。”
    “哦,也许还是我与您单独谈一谈地较好,查理。它涉及到不幸的杰福·布里格斯。”
    “但是您只管当着赛莉的面说好了。无论如何他总是在她家死的。对于与凶杀案有关的任何情况她也是很想知道的。”
    “但是它涉及到……”欧文停顿片刻,然后又接着说:“几分钟前我才发现,我丢失了一份病历。我认为,在我向警察报失之前,您应该知道。”
    “您与查理很熟吗?”欧文他开车送我回村时问。
    “我是在您家的聚会上认识他的。”
    “我也这么想。我希望您别把我的忠告当作背后说人坏话。请您特别小心。虽然看上去您象个有主见的姑娘,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但是近来您出了很多事,因此您也许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脆弱。”
    “很可能。”汽车停在我家门口,但是我并没有要下车的表示。“我想,您认为他应该对他妻子的死负责,”我说:“他告诉过我,她请您治疗过她的精神忧郁症。”
    “他这么说过吗?”欧文双手紧张地握住方向盘,但当他重新开口时,语调又变得很镇定了:“那么他也一定对您讲了那个马谢尔松神话。神话中说,索菲有个情夫,他应该对使她丧命的最后一次怀孕负责。”
    我盯住他,“您不相信马谢尔松的说法?”
    “不。不可能有第三者。这个神话是马谢尔比为了推卸自己无法承受的内疚而臆造出来的。说索菲欺骗了他,咎由自取,这比面对现实,承认她为了生他自己的孩子而丧命要简单得多。”
    我沉默良久。我真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使它能象欧文的声音一样平静而自然。“索菲毕竟可以服避孕药;在怀孕之后她也完全可以进行人工流产。显然是某种使她着迷的臆想迫使她故意把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掷。但是村里人却似乎要把她的死完全归罪于查理。”
    欧文心不在焉地答道:“很抱歉,我无法与您讨论索菲的病史。”
    “是的。但是您却可以认为查理在说谎!”
    “您误会我了。我不认为他是故意说谎。我只认为,那个故事是他臆造的,而且他自己也相信它。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您怎么这么有把握,认为不可能有第三者?”
    “赛莉,您知道,索菲找我治疗过精神忧郁症。争取她的信任也是我的治疗方法之一。我可以骄傲地告诉您,我也确实取得了她的信任。如果有第三者,索菲是会对我直言不讳的。这是毫无疑义的。”
    他看着我的房子。“您需要我送您进屋吗?我可以想象,你一定在心灵深处受到了震动。”
    “不,谢谢。我没什么。”我急促地回拒着,钻出汽车,匆匆穿过院子,仿佛不但要躲避欧文,而且要逃离日益增长的迷惑和绝望。
    傍晚6点,查理打来电话。
    “您好吗?赛莉。”
    “谢谢,好多了。警察又来了,又进行一次检查。现在他们总算走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掌握了一些什么。”
    “今天就别再想警察了,赛莉。我的厨娘做了烤牛排和猪肝酱,我能请您赏光来吃晚餐吗?”
    毫无疑问。刚刚爽快地接受了查理的邀请,与欧文·克莱德不愉快的谈话又映入脑海。
    我赶走了这个沉重的思想负担,正在考虑穿什么衣服时,凯蒂·克莱德来了。她使我又想起了她的丈夫欧文·克莱德。
    “赛莉,今晚到我家吃饭好吗?您感觉如何?您的脸色真苍白!天啊,您应该听听人们都在背后说了您些什么。最新谣言是,杰福是您在伦敦的情夫杀的,因为他认为您与杰福有不正当关系。说实在的,村民们真太可恶了……欧文对您说过没有,索菲的病历丢了。谁又能想到,亲爱的,警察在杰福的货车里找到了它,就放在装擦窗子的刷子和抹布的箱子里。现在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得出了结论,杰福的被杀和可怜的索菲的命运之间有一定联系。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说真的,连我也相信了。在警察研究完那份病历之后,我也仔细看了一遍。除了关于她怀孕的一些例常医疗记录之外,里面什么也没有。老天爷,我真想知道在我的病历中对我的怀孕记录了些什么。我怀孕的时候总是感到恶心。但是欧文始终以天使般的耐心对待我。因为他知道我是爱他的,尽管我的言行举止令人难以忍受……说真话,赛莉,我为欧文担心。索菲的死使他憔悴了许多。现在杰福又死了!请您务必来吃饭。您能调节我们的生活气氛,使欧文摆脱他的冥思苦想。”
    我告诉他,我已经接受了城堡的邀请。“但是请您不要告诉欧文,”我连忙补充,“他今天下午还警告过我要提防查理。”
    “警告过你?”凯蒂灰色的眼睛变得阴暗了,“欧文不喜欢查理。但我和您意见一致,我认为查理没有问题。是的,我可以肯定,他欺骗了索菲。但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与他住在伦敦,而且接二连三的怀孕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怀孕……天知道杰福为什么要偷病历?他从病历中又能得到什么?我百思而不得其解。除非是——不,不堪设想……天啊,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不然老胡思乱想下去我会得神经分裂症的。祝您在城堡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赛莉——在月光下和玫瑰花香中……”
    “欧文会不会是您要找的人?”大约三个钟头后,我在克拉蒙德城堡问查理。
    我们刚吃完丰盛的晚餐,从餐桌边站起。查理在熄灭蜡烛。有一支蜡烛还燃着,在它闪动的火苗的照耀中,我们互相凝视了几秒钟。
    “我自己也提出过这个问题,”查理说:“索菲在他那里治疗精神忧郁症,确实有机会与他经常会面而且不会引起别人的非议。我们去花园好吗?晚上的空气十分清新宜人。”
    月亮升起来了。附近的山毛榉树林里传来了仓鸮孤寂的叫声。
    查理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没有证据。欧文很可能是索菲的情夫——他的婚姻也象大多数人的婚姻一样并不理想,而索菲又很喜欢他。如果他们真有暖昧关系,欧文也绝不会把它写入她的病历中。鬼知道杰福·布里格斯为什么要偷那份病历呢!这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您也认为杰福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掌握了某些有关索菲的秘密,对吗?”
    “我力图以客观的态度来看这些事情。但是我承认,我确实不懂为什么要偷病历。”
    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下阳台的台阶,踏着软柔的草地走向玫瑰园。月亮已经爬到了树梢,用难以捉摸的白色光线沐浴着城堡古典式的正面。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充满了浪漫气氛。我后悔自己在吃饭时喝了那么多葡萄酒,希望自己有能力抵抗住想做某种极端愚蠢的事情的冲动。
    但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我非得提出这个问题不可,我非要知道个究竟。“查理……您真的有把握,百分之百的有把握,存在某个第三者吗?”
    他突然停住步,正好站在阴影中,因此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
    “在她去世时,我已经有两年没有与她睡过觉。”他冷硬地说,“以后,她肯定又与别人……”
    “对不起,”我连忙打断他,“请您不要认为我不信任您。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向您提出了这个问题!很可能是皎洁的满月搞得我心旷神怡了。”
    “很少有女人能象您这样心旷神怡。我真希望满月常在。”他微笑着挽起我的手臂。
    我还有清醒的自制力,“满月苍白的影子使我害怕——房子的幽幻的轮廓,紫杉树悠长的黑色影子,这一切……”
    接着我就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我的思想了。我发觉在他双手温柔的抚摸下热血在我动脉中奔流。我感受到他的嘴唇的热烈的亲吻。我觉得他长长的睫毛在轻柔地难以觉察地然而又无法忘却地在我脸上扫过——一切都乱成了一团:奇境与现实、梦幻与麻木。我感到神态不清,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占据了我的身心。
    我觉得他渴望得到我,我也渴望得到他,而且非常迫切。然而,斯图尔特的形象又复现在我的脑海中——十分清晰、栩栩如生……我猛地觉得他的死是那么悲怆,我忍受不住,哭泣起来。
    “嗨!”查理说。不知为什么,这个单音节词似乎比几十句充满同情的话语更加意味深长。他不再吻我,而是把我发烫的脸贴在他上衣清洁的衣料上,用手抚摸我的头发。最后他说:“镇静些,亲爱的,我不是大家说的那种恶棍。”
    “对这件事,”我以冷静的语调说,“各有各的看法,”
    一个声响吓了我们一跳,不由得吃惊地环顾四周。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出紫杉树的阴影,穿过草地向我们走来。在月光下,她那铜红色的头发泛着白光,苍白、果决的面容令人望而生畏。
    她是欧文的妹妹杰恩·克莱德。
    “对不起,我打乱了你绝妙的诱奸计划,查理,”她冷冰冰地说,“但是我必须与您谈谈布里格斯凶杀案。为什么我们不到屋里去,你再给我们倒上一杯香槟呢!”
    沉默。查理显然十分气愤,但是他压抑住自己的愤怒,说:“好吧,虽然这是对我的私生活的不可原谅的介入,但是你的要求似乎还是可以满足的。行,我们进屋里去。”
    我们走进客厅。查理倒了一杯香槟递给杰恩,同时仔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好吧,杰恩,你要对我说什么?”他尖锐地问。
    “您看吧,赛莉,”杰恩讥讽地说,“有口皆碑的马谢尔松风度是怎么消失的,他的诱奸诡计又怎样变成了粗野无理。”
    查理再也不想掩饰他的愤怒了。“杰恩,我既没有时间又没有兴趣来聆听你的责骂!”
    “是的,你只有时间和兴趣去捞钱,去诱奸每一个落入你的圈套的女人。”
    “请你住嘴!难道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骂我!”
    “不。我到这儿来是要对你说,别想嫁祸于我哥哥!”
    “什么意思?”
    “难道你能否认是你花钱雇杰福,布里格斯偷走了索菲的病历!”
    查理的眼睛鼓得滚圆,“这简直太可笑了!”
    “是吗,你觉得可笑?在我看来,对索菲的内疚之情已经使你无法承受,因此你想把欧文说成她的情夫。你以为,可以在她的病历中找到什么口实,就花钱雇杰福偷走了病历。接着你又想到,杰福是不可能守口如瓶的,因此就把他杀了。”
    “你疯了!我可不是拿人命当儿戏的人。”
    “你已经杀死了你妻子,难道这不是真的?”
    查理的脸变得白如死灰。“请走!马上离开我家!”
    她不理睬他,向我转过身。“查理与索菲相处得不好。他清楚地知道,由于她热烈地爱恋着他,因此她既不会让他抓住离婚理因,也不会自愿离婚。但是他知道,如果她第四次怀孕,就可以置她于死地。因此他就下了毒手……”
    “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说!”查理高叫,“我早就没有与她睡觉了!”
    “索菲对我说的可又是一样。当她生下第三个孩子爱玛之后,她对我说……”
    “爱玛出世以后她就换了医生。她就让欧文给她看病了。”
    “是的。她让欧文治疗她的精神忧郁症。但还是找我进行过一次产后检查。在检查时她对我说,你又开始和她睡觉。在难产生下爱玛之后,我对她说过,要三个月后才能与丈夫同房,而不是通常的六个星期。但是索菲对我说,她保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虽然不能断言会产生什么恶果,但我还是在病历中作了必要的记载。你害怕这会对你有影响,对吗?因此就想毁掉病历。你想抹去能真实反映你们婚姻状况的一切蛛丝蚂迹。”
    “你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查理高喊,“一句真话也没有!你编造出这些鬼话只是想掩饰你哥哥欧文与索菲睡过觉。”
    “他肯定没有干过这种事!”杰恩愤怒地喊。
    “就是干过。我坚信不疑。她不惜一切地想再要个孩子。她满脑子里都想着这件事。当我不愿意满足她这个愿望时,她就……”
    “你从来没有满足过她任何愿望。她希望有一个热爱她的丈夫。由于你不爱她,对她不忠,使她感到生活空虚。她之所以要怀孕,不过是想填补由你造成的空虚生活。哪怕你不是最后那个孩子的父亲,查理,你也要对她的死负责。你对她是如此冷漠,以至她发疯般地想再生个孩子。你对她的死要负道义上的责任。是的,查理,这就是事实。你必须在这个事实中生活。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你自己迟早也会承认的。”
    在她的厉声指责之后,是一阵令人痛苦的漫长的沉默。沉默最后被电话铃的叫啸声撕破。在铃声响过六次之后,查理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听筒。
    “喂?”片刻之后,他对杰恩说:“是欧文,给你的。”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我在椅子上坐得笔挺端详着查理。查理在慢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我想:“他永远不会忘记我也看到了这一幕。永远!”一股深沉的悲慽涌上我的心头,我感到心痛,仿佛若有所失。我用颤抖的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杰恩对着话筒说:“好的,我马上来。”她放下听筒,两眼失神地注视着前方。
    “怎么回事!”查理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凯蒂想自杀。”杰恩精神沮丧地说,“她服了大量安眠药,留下一封遗书,说是她杀死了杰福·布里格斯。”转而对查理说:“请原谅。”轻微低沉的语调与刚才的慷慨陈词成了鲜明的对比。“你能送我去医院吗?我是步行来的。”
    “当然。”他又对我说:“然后也把你送回家,赛莉。”我点了点头,话虽这么说,但三人都坐着没动,大家都被凯蒂自杀和自供杀死了杰福的消息惊呆了。身穿绿裤子和花上衣的杰恩刚才还光彩照人,现在也六神无主了。
    查理也没了主意。他从不曾象现在这样颓唐,手指神经质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两眼黯淡无光。我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杰恩第一个站起来走到门口,说:“幸亏在药性发作之前被欧文发现了。她为什么要那么干?杀了我,我也想不到是她打死了杰福·布里格斯。”
    我们也深表赞同。大家一言不发地开车去医院。
    杰恩下车时嘟哝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我和查理默不作声地驱车驶向克拉蒙德。
    车灯照射着弯曲的乡间小道。我绞尽脑汁寻找所有尚未解决的疑团的答案。
    欧文是不是与索菲有暖昧关系,因而受到了杰福的敲诈?查理是不是索菲最后那个孩子的父亲?“第三者”的理论是不是查理在索菲难产死后为了避免内疚而臆造出来的神话?索菲是不是真的与某个第三者有奸情,那人由于职业关系可以经常与她会面而不会引起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这使我不能不想到彼得·伍德布里吉——克拉蒙德的未婚牧师,他向我吹嘘过,教区有很多女人向他献媚。
    汽车终于停在了我家门口。
    “可以进去坐一会吗?”查理急促地轻声问我。
    我犹豫片刻,答应了,“好吧。”我们下了车。
    我径直走进厨房,觉得已经十分疲倦。“来杯咖啡怎样?”我回过头问。
    “好的,多谢。”他跟着我走进来,“我只想向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杰恩刚才对我那么凶。”
    “我可以想象出其原因。”我把水壶放在炉灶上。
    “在索菲和我迁到克拉蒙德后,有人邀请我们参加一个聚会。那时她还不是杰恩的病人,她不想参加,于是我一个人去了。杰恩也在场,而且是独自一人。我们俩喝了不少酒,于是……啊,接着的事情你就可以想象了。”他沉默下来。
    我也默不作声。他一定感觉到了我的不满情绪,当他重新开口时,我注意到他有些吞吞吐吐、辞不达意。
    “对不起。请不要认为我故意隐瞒细节。我愿意对你说真话。我送杰恩回家。在途中汽车拐进了一条岔道。我们打开车顶盖,把车座拉平,在星空下睡了一觉。非常浪漫。第二天早上,索菲告诉我,她怀孕了。我觉得自己很可耻、非常可耻,因此决定不再继续与杰恩的风流轶事。对此她极端愤怒。她是个有才能,善于独立思考的女人。她觉得我玩了她一夜,严重侵害了她的权利。”
    “是啊,”我说:“既然她与一个已婚男人鬼混,就根本不能指望他忠诚。”
    他苦笑一下。“对的。在怒气消掉之后,她自己也明白了这一点。于是我们又可以正常交谈了。我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被遗忘了。我甚至请她帮我照料索菲。她指责我对索菲的病历感兴趣,这是对的,确实如此。但是我确实没有花钱雇杰福偷它,因为我完全有把握,杰恩是会把病历拿给我看的,只要我请求她……”
    “在一次浪漫的夜间行车过程中吗?”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怪相。“不,这次肯定不会了。我认为,在此期间,杰恩已经能够用公正的态度对待索菲了。她是会帮我解决疑团的。”
    “那么你觉得你是有罪的了?”
    “也许‘痛苦或者‘不安是更恰当的词。反正我有把握,只要向她解释清楚,她就会把病历给我看。”
    “警察送还病历后,凯蒂今天下午读过。”我说,“由于里面只写着有关怀孕的治疗记录,她似乎对其内容很感失望。”
    “没有一句关于精神忧郁症的话?”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领会他的言外之意。“啊,我的天,这是不是说明关于精神忧郁症的那一部分已经被销毁?你是不是认为,索菲对欧文说的一切,他都应该记录下来?”
    “如果他真想给她治病,他就应该这么做。精神病医生的病历总是写得很详细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外面有关车门的声音。我们谛听着。
    “来客人了。”查理说。
    门铃响了。我打开门。杰恩和欧文站在我对面。
    “平安无事?”我关切地询问着,欧文回答:“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晚上好,查理。我觉得我们家的人多次打扰了赛莉,特地前来道歉。”
    “那是我的错,”杰恩说,“赛莉,对我在城堡的那场大吵大闹,我深表歉意。但是布里格斯事件确实把我搅昏了头……”
    “不单是你一个人,”我又走进厨房,“我正在煮咖啡,你们也一起喝一杯吧?”
    边倒咖啡,边听到查理问医生:“凯蒂为什么要那么干?是不是她认为是您杀了布里格斯?她留下那么一份遗书,是不是想为您开脱罪责?”
    “我虽然不愿意这么承认,但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凯蒂和我近来相处得很不好。我猜想,她想用这封荒唐的遗书最后为我做点事情,以表示她真心的悔过。”
    他侧过身去,仿佛忍受不了这个想法。他妹妹扶着他的手臂:“坐吧,欧文。你受了很大打击。”
    查理站在厨房门口,我正把咖啡杯放入茶盘。“你家有香槟吗?”他问。
    “本来有一些,杰福被杀之后,我在惊恐中都喝光了。但肯定还有一些威士忌。”我在食品柜中,找到半瓶威士忌,它肯定是斯图尔特在世时喝剩下的。查理给欧文倒了一杯。
    “如果凯蒂要保护你,”查理把酒杯递给欧文,“那么说不定真是她杀了杰福。她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人吗?”
    “她不需要,”欧文反驳,“根据警察的报告,杰福是被站在他身后的人右手抡锤打死的。凯蒂是个左撇子。”
    “这使我们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估计。她认为,是您杀了他。是您干的吗?他敲诈过您,对吗?”
    “不要回答这种问题,欧文!”杰恩尖叫道,“对这种审讯,你没有义务回答,你目前的精神状态也不允许你回答。”
    “我认为,杰福敲诈您,是因为他抓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您和我的妻子有不正当关系。”
    杰恩冲着查理说:“这就是你的典型独特的做法:趁人之危想把欧文整倒。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心力憔悴,没有能力自卫。”
    “安静些,杰恩,”欧文以令人惊异的平静语调说,“查理象我们大家一样也处在同等的精神紧张状态。那么好吧,查理,您认为关于索菲我记下了某些会泄露我们之间的丑行的病历,因而受到了敲诈。是的,这个推理似乎很符合逻辑,但是却没有根据。除了关于她怀孕过程的医疗记载之外,病历里什么也没有。”
    “您是想说,关于索菲的精神忧郁症您没写任何病历?”
    “她没有精神忧郁症,”欧文冷静地回答。
    “但是……”
    “我没有发现精神忧郁症的任何征兆。索菲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与之交谈的人。”
    “于是您就和她躺在床上谈,对吗?”
    “您别开玩笑了!难道您真的认为,在候诊室坐满病人时,我会让她脱光衣服,躺在诊室的床上,然后自己再压在她身上?”
    “现在我明白了凯蒂的思维过程,”我插进来,“当她发现病历里只字未提索菲屡次来诊所治疗精神忧郁症时,她也得出了与你相同的结论。”
    “那么对她来就诊您为什么不作记载呢?”查理不解地问。
    “也许我应该记下来。但是我看不到有什么必要。根据规定,我不能向她收费。既然不能收费,我觉得就没有必要记上一笔。”
    “对于一个乡村医生来说,这种拜访可占去了他不少时间啊!”
    “是的,确实。但是如果我不接待间或来访的寻求帮助的人,那将是我的失职。”
    “但是索菲没有病……”
    “她有很重的病。但她的病不能用医药治疗。”
    “我不懂……”
    “她不幸福,查理——长期不幸福。感到不幸福是不等同于医学上的精神忧郁症的。她对我说,你们的婚姻已濒临崩溃,但是为了孩子她决心继续维持下去。她说,如果她当不上妻子,那么她也要当个好母亲。然而我看得出,她在不断地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还有力量承受这种空虚的婚姻,她应该怎样度过自己艰难的生活。有不少索菲这样的不知所措的不幸妇女都找医生看病。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们确实也有各种各样的病痛,例如偏头痛、失眠,另外她们还不顾一切地寻找同情。但是索菲所面临的倒还不是什么病理上的痛苦。她一心向往的就是怀孕。”
    “我认为在这后面隐藏着她死而后快的想法,”杰恩说,“我知道,她不会听信我的不能再怀孕的忠告。因此在她不再找我看病,而去找欧文时,我感到十分高兴。这样我就摆脱了这一无法承担的责任。”
    “为什么你们不送她去做精神病治疗?”查理激动地大叫。
    “她拒绝去做精神病治疗,”欧文回答,“此外,也不能因为她想死就说她疯了,或者说她应当接受精神病治疗。有许多人,他们的精神完全正常,但是毕生却一直在玩命。在赛车中我们就经常可以看到这种现象。我当时认为,索菲会逐渐习惯她的生活,慢慢放弃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
    查理咬紧牙关愤怒地说:“高明的诊断!您可以为此而自豪吧!”
    “难道您不以为我也在为此责骂自己并且悔恨终生吗?医生也会犯错误。我们是人,不是机器。”
    “有意思——于是您就充满人情味地与索菲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而杰福·布里格斯……”
    “是的,他是想敲诈我。他肯定发现了,关于索菲定期找我看病的情况我根本没有写入病历。于是他洋洋得意地说,他能够证明我们有不正当关系。我对他哈哈大笑。他又怎么能证明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呢?因此事情就了结了,他再也没有找过我。”
    “我不相信,”查理说,“您一定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欧文的脸色变得苍白。“我从来没有与她睡过觉。我向您发誓,从来没有。”
    “但是我敢打赌,她曾经要求您和她睡,对吗?要是您没和她睡过,那么到底是哪个魔鬼干的好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会不会是彼得·伍德布里吉?”
    大家都看着我,仿佛我疯了。
    “胡说!”杰恩大声说,“他可是个牧师啊!”
    我固执地接着说:“可是他很想结婚……”
    “当然,他很想在符合教会道义的前提下过世俗的婚姻生活,”杰恩不耐烦地解释,“对此我不反对。自从来到克拉蒙德,他的所作所为是无可指责的。以前他在伦敦东区做牧师时倒是出过一点令人痛心的小岔子。我与他从前的一个同学很熟,是他告诉我的。可怜的彼得,那简直是一件丑闻。但此后他就改弦更张了。这里的村民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大家都喜欢他,尊敬他。说真的,我不能想象索菲和他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欧文站起身。“我们该走了,杰恩。我很高兴,查理,我们终于就索菲的问题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我希望,今后提到索菲的名字时,您能够正视现实,不要再躲在您的臆想后面。”
    “但是她……”
    “看在上帝份上,别再说了!”杰恩激动地打断他,“我们走吧,欧文。谢谢您的咖啡,赛莉。”
    他们开车走了。我和查理面面相觑。
    “现在,”查理咬着牙问,“是不是你也相信了:索菲的情夫仅仅存在于我变态的幻想中?”
    我谨慎地回答:“看来你坚信,在她的生活中确实有第三者。”
    “当然,”他忿忿地说,“欧文带着偏见看我。他大谈特谈索菲的痛苦命运,但是却没有想到,不幸的婚姻总是使双方不幸。当她拒绝与我住在伦敦时,当她对我的工作毫无兴趣时,当我回到克拉蒙德却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时,我有何感受,他却一字不提。难道索菲一个人垄断了我们婚姻中的不幸!为什么我会去找别的女人?为什么我要全力以赴的工作?因为我需要抵消我的痛苦,因为我要……”
    “我觉得,你首先还是想满足你的自我需要,”我打断他,“象你这样聪明的人是不能忍受私生活的失败的。”说完我端着茶盘走进了厨房。
    他尾随我进厨房。我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突然,一个想法象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我正站在杰福·布里格斯被打死的地方。杀他的凶手就在他身后,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对他下毒手。
    我猛地转过身。他站在餐桌的另一端,脸上显露出一种无法捉摸的敌意。
    他问:“今晚你和我睡好吗?”
    “为什么非得我?”我冷冰冰地回答:“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你并不需要某个特定的女人,查理。你需要的只是一种治疗你的创伤的药剂。”
    他的脸红了。“你还从来没有说过更傻的话。”他双手握成拳头,塞进裤袋,然后走向门口。“你这么想,我不能怪你——你今天听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祝你晚安。”
    我长久呆呆地站着。由于心痛,我无法走动,打起精神,擦干杯子,拿起威士忌瓶子,打算把它放回原处。它是从哪个柜子里取出来的呢?已经记不得了。我打开几个柜门。斯图尔特的威士忌。斯图尔特……眼泪涌入了我的眼眶。
    我差一点没看到那个徽章。当我把瓶子放在右边的柜子里,正要转身时,看到了有件什么东西在闪光。我弯下腰,只见一条项链躺在洗涤精和清洗剂之间。我拿起它,这才注意到徽章上刻的并不是佛像,而是一个刻工很粗糙的头上有光圈的小人:凯尔特人②的基督。这使我下意识地想到:“当然,这才更适合于一个循规蹈矩的教士。”
    这时我听到楼梯下的亭子间里有动静。一个熟悉的声音激动地说:“到底找到了。我还没有您的动作快。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这是克拉蒙德的牧师彼得·伍德布里吉。
    “别叫喊!”他说,“别慌!让我向您解释。这么晚还在您家打扰,我十分抱歉。我早就来了。我用信用卡套开了您的保险锁,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拿徽章,您和查理就来了。我只好躲进了楼梯下面的亭子间。我本想等你睡后再来找它。当我从亭子间往外张望时,看到您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这使我感到很紧张……天啊,真倒霉!我本来早就想取走它,但警察老在这儿转来转去,我又没有办法搞清楚您到底在不在家。我已经吓得半死了。我估计警察也看到了它,他们认为它是您的东西,就把它和那瓶威士忌一起放回了原处。顺便问一下,我可以喝一口吗?我的膝头直发抖。”
    我不知如何是好,“请便吧,”说着,递给他一个杯子,“但是彼得,您的徽章怎么会跑到我的厨房来?”
    “是这样,在杰福被杀的那天下午,我和他吵了一架。顺便说一句,刚才欧文与查理也吵得很凶,您说是吗?欧文显然在说谎。”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打得肋骨隐隐作痛。“真的吗?您是说,他确实与索菲有暧昧关系?”
    “当然。她怀孕的时候,找我做忏悔,什么都承认了。她需要有可以信赖的人——可怜的索菲……她到教堂找过我几次,我尽力帮助了她。而现在,在几个月后,可恶的杰福·布里格斯想起了这件事,胡说我们有不正当关系。他甚至想敲诈我——我!您想想看!我对他说,别发疯了。那时我们正在这间厨房里……”
    “在他被杀的那个下午吗?”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是的。我给您送教堂印的小册子,您不在。于是我与杰福闲聊了几句。突然他说了许多索菲和我的脏话。说实话,我们差点打起来。我是个特别心平气和的人,但是杰福却大发雷霆。‘我真想用您那可恶的项链勒死您!他对我咆哮。我想,我的天,说不定这家伙真会这么干!于是我摘下项链,把它扔进身旁柜门打开的食品拒中——您知道,我的黑色长袍上没有口袋。我承认,我当时很慌张,因为我讨厌暴力。当时我认为他随时都可能对我大打出手。可是当他发现我已经吓破了胆时,他倒笑了。他又继续洗刷洗涤盆。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敢再到食品柜去找我的徽章了,你说对吗?那将是十分失策的。我没有再管它就走了。后来,我听说他被杀了……您为什么往后退?您认为是我……”
    “是您杀了他,”我以自己听来都感到陌生的声音说:“当他转过背时,你抡起锤子,向他……”
    “我?您别瞎扯了。我认为是杰恩·克莱德杀了他。杰福在欧文那里一无所获之后,他又想敲诈杰恩。作为欧文的妹妹和一个门庭若市的乡村医生的合伙人,杰恩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欧文处于尴尬境地,说不定还会被没收开业执照哩!”
    “根本不存在这种危险,”我厉声打断他,“欧文是无辜的。如果他与索菲有嗳昧关系,他绝不会让她怀孕。他有医学知识——与您不一样。她向您发誓,她服了避孕药,您就信了,对吗?”
    “我亲爱的赛莉!”显然彼得已经无言可对,舌头在嘴唇上神经质地乱舔,“我不明白,您怎么会发出如此荒唐透顶的议论。您清楚地知道,我一心想过一种受尊敬的基督徒的生活……”
    “问题就在这里,”我冷漠地说:“正因为如此您才能心安理得地与索菲发生两性关系。您非常想结婚,但是又害怕结婚。您想事先搞清楚您是否有能力完成夫妻生活应尽的责任。当索菲怀着绝望的心情找您,告诉您查理很长时间没有与她睡觉,而欧文又不愿意与她干那种不道德的勾当时,您认为您的时机到了。而杰福在敲诈欧文一无所获之后,终于联想到您。在这一点上他倒猜对了。他认为您是个很容易被敲诈的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恐吓您、榨取您,弄得您神经错乱……”
    彼得冷笑起来。“可是他低估了我。我想用徽章的项链勒死他,但是他一把就把项链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嘲笑地把它扔进了食品柜。他始终没想到我真的要杀他。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再次向他进攻。这时我看见了那柄捶子……”
    “在那以后,”我听见自己激动地说,“您很慌,把徽章彻底忘了。您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赶快逃跑。”
    “确实如此。我真太傻了!”他漫不经心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把切肉刀。“好家伙,真锋利!我希望不会溅我一身血吧……这里还挂着一块干净抹布。我可不能忘了在事后擦去我的指纹……”
    我拔腿就跑,疯狂地冲进起居室。地毯绊了我一跤,我跌倒在地,又连忙踉跄地爬起来。我心里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及时赶到房门口的。
    “查理!”我尖叫,尽管这是毫无意义的,“查理!”
    我看到彼得把切肉刀沿弧线奋力向后举,看见他布满血丝的血红的眼睛。突然,我听到玻璃窗破碎的声响。接着我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我重新恢复知觉时,听到查理的声音在说:“他已经跑了。当我破窗而入时,他扔掉刀子从后门跑了。警察会捉住他的。我已经报了案。”
    “你又回来了。”我没有更多的话可说。
    他笑了。“算您运气好。我是个不甘失败的人——我不愿意认输。来,喝一口。”
    “不,那是斯图尔特的威士忌。把他倒掉。我不要斯图尔特的威士忌。”
    几个钟头后,太阳升起了,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查理和我在克拉蒙德城堡的花园里散步。我们默不作声地并肩走着。最后还是查理打破了沉默,“你昨天晚上说得对。我是为了索菲的钱而和她结婚的,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哩。”
    “十足的自欺欺人,”我回答:“结婚是一件相当难办的事情。许多人由于错误的原因而结婚。请相信,犯这种错误的人不止你一个。”
    他握住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你也是吗?”
    我作了一个深呼吸。“是的。不过我是爱斯图尔特的。毫无疑问,他在一个非常有利的时刻进入了我的生活。当时我对自己的职业很满意,并且还会有光辉灿烂的前途。虽然这一切都令人激动和使人陶醉,但我却以正好相反的观点看待这一切。我害怕负责任,害怕遭受反对,害怕男人们认为我成就太大而嫉妒我,还害怕繁重的工作会使我失去对异性的吸引力。因此,当斯图尔特向我求婚,让我做一个家庭主妇时,我觉得得到了解脱,感到无比的轻松。”
    沉默片刻之后,查理说:“生活中充满了无法预料的事件,大概只有隐居才能躲避它们了。
    “但是如果你想遍尝生活的全部艰辛和欢乐,而不仅仅做一个半死不活的僵尸,”我连忙接着说,“那就绝不能对现实不负任何责任。”
    “这正是我的看法。”查理把我拥抱在怀里,温柔地向我微笑,我也报之以同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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