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关闭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514|回复: 0

[中国] 《月殉》作者:荔儿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16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3019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1553

    主题

    3586

    回帖

    1万

    积分

    书库巡查长

    lljm nk ijm

    积分
    11501
    UID
    13550
    元宝
    37238 个
    金币
    4487 枚
    热度
    3284 ℃
    魅力
    3045 点
    贡献值
    327 点
    玫瑰
    5 朵

    终身成就勋章书库精英勋章论坛建设者勋章书库元老勋章论坛支持者勋章书库灌水勋章

    发表于 2018-10-29 16: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关闭

    ×
    引子
    1993年6月8日。
    一夜拉棉扯絮的大雪将北国重镇兴城从初夏赶回了隆冬。
    昨日的姹紫嫣红、满眼翠绿消逝得就像一场梦,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银妆素裹。
    天啊,这是怎么了?
    火车晚点、汽车停运、机场关闭……到处是被雪压断的树叉和电话线。一种不祥的阴影悄然掠过兴城人的心头。
    一位蹒跚独行的老翁望着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六月雪,是谁有这等大的冤哟……

    兴城的殡仪馆就设在市郊的火葬场里。
    这些年来,兴城人早已从原始的殡葬传统走向了文明。殡仪馆建得富丽堂皇。如果没有人告诉你,如果不是那高耸的大烟囱,光凭着苍松翠柏,桃红柳绿和曲栏亭榭、小桥流水,没人能把这溶合了南北文化的地方同死亡联系到一起。
    在人口近百万的中等城市殡仪馆通常也是难得肃静。一边青烟袅袅,一边哀声震天,常常是一个葬礼接着一个葬礼。这样,明眼人便多多少少能瞧出点名堂。一般来讲,上午的第一个葬礼往往是有身份的人或有身份的人的家属。过去,有身份是指政府官员。而如今就不能以官职而论,个别时候,那些过去打江山的人物倒要排到腰包鼓鼓的大款后边。其实,谁先谁后都是一把骨灰。只是先者似乎多得一分排场。另外,听说火葬场一天清一次炉,第一炉是最干净的。再往后,谁知道那骨灰盒里是谁的灰呢。
    今天的殡仪馆、火葬场都显得十分寂静,静得让人觉得反常。一夜的大雪仿佛尘封了一切,包括人心。
    韩方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门外的大雪一样冰冷厚重。她麻木地注视着早已成为遗体的陶欣—她全部的爱。
    天戴孝……天戴孝……欣儿,你要死得不冤就不会六月天下大雪啊……
    悲凄的呼号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旋着,令人惨然。
    韩方方觉得胳膊一沉,从麻木中回过神来,原来陶欣的母亲悲痛过度晕了过去。
    韩方方一把抱住陶母,泪水洒落在老人苍白的脸上。她在心里悲愤地想着:人啊,为什么如此冷酷?陶欣死了,他不会说话,可你们也都死了吗!
    陶欣的问题很严重。这关系到我们公安机关的名誉……丧事嘛,交给家属去办好了。葬礼……想去的可以去,但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能穿警服。任何人只能代表个人,不能代表公安机关。否则,后果自负……
    公安局长冯森的话忽远忽近向韩方方刺来,直入她的心底,令她痛苦不堪。
    她用泪眼扫视着四周,一副遗像,两个花圈。素白的花圈上没有挽联,那是她亲手扎制的。本来她想写几个字,可拿起笔来却不知该写什么。妻子吗?她不是。情人吗?不……名份,名份……她好恨哟。陶欣,你活着,这不重要。为什么你死了就变了呢?
    陶欣听不到她的心声,看不见她的眼泪。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像熟睡的孩子,他身上穿着簇新的警服,帽子放在他的头边,只是没有警衔和帽徽。虽然他活着时是八面威风的缉私缉毒大队队长,可却因为死得不光彩而失去了佩戴它们的权力。
    韩方方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比这还冷清的葬礼。陶欣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是母亲从孤儿院里抱来的。
    几位看着陶欣长大的邻居七手八脚地帮着韩方方将晕过去的陶母救醒。他们说,陶欣决不会是吸毒吸死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恍惚中,韩方方觉得有人搂住了她的肩头。她无力地靠过去,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王之滨是穿便衣来的。作为陶欣生前的搭档,现任缉私缉毒大队代理队长,他不能不服从领导的指示。他把手中的一个纸袋塞到韩方方的手里:这是队里同志们凑的钱,你替我交给陶妈妈吧。你也别太伤心了,没人相信陶欣死于吸毒过量。我们会查清楚的。
    之滨……韩方方感激地望着他,他的眼睛是真诚的。为什么过去我总觉得他和陶欣不是一路子,为人太圆滑了些。可今天,倒是他来了呢?
    这几天你多陪陪陶妈妈,领导问下来……王之滨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稚嫩的童音从门口传来:爸爸……
    人们的目光中一位身着黑色衣裙的少妇和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出现在门口。
    门外的白雪衬着黑衣少妇,黑色的衣裙衬着少妇白皙的脸。只是这张脸没有喜怒哀乐,美得像刚出窑的瓷人儿。她纤细颀长的腰身,没施脂粉,头戴首饰,一头秀发卷曲着披在脑后。小男孩也只一身黑衣,小脸冻得通红,满脸是泪,手里捧着一个用白色月季花扎成的花环。
    彤彤……李晓蓉……她来干什么?韩方方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收紧了。
    爸爸……彤彤看你来了。孩子走到陶欣身边,将花环放到陶欣的身上,韩方方看到花环的丝绸缎带上清晰地写着:安息吧陶欣。落款是:爱妻晓蓉,爱子彤彤敬挽。
    她没这个权力!韩方方愤怒地想,她恨死了眼前这个女人,可王之滨有力的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她,也拉住了她的冲动。
    李晓蓉在陶欣的遗体前站了片刻,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得有些冷酷的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因为从她的脸上既找不到眼泪,更找不到哀伤。她缓缓地牵着孩子的一只手,来到痛不欲生的陶母面前:妈……让彤彤,让彤彤跟你……做个伴儿吧……随着一声长长的悲泣,李晓蓉松开儿子的手捂着脸匆匆地跑了出去……
    晓蓉……陶母搂着孩子直哭得肝肠寸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方方茫然地望着消失在白雪中的李晓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突然,一群身着素服、胸佩白花的人抬着十几个花圈从门外走进来,只见他们迅速将花圈分置于吊唁厅的两侧,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到门口两面排开。
    人们都愣住了,就连一直痛哭着的陶母也不由得止住了哀号,将目光投向门口……
    怎么是他?他想怎么样?韩方方不觉有些紧张,她感觉到站在身边的王之滨一直握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地收紧了……
    在兴城,提起肖志伟来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并非只因为他的父亲曾是兴城第一任市长。而是他的名字连同他那张英俊的脸在早几年前就借助于新闻媒介变成了引人注目的焦点人物。
    这位年方40,号称能买下半座兴城的伟特集团公司的大老板很知道怎样在兴城人面前树立自己的形象。什么扶贫救灾,希望工程,爱婴医院,社会福利,哪里有积德行善的事儿,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还有一个不同于一般名人的特点,不入党,不当官,也不参加任何党派和社团的活动,更不要什么优秀企业家等等桂冠,用他的话来说:那都是虚的,不值五分钱。所以,他一直是善名在外,红黑两道无人不服。但也有人暗地里说他的钱不是好来的,备不住是靠走私贩毒发的财,要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得连市长见了他都得直客气?
    不过,一世为人,谁也保不住被人在背地指指戳戳。说归说,没亲眼见的事情也不能算是真的。当然,他也有他的弱点。比如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还有那爱讲排场的毛病,兴城的几个之最他都占了,私营企业他最富这自不必说。最豪华的汽车,他有。最漂亮的别墅他住着。最美丽的女人粗粗一数,少说也有一打。直气得他那扛过枪、渡过江,艰苦朴素一辈子的老革命父亲肖长久见了他就骂:逆子,逆子啊!
    可今天,他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他和陶欣、王之滨是从小光着屁股玩大的伙伴儿,长大后一起当兵,又一起进公安,后来不知怎么他和陶欣越来越合不来,最终导致分道扬镳,他借着改革开放的大气候脱了警服去经商了。
    今天,当他一跨入吊唁厅的大门,看到陶欣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他的骄横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未曾过礼便已是热泪滚滚。陪在他身边的是位美丽的女郎。从她华贵的穿戴及那披在肩上的水貂皮披风,足可说明她并非一般的女秘书可比。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韩方方恍惚地想,拼命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奶妈……”一语未了,满室皆惊。韩方方亦是此时才知陶欣的母亲原来竟是肖志伟的奶妈。我怎么就没听陶欣提起过?“您老要珍重自己才是。小欣走了,还有我。我不会让你和孩子受苦的。”肖志伟走到陶母的面前说。那满脸的哀伤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知怎地,陶母望着他,脸上显出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表情,是仇恨?是绝望?还是极度的悲伤?只见她紧紧搂住怀里的孩子像是要扑进他的怀中,又像是要护住孩子,就那么躬着身子。
    “小丽,把东西给奶妈……”看着陶母那个样子,他往后退了一步对身边的女郎说。
    被称做小丽的女郎把身边的小皮箱托到胸前,“啪”的一声将皮箱打开,里面露出一叠叠的百元钞。“这是十万元,算是您往后的生活费吧。”肖志伟叹了口气,用手绢拭去眼中的泪。陶母根本不看肖志伟,干脆闭着眼睛大放悲声。女郎将目光落到韩方方的脸上,她合上皮箱,侧着身子将皮箱塞到韩方方手里说:请替奶妈收着。就在她抽回手的一瞬间韩方方感到她的手在自己的手上古怪地一动,她立刻发现在自己的手里多了种东西,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韩方方一下子记起来了,啊,她是……她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人。原来她是肖志伟的女秘书。
    奶妈,我知道,为了小欣你恨我。可我现在想说的是,虽然我和小欣之间有误会,但我佩服他的为人,您有这么好的儿子,我为您自豪。肖志伟说着,发现陶母有一缕头发散乱地垂在眼前,他习惯地抬手给她拂到耳后。然后,将头转向韩方方,他显然清楚她与陶欣的关系:韩小姐,小欣得你这样一个红粉知己,也算没有白活。以后遇到难处尽管来找我。你陪奶妈多呆一会儿。今天上午没人会来打搅你们。我都安排好了。
    肖志伟走了,大厅恢复了开始时的寂寥,只是增添了许多花圈的陪衬便显得不那么过于凄惨了。
    陶母还在不停地大哭着……
    韩方方看看身边的王之滨,王之滨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那幕中回过神来,眼睛仍注视着门外。韩方方暗暗往手里的东西上扫了一眼,那是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要见你。四个字,然后是一个电话号码。
    韩方方毕竟当了十年刑警,她立即敏感到,这个女人很可能和陶欣的死有关。纸条很快变成了纸末,随着她放下的手洒落在地上。这时她听到王之滨在说: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天终于晴了。太阳暖暖的,雪在快速地融化……
    葬礼结束了。

    韩方方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自陶欣去逝六七天中,她几乎是没吃什么东西,还得忍着内心的痛苦强撑着去安慰陶母,帮着料理后事。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这么坚强,连如此沉重的打击都能承受得住。要知道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陶欣,是自己的爱,还有她自己。现在,全局上下大概没有谁不知道她韩方方是陶欣的情人。在兴城,人们还没有开放到能够对与有妇之夫有染的女人熟视无睹。虽然他们常常羡慕那些带着情妇招摇过市的“大款”。所以,一切有关于爱情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非但没有用处,只能使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
    韩方方不愿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任何解释。因为她并不后悔。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丝绒窗帘将阳光隔在了外面,只透入暗红色的光。房间很大,虽说是两房一厅却足有近百平米。这是韩方方的前夫给她留下的。他们的婚姻很短,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按说他们的婚姻不可能如此短命,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经过了三四年的苦苦相恋。可人心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结婚没几天,丈夫便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心爱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而与那女人的相恋过程竟只是一次短短的邂逅。
    在她“高抬贵手”之后,丈夫丢下她和应有尽有的家飞到海南去追寻令他生死相许的爱情去了。她也只能收拾起伤痕累累的感情,自我摧残似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她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陶欣发生的恋情。因为自打她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刑警队时陶欣就是她的上司。后来成立了缉私缉毒大队,陶欣又把她带过来了。在此期间,两人各恋各的爱,各结各的婚。谁也没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再后来,大约是两年前的一天夜里陶欣敲开了她的家门,然后将痛苦不堪的脸埋入她的怀中。那晚,陶欣没走……
    就这样……太简单了……韩方方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不管怎样,我们相爱……她侧过脸去望着身边的枕头,那是他睡过的。
    她把手伸到枕头下面,从下面摸出一张皱得不像样的照片。展开来,上面是一个美得不能单用美来形容的女人。虽说是皱褶使她的脸有些变形,但仍然光彩照人。
    那天是“六一”。不知为什么,从早晨一上班韩方方就没有见到陶欣的面。也没听说局里有会,她去问王之滨,王之滨说他也不知道。这一阵子陶欣不知在忙些什么,大概有十几天没到她那儿去了。因为缉私缉毒工作比较特殊,是你的工作你就去做,不是你的工作问也别问。加上要避嫌的原故,自从他们之间有了那事儿韩方方就被调到了王之滨带的那个组。不是万不得已陶欣从不同她一块行动。她也曾问过这样做是否有必要。陶欣告诉她,带着她上案子会分神的。这是最让她无话可说的理由,她可不愿她心爱的人因为分神而出什么危险。
    这一天,她的情绪糟透了。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她就呼陶欣一次。可每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生气地望着桌子上那盒包装精美的礼品:是他昨天交待她买来,今天去送给他的儿子彤彤的。
    陶欣到她那里时已经是后半夜,并且喝得大醉。她知道他是很少喝酒的,更别说醉成这个样子。
    她扶他躺下,帮他脱去衣服。然后偎在他的身边问他:这一整天,你跑到哪儿去了?还喝成这样?
    苍山别墅……想收买我?没……门儿……大丈夫……
    陶欣呓语般地说着,没等韩方方再问下去,他已酣然入梦……
    韩方方叹息着拿着他的衬衣来到卫生间。一个男人几天不换衣服的味道实在难闻。她一边胡思乱想地拼凑着陶欣的只语片言,一边将手里的衣服浸入水中。
    “这是什么?”韩方方发现衬衣的口袋里有一张女人的小照,她一下子蒙了……
    这一夜,她几乎彻夜未眠。天快亮时,她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一阵亲吻将她弄醒了。
    喂喂……小懒猫……该醒醒了。陶欣一边吻着她,一边在她的耳边轻语着。
    她睁开干涩的眼睛,望着在自己胸前移动的那团乌发,心里空得像是一口枯井。别看陶欣长得横高竖大,平日里少言寡语,可做爱的时候却能极尽温柔。每次同他在一起之后,韩方方都会有那种像被化掉了的感觉。所以当陶欣爱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接纳、去迎合,那样子常常使陶欣乐不可支。
    可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使自己激动起来,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绝美的脸。
    很快,陶欣便察觉了她的反常:方方,怎么,生我的气了?你知道我这阵子很忙……冷落了你,是我不好……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腰:没,我……
    别说了,你忘了自己长了一双不会撒谎、专会泄密的眼睛。瞧,它要流泪了……他说着温柔地将一个吻盖在那上边。
    她凄然一笑将他搂得紧了一些。然后闭上眼睛承接着他的爱抚,可是这次她的情绪始终没能达到高潮,这也是两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陶欣是聪明的。韩方方的反常使他有些不安,虽然韩方方什么都没说,他已猜到几分,因为他毕竟比韩方方年长七岁,又在刑侦部门干了近20年。
    临走时他告诉韩方方:有时候许多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糟。等我忙完了这件大事会给你一个交待。虽然我不是一个喜欢儿女情长的人,可也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你该了解我……然后他用手摸着她的脸,你真是太傻了,他没有再往下说。
    韩方方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想安慰他句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好看着他走了。
    这晚陶欣在队里带班。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他在办公室的床上死去,经法医鉴定发现,他的血液中海洛因的浓度超过了让人死亡的含量。接下来,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他曾用过的注射器和针头。另外还有一笔数额惊人的现金……
    对于缉私缉毒队大队长来说,毒品的来源不成问题,可那么大一笔现金便足以把过去所有的辉煌抹去。
    这样的事实,活人都说不清楚,何况陶欣已经死了。
    韩方方知道这一切后几乎垮了。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陶欣。他怎么会死于吸毒?除非是有人害他!如果不是王之滨百般遮护,很难说她会干出什么蠢事来。
    可是,陶欣……是谁非要致你于死地呢?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事事瞒着我呀。如今,就是为你报仇也不知道找谁去……韩方方想想哭哭,哭哭想想,转眼间天已转暗了。
    叮咚……门铃在响。
    韩方方清醒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刚才她支撑着软弱无力的身子去开门,还没等她看清来人的面孔便天旋地转地倒了下去。
    方方姐,你喝点水吧……
    几滴温润的水流进她的嘴里,一双关切的眼睛焦灼不安地望着她,细小的汗珠顺着尚有几分稚嫩的脸颊流着。
    小峰……是你呀,我……她无力地动了一下,怎奈头晕得很。
    快躺着别动。先喝点……
    韩方方喝了几口水,稍稍地有了点精神,你怎么来了?
    我……其实,方方姐……我早就该来。别人不来可以,我不来……不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陶队长啊。
    石小峰今年只有23岁,是去年才从警校分到队里来的,平日里陶欣和韩方方都很喜欢他。特别是陶欣更喜欢他的机灵、好学,有事没事常带着他。陶欣出事儿那两天他正巧外出办案不在队里。
    别这么说,你有什么错……韩方方不想让石小峰心里不好过。
    不,都怪我,都是我没用,要不是我陶队长怎么会死呢?
    石小峰突然一头扑到她的身上,抱着她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小峰……你……快,快告诉我,你知道什么?韩方方像是一下子悟到什么,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忽”地一下坐起来,用力摇撼着石小峰的双肩。
    石小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陶……陶……队长,可能,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这句话不亚于睛空霹雳猛地击在了韩方方心坎上。尽管她也这样想过。也这样说过,可那只是感觉,是希望。如今,似乎找到了依据,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了。
    她死盯盯地瞪着石小峰,半天没回过神来,急得石小峰直喊“方方姐。”
    泪水像是枯竭了,又像是烧干了。是谁害死了他?
    她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恐怖。
    方方姐,你要冷静,要冷静。要不陶队长可就白死了。这次轮到石小峰摇憾她了。
    对,冷静。我一定要冷静。不然我会精神崩溃的。她挣扎着努力告诫着自己。她暗暗地用力掐着自己的手,直到感到阵阵痛楚为止。终于,她冷静下来。小峰你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小峰有些犹豫,但还是告诉了她。其实,我也是猜测。前一段时间陶队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线索,说伟特公司下属的一个子公司从边境走私了40辆三菱越野车。陶队长说这是条大鱼不让张扬,叫我和他一块先秘密调查,待拿到证据再向领导汇报。出事的前两天,他派我到边境去找一个人,说是如果这个人肯合作,案子就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谁知路上车坏了,耽误了一天,当我去找那个人时,那个人却在头一天夜里被人杀了。我赶快往回打电话,谁知陶队长也……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是从谁那得到的线索?我是说陶队长。韩方方急切地想知道这个情节,因为她联想到那张照片。
    没有。不过,我觉得可能是一个女人。石小峰若有所思。
    女人,什么女人?韩方方心里一动。
    因为在这之前陶队长让我去跟踪过一个女人。我记得那女人很年轻,也很美。当时我跟她到了苍山别墅就回来了。陶队长说那别墅是肖志伟的。我想,伟特公司的事自然和肖志伟有关。所以……
    伟特公司……肖志伟……苍山别墅……女人……
    韩方方飞快地串连着一个个疑点,突然,她心里一亮,连忙拿出那张皱了的照片:是这个女人吗?
    没错,就是她,方方姐,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石小峰显然有些吃惊。
    韩方方没有回答石小峰的问话,而是紧张地问:“小峰,告诉方方姐,这件事队里还有谁知道,这些情况你还对谁说过?”
    王队长也知道。我去调查的事他知道。只是这两天队里乱哄哄的,回来后知道陶队长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也就没去找他汇报。
    小峰,你做得很对,这件事王队长或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去找的人死了。其余一概不知。
    方方姐,你是说……
    别问为什么?去做就行了。韩方方严肃地说。
    我懂了。石小峰点点头。
    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又响了。
    石小峰将门打开,门外是王之滨。
    看到开门的是石小峰,王之滨显然感到有些意外:哦,小峰也在……说着将手里的两个食品袋水果和补品递到石小峰手里,只提着一只饭盒往卧室里走去。
    之滨……韩方方欠起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王之滨成了她惟一的依赖。快躺着别动。王之滨止住她,怎么病成这样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你呀……
    韩方方少气无力地望着他不觉又泪眼朦胧。
    石小峰又说了几句安慰话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便走了。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韩方方和王之滨,两人竟然都沉默了。
    王之滨无言地打开饭盒盛了碗粥,用小勺送到韩方方的唇边,韩方方默默地吃了。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终于韩方方吃不下去了,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
    我知道,坐在这里的该是陶欣才对。王之滨放下手中的碗。
    和高大英俊的陶欣相比,王之滨显得要儒雅一些。他身材修长,人也长得白净秀气。乍一看让人觉得有些书卷气。可由于他和人讲话时从不正视别人的眼光,而是垂着眼皮用眼睛的余光看人,让人始终弄不清他是腼腆还是漫不经心。所以,人们对他的印象要么是沉稳持重,要么是深不可测。因为王之滨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无时不感觉到他的关怀。所以韩方方早已习惯了这种兄长式的呵护。在队里,王之滨也比陶欣有人缘,很少和人正面冲突可能也就为此,韩方方有时觉得他是自己的依靠,有时却又觉得他像一本永远读不懂的书。
    夜深了……你也回去吧,不然嫂子该担心了。终于,韩方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不会的,她知道我来你这儿。
    我是说……
    别说了。我知道你是怕给我惹是非,其实我今天也不单单是来看你……记得我和你说的要查清陶欣的死因吗?你和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生性孤傲,嫉恶如仇,怎么会死于吸毒?再说,他若是吸毒我们会不知道?这几天,我思前想后,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今天你也看到了,肖志伟肯出十万块钱来演那出戏……
    不,这只是我的猜测。
    肖志伟是陶欣母亲的奶儿子。十万块钱恐怕说明不了问题。
    方方,你也是搞刑警出身。肖志伟既然是陶妈妈的奶儿子,为什么偏要把钱送到葬礼上?
    这……韩方方觉得王之滨的话不无道理。她很想说出自己心里的疑点,可是还是忍住了。因为自陶欣死后她的思维从未像今晚这么清晰过,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王之滨。她这样一想,便觉很对不起王之滨。
    你恐怕也知道,前些时我们调查的案件触到了伟特公司。陶欣的死是不是与调查的案件有关还不好说。许多线索是陶欣自己掌握的,我知道的不多。我想,不知有关这方面你能不能提供一点思路。你毕竟是陶欣最亲近的。
    王之滨的诚恳打动了她,她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惭愧,尽管她不知不觉间在心里已对他说了许多个对不起,但还是对他说:之滨,谢谢你能来看我。在有些方面你可能比我更了解陶欣。他是一个喜欢把工作和私生活完全分开的人。要么他也不会把我分到你管的那个组。若我能比你多知道点什么,我会躺在这儿吗?你知道我比任何人更想早日查到凶手。韩方方奇怪自己竟能说得如此果决。
    王之滨不再说什么。
    王之滨走后,韩方方将那女人的照片举到眼前:我要见你……

    兴城南郊有一条叫流沙河的大河。旁边有一座水上公园,水上公园边上是流沙渡,常有人从这里乘船到河心的月牙岛,它只有不到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上面长满了水草,每年一到雨季,岛便沉入水底,雨季一过,它又冒了出来。由于它的形状像月牙,因此便得了个月牙岛的名儿。
    大约没到星期天的原故,月牙岛上冷清得令人发慌。三五个垂钓者静静地蹲在不同的地点,偶尔有谁站起身来收竿挂饵,但都互不相扰地像是怕吓跑了水里的鱼。
    在月牙岛的西南角,一个头戴草帽身穿夹克衫牛仔裤的人在聚精会神地钓鱼,一副钓杆已经下好,用石头支着固定在那儿,手里还举着一副轻巧的手杆。
    喂,先生。这儿有鱼吗?随着一声温柔的问话,那人扭过头来:柳眉凤眼。钓鱼人正是韩方方,今天她从头到脚一副男人打扮,加上她男孩子似的短发,如果不仔细看,都当她是个精精干干的小伙子。
    她的面前站着两个漂亮女人。一个就是她要见的女郎小丽,另一位却令她大吃一惊:李晓蓉,她怎么也来了?
    看到韩方方脸上的惊诧,小丽解释道:韩方方,晓蓉姐是我请来的,我觉得到了你们之间消除误会的时候了。所以,无论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如果想为陶欣报仇的话,就都忘了过去。
    李晓蓉仍是一脸近乎于冷酷的冷静,韩方方怀疑她是否会笑,这样的女人,陶欣竟然娶了她……
    你们还站着干吗?穿得这么惹眼,怕那边的人看不见吗?韩方方压低嗓门对她俩说,然后扭过头去继续钓她的鱼。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这三个女人呢?
    沉默在三个女人之间飘浮着,就像鱼线上的浮子在水中静静地起伏着。
    她们都存着一肚子的话,可到了这当口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说吧,你们对陶欣的死究竟知道多少?还是韩方方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几乎是异口同声,李晓蓉和文娅丽说。
    你们……韩方方的脸上一下子涨红了。
    不……李晓蓉双手抱膝没有去注意韩方方的愠怒,她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我都爱陶欣。别介意我这么说,虽然我不知道陶欣爱你到什么程度,可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也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
    李晓蓉自幼生长在一个艺术气息极浓的家庭,父母都是兴城有名的艺术家。父亲是画家,母亲在一所大学里教舞台美术设计。虽然文革中也曾受过冲击,但艺术家毕竟离政治较远,并没有吃多少伤筋动骨的苦头。仅仅被赶回家中“面壁思过”了几年。倒乐得两口子在家专门辅导三个没有学上的孩子。李晓蓉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由于她天资聪明,深得父母的宠爱。可不知为什么,她不像两个哥哥喜欢父母的画笔,而是着了迷一样喜欢上了舞蹈。好在父母开明豁达,从不勉强子女做自己不爱做的事情。便帮助女儿从师于搞舞蹈的朋友,使李晓蓉早早便成为歌舞团的一位舞蹈演员。
    一个舞蹈演员的艺术生命非常有限,如果不慎受了伤,就只能怨命了。在一次人为的事故中李晓蓉遭到了不幸,右小腿骨折使她从此告别了舞台。也就在这场不幸中,她结识了负责调查此案的陶欣和肖志伟,或许女孩子天生就存着一分浪漫和幻想,而一个舞蹈演员爱上一个警察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儿。没多久,李晓蓉和陶欣便双双坠入爱河,爱得如痴如狂,到了非嫁娶不可的地步。
    方方,我不想为自己辩解可我对陶欣的爱的确是真的。我死抓住孩子的抚养权不放,迟迟不和他办离婚手续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和他复合。李晓蓉似乎不想隐瞒自己的内心。韩方方被她的坦率弄得有些无措,只好问了句自己本不想问的话,那你们为什么……韩方方对陶欣与李晓蓉之间的事知道的很少。她也曾问过陶欣,可每次陶欣只说是李晓蓉背叛了他,然后便告诫她不要在他面前提“那个女人”。连名字也不行。韩方方可以感觉到,陶欣对李晓蓉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仇恨,这种仇恨不能单单用夫妻间的反目成仇来解释。
    我不想负他却负了他。做警察的妻子真是太难了。光有爱是远远不够的……李晓蓉忧伤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就背叛了他。韩方方冷笑着,她觉得不用再听下去了。
    李晓蓉注视着一脸不屑的韩方方,眼里闪过一阵怜悯:方方,我没想到你对陶欣的感情世界竟然一无所知。如果我们之间仅仅是因为我不甘寂寞事情就简单多了。是的,刚嫁给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孩子。我是觉得嫁一个警察很威风,陶欣高大英俊使我有安全感,也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经过几番磨难之后,我们早已是患难夫妻了……她的声音被什么哽住了。
    小丽。给我支烟……
    三个女人倒有两个吸烟的,韩方方不吸烟,可此时她也问小丽要了一支。
    李晓蓉将口中的烟徐徐呼出,接着说:说良心话,陶欣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丈夫。如果把警察和丈夫分开来他是这样的。跟着他总觉得吃苦受累也值。你可能不知道,在彤彤之前我还怀过一个孩子。才三个多月就被人一脚踢得流了产。有了彤彤以后,他还是三天两头不在家,当时我们住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平房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飞进块砖头来。寒冬腊月里吓得我搂着孩子在床底下一躲就是一夜呀。我的腿受过伤不能上台演出,只好在团里管服装,每次演出完我都是最后走,别人有人接可我没有,弄得有一次差点被人强奸。这些你恐怕都不知道吧?陶欣极爱面子,他不会说。我为了陶欣的面子就更不会说,多大的委屈还不是咽到肚子里,谁让自己爱他呢?
    可是……韩方方觉得自己真的被李晓蓉打动了。
    方方,我知道你想问我们为什么会分手。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三年前,由于歌舞团不景气,人们有本事的走穴,没本事的上歌厅。我不是歌唱演员,腿上受过伤,哪儿也去不成,只好坐在家里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陶欣的工资不高。自从有了彤彤以后,他妈妈不忍看着我和孩子受罪,也就不再去当保姆了,一家四口日子也难过。我就想出去做点事。开始借了十几万块钱,因为没经验半年下来就赔进去了。后来……后来肖志伟投资帮我办起了时装公司可……唉……李晓蓉又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我明白了。陶欣知道了你的公司是肖志伟的本金。韩方方狠狠地丢下手里的鱼杆。
    是的。
    是借款还是股份?
    都不是。
    有多少钱?
    50万。
    难道你……
    是的。我把自己卖了。50万……这不是个小数目。我可以用它来建立自己的事业,可以让全家人住上好房子,让孩子将来受好的教育,出国留学……方方,我很无耻是吧?李晓蓉已是泪流满面。
    韩方方望着李晓蓉,她不知该去恨她还是可怜她。
    晓蓉姐,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卑鄙好吗?
    小丽插话了:你又不是圣人,怎么会知道那是有预谋的?
    不,结果是一样的……
    不一样。小丽转向韩方方,你听明白了吗?晓蓉姐不过是被肖志伟利用了。
    肖志伟……韩方方重新拾起鱼杆:怎么见得?
    韩方方……小丽突然扑过来一把扯住韩方方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肖志伟的情妇吗?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你……小丽的声音在韩方方手掌的堵截下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唔唔”声。
    韩方方对着小丽那双燃烧着愤怒、委屈和绝望的眼睛认真地说:听着,第一,我没有蔑视你们。第二,我相信你们,要么我不会来。第三,我要事实。事实,你懂吗?她挣脱开小丽的双手,顺势将她推入惊慌失措的李晓蓉怀中。
    悲惨的故事我听够了,谁是谁非我不管,现在我只想知道陶欣是怎么死的。
    有人闻声站起来朝她们望着,见再没什么动静,便又消失在草丛后边。
    小丽在李晓蓉的怀中抽泣着,这些年来她很少哭,因为对于她来说,眼泪早已不能代表什么了……

    小丽的全名叫文娅丽,她不是兴城人。从她娇小玲珑的身材白皙清丽的脸颊,一眼就可以看出只有江南水乡才会滋润出这么脱俗出尘般的美人。用一句“难描难画”来比喻恐怕是再恰当不过的了。高中毕业那年,她离开了轻红软绿的西子湖考入京城的一所名牌大学专攻经济管理。按说她的前途应该灿烂似锦才对,可这一切最终毁于她的美貌。
    毕业后她非常幸运地受聘于一家外企公司,经过不到一年的工作,她便以出众的才干赢得了老总的赏识被破格升为高级雇员。但是,仅仅一转眼的功夫,她便做为高级礼品在一次利润可观的交易中被老总慷慨地送给了肖志伟,然而在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已不自觉地迷恋于肖志伟潇洒俊逸的非凡气质。更何况像肖志伟这样功成名就的单身男子对于未婚女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她陷入了这诱惑,并从此不能自拔。
    肖志伟看重她的美貌,更看重她的才华,因为他很明白,运作一个这样大的集团公司光靠自己的“运筹帷幄”还远远不够。虽然他手底下已有了一大批专业经营人才,但为了不至于出现疏漏,他把一部分他认为文娅丽可以承担的经营权交给了她。所以,文娅丽不仅仅是他的情妇和贴身秘书,还是伟特公司举足轻重的人物。几年来,尽管肖志伟身边的女人如同走马灯似地更换,可文娅丽的地位始终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因此,文娅丽也全身心地帮助他。她坚信,有朝一日肖志伟一定会娶了她。直到有一天,一个残酷的事实将她从美丽的幻想中惊醒……
    那是她根据肖志伟的授意去搞垮一个刚开张不久的小公司开始的。商场如战场,每一家公司从成立的那一天就面临着弱肉强食的挑战,吞并或者搞垮一家公司对于文娅丽来说已是常事,可她怎么也不明白肖志伟为什么对一家资产不过十几万元的小公司竟然有这么大的兴趣。再说伟特公司从不做服装生意,而那家时装公司还顶不上一家服装作坊。不过靠批批发发赚点蝇头小利而已。后来她才发现,肖志伟感兴趣的并非是那家公司,而是那家公司的女老板李晓蓉。当她问肖志伟这是为什么时,肖志伟毫无掩饰地告诉她:你知道不知道李晓蓉的丈夫是市公安局缉私缉毒大队的队长?看着她一副茫然的样子,他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送50万块钱给公安局的缉私缉毒大队队长他绝不会要,因为那是受贿。可换一种方法结果虽说一样,可能他会心安理得。更何况……他没有告诉她“更何况”的具体内容,所以,等她终于明白了“更何况”的含义时已为时过晚。
    文娅丽自信她对肖志伟的了解并不少于肖志伟那老革命父母。对于肖志伟用50万去贿赂一个公安人员总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李晓蓉已成为肖志伟碗里的一块肉,她才知道事情的确不那么简单。
    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肖志伟像是被胜利冲昏了头,瞪着被酒精烧红了的眼睛得意洋洋地告诉文娅丽钱能干什么?钱能通神也能买命。他陶欣怎么样?不也跳不出我的手心?说着他又搂着文娅丽“呜呜”地哭,诉说着命运的不公平:他算什么?他不过是我奶妈从孤儿院抱来的。凭什么他样样都比我强?上幼儿园时阿姨们夸他懂事听话,说我调皮捣蛋。到了小学他是班长,我连个组长都当不上。文化大革命他是红五类,我是狗崽子,参军三年他入党,受奖,我却为他打架背了个处分。到了公安局,还是踩在我的头顶上。连我喜欢的女人也成了他的老婆……这些我都认了。桥归桥,路归路,我也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呀。如今我发了,他却处处跟我为难……
    他抹去一把泪,英俊的脸因仇恨变得有些扭曲:如今,他的老婆归我了。他的命也在我手心里握着,50万……哈哈……抖出来他还能有命?怕他长出十张嘴也说不清……
    一阵寒气从文娅丽的周身掠过,她感到异常恐怖:他……还能算是人吗?她觉得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活在一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里。如今肥皂泡“叭”的一下破碎了,她突然觉得自己通体污脏。
    当爱变成恨的时候,肖志伟对她的占有便变成了强暴。文娅丽觉得自己已形同枯草。
    或许是由于心存一份愧疚,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竟然成了李晓蓉最要好的朋友。
    从了解到理解,从同情到关心,这看似简单的过程其实包容着从量变到质变的演绎。当李晓蓉的痛苦成为她情感上的一部分时,她心中的天秤便彻底地从肖志伟那里倒向了李晓蓉。
    人就是这样,如果情爱被肆虐于罪恶,如果希望被绝望所取代时,谁都会把自己内心深处仍然真挚、仍然洁净的东西寄放到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一个最可信赖的人的心里。
    不能算是良心未泯,因为当文娅丽得知陶欣之死时,她的灵魂就已脱离了肉体,因为她对肖志伟残存的那一点点希望也被仇恨和厌恶,或许还有恐惧完全淹没了。
    为了使李晓蓉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她向李晓蓉全盘托出了肖志伟阴谋:从整垮她的企业到资助她东山再起,再到占有她的身心……
    看着李晓蓉从震惊到绝望,从痛哭到愤怒,她放心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心里留有一个信念,哪怕只是仇恨,他就会为这信念坚强地活下去,无论将多么忍辱负重。
    对于陶欣的死,文娅丽知道的不多,更大的成份也只是推测。但是,她毕竟目睹了那个月圆之夜发生在苍山别墅令人难忘的一幕。也就那时她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那天月色如洗。
    月光下的苍山别墅在郁郁葱葱的山影中显得十分怪异,像堆集在一起的巨大几何形怪物。据说这别墅是肖志伟亲自设计的。没有读过大学的肖志伟不知怎的竟非常喜欢几何图形,因此,苍山别墅就成了古怪的,由长长方方、三角形多边形、圆与半圆变形出来的建筑。白天看去还算有趣,到了晚上就显得阴森恐怖没有什么美感了。
    在苍山别墅由18个尖刺般的三角形撑起的半圆形玻璃客厅里只有两个人的宴会极尽豪华,摇曳着烛光的条形餐桌上,闪着幽幽光泽的银质餐具里红香绿嫩,从生猛海鲜到罕见山珍应有尽有。给人一种不像是宴会,倒像是烹饪展览。
    主宾席上,肖志伟西服革履,一脸的踌躇志满,那双英气四溢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来,干杯。自从我脱了警服,咱弟兄这还是头一回在一起喝酒。
    陶欣斜着身,半仰半靠在做工精巧高靠背镂花红木椅子上。他的装束远没有肖志伟考究,淡黄色的T恤外边是一件半旧的烟色夹克衫。他的眼睛半眯着,让人有一种摸不着猜不透的感觉。听到肖志伟的提议,他在烟灰缸中熄掉抽了一半的香烟,欠欠身端起面前的酒杯抑头喝了下去。
    好,爽快。还是当年的老样子。肖志伟兴奋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向旁边摆摆手。两个漂亮女郎轻盈地走过来拿起酒瓶向杯中斟酒。
    慢……一直无话的陶欣止住倒酒的女郎,把酒瓶放下。然后他微微一笑,冲着肖志伟说:少来这些虚架子,老规矩……
    肖志伟听了会心地一笑,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拿起,将里边的半杯残茶随手一泼,并不管脚下是簇新的羊毛地毯。
    就像是事先约定的一样,当肖志伟将酒瓶中的酒倒满一茶杯的时候,陶欣也完成了同样的全套举动。
    这样好。权当这茅台是二锅头,这山珍海味是萝卜干咸菜。肖志伟显然有些激动,而陶欣此时也一扫刚才还写在脸上的不屑与敌意。
    志伟,咱俩是吃一个母亲的奶长大的,虽然你是当官的孩子,我是孤儿院的孤儿。可从小到大,我们一个床上睡,一个桌上吃,一块上学,一块当兵。虽然如今我们各自的选择不同,但我从心里一直把你当兄弟。所以,今天是鸿门宴也罢,我只当再和过去我那个兄弟喝杯酒。就算是了结前缘吧!
    陶欣将酒杯举到唇边……烛光下,不难发现陶欣的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闪烁烁。
    慢着。肖志伟止住陶欣。干吗这么急?他端着酒杯从主宾席上走到陶欣的面前:我就不相信是什么让我们积怨这么深?我承认我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我对这个国家,对这个社会有功。别……你听我说。好,咱不说国家、社会,就说这个城市,你能说这个城市的发展与我无关吗?他说着走到墙边按了一下电钮,半圆玻璃客厅的窗幔被拉开了,居高临下,眼前是星海一般的城市。
    看见了吗?这些高楼大厦里难道没有我的功劳?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靠高调子能唱出来吗?
    你觉得你是什么?救世主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罪恶变成慈善吗?
    罪恶?罪恶在哪里?你拿出来给我看看呀。我拼死拼活地干事来,为的是让人们承认我肖志伟不靠父母,不靠权势也能干出大事业来。如今我成功了,你的心理就不平衡了是吧?你把我的事业冠以罪恶两个字就让人们觉得我的钱来得不光彩吧?
    肖志伟猛喝了一口酒转身走回陶欣的面前,脸上是发泄后的惬意感。
    陶欣似乎被肖志伟的话感染了,他无法否认在某种程度上肖志伟说得不无道理,但他仍然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细细品味着杯中的酒。
    他在想什么?谁也无法猜到。
    大概肖志伟认为陶欣的沉默是为自己的话所动。他的口气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小欣,奶妈老了。她需要一个安宁的晚年,彤彤又小,听说你还有一位红颜知己。晓蓉的事……我很后悔,真的……
    那你说BS空中索道计划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陶欣像是没听到肖志伟的话,突然发问。
    这……
    可能是由于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肖志伟张口结舌地不知说什么好。
    你以为公安局的整天都在睡觉吗?手里有几个臭钱就能使乾坤倒转吗?
    噢,我明白了。原来这两个月你没白没黑地在我周围转悠就是为了这个呀。干吗不早说……
    肖志伟突然提高嗓门喊道:小丽,去我的保险柜里把BS空中索道计划书拿来给陶队长过目。
    不用。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份所谓的旅游开发计划,肖志伟,好赖你也干过几年公安。什么叫善者不来你比我清楚。今天,我之所以来赴约不是来看你演戏的。有什么,你尽管直接了当拿出来。
    好。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小丽,拿上来。随着肖志伟的呼唤,文娅丽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从玻璃屏风后边走出来,托盘上盖着一块丝质方巾。
    揭开方巾,托盘里是两张票据。一张是填着50万数额的现金支票,另一张是李晓蓉同样是50万数额的借据。
    一句话,收还是不收?肖志伟恢复了往日的傲慢。
    陶欣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你想贿赂我。
    不全是。只想让你行个方便,我可不愿意让人总把我当成嫌疑犯。
    行的端,做得正,你怕什么?再说,我恐怕值不了一百万。算了,还是留着这些钱去贿赂那些臭鱼烂虾吧。
    陶欣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扔到桌子上:肖志伟,记住我的话,世界上你买不到的东西很多,不单单是我,志伟,记住我的话。
    陶欣昂着头走了。
    肖志伟在陶欣走后大叫着疯狂地几乎把餐桌掀翻。
    文娅丽始终不明白肖志伟喊着的“为什么”究竟指的是啥……
    三个女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持续的高温使兴城人一下子从“春风送爽”进入了“水深火热”。虽然近几年来新闻媒介中常常出现“大气臭氧层出现空洞致使地球气温转暖”这一新提法。可从地处北方的兴城六月降雪,七、八两月的持续高温便不得不让人觉得气候的确是异常了。
    天气一热,人心也未免变得浮躁。街头巷尾打架斗殴的多了。弄得市公安局110报警台的报警指标灯亮了灭,灭了亮,总不得闲。
    兴城市公安局三楼会议室里更是闷热不堪,尽管四台电扇从会议室的四角一齐向里吹,可人们仍然是挥汗如雨。
    这是局里专门组织召开的刑警、缉毒缉私两个大队全体侦察人员会议。
    今天张书记,明天王市长,我每天什么都别干光转着圈汇报就行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儿就搞得全市上上下下不得安宁。这算什么?堂堂公安局,两千多号人都成了废物,让个把毛贼牵着鼻子到处转,也不觉得丢人?很少有人见过刑警出身的公安局长冯森发这么大的脾气。扯着嗓子牢骚不像牢骚,骂人不像骂人地在那里乱喊。这与他平素谨慎小心,含而不露的作风大相径庭。
    嗨,局长今天怎么了?
    听说这两天因为月牙儿的事让市里的头头叫去训了好几次。
    我说呢。唉,训他有什么用?
    有些当官的紧张得要命呢。
    难怪,屁股底下有屎嘛……
    入夏以来,兴城的确出了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个被称之为“月牙儿”的神秘窃贼专门光顾一些大人物的办公室和住宅。
    按一般规律,做贼的大都不肯自报家门,可“月牙儿”却偏偏独出新裁,每次作案后都在现场留下印着一弯黑色新月的素白简帖。紧接着公安局便会收到一张打印出来的“收条”上面注明:某处某月某日收到贪官一个,赃物赃款若干。署名仍是月牙形的一枚戳记。
    但奇怪的是,公安局收到的“收条”和报案能够对上的很少,有的干脆没有报案。像分管城建的刘副市长就不承认家里失窃。而收条上却明白写着:现款八万元,美元一万两千元,港币三万元。五万元存折两张,伟特集团公股票三万股。珠宝首饰四十七件,翡翠碧玉杯一对。
    这样大的数目显然不是一位副市长可以拥有的。所以,当刘副市长严辞否认之后,人们便将这件事归于窃贼玩的恶作剧。是啊,谁会相信一位向来为官清正、素有贤名的副市长竟然是家财万贯呢?
    然而,那“月牙儿”的目的却并非单纯的为了求财。像是为了证实什么,所有列入刘副市长的“赃物”竟然变戏法般地出现在公安局局长冯森的办公桌上。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那对玉杯原来是两年前市博物馆失窃的国宝盘龙古玉杯。经对存款单的查实,证明确属刘副市长无误。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案件如此之奇,冯森自然“不敢隐瞒实情”。没两天,省里的调查组下到了兴城,刘副市长也就因许多的“说不清”被停职审查了。
    “限期破案”的砝码越来越重,市里的数位领导几乎是在公安局坐阵指挥。可不知怎么,尽管公安局布置了最强的警力,行动起来却像是“慢半拍”除了跟着“月牙儿”的“收条”到处出现场外,剩下的就光组织专案组了。
    你们听听,老百姓满大街唱些什么:月牙儿不简单,神出鬼没偷赃官……冯森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坐在角落里的韩方方似乎并不关心冯森说些什么,只管用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这段时间她明显清瘦了许多,虽然她竭力将心态调整到适应陶欣之死引来的种种压力,可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再是那个整天笑哈哈地忙来忙去的韩方方了。
    她也感觉到冯森今天在会上发挥失常,可又觉得这种失常与冯森似有几分令人难以理解意味的目光在她脸上划来划去有关。
    是他让陶欣蒙冤的……每次这个念头从心底跳出来她都生出几分对冯森的仇恨。
    谁都知道陶欣是冯森最得意的一员大将。从陶欣参加公安工作那天起,冯森就手把手地教,身体力行地带,所以,陶欣的工作做派,甚至连一举一动都与冯森酷似。可是,当陶欣被鉴定“吸毒过量”而死,冯森却表现出令人难以理解的残酷,是他使所有的人感觉到陶欣之死是公安局的一大耻辱。
    当一个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周围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让人无法信任;而当一个人用敌意的目光看周围时,周围便成了战场。此时的韩方方用来看周围的目光却是两者兼备。
    自从韩方方把陶欣没有完成的对BS空中索道计划的调查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她便将所有的人,包括公安局摒出了她的计划范围。因为陶欣是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怎么知道周围那些穿着警服的人中没有杀害陶欣的凶手?所以,她只有自己干,也只能自己干。
    韩方方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么强大,那不仅仅是一个肖志伟和他的伟特公司,更有他身后所有使韩方方看不清摸不着的势力。
    文娅丽和李晓蓉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也就是通过这段时间的共患难,韩方方才真正了解了她们是多么坚强,多么可爱的两位女性。
    伟特公司不同于一般的小公司,它毕竟以一个大的集团公司的规模,挤身于跨国公司的行列,它不曾与外国公司进行任何合资贸易,而是以自身强大的实力在东南亚和东欧拓展着自己的市场。
    所谓BS空中索道计划,就是被国外称之为软投资的大型旅游发展计划。这项计划旨在利用国家民航近期开通的,兴城至东南亚,兴城至莫斯科航线,以旅游为主要服务项目,开展由伟特公司已设有的子公司将东南亚及东欧各国纵穿兴城的旅游贸易一体化。这样一来,伟特公司便可垄断这条线上有关的所有商贸活动。因此,就BS空中索道计划来说并无什么不妥,反而对兴城的经济发展将起到无可估量的作用。
    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看似庞大的BS空中索道计划其实形同一纸空文,并无实质性内容,肖志伟是聪明人,当然不会去投资什么宫、什么馆,更不会盖什么外国人并无兴趣的电影城,微缩景观一类的东西。
    那么,BS空中索道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从文娅丽、李晓蓉得到的“空中索道并不是指空中运输,好像是一种秘密运送计划”的线索分析,这计划必定与东南亚与东欧有关。
    东南亚——兴城——东欧。韩方方一连几天苦思冥想着。终于,她想到作为缉私缉毒大队长的陶欣不会去做与自己工作不相干的事。对,有了。她知道兴城地处北方口岸,而东南亚又是毒品的主要产地。如今,世界各国打击毒品走私的行动使毒品生产国由海上出境极为困难。所以,近年来改由陆地转口出境的现象已不是什么秘密。这样一分析,一切便都了然了。“BS”明白就是“白色”的缩写。
    如果这种分析还不能正确的话,陶欣可就是真的白死了。韩方方终于欣慰地舒了口气。
    光破解了BS空中索道计划还远远不够,但这个计划的核心秘密对于韩方方来说还是个谜。而掌握这一切的当然是肖志伟。怎样从肖志伟那里获取计划的全部内容呢?韩方方和文娅丽、李晓蓉三人为此费尽了心机。
    按说,文娅丽是肖志伟的秘书和情人,若是肖志伟对她都守口如瓶,可见肖志伟在这件事上是多么的慎重。而李晓蓉虽然曾是肖志伟的真爱,可由于肖志伟很清楚尽管自己利用金钱占有了她,并且打败了陶欣,但他始终没能得到她的心。所以,让李晓蓉去帮做这个工作也是不可能的。韩方方自己就更不可能了。
    当然,指挥者不一定是执行者。一个再完美的计划如果没有人去完成也等于零。韩方方和文娅丽、李晓蓉在一起详细地研究了肖志伟身边的人事情况,以便找出突破口。肖志伟不愧为刑警出身。整个伟特公司上下关系严密得如同一张丝丝入扣的网。从面上看,整个管理体系可以算得上是最科学,也是最安全的。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又是“金字塔”式的层层向下式纵向负责制。即每个部门,每一个人只和自己的上下级发生关系,除肖志伟外,任何人无权进行横向联系。通过分析发现,肖志伟的伟特公司下属的子公司,竟然无一例外是做正当生意的。就连陶欣派石小峰去口岸调查的有走私40辆三菱汽车的那家子公司,经查也不是他们亲自干的,而是一家名叫新天阳的公司干的。陶欣死后,那家公司便被查封了。
    过分的干净也是一种不正常。
    那么,哪儿是肖志伟的要害呢?最后还是文娅丽建议先从肖志伟手下最为得力、也是惟一可以直接听命于肖志伟的四个人中选出一个做为突破口。
    选谁呢?
    郭云鹏。文娅丽的嘴里吐出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字使韩方方和李晓蓉都不觉为之一震。
    在兴城,谁都知道伟特公司这位被人们称作“云爷”的是除了肖志伟以外的二号人物。韩方方曾经和他打过两次交道,从感觉上来说是那种让人永远觉得深不可测的人物。
    郭云鹏年纪60左右,可英武洒脱的举止和修养有度的气质,使他的外表比年龄年轻许多,关于他的传闻,大多富于传奇色彩,这大概与他的出身有关。前些年,在省外事办公室对日本投降时由当时的地方政府安置的日本遗孤的调查中发现,郭云鹏就是那批日本孤儿中的一位。可郭云鹏对此一直抱冷淡态度。这位前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在他大学即将毕业时就被打成右派后,一直是如此冷静地对待一切,包括他并不冷静的人生。
    他在失去学籍的同时失去了恋人,以至于终生未娶,人们不知道他是因为爱得刻骨铭心,还是因为爱得痛苦绝望。他从未有过正式工作,他的所有档案不过是存在公安局的那厚厚的一叠右派材料和薄薄的一张平反通知书的副本。然而,他竟然在伟特公司副总经理的宝座上稳稳当当地坐了许多年。由此可以看出,郭云鹏在伟特公司,在肖志伟面前的地位可想而知。
    你有几成把握?韩方方问文娅丽。
    文娅丽沉吟了片刻答道:三成。
    不,这太危险了。李晓蓉坚决反对。
    文娅丽温柔地搂住李晓蓉的肩头,在她耳边说:晓蓉姐,我欠你的太多,就让我干吧。然后她用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韩方方说:你大概不知道我还是郭云鹏的干女儿吧?所以,我说我有三成把握。别犹豫了,不从核心入手,怎么会得到核心秘密呢?
    韩方方真的被感动了,她甚至产生了想要拥抱一下文娅丽的冲动。要知道过去她在自己的眼里是多么的一钱不值。
    是啊,李晓蓉和自己的目的很明显,可文娅丽又为了什么呢?就为欠李晓蓉的那笔良心债?韩方方没有继续去探求文娅丽的究竟,她只能去想,在文娅丽出生入死之时,她该为这位可敬的女性去做点什么?
    她做了,并且非常成功。这就是搅得兴城上下不安的“月牙儿”系列盗窃案,这样才有可能把人们的视点集中到伟特公司以外,而由这一系列案件在伟特公司内外产生的混乱和恐慌即方便文娅丽找到切入点,又能为将来对付肖志伟埋下一条导火索。
    当然这一切离不开李晓蓉的配合。韩方方是名出色的刑警,她的反侦察能力和她的侦察能力一样好。她以最快的速度教会了李晓蓉在她无法亲自出马时,把事情干得像自己一样利索。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计划外的行动却让她真切地了解到一些政府官员的腐败并非只是老百姓嘴里的牢骚。她从未想到在主席台上大谈腐败的个别官员,竟然已经腐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的心随着残酷的事实颤动着。她想,这些可怕的蛀虫如果不除,我们的国家将面临着什么?
    我是个警察,可对于这一切我无能为力。我不该知道这么多……她突然痛苦地想:大概陶欣就死于他知道的太多了。苦苦的心灵挣扎使她宁愿失去记忆,也不愿面对眼前的事实。
    她看看讲台上的局长冯森,心中不觉一痛:他是个什么官呢?
    她去过冯森的家,那是个并不现代化的家。这与许多他这样的官差距很大。冯森全家四口人,两个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妻子患病长期住在医院里,家里只有一位70多岁的老母,有人对冯森家那有些不合身份的“穷酸”很不以为然。因为他们对这样的官的看法要么是“没本事”要么是“野心太大,想当更大的官”。
    当人们一个个站起身来时,韩方方发现:会已散了。

    韩方方的办公桌摆在办公室的西北角上,只要坐在那里一抬眼便可将办公室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过去,全组七位侦察员只要一进门就会看到韩方方笑吟吟的一双眼睛。然后,要么是灰谐地调侃,要么是绘声绘色地讲件新闻旧事,引得大伙儿一阵嘻嘻哈哈。如今,自从陶欣出事之后,一些过去的隐秘和猜测突然变得真实了,韩方方的办公桌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现在人们一进屋看到的只能是韩方方的背影。办公室的气氛也显得郁闷不堪。韩方方不在还好,只要一在说话的人都不多,更别说谈天说地地开玩笑了。
    嗨,那个月牙儿可真了不起,有那么点儿侠盗的味道。
    是啊,我说怎么觉得有点跟港台娱乐片似的。
    那有什么稀奇的。过去你多会听说过黑帮老大?现在不也一样有了。今儿出了个什么月牙儿你就觉着新鲜,保不住明儿又出来个燕子李三呢。
    对,过去没有走私贩毒,也就没有干咱们这行的。时代不同了,有什么奇怪的。
    听着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韩方方忍不住想笑。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有人接起来“喂”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告诉韩方方,王之滨让她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王之滨的头衔前面已经没有了那个“代”字,但他仍在原来的办公室里办公。
    看到韩方方走进来,王之滨欠起身来一脸的微笑:方方,来……坐吧。
    在王之滨面前韩方方还是比较轻松的,她懒懒地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王之滨案头的一本杂志一边胡乱翻着,一边问:啥事儿?
    王之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直接了当地对她说:方方,刚才接到政治部的通知让你到省党校学习一年……王之滨说着看看韩方方突然停住了。
    韩方方像被人猛地迎头打了一闷棍脸色苍白地“腾”的一下站起来,手里的杂志滑落到地上……
    方方,你听我说……王之滨想解释什么,可韩方方此时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她的思想像是进入了一个纷乱而嘈杂的世界:陶欣之死,复仇计划,BS之迷……文娅丽的脸……李晓蓉的脸……冯森的脸交替着出现在一个个巨大的问号之中,她有些迷乱地朝王之滨“嘿嘿”一笑,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王之滨面前,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王之滨被韩方方这异常的表现弄得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去拉韩方方,谁知韩方方将身一闪猛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便踉跄着冲出门去。
    韩方方和她的摩托车像失控了似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一连几个交通岗,她连看都没看便冲了过去,以至于连刺耳的汽车急刹车声都没有听见,直到眼前出现一辆卡车那冷冰冰的车头,她的疯狂才被随之而来的恐惧所替代,只是这恐惧在她的脑海里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她的所有意识便随着腾空的身体如一缕飘絮般地消失了。
    雾,薄薄的一团雾在她的脑海里飘渺着,一会儿变得散碎,一会儿又聚拢来……
    我在哪儿?她这样想了一下便闻到了刺鼻的药水味,紧接着她感觉到阵阵彻骨的疼痛。
    她醒了。她听到有人在说,可声音很陌生。
    可以和她谈话吗?
    她听出来这声音很熟。
    只要她愿意。不过,最好不要刺激她。还是那个陌生的声音。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医生,我在医院里。韩方方记起了在身体腾空前的一切。
    她试着睁开眼睛,先是装着液体的吊瓶,然后是……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张脸:啊,是冯森。
    冯森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那张并不英俊却充满了睿智的脸上是一团少有的和悦,所有的关切都写在脸上,这和韩方方印象中的他很不一样。
    韩方方闭上双眼,这不是她希望见到的人。
    冯森像一个慈爱的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唉,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
    从昨天开始,冯局长一直守在这里。说话的人韩方方认识,是刑警大队的队长许阳。
    昨天……韩方方有些迷惑。她尽力回忆着。
    是的,你差不多昏迷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那辆卡车是停在路边的,你就彻底完了。
    好,现在其他都放在一边,以后再慢慢解释。冯森的脸上显出他那特有的严肃,虽然医生不让你受刺激,可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了。
    冯森让许阳把韩方方的床摇起来,使她的身体处在半靠半坐的状态,然后吩咐将他随身带来的文件夹递到韩方方的手上。
    你先看,看完了咱们再说。冯森指着文件夹说。
    韩方方的左手正在输液,她用发木的右手打开文件夹,几份材料上几乎都有一个醒目的“绝密”印记。
    “关于伟特公司BS空中索道计划的侦察报告……”只扫了一眼标题,韩方方的心便剧烈地跳个不停:是陶欣的字,是他亲手写的侦察报告……
    韩方方静静地将侦察报告一份份看完,掩卷时她已是百感交集。
    她没有哭,因为她觉得泪水对于陶欣和他未完成的任务来说是多余的。
    其实,失去陶欣最痛苦的是我。看到韩方方掩上了文件夹,冯森说。
    他是一名最优秀的刑警。冯森陷入了对陶欣深深的追忆……
    那天算得上是兴城最冷的日子。像是被冰雪封冻起来的魔盒,整个兴城在零下40度的低温中失去了生气,大街上活动着的人由于被臃肿的棉衣包裹着,行动缓慢得如同松了发条的木偶人。
    冯森的办公室里很静。大概是暖气供应不太好,窗子上结着厚厚的霜。屋子中间的几盆君子兰绽放着金黄色的花朵,而相比之下,那几株叫不上名的热带花木显得毫无生机。
    下班铃早已响过,整座办公楼都变得空空荡荡。
    冯局长,你就同意了吧。
    陶欣几乎是在恳求了。
    不是我不同意,只是,这恐怕不是我们能胜任的工作。
    冯森放下手中的笔,用手按按被眼镜压酸了的鼻梁。
    台灯下是一份公安部经省厅转来的“国际刑警组织关于协查伟特公司BS空中索道计划与国际贩毒集团开辟北部通道之间关系的几点建议”的加密电报。仅从电报稿上密密匝匝的字体不一的批示来看,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批件。
    冯局长,你就别犹豫了。如果你不是认为我是完成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干吗把我叫到你这里和你饿着肚子干耗?
    你呀,算是鬼到家了。
    瞧你说的,师傅肚子里有几根蛔虫,徒弟会不知道?要是那样,我可真白跟你学了十来年了。
    别得意。伟特公司可不是好对付的,要知道,你在肖志伟名下早已是败将了。你们俩真算得上前世冤家,再让你和他交手……不瞒你,我没把握。冯森用不着去看陶欣就知道他沉不住气了。
    果然,陶欣的脸红白不定地变个不停,那是另一回事儿。我不是……
    你瞧,怎么样?还不明白?我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原因。三句话都经不起,这活儿你还不得给我玩砸了。冯森笑了。
    陶欣不好意思地笑笑:冯局长,你该了解我。我这个人,工作是一回事儿,感情又是一回事儿。
    再没有过多的话,陶欣终于领下了这项任务。
    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冯森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把伟特公司的一些现象和所谓BS计划表面化了。和陶欣一样,我们犯了个错误,也是这个错误导致了陶欣的不幸。
    错误?韩方方不解其意地看着冯森。
    对。从一开始就错了。正像你知道的,伟特公司以其强大的经济实力控制着兴城的经济。我太注意它的这一现象了。这样一来,就像是孙悟空进了盘丝洞,被牢牢地粘在了那张网里。我们把对于犯罪的调查单纯地当作与一个企业的对抗,而这个企业又被看作是一座城市的经济命脉。因此,我们迷惑于自我的负重,迷惑于一些政府官员对这个企业的护佑。你该明白,谁也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陶欣和肖志伟的正面接触……
    是那次在苍山别墅吗?韩方方打断冯森的话。
    对。冯森接着说,苍山别墅之后陶欣对我说,我们的侦察方向很可能从一开始就被人为地误导了。很可能真正罪犯在利用肖志伟和伟特公司的同时也利用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冲突。所以,我们把重点放在肖志伟身上本身就是个错误。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分析他就……
    那你们一开始就知道陶欣是冤枉的……韩方方的眼睛瞪圆了。
    是的。冯森点点头。
    可你们为什么……冯局长,你知道不知道,只要你站出来替陶欣说一句话,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韩方方哽咽地说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洒落下来。
    我……冯森的声音有些发颤,可他毕竟是经过种种考验的人。
    小韩啊,你真是太幼稚了,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该知道有的时候我们当警察的也得忍辱负重。英雄的花环有的时候不是挂在墓碑上,而是挂在人的心里。失去陶欣你很悲痛,这我知道。可我岂止是悲痛?你知道这使我们的工作遭受了多么大的损失吗?我想为陶欣的死说几句公道话,这很容易,为了证实他的清白我甚至宁可不要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可是,我该怎么说?用什么去正视听?凶手是谁?证据在哪里?或者把这项任务和我们所有的怀疑和盘托出?小韩啊,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为陶欣雪冤报仇,而是怎么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务,相信完成任务之日,就是陶欣雪冤之时。冯森显然激动了。
    此时韩方方被深深地感动了,她为自己的狭隘而惭愧:“冯局长,我错了。我……”
    什么都别说了。错在你,也在我们。和你不信任我们一样,对你的怀疑是前不久才解除的……
    天啊……原来你们怀疑是我……韩方方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地撕了一把:原来是这样。回想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情况,她不由一阵悚然……
    是的。你是陶欣最亲密的人,所以你的嫌疑也最大。再加上你在陶欣死后的一些表现,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反常吗?这包括与文娅丽和李晓蓉的频繁接触……
    莫非你们……韩方方吃惊得几乎叫起来。
    可以这么说,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所以,现在你该明白了。如果不是我们有意看看你想做什么,十个月牙儿也早就原形毕露了。说到这里,冯森的脸上有了笑容。
    不过你的这种鲁莽做法无意中为我们的侦察工作提供了方便,使我们有机会证实了陶欣遇害前的推断。还有,你不让石小峰把调查情况及时向我们汇报也使我们的侦察工作走了一段不该走的弯路。冯森半带责备的口吻令韩方方感到十分歉疚。
    可让我去党校是怎么回事儿?韩方方还是想弄明白。冯森严肃地告诉韩方方:你大概不知道你早已经暴露了。要知道我们的对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家伙。前一段你之所以安然无恙,一是因为你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们同样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他们知道你还处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投鼠忌器,所以,你是安全的。如果目前还让你继续去当月牙儿,那就很难说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陶欣,不能再让你担风险了。因此,局里决定让你去省城,等到了省里再告诉你实情。谁知你那么冲动,现在……
    不等冯森把话说完,韩方方突然脸色一变说了声:“糟了。”

    李晓蓉仰卧在野花怒放的杂草丛中,早晨的阳光驱赶着淡淡的雾气,在她白暂的脸上留下一抹白亮亮的光晕。长长的黑发挂在草梢上,微微的晨风使它们戏谑般地在几只飞来飞去的蜜蜂、蝴蝶间飘逸着。
    一切是那么的美,如果不是乳白色的衣襟上那女性特有腰胸前绽开的鲜红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谁也无法将这美丽的女性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李晓蓉的确死了。妩媚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漠然地注视着蓝蓝的天。
    她常开的那辆桑塔纳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车窗的玻璃已经粉碎,车门半掩着,一只漂亮的“金利来”牌女式皮包被打开了,散落着的钱钞中夹杂着几张素白的简帖,那上边有一枚黑色的月牙儿戳记。
    在车与李晓蓉之间有一片明显是打斗过的痕迹,王之滨和石小峰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没有了子弹的枪仍握在王之滨的手中。不远处的一条小沟里是缉私缉毒大队的警车。
    电视、广播,兴城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介都以最快的速度报出了这条以王之滨、石小峰和李晓蓉之死为重点的新闻,而李晓蓉很可能就是令兴城个别贪官污吏不得安宁的月牙儿更是使社会舆论大为震惊。由于李晓蓉和陶欣的特殊关系,许多人想起了六月份的那场雪,想起了在那场雪前死得不光采、曾使兴城人同样震惊的前市公安局缉私缉毒大队队长。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正值兴城召开“人大”、“政协”会议期间,相当一部分颇具正义感的代表们,毫不客气地将这两件事向公安机关提出质询。
    冯森成了众矢之的。对此,他只能用“案件正在调查中”和“无可奉告”来抵挡来自上上下下的压力。
    韩方方在医院里亦是苦不堪言。悲痛和懊悔使她深深地陷入了对自己的自责中。虽然就像陶欣之死一样,她此时此刻无法预知王之滨、石小峰和李晓蓉死于何人之手,但她很清楚这一切一定和自己有关。
    当所有前嫌得以冰释时,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些做法很可能使文娅丽和李晓蓉处境危险。
    本来,原定昨天晚上是她们对BS空中索道计划的第一次行动。因为在此之前,她刚刚得到文娅丽的可靠情报:BS空中索道计划很可能与伟特公司的大型运输公司“华兴联运”有关。从东南亚秘密入境的一批“货”,很可能随伟特公司出口东欧的一批免检货物近期将由“华兴联运”运送出关。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所以,韩方方和李晓蓉决定一起到地处郊外流沙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华兴联运”走一趟。
    一定是李晓蓉不知道我因事故住院,她在和我联系不上的情况下自己去了……可王之滨和石小峰又是怎么回事儿呢?韩方方前思后想,痛苦得将满是泪痕的手帕用牙一条条撕得粉碎。若不是冯森临走时留下一句严厉的“服从命令,别忘了你是名警察”的警告,她真想杀了自己。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显然他们知道韩方方是干什么的:怎么样,好些了吧?你可真够幸运的,这么快就过了危险期。
    我现在能出院了吗?韩方方期待地望着医生,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出院?医生笑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幽默地说:你们当警察的都这么性急?你以为出院能像入院那么快?
    一旁的护士接口说:能出特护室就不错了。
    果然,医生留下一句“再观察两天”的医嘱走了出去,留下护士又是量体温又是量血压地忙碌着。
    护士是位年轻姑娘,看起来很活泼,但也很爱说。她一边麻利地给韩方方扎上液体,一边用非常同情的口吻安慰韩方方:听说你和昨天牺牲的那两个警察是一块儿的,你也别太伤心了,你现在需要静养啊。她说着,忽然降低声音问道:听说被打死的那个女人是过去你们队长的老婆?你知道吗?她就是月牙儿。真了不起,又那么漂亮。死的太可惜了。
    她是月牙儿?韩方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
    没错儿,是你们局长……就是来看过你的那个人在电视里说的。
    韩方方清楚冯森为什么要这样做。
    晓蓉,这样做对你不公平。韩方方想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小护士认为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走了。
    在人的一生中,两天的时间的确不能算长,但是,对于韩方方来说,这两天的自省足以使她从一个世纪过渡到另一个世纪。失去了陶欣之后她的脑子里除了仇恨不再有什么了,因此,她的行为已不为任何责任所规范。她甚至很少想到自己是名警察。如今,李晓蓉用她美丽的生命为“月牙儿”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有了死去的“月牙儿”谁还会想到去追究一个为复仇而丧失理智的女警察犯下的盗窃罪?
    天哪……韩方方真想告诉人们:真正的月牙儿是我,是我呀……
    你难道想让李晓蓉死得没有一点价值吗?她会死不瞑目的!冯森的话在她的耳边轻响着。
    对,我不能……她想到处境危险的文娅丽,想到“BS”计划,想到陶欣未完成的使命,想到李晓蓉、王之滨、石小峰的死,
    韩方方拔去身上的针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不行,我得参战,我必须……
    肖志伟万万没有想到在陶欣的家里会碰到冯森,更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也会出现在陶欣的家里。
    自从陶欣死后,父亲肖长久便因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尽管他三番五次地到医院探望,老人竟视他为陌路,连一句话都没有。他只好嘱咐医院无论多么贵的药尽管用,国内没有他到国外去买。其实,对于肖长久这位德高望重连省里领导见了都敬他几分的老革命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
    肖志伟发现父亲衰老了许多,原本花白的头发已是满头银丝,那军人特有的腰板也躬了下来,特别是眼里流露出的凄凉,使人难以找到他过去叱咤风云的英武之气。
    油然而生的酸楚使肖志伟轻声唤着:爸爸。
    肖长久漠然地望着儿子,嘴唇动了一下,但仍什么都没说,突然扭过头去。
    冯森静观着眼前的一切,谁也没有说话。陶母拭着泪说:伟儿,来了……坐吧。然后走到一边去倒水。
    肖志伟是自己开车来的。下午他接到陶母打来的电话,让他晚上到陶家来一趟,末了专门添上了句,你一个人来。
    他想,大概是为了李晓蓉的事。所以,晚饭后自己开着车匆匆赶了过来。
    肖志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眼前的情景使他估计到事情恐怕并不那么简单。
    冯局长,是你们找我有事吧?对于冯森,肖志伟从来是敬而远之的。他掏出盒说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外国烟来,示意了一下冯森,冯森一摆手,他便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
    沉默是最难忍受的,可所有的人似乎都宁可让这沉默持续下去,除了陶母在往每一个人的杯子里倒水,没人去打破这沉默。
    李晓蓉不是我杀的。肖志伟突然说。
    我知道。冯森很肯定地答道。
    陶欣……也不是我。
    我也知道。
    那……你们?肖志伟一脸的疑惑。
    对,是我让陶妈妈请你来的。你父亲……
    你父亲是我请来的。陶母插话了。这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此时已不再流泪,而是用一种老人特有的坚强面对着屋里所有的人。今天,无论你们有天大的事儿,我求大家先让我把话讲完。
    人们都感到意外,只有肖长久将头微微仰起,长叹一声:还是让我说吧。
    他向人们讲述了一个绝不普通的故事。
    许多年前,冀中平原一个普通的小村里,住着一户姓肖的铁匠。这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肖铁匠外出赶集,在回家的路上他捡到一个生下来没几天快要饿死的女娃儿。看看奄奄一息的女娃儿,连自己都吃不饱肚子的肖铁匠便把女娃儿抱回了家。铁匠媳妇用米汤救活了女娃儿,看看女娃儿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便说留着给九岁的小铁匠当媳妇吧。然后就给女娃儿起了个名字叫桃儿。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桃儿10岁的时候小铁匠参加了游击队。桃儿14岁时小铁匠参加了大部队。临走的那天,老铁匠、铁匠媳妇把桃儿和小铁匠叫到一起,让他们在乡亲面前拜了天地。小铁匠对桃儿说:我这一走不知能不能回来,要是我光荣了,你好歹把二老送了终,自己找个好人家再嫁了。若是我活着回来,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和你好好过日子。
    那时桃儿虽小,但很懂事儿,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生是肖家的人,死是肖家的鬼。
    小铁匠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谁知小铁匠走后的第二年,老铁匠夫妻俩和全村40几口人一块被国民党杀害了。桃儿从乱尸堆里爬出来,用手扒坟埋了二老,然后就死死守在家里等着小铁匠回来。
    又过了一年,全国解放了。桃儿也长成了大姑娘,她到处打听小铁匠的消息。终于,她从和小铁匠一块儿走的人那里听说小铁匠不是在东北的老林子里打土匪,就是过了鸭绿江。
    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盼,好容易听说土匪也打完了,志愿军也回来了,可仍然没有小铁匠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有人从东北回来,说兴城有个大官很像小铁匠。
    桃儿喜出望外地找了去,那大官儿果然是小铁匠。
    小铁匠望着虽非如花似玉,但也出落得白里透红的桃儿一阵阵发愣:桃儿不是和父母一起遇害了吗?
    桃儿高兴地又是哭又是笑,总算是苦尽甜来熬出了头。
    然而,命运对桃儿的确残酷了些。
    桃儿不知道市长是多大的官儿,更不知道在市长的家里已经有了位由组织上从文工团精挑细选、有着漂亮脸蛋和两条乌黑发亮长辫子的市长夫人。
    桃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听完了桃儿这些年来的含辛茹苦,过去的小铁匠、现在的市长肖长久又是悔,又是愧,真是发了愁。
    他想,如果辜负了桃儿,自己的良心何在。又怎能对得起地下的二老双亲,更何况,在他这个铁匠出身的市长心目中,桃儿就是他的妻子。
    “糟糠之妻不下堂”。可堂上那位又该怎么办呢?
    他把桃儿安置下来,自己回家去解除另一桩婚姻。
    他没能如愿,家中的夫人用欢天喜地的笑容粉碎了他所有的打算: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桃儿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小铁匠的媳妇时,既没哭,也没闹,她好像早已习惯了命运的苛刻。
    哥,我和你总算是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可却不知什么是夫妻,你就让我做一回吧……桃儿木木地说着。
    桃儿……小铁匠一脸的泪,洒在了桃儿的身上。
    桃儿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时,另一个孩子在三个月前也降临在市长的家里。
    为了桃儿,也为了桃儿的孩子,市长家里多了个奶妈。过了些日子,奶妈从孤儿院里抱回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姓了桃儿的名……
    冯森呆了。他明白这故事意味着什么。
    肖志伟呆了。半天才喃喃地问:干吗告诉我这些?
    肖长久老泪纵横: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
    爸爸,您也怀疑我?肖志伟摇摇头,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击碎了一般,颓然地陷进沙发里。
    冯森突然开口说道:没有人怀疑你。你的怀疑陶欣在前期的工作中已经把你否了。
    陶欣?肖志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是陶欣用生命还了你个清白。但是,这并不是说你的伟特公司也清白。看到肖志伟的惊愕,冯森继续告诉肖志伟,他的伟特公司将随着“BS空中索道计划”成为横穿亚欧的世界最大的毒品运输通道。
    这不可能,你们有什么根据这样说。肖志伟深知情况的严重。如果真是如此,伟特公司……他不敢往下想。
    冯森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但他明确告诉肖志伟,只有粉碎了国际贩毒集团的阴谋,才能拯救他的伟特公司,也才能弄清陶欣、李晓蓉、王之滨等人被害的真相。但这一切都需要他的密切配合。
    看看白发苍苍的老父亲,看看欲哭无泪的陶母,看看神情严肃的冯森,肖志伟完全明白了,他站起来果决地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冯森看着神情冷峻的肖志伟,心里说:这就是打开伟特公司的谜中之谜的钥匙。
    这可是个危险性很大的任务。你要有思想准备。
    肖志伟从冯森的话里听出了信任。他用沉默压下了心中的激动,然后十分郑重的说:请放心,无论如何我曾经是名警察。
    尾声
    1993年8月11日,兴城警方在边境口岸截获了由东南亚贩毒集团经兴城准备出境的一大批毒品。至此,“BS空中索道计划”被彻底粉碎。
    同日,伟特公司副总经理郭云鹏在香港机场被国际刑警抓获。经查,陶欣、石小峰、李晓蓉均死于王之滨之手,而王之滨则死于灭口。
    此前,伟特公司女秘书文娅丽突然失踪。经多方查找,下落不明。
    8月12日,兴城市刘副市长在停职审查期间自杀。
    8月27日兴城市市委市政府召开庆功会,在会上,陶欣、石小峰被授予革命烈士的荣誉称号。
    一个月后,兴城市公安局局长冯森出任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由省公安厅下派原治安处处长接任。
    韩方方因在行动中表现突出荣立一等功,后因工作需要调档案科任科长之职。
    1994年初,在兴城市公布的利税大户中,伟特公司名列榜首。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关闭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推理书库 ( 鲁ICP备17055969号-4 )

    GMT+8, 2024-11-23 16:09 , Processed in 0.118292 second(s), 22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