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关闭
×
那是四月末的一个星期一,阳光灿烂,让人真的以为冬天已经收回了对波士顿施展的最后一丝淫威。迈着轻松自在的步伐,我从位于后湾的公寓走向泰蒙特街的办公室。那天,我只穿了一身便装,没穿外套。然而,那位老人站在紧挨着我的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显然,他对天气的感受和我并不一致。 他身着一件棉质的圆翻领毛衣,里面是一件V字领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派克大衣。他穿着的颜色素净柔和,令人联想到佛罗里达。而且,这个男人粗糙的深褐色皮肤与淡雅的衣着色彩相互映衬,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的头发灰白参半,眼睛明亮,目光锐利。我猜测他的年龄大约有七十五岁。过了几秒钟,他转身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口,一本正经地指着上面印有“机密调查所,约翰·弗朗西斯·卡迪”字样的磨砂玻璃。 “你就是卡迪先生吗?”他说话带点口音,可能是德国人或者波兰人。 “正是。” “亨利·西尔弗伯格。”他没有和我握手,而是低头看了一下他的手表,“九点一刻。” “我会把你说的话记下来的。” “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二十分钟了。” “如果你预先让我知道你要来,我会早点到的。” 西尔弗伯格说:“我到这儿后,敲了门,可你的秘书没应答。” “我没有秘书。”我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 “什么,没有人为你开门?” “没有。” “我总是设一个接待员去迎接就医的病人。”我们走进办公室,我走到桌子后面,西尔弗伯格则走向桌子前面为客人准备的椅子。“有很多人告诉我说:‘亨利,你是牙医,你不需要接待员。’但是我喜欢那种做法,一名接待员可以让提前到来的病人在不得不等候的时候感到舒适满意。 “我能为你拿外套吗?” “不需要,谢谢。我刚刚从劳德戴尔回来——九月份我就去那儿了,直到上周才回来,那是网球俱乐部共管会组织的——在那个阳光充足温暖的地方待了五个月后,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天气对我来说仍然显得很冷。” “西尔弗伯格医生——” “不要再称‘医生’了。即使像你这样年龄的人称呼我‘医生’或‘先生’,也会让我感到自己很老。相信我,七十九岁是一个已经老得足以感觉得到的年龄了。” “好吧,那么,亨利?” “很好。” 在我们都落座后,我取出一沓办公便笺和一支铅笔放在桌子中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和他以前的病人有可能因接待员的周到服务而感受到的满意相比,西尔弗伯格显得不太愉快。“我遇到了一个问题。” “棘手的事情?” “我的一个朋友梅。” “梅?” “和我在布鲁克林下象棋的一位越南人。” 他说的那个小镇就位于波士顿的西部。“他住在那儿吗?” 西尔弗伯格显得疑惑不解:“什么?” “梅先生住在布鲁克林吗?” “噢,不是。我不在佛罗里达的时候,就住在布鲁克林。梅——他也不是什么‘先生’——他是第一个让我感觉自己非常老的人。” 既然如此,我继续问道:“那么,梅住在……” “中国城,就住在他开的便利店上面,离我们现在坐着的办公室有七个街区的距离。”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麻烦?” 犹豫片刻,他决断地点了一下头。“我认为我现在不需要外套了。” 我正要起身去接他的外套,可西尔弗伯格挥手示意我坐下。不用站起来,他就很容易地脱掉了外面的派克大衣。“这就是打网球的妙处所在,约翰。打网球让老朽的身体得到锻炼,正如下棋使大脑得到锻炼一样。”在把大衣平放在膝盖上,“首先让我给你介绍一些关于这件事的背景,这样你才会明白。” 我把铅笔放在桌子上,说道:“不管怎么样,越简单越好。” 西尔弗伯格的表情分明在说,那根本不可能简单。“我从德国来到这个国家——现在是九点三十四分——那个年代的‘政府’解释说,国家的情况正变得非常糟糕。但是我哥哥雅各却不相信。他比我大两岁,当时已经开始自己经商,所以他决定留下来。我的离开是很艰难的——不仅仅是因为离开他。那时,美国已经限制犹太人了。噢,要是罗斯福仍然活着而且为此辩护的话,他肯定会否认这一点的。但是,当时真实的移民规则和今天的移民法没有什么不同。” “今天的移民法?” “新的移民条例。我们听说过很多在劳德戴尔流传的关于它的说法,描述了所有在那儿工作的拉丁美洲居民。现在,这些不准备接受任何从其他地方来的人的伟大的美国人,并没有在这里找到一个一年能够挣两万美元的人来倡议这个移民法案。因为华盛顿方面害怕所有这些新来的移民会报名申请社会福利。当我三十四岁来到美国时,两万美元足可以买一幢大厦。” “亨利——” 他又一次挥舞手臂。“不,不。你是对的。我已经跑题了。只有让我讲完背景,你才能有所了解。” “请继续。” “好吧。我们讲到哪儿了?对了,雅各。我来到美国,而雅各去了奥斯维辛,但是直到战后,我才确切地知道这件事,那时我试图寻找他。而这些就是全部的背景。” 西尔弗伯格清了清嗓子。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而你仍能够感受到他的这种痛苦。 “所以,我来到了这儿。而且,我努力读完大学和牙科学院。我的事业发展到了顶点。在我退休以后,尽管——你结婚了吗,约翰?” 我想起了柏丝,她长眠在南波士顿的山丘下。“我是鳏夫。” “哦,哦,对不起。”西尔弗伯格摇着头,“但是呆会儿,或许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就我本人而言,我从未结过婚。而在我退休后,我意识到没有妻子是相当孤独的。你看,我想念那些病人,以及他们让我去解决的那些口腔里的毛病。打网球对锻炼身体很有好处,正如我说的那样。但是,我打算找点事情来锻炼我的思想。于是,我重拾雅各在德国教给我的但在我当牙医时却从来没有时间玩的游戏。” “下棋。” “猜得一点不错。”西尔弗伯格把头侧向一边,“你下棋吗,约翰?” “不下。” “可惜。你应该学。我认识一些年轻的棋手。他们利用午餐休息时间下棋,所以他们下的是快棋,每个棋手只有五分钟,整盘棋只要十分钟。但是梅和我,我们喜欢……慢慢地下,我哥哥和我过去在德国坚持的一种下法。正是雅各告诉了我那些伟大的犹太裔世界冠军,诸如威廉·斯坦尼茨和伊曼纽尔·拉斯科。后来,我们还有鲍里斯·斯巴斯基和鲍比·费舍尔,但是斯坦尼茨和拉斯科一起并列世界冠军长达五十五年。你能想象得到吗?” “亨利——” “梅甚至连下棋也像雅各,喜欢开局让棋。” “开局让棋?” “噢,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不懂象棋。下棋开始称为‘开局’。就我自己来说,我一直喜欢采取‘路易·洛佩斯开局’,这是以一个西班牙僧侣的名字命名的。下棋中也有各种各样的防御技术,有法国式的,有西西里式的。但是梅所采取的开局让棋,喜欢让象或者是让车,在这样一种策略中,你冒着牺牲一个棋子的风险却可以为棋盘上的其他棋子赢取一个阵地的优势。” “你和梅的问题就来自下象棋吗?” 不安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西尔弗伯格的脸上。 “不完全是。” “那又是什么?” 西尔弗伯格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摩着自己的鼻梁。“我认为有人杀了他。” 原来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去告诉警察,亨利,而不是告诉一名私人——” “不。”他的手陡然放下,“不,约翰。如果我把这个故事告诉那些警察,他们就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而且他们会想:‘这个老家伙,他在太阳下面站得太久,有点头脑发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喔,对了。好了,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上星期我刚从佛罗里达回来,而星期二——那天的天气就像今天一样好——有棋手在公园里,聚在棋桌旁下棋。所以我也去了那儿,但是没有见到梅。现在,你必须明白,约翰,梅喜欢下棋,他每星期有两天从他的商店赶过来下棋,在星期二和星期四,就像钟表一样准时。” “但是自从十二月以来你就没有在公园里见过他,对吗?” “对。自从我在那儿第一次遇见梅以来,过去的三年里他每年都是如此。你看,梅和我,我们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我们都是身无分文地来到这个国家并获得了公民权。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我们都热爱下象棋。”他又挥了一下手,“哦,我们之间当然也有不同。我从未结过婚,梅很晚才结婚。在我遇见他以前,他的妻子就死了,但是他们有两个孩子,莉莉和彼得,现在都在上大学。这两个孩子从来没去过那个公园,但是梅有一次给我看过他们的照片。” 西尔弗伯格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两个长着亚洲人面孔的孩子摆好姿势照的肖像照,那两个孩子可能有十二岁或者十四岁,女孩的年龄小一点,男孩的年龄大一点。另一张是快照,上面西尔弗伯格和一个亚洲男人在户外的棋桌旁正对着镜头微笑,一顶破烂的棒球帽把那个亚洲男人的绝大部分脸遮住了,当时他正伸出右手去移动一颗棋子。在他的后面有一行字,上面写着:布鲁克林镇,恭迎诸位来此下棋。 西尔弗伯格说:“这是梅和我,在那儿。” “他有多大年纪,亨利?” “去年十月照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六十四岁。” 我把照片还给了他。“你为什么认为你的朋友已经死了呢?” “不仅仅是死了,约翰,是被杀死了。”他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上星期二梅不在公园,我问了其他一些常来的人。他们说自从天气转暖以来,就没再见过梅了。这使我感到很担心。我的意思是说,即使是整个冬天,这里也会有一些好天气的,对吧?” “确实如此。” 西尔弗伯格的脸色阴沉下来。“星期四那天他没有来,我那天晚上也无法入睡,想着要么去公共图书馆查阅三个月以来的死亡通报,要么去他的便利店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上个星期五,我去了中国城。” 他的这番话听上去有点不对劲。“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他再一次显得局促不安起来。“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你说什么?” 现在,他开始有些不自在了,向我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这听上去让你觉得很愚蠢,想象一下警察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但即使是在每星期见他两次的三年之后,我离开了佛罗里达,我也绝没有理由给他打电话。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他开的便利店叫什么名字。” “亨利——” “不,”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对不起,约翰。我并不是想对你无礼。你看,梅在提到他的生意时,总是用‘我的商店’来称呼,而我们仅仅是棋友而不是朋友。你明白吗?” “我还不能确定。” “好吧,那么就让我这样解释。”西尔弗伯格歇了口气,“我是一名富有的老牙医。而从衣着穿戴来看,梅总共也没有几个钱。在劳德戴尔这地方,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你有一起打网球的球友,你和他们打球是因为他们和你的技术水平相当,而朋友则是对戏剧和音乐会抱有和你同样的兴趣,并且有同样的欣赏方式。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认同这样的说法。“在象棋公园以外,你从没有真正地与梅会过面。” “你说得一点不错。” “那么,上个星期五你是怎样找到他开的商店的呢?” “梅告诉我他的商店开在中国城,位于一家韩国餐馆和一个宠物商店之间。于是,我就沿着中国城里的街道走,直到我找到它。”西尔弗伯格变得很严肃。“然后,我走进那家商店,看到他的女儿站在柜台后面。比起我刚才给你看的照片上的样子,她有了一些变化。但是我可以明白无误地断定,那就是她。她和一位老年男人站在一起,也是越南人。那个人看上去……嗯,似乎有点残疾,就像你看到的中风病人。所以,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古怪。他非常缓慢地从现金抽屉里数出零钱,找给一名只买了一瓶矿泉水的妇女。在那名妇女离开后,我走到了柜台前。我对梅的女儿说,‘我想见你的父亲。’她用手指向那位老年男人,‘这就是我的父亲,不过他中了一次风。’于是我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而她却说,‘他不能说话。我告诉过你,他中风了。’约翰,你知道我接下来说了什么吗?” 我认为自己能猜出来。“这个男人不是梅。” “你猜得对极了。她告诉我他就是梅,而我却告诉她他不是。于是,我不得不离开那里。”西尔弗伯格将身体从椅子里面探出来,“约翰,我并不想在你面前假装自己对越南人的长相有什么研究,但是这个老人除外,这家伙长得不像梅。三年来,我和一个男人隔着棋盘相对而坐,不可能不注意到他的长相。他脸上有一颗痣,眼睛周围有皱纹。而对我来说,还有他的牙齿。” “他的牙齿?” “我是一名牙医,你还记得吧?梅的女儿试图用来搪塞假冒的这个笑容有点古怪的老年男人的牙齿绝对不是梅的牙齿。” 我看着西尔弗伯格。我不认为他疯了,可他讲的故事却是疯狂的。警察局里的那些警探,守着放满了各种明显罪证的档案柜,他们可不愿意花足够长的时间来倾听,以便确认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在杜撰故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亨利?” 西尔弗伯格将他的双手在派克大衣上移动了一下。“所有的周末我都在思考自己怎么总是感到对雅各很歉疚。除了在他失踪后去寻找他外,对于纳粹对他所做的一切我根本无能为力。我告诉过你梅让我想起了雅各,对吗?” “由于他下棋的方式。” 这位穿着淡雅的退休牙医点点头,然后在椅子上挺直了身体。“约翰,我想为梅做一些我曾为我的哥哥所做的事情。我想让你去查明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手拎着白色的蜡纸袋,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露营用的凳子,我举步走向了她。把凳子摆好,我坐在她的墓碑前。在我们脚下,一些挣扎的灵魂驶进了港湾。这儿的气温比城里低。我取出了烤牛肉干和用锡纸包装的两盎司土豆片。 她的声音随风传过来:爱尔兰健康食品。 我低头看着刻在大理石上的字。伊丽莎白·玛丽·代弗林·卡迪。“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获得过更多关于营养方面的知识,柏丝(伊丽莎白的昵称)。” 只要你已经了解了其他的事情。 “就像没有你而生活吗?” 从她那儿没有得到对这个问题的答复。 我说:“今天早上一个男人给我讲了一个奇怪的案件。” 是什么意义上的奇怪,约翰? 为柏丝概述亨利·西尔弗伯格的案件并没有使我的情绪变得更好。 在我讲完之后,停顿了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西尔弗伯格已经问遍了象棋公园里的人,而他对便利店的拜访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同意。 “所以,我认为我最好尝试一些其他的方式。” 柏丝用了一点时间去计划这件事,这让我感到高兴。当然,经过长时间的独居后,你就能学会怎样靠着极小的快乐去生存。 走进街道狭窄的中国城,空气中充满了异域辣椒的强烈气味。一辆货车停在后面的小巷和人群熙攘的人行道之间,尾部抬起,将垃圾倾倒出来。在某种程度上,它比我家楼后的垃圾车倒得还干净。尽管在这里比在这个城市的任何其他地方——除了金融街区——有更多穿着便装的人,地上却没有多少废纸。节日的彩旗在头顶飘扬,很多商店同时有英文和亚洲文字的标识。 我用“亚洲”这个词是因为这个地方位于华盛顿街的东面和亚特兰大街的西面,每个仍然用“中国城”来称呼它的人现在都应该更精确地用“亚洲城”来标识它。许多从中国来的人们把这儿称为异国家园,但是韩国人、泰国人、柬埔寨人和越南人也在这儿奋斗。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家宠物店的招牌。我从这家宠物店开始数起,然后越过便利店,来到便利店另一侧的韩国餐馆。 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亚洲男人,身穿袖口带链扣的衬衫,配着一条老式的领带,站在餐馆门口迎候客人。他身后大约摆放了二十几张小桌子,其中只有三张桌子仍然被悠闲的顾客占据着。他微笑时露出难看的牙齿,还镶着一对金牙。那个瘦削的男人说道:“一个人用午餐吗?” 我往里面走,和他擦肩而过。“谢谢,但是我已经吃过了。” 笑容开始从他的脸上消退。“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想,假如他认为我是官方侦探而不是私人侦探的话,在这儿或许能够得到更好的合作。于是,我并没有给他出示我的任何证件。相反,我用右手做了一个手势,并且说道:“我想问几个问题,关于在你隔壁做生意的那个男人。” 笑容似乎并没有马上消退,只是对他来说却笑得很吃力。“梅生病了。他年纪大了,得了严重的中风。” “某个认识他的人为他感到担心。” “他的孩子们在照顾他,人们不应为他担心。” “或许如果——” “我正在忙,非常忙,我现在不能再和你谈了。” 我斜穿过街道,然后沿着对面的人行道步行,一边走一边浏览着经过的店铺,而不是我最终要去的那个目标。在我走了足够长的一段路后,我再次斜穿过街道,这样,我就可以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来到宠物商店了。 门口没有人接待我,只有一名个头矮小,有可能是老挝人的妇女站在前门柜台的后面。她的头上包裹着一条围巾,正将电话听筒放回她身后墙上的叉簧上。越过前门柜台,可以看到屋里各式各样的鱼缸,里面养着五彩缤纷、种类各异的鱼。另外,许多用金丝线装饰的潜水脚蹼也成摞地摆在里面。有河鼠那么大个头的蜥蜴趴在底层铺满砾石的玻璃缸内,而体形硕大、羽毛艳丽的鸟儿们在空中荡秋千,我想它们应该不是鹦鹉。 个头矮小的妇女一抬头看到我,立刻皱起了眉头:“需要什么?” 想起刚才韩国餐馆的那个瘦削的男人,我把头歪向了电话机一边。“让我猜一猜。你认为我今天对蜥蜴没有兴趣。” “你到这儿来想干什么?”她接着问道,声音更加尖厉。 “我想知道,关于经营那家便利店的男人,你能够告诉我一些什么。”这次,我用严厉的口吻说。 “梅是一个好人,但是他生病了,得了严重的中风。”说着,她模仿着半身不遂的样子,无力地甩动着右臂,让它随意晃动。 “我明白了。” “他的孩子们在照顾他,给了他很好的照顾。” “除此之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现在你该走了。” 我决定试一试,看看我是否能够在宠物店店主打电话通知他们以前赶到梅的商店去。 门口的小窗户上没有任何招牌,但这里确实显示出了杂货店的风格:既有全麦饼干和电池,也有橘子和面巾纸。当我跨进门口时,我看到一名大约十八九岁的亚洲女人和一名老年的亚洲男人,他们都站在收银机的后面。那位年轻女人身穿一件翠绿色的短上衣,黑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膀。而那个男人则穿着一件已经磨破露线的法兰绒衬衣,他正用左手把一把已经合上的折叠小刀放在桌上,右手无力地悬荡在另一侧。即使随身携带了亨利·西尔弗伯格给我看的那些照片,我也很难断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在象棋公园里拍照的那个男人。不过,我却可以相当有信心地确认,那个女人一定是梅的女儿。 带着一丝坚毅的微笑,她说道:“你对自己想了解的事情一定有了一些想法了吧?” 与韩国餐馆和宠物店的那两个人不同,除了有一点波士顿人的发音特点,将“想法”一词末尾加了一个儿化音外,她说英语时不带一点口音。 “这是梅先生吗?” 女人点点头,而那个老年男人也跟着她点了点头。 我说:“他的一个朋友对他非常关心。” 她面带微笑。“我是他的女儿,叫莉莉。请让我看一下你的证件好吗?” 我拿出名片夹。 梅莉莉说:“你是一名私人侦探?” “正是。” 她又一次点点头。“那么,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请你离开。” “如果你不想和我在这儿谈的话,最后我们或许要到警察局里谈了。” 女人脸上那坚毅的笑容一点儿也没有减退:“我不这样认为。我的父亲年纪大了,又生了病。”她转过身面向着他,“他得了——” “一次非常严重的中风,我知道。把给他治病的医生的名字告诉我怎么样?” “这不关你的事。在我打电话叫警察之前,请你现在就离开。” 那是他们的商店,而我无权待在那儿。但是我也有一种预感,觉得亨利·西尔弗伯格将会对我感到失望。 但事情或许未必如此。 我沿着华盛顿街走了有两个街区远的距离,在到达市区中心之前,人行道开始变得狭窄起来。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二十出头的亚洲男孩在跟踪我,他上身穿一件带水手领的衬衣,下身穿一条宽松的牛仔裤。我随意地转过一个街角,低下头,装做在放松酸疼的脖颈。而他也停下来,站在那儿读一家咖啡店贴出的菜单。走过下一个街角,他仍然跟在我后面。他跟踪人的水平很业余,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能够通过一扇窗户的反光发现他。 我也因此认出了他。他就是照片上和他妹妹一起的那个男孩——彼得。 甩掉彼得并不难。我只需冷不防地走进位于萨默街口的商场并乘上上行的自动扶梯。这样,我就可以从高处观察他了。他起先走得很慢,接着,他迅速在底层绕了一圈寻找我。当然,他找不到我。最后,他把双手插在牛仔裤两侧的兜里,慢悠悠地离开了商场。 我搭乘下行的扶梯,然后跟着他,就好像我完全能够确定这场跟踪将会把我带到哪里。在他父亲居住的那个街区的拐角处,我看到彼得走进了便利店的前门。我则绕到了便利店的后面。 位于韩国餐馆、梅的商店和宠物商店后面的小巷阒无一人。我向中间的那座房子走去,把耳朵贴在门框上。里面有人在说话,偶尔还有喊叫声。门旁边有一扇被从里面锁上的小窗户,高度正好到头部。我就通过这扇窗户往里面看。 梅莉莉和老年男人围着一张像是写字台的桌子坐着,而彼得则在屋里一边踱着步,一边高声训斥他们。幸运的是,他用的是英语,而且声音足够大,能够让我透过玻璃听清他这番个人宣讲的主要内容。而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是那个“中风患者”打发时间的方式,就好像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彼得的讲话。 那位老年男人正在用我曾经见过的那把折叠小刀削东西,现在,他用左手拿着刀,而右手却完全正常地紧紧握着一大块木头。 我悄悄地从后门走进去。门没有锁,我没有碰到什么麻烦…… 他们很不愉快地看到了我。彼得举起一根被截短的棒球棍向我挥舞着示威,就好像它是一根警棍。那位老年男人则突然站了起来,小刀还横放在几近完工的木头上。 只有梅莉莉安静地站在那儿。她先是用中文快速而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又用英文说道:“彼得,把球棍放下。” “这家伙没有权利——” “彼得,”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都结束了。” 我说:“没有这个必要。” 年轻女子抬头看着我,她的头侧向一边。“你说‘没有这个必要’是什么意思?” 我倚靠在墙上说:“是说你们的小把戏。它或许不需要停下来。” 彼得并不想放弃他的敌视态度:“你跟踪我来到了这儿,是吗?” “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的妹妹说道。接着,她又转向了我,“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站在门外听见彼得斥骂你们,从那时起我基本上全都知道了。” 她的哥哥并不认为他刚才的谈话是我所说的斥骂,但他终究没有进行反驳。 我向前走了两步。“好吧,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在过去三个月里的某个时间,这个商店的主人患了中风,这次中风很厉害,使他丧失了活动能力。” 在她的哥哥开口前,莉莉抢先说:“他正在恢复之中。” “但是,不幸的是,你的父亲并没有,他死了。” “这不是真的。”彼得说,“他就在这儿。” 我看着屋里的这两个男人,“我见过你父亲的一张照片,彼得。他正在移动一个棋子,我猜想,这步棋对他来说必须谨慎小心,特别是当他知道有人正拿着照相机拍照的时候。” “那又怎样?” “所以他使用了右手,而现在这位拿小刀的先生却是个左撇子。” 妹妹摇了摇头。 我继续说道:“在你们的父亲去世以前,他告诉过你们,他希望怎么办。” “他没法告诉我们,”莉莉显得有点疲倦,“我们的父亲在一月份中风后就不能说话了。他的心思还在象棋上,可是这次中风夺走了他说话和行动的能力。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眨眼睛。眨一次表示同意,眨两次表示不同意。在我们能够猜出父亲想让我们做什么之前,我们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去问他各种问题。” 我瞥了一眼那个老年男人。“他会说英语吗?” “只会说一些单词。”莉莉回答说。 不能说话这一点为这个“中风患者”提供了很好的加以掩饰的借口。 “他是谁?” “我们的叔叔。” 我记起了亨利·西尔弗伯格曾经告诉过我的事情。“你父亲的兄弟?” “是的,我们的父亲来到了这里,而他则留在了越南。叔叔拼命地工作,攒下了积蓄。许多年以来,我们的父亲一直想让他来美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是叔叔却不肯来。直到今年一月,当他的生活环境真得变得很糟糕以后,他给父亲写了信。” 彼得再一次插话:“我去了位于联邦大厦里的移民局,想就叔叔移民美国的事情进行咨询。他们说在新的移民法的规定下,我们的父亲必须每年要有超过两万美元的收入才能给叔叔做经济担保。”梅的儿子在说“担保”这个词时用了一种轻蔑的口吻,“我已经上大学三年级了,而莉莉上大学一年级。我们的父亲没有办法证明这个小店铺能有那么多的收入。” 梅的女儿说道:“我们的邻居认为你应该就是那个人。” “对不起,你说什么?” 她指指两边的墙说:“韩国餐馆和宠物店的人。我们不得不告诉他们我们打算怎么办,嘱咐他们如果有移民局的官员来访他们该怎么说。” 而我并没有向邻居们出示证件以证明我的身份,于是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来自移民局。“可虽然你们的父亲没有能力做经济担保人,但他本人已经是一名美国公民了呀。” “是的。”彼得回答说,“而且他为此感到自豪。于是,在他中风后,他制定了一个解决难题的计划。” 莉莉推翻了她哥哥的说法:“其实很简单。叔叔有足够的钱,他可以乘船偷渡到这儿。而且上个月,他确实这样做了。然后我们的父亲……”她再一次摇了摇头。 彼得难受地哽咽了一下,不得不继续道:“我们的父亲决定去死,以便把他的身份给他的弟弟,这样他的弟弟也因此得到了公民权,而这个机会正是‘我们的政府’不愿提供的。” 我想起了亨利·西尔弗伯格对于三十年代犹太人移民美国的评论。“我想,一旦我的委托人从我这儿得知了所有的事情,他会让你们平静地生活下去的。” 莉莉继续说着,就好像她并没有听到我的话:“在中风后,我们的父亲立下了遗嘱:他愿意牺牲自己,这样叔叔就可以提高他的生活地位。” 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这就是梅的策略。”但是我要为此保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