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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把他从梦中惊醒。
岸本博从床上坐起,迷迷糊糊地对着门说道:“请进!”也许因为沉睡中被叫醒,他感到头痛欲裂。
“对不起了!”与这声音同时,门被打开,两个男子走了进来。一个是穿着制服的旅馆服务员,另一个是穿西服的、瘦瘦的中年男人——眼窝深陷是这位男子的特征。
“打搅您睡眠,真是很对不起!”服务员仿佛非常惶恐似的说,“请允许我斗胆地问一句,和您一块来的那位女士去哪里了?”
“一块来的女士……”岸本仿佛鹦鹉学舌似的说着,同时将视线扫过大床。大床一旁空着,原本睡在自己身旁的谷川康代不见了踪影!毯子有些凌乱,看起来,谷川康代是睡觉之后离开了大床,然后走出了房间的。
“您带来的那位女士,是叫做远山……丽子小姐吧……”瘦瘦的中年男子很客气地问道。
“啊……这个……”岸本暧昧地点点头。昨夜,在旅馆的入住者登记卡上岸本的确是这样把谷川康代登记为“妻子,远山丽子”的。远山丽子这个虚构的名字是岸本将高中时代俩女生的名字组合在一起产生的,所以她其实是一个合成的名字。
“您带来的女士,是回家了吗?”中年男子问道。那种语气虽然客客气气的,但两眼却放出锐利的光来。
“不。”
“这么说是您在睡着的时候,她消失了?”
“啊,应该是吧。”岸本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着,同时用双手再三敲打自己的脸部以期赶走睡意。他寻思,这一大早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您带来的那位女士被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
“意想不到的地方?”
“刚才来不及自我介绍,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藤赖和彦……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客房有人索赔,说是在自来水中发现了类似头发的东西,为查明原因我就到房顶的水塔去查看,结果发现水塔里面躺着一具女尸。”
“……”
“我们急忙报警同时为弄清死者身份到各个房间询问。从尸体发现的情况来看,这位死亡的女性昨晚在我店住宿的可能性极大。”
“你是说,这位死亡的女性就是谷川康代吗?”岸本惊慌之余,不慎将女人的真名说了出来。
旅店老板听到这个与住宿登记不符的名字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他继续说道:“能不能劳驾您同我们一起去辨认一下死者的身份?”
“你说让我去?”
岸本博有些狼狈,女性死者绝不可能是康代,但假如是的话,自己和妻子之外的女人在这家旅馆同宿的事就将暴露无遗。
虽不相信是她,可康代不在房间却是事实。岸本宁愿相信她是醒得早出去散步了,可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拒绝去认尸。然而,不管怎么说,一大早就去干这种事的确是令人不快的。如果可以,真想避免。
“确认身份?尸体在哪儿?”
看到岸本有些不愿意,旅馆老板略带几分强迫的口气说道:“请您移步到楼顶。”
“我还得特意去楼顶?”
“508室的钥匙遗落在水塔的底部。”
“什么?”
这一下,岸本的睡意全消了。这间客房的房号是508,如果看见508号的房间钥匙在水塔里面,那死者十有八九是康代了。
岸本从床上一跃而起,快速地换好了衣服。他边更衣边看了看手表,是七点十一分。
他还顺便用眼睛找了找房间钥匙,哪里都没有。房间钥匙在水塔里面,旅店老板的话符合事实吗?
岸本在老板和服务员的带领下走出房间乘坐电梯来到顶层8楼,然后从8楼登上通往楼顶的楼梯径直来到楼顶。
水塔在楼顶的中部。水塔旁围着些人,约有十来人左右,其中不乏穿制服的警察。大概是些刑警和鉴定专家吧。
水塔正面搭着个铁管做的小梯子。梯子高度约为一米五左右,宽度不足三十厘米,看似挺不结实挺悬的。
梯子旁边横躺着一具女性的尸体。尸体旁边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警察看到岸本就问老板:“这位就是508号房间的客人?”他见老板点头,便掀开盖着尸体的毯子。
“……”
岸本战战兢兢地去瞧那具尸体,他至今不信,同自己一块来投宿的康代死了。
一张死人的面孔猛然映现在自己的眼前。
“康代!”他在心里尖叫了一声。一点都没错,穿着宾馆睡衣的死者就是谷川康代!
“为何康代会煞有介事地来到水塔,而且成了死尸?”耳边一声轰鸣,一个巨大的疑团在心里冒了出来。
老刑警问道:“是同你一块来的女人,没错吧?”
“……”岸本一边默默点头一边像是寻求援助似的把目光从尸体移开四处张望。楼顶恰似个极小的庭院,非常狭小,这也很正常。虽称作旅馆,充其量不过是东京郊外一家情人旅馆而已,是利用一块狭窄的用地建起的犹如铅笔一样细瘦的八层建筑。
放眼望去,近处流淌着的多摩川在朝霞的映照下放射着红光。它使岸本联想到血的颜色,一阵轻微的晕眩向他袭来。
他叉开双腿站稳,努力使自己不倒下。这时头发如水藻似的漂浮着的尸体形象从脑海中掠过。这是四月中旬,一个快到黄金周的、朝霞灿烂的清晨。
02
岸本博是在涉谷电视台报道部工作的一名导播,负责傍晚时分的新闻节目,担任节目的策划。所谓策划,具体地说,就是编辑一组专辑在一个小时的新闻节目当中插播十分钟。
专辑的内容包括,艾滋病正在年轻女性当中悄悄蔓延,歌舞伎呀相扑等正在年轻一代流行。捕捉这些社会现象,加以采访,记录在十分钟的节目当中,每日播放。
这个专辑算是策划,归策划班制作。策划班有五名成员,分别负责策划从周一至周五中的一天的节目。
岸本负责星期三,迄今已经制作了不少节目。岸本今年三十二岁,五人当中数他最年轻,因此制作的节目以年轻人为题材的居多。
他是因为要制作节目而进行采访,是在采访的过程中与谷川康代认识的。去年春天以“当代女白领们的旅游”为题,介绍了年轻女白领们目前风行的露天温泉三日游活动,为此请了在新宿建筑公司工作的康代出镜。从那以后他们俩便开始交往了。
那次,他们一起去拍了西伊豆的堂之岛、土肥温泉。出演者为包括康代在内的新宿建筑公司的三位女职员。播出之后为了感谢她们的协作,还特地请她们在新宿的西班牙餐馆吃了饭。
吃完饭,岸本用出租车送康代去她在三鹰的家。途中他们又去了吉祥寺的酒吧重新喝酒,这样一来,关系就急转直下地亲密起来。康代的父亲是一家著名的生产相机公司的高管,她自己则是东京一流女子教会学院日文专业的毕业生。
关于家庭,康代说得不多,但从她平时的话里也知晓一二,即她家有四口人,除了她和爸妈,还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弟弟。虽说是富裕家庭长大的有教养的女子,但最近也变得像别的女子一样酷爱活动,常常喝酒、出入赛马场,尤其喜欢旅游,不但去露天温泉旅游还每年都要出国旅游一两趟。这就是小原泽建筑公司秘书室科员谷川康代,现年二十六岁。
通过交往,两人成为情人关系。家住小金井的高级公寓的岸本,有妻子和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妻子阿瞳整日忙于照顾孩子,岸本则每日过着仿佛房客一样的生活。他与康代能发展到这步可能也因为心理上正好有这么一个空隙吧。
同康代在青山度过最初的一夜那次,岸本告诉了她自己已经结婚。
这段告白,康代只是当做轻快的爵士乐一样听过。
“用得着这么严肃吗?年过三十要是还没结婚,岂不是怪人一个?让人怀疑有毛病呢。”说完就钻进岸本怀中。
以往,像康代这样的女子,人们称之为深居闺房的千金小姐,而如今这种词语早已过时,只能在古文献中才能觅见了。岸本一个月要和康代幽会四五次。
以采访为名,两人尝试着去各种地方旅行,包括香根、水上和草津等温泉。康代那方面,她是以和公司的女同伴去温泉旅游为借口出门的,而她母亲,是完全相信她的托词呢还是明知她撒谎却放任自流就不得而知了。
四月,妻子阿瞳突然去了位于松山的娘家。她的娘家开了一家老字号的糕点店,母亲因脑溢血病倒,阿瞳前去探望。
糕点铺由长子夫妇继承,没问题,可母亲的病情看似十分严重。命虽然保住了,但脑溢血的后遗症导致左半身完全麻痹了。因康复治疗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妻子的探望不是一个礼拜就能回得来的。就是说,她至少要在娘家待上半个月。
妻子回娘家半个月!岸本成了临时鳏夫,真是求之不得!回到单身生活,放飞自己,趁妻子不在,与康代充分地享受偷情的快乐。
妻子回松山的第三天,好不容易两人都有空,计划前往汤河原放心大胆地过一夜,可是不巧康代临时又有事,只好放弃远出。
他们坐着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东名高速公路上行驶,在快到川崎的高速路口,康代忽然说:“我想在能眺望多摩川的旅店住一晚。”其实,比起河边来,海边不是更有浪漫情调吗?可是康代有时就是会有离奇想法,并且说出来了,就得照她的办。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也许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岸本与司机商量,在川崎高速公路出口下了高速,来到登户,住进了多摩川河边的“高塔”情人旅馆。
登户这个地方,如果你从新宿乘坐小田线的高速列车只需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它位于东京和川崎的分界线多摩川河边。过了多摩川的铁桥第一个车站就是登户。它虽然隶属川崎,但因为附近有制片厂和专业电视制作单位,所以登户周围的河坝、河床等景致会经常出现在影视剧里面。
作为电视台的人,这儿不是很适合住店的地方。但夜已深,再去别处也不方便了。明天出门的时候把时间错开,让早上要上班的康代先走,自己过会儿再离开就好了。
两人进了508客房后在浴室里冲着澡就抱在一起了。康代虽然个子不高,而且瘦瘦的,可脱了衣服还是显得很丰满,尤其是胸部很大。
皮肤原本白皙,在水雾中身体仿佛一团雾气,可是逐渐地就转变成了朝霞的颜色。变化如此神奇,常令岸本目瞪口呆。
岸本在床上也不再猴急,而是有条不紊。他不再像年轻时心急火燎的,而是从指尖、脚趾头到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慢慢地加以温柔抚摸。而康代就喜欢他这样。
第一次与康代做爱发现她已不是处女,而且非常老到。岸本没问过她有没有恋人或男朋友什么的,与现今的职业女性一样,她可能也像享受体育运动那样与男朋友发生性关系吧?
无论是在床上也好浴室里也罢,康代都会发出甜美的叫声“啊啊”。而这一回岸本觉得这叫声似乎比以往来得更响亮,他陶醉在一种放松的感觉之中。丈母娘病倒,而自己却在这儿享乐,好像挺不应该。然而,妻子出门半个月,竟然可以给自己这么自由舒畅的氛围,这剩下的十二天,他得充分地享受、好好地消遣。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着之前,头有点痛。可能是性交后喝啤酒太多的缘故吧。一边睡一边还无意识地把手伸向康代,他还朦胧地记得抚摸她柔软身体的触觉。之后就坠入梦中,再以后是激烈的敲门声把他惊醒,然后是自己亲眼确认:康代死在楼顶的水塔之中。
03
那一天,岸本去上班之前先进了电视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这是他经常去的名叫“鲁宝”的咖啡店,他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下案件发生全过程。
整个事件似乎有一个奇怪的疑点。
岸本睡着是午夜一点钟之后,当时他和康代在同一张床上。然后他沉睡过去,康代什么时间出去的他完全不知道。那么康代是自己主动出去的还是什么人进了房间将她强行带出去的呢?如果是她自己主动地走出房间,上到楼顶,那么就有自杀的可能性,但是她完全没有自杀的倾向啊。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是自杀,那她为什么不从楼顶纵身跳下而要特意死到水塔里面去呢?
他杀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接手本案的多摩警察署的刑侦人员极其谨慎。他们暂不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也许他们还未搞清楚,犯罪的意图是什么。如果是他杀,那么为什么要把她弄死在水塔里面呢?
根据多摩警察署内藤、水谷两位刑警的表述,尸体没有外伤,死因是溺水身亡,也就是说是在水塔中因水窒息而死的可能性大。当然,死因的最终确认还要等待尸体解剖的报告。至少,锐器和钝器引起的外伤以及扼杀和勒死的痕迹是完全没有的,穿在身上的睡衣也完好无损。
年近六旬、眼睛下面有颗泪痣的内藤刑警用手摩挲着干瘪的面部说:“我做刑警三十多年还没碰到过如此奇异的案子。你瞧这位死者,她好像是自己将水塔的盖子掀开进到里面的,左手还捏着两个生锈的铆钉呢。因此水塔底才落下了房间钥匙和两颗铆钉。也就是说,她是设法弄开了铆钉生锈的塔盖进入到里边的。”
“按这样说,死者特意找了这个场所,自己进入水塔,然后再从里面将盖子盖好——这样推理也可以成立了?”另一个名叫水谷的刑警补充道。他的眼睛从度数很深的眼镜片后面紧盯着岸本。他是个中年刑警,圆圆的脸,长相一般,但好像很近视,戴着副像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水塔的水深不过一米左右,这样浅的水能淹死人吗?”岸本怀疑地问道。
“只要想死是完全可以的。”内藤刑警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之后两名刑警轮番地就岸本与康代的关系刨根问底起来。刑警们是不是怀疑康代死的时候自己真的睡着了?最后他们扔下一句“死者真的知道你已经有妻室了吗”就走出了房间。想到这里,岸本突然眼前一黑——警察准是怀疑自己杀了康代!
“假如我是嫌疑犯的话——”岸本边喝咖啡边顺势推理下去。这样的话,破解案件的谜团倒也不难。无非是,康代期望我与老婆离婚,然后与她结婚,可自己并不打算跟妻子离婚,如此就形成典型的三角关系。为摆脱这种关系,我就干脆把她杀了。
问题是,我是以何种方式把康代溺死于水塔之中的。可以是,将508室的浴缸放满水,之后强行将康代的头按到水里,让她窒息,最后把尸体搬到楼顶,弄开水塔盖,将其扔进,再把盖子盖好。
难点在于必须扛着尸体走上狭窄的铁管梯子。不过康代的体重只有九十来斤,用尽全力去做,登上仅有一点五米的梯子绝不是太难的事。
“两名刑警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
可是,苍天在上,我绝没有杀康代呀!岸本在心里说道。你们别开玩笑,我压根就没有杀她的理由和动机啊。
如果是他杀,那么凶手是谁?
昨天夜里住宿的“高塔”旅馆,也是偶然选择的,仅仅因为康代说了一句“想住在能看见多摩川的旅馆”,所以就住进了这个“高塔”宾馆。假如有人想杀康代,那他也不可能知道她昨天会到那里去住宿呀,除了将我们送到“高塔”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谁也不知道啊。如果说司机认识凶手,而凶手从司机处打听到了旅馆的名字……这岂不是痴人说梦?此外,途中也绝没有跟踪者尾随我们的出租车一路来到登户。
这样说来是自杀了?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康代自己结果自己也是不可能的,况且是在情人旅馆的屋顶上的水塔里溺死。死法不是太奇怪了吗?
思过来想过去,岸本脑子越来越混乱了。
与其说他将事件的经过条分缕析,整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毋宁说他将推理的线索缠在了一起,越发地糊涂了。
“不好办。”他自言自语,并且重重地叹息。弄不好自己会被当做犯罪嫌疑人抓起来。电视台做新闻的因杀人嫌疑被捕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啊,媒体一定会大加炒作啊。“怎么办?”他不觉说出声来了。看了看表,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二分。下午一点开始,在三楼会议室,有一个策划会要开,内容是讨论下个礼拜三的节目说点什么。
岸本站起身,正想离开咖啡馆。
就在这时,店门打开了,一个目光锐利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这人的样子,凭直觉岸本就知道他是警察。作为经常采访的人,他多次接触过刑警,所以一眼便能认出。
“警察在调查我。”
岸本意识到自己身边有搜索的目光,心中有几分不快。
到电视台之后也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自己。就连陌生人来到报道部,他都觉得他们是在详细地打探自己。
“这是错觉。”
他提醒自己,这是因为惧怕,导致神经过敏。然而,被监视的感觉直到半夜回到自己家里也没有消除。为了安抚过分脆弱的神经,岸本一杯接一杯地喝威士忌,但仍无法麻醉自己。脑子里总是萦绕着康代那张死人的面孔。
对着这张面孔,岸本不停地问道:“是谁杀了你?”却得不到回答。
04
水塔内壁留下了告白——求求你,跟太太离婚吧
这几行标题文字犹如变焦镜头的摄影映入眼帘。他急忙看报道。
“从事水塔事件调查的多摩警察署,仔细地检查了发现尸体的水塔内部,在内壁上发现谷川康代用铆钉写下的文字。”
那几个字是“求求你,跟太太离婚吧”。多摩警方认为这可能是被困在水塔中的康代,在临死前写下的想说的话。
该篇报道接着写道:
事实上康代小姐与一有妇之夫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发现她死亡的前夜,她还与那名男子在“高塔”旅店同宿。
据与康代小姐常来往的女士说,康代小姐结婚的愿望非常强烈,多摩警方认为这一点也许可以成为案件突破的重要线索。
尸体解剖的结果,死者死亡的时间是早上四点到五点之间。是因为大量喝水导致的窒息,没有外伤。死亡后约两小时,尸体被发现。但年轻女子选择情人旅馆的楼顶水塔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颇为费解。从仿佛是死者临死前写在水塔的不锈钢内壁上的文字来看,多摩警方认为,这个事件更像是一起高楼杀人事件,他们正在积极调查。
岸本反复阅读这篇报道,越读越觉得仿佛连报纸上的字都被涂抹得模糊不清了。案件是他杀的可能性很大,这点他也有同感,可是要按报纸上的推测,杀人犯岂不是我了?
报道中所说的“有妇之夫”毫无疑问百分之百指的就是自己。从康代尸体发现的情况来看,即便不是专业警察,也都会怀疑自己吧。
“别开玩笑!”
岸本咂咂嘴,眼睛从晨报上移开,开始吃吐司。他每天的早饭都是吃两片吐司,可是今天早上由于睡眠不足,加之还有几分宿醉,食欲全无。
吐司咽进喉咙仿佛胶状物不肯下到胃里去,他用咖啡强行将它们送下后艰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事自己得赶快去做,可是到底要干什么又不知道。
他只能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住的是租来的两室两厅的公寓,还打算另找个面积更大些的。可这会儿,妻子和儿子都不在家,反倒感觉空荡荡的。
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
“是我呢……你好吗?”电话是妻子阿瞳打来的,是从松山打来的长途。
“啊,好呢好呢。”他说出了与事实完全相反的话,“你母亲的身体怎样了?”
“比预想的好呢。康复训练进展得很顺利,再过四五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回趟家不容易,多待些日子吧!”
“你还挺会体贴人啊。”
“雄一还好吗?”他问起了三岁的儿子。
“还不是一样淘气。只是常想你啊,经常自言自语‘爸爸、爸爸’的。说来说去还是和你更亲啊。”
“……”
“总之,你那边一切都好是吧?”
“哼。”
“那就好。说真的,我今天早上做梦了呢。梦见你出事了,满身血污的……在喊救命呢!不好意思,一大早说这么不吉利的事。”
“没事,你说,我不在乎。”
“总之,回家的时间定下后我再跟你打电话啦。……我不在家可不能花心哦!”叮嘱完,阿瞳含糊地笑着放下了电话。
岸本蹙着眉放下了话筒。阿瞳最后放电话时含混的笑声,像一种令人不快的余音在他耳边缭绕。他在想,妻子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担心我,还是因为丈母娘恢复得比较快,告诉我她要提前回东京?
妻子来个电话就多方揣摩,这本身是有点可笑。但是,令人不能释然的是,妻子整个通话过程中的那种语调,似乎在调侃自己。特别是放下电话那一刻的笑声可疑,好像她把由于康代事件,正深陷烦恼之中的我已经看穿似的。
不会吧?他想。在传播康代这件事上,无论是电视还是报纸都一律隐去了我的名字。而且事件是发生在川崎的登户,不太可能会在松山加以详细报道。妻子的笑,可能并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因为自己疑心生暗鬼,所以才觉得妻子的笑大有深意。对妻子来说,她也许仅仅是轻松愉快地笑着把电话撂下而已。
左思右想地把自己搞得很疲倦,岸本走出家门,乘地铁去电视台上班。
当电车经过康代家所在地三鹰的时候,岸本突然感到内心有一种锥心的痛。康代的父母现在一定十分痛苦,为了女儿的死,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她父母可能还不知道女儿的情夫是我,多摩警方也应该没有公布我的名字。等事件得到解决后,我再悄悄地去她的墓地,为她供上鲜花,让她一路走好吧。
耳边又响起今天早晨妻子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自己和妻子是学生时代在同一个网球俱乐部认识的。如果从恋爱时算起,至今已经相处十多年了,所以新鲜感正在淡去。和康代两人坠入爱河,是想试图寻求新的刺激。不知道妻子知不知道自己和康代的关系。
“不,她一定不知道。”他对自己说。可是另一方面,对于这样一位非常敏感的妻子来说,说不定她早已知道了也未可知。想到这儿,妻子那意味深长的笑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尖锐而高昂的音量响彻耳旁。他不由得用双手掩住了耳朵。
05
“你太太,啊,是叫阿瞳吧。前天我在新宿看见她了,她还是那么漂亮。”编导关口猛从外面回来,他边朝办公桌走去边对岸本说道。
“前天?”岸本转过头,皱着眉问道,“是几点钟?”
“好像是两三点钟左右吧。前一天瑞典家具进口公司的部长接受了我的采访,为感谢他,我特意去了一趟他那里。在回来的路上,偶然看见了你太太,她在一个叫做什么建筑公司的大楼前走来走去的。因为我赶着回来所以没跟她打招呼。”
“如果是新宿三丁目的建筑公司……那就是小原泽建筑了?”
“是,是,就是小原泽建筑。因为不明白你太太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所以就没跟她打招呼,是不是有熟人在那里呢?”
“你认错人了,肯定是相像的人。”岸本赶紧否认,可是,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脸部在痉挛。小原泽建筑就是康代所在的公司,妻子阿瞳出现在那家公司大楼前,那就不是单纯的偶然可以解释的了。而且,前天晚上,就是自己和康代在登户的情人旅馆幽会的日子,天一亮,她的尸体就被发现了。
“是吗?”关口扭了扭脖子说道。
“我老婆回四国的娘家去了。”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充满着疑虑和不安。
“哦,你是这么说过。可能是我弄错了。”关口赶紧修正,然后突然抱住岸本的肩膀,低声问道,“听说,你最近,和哪儿的女子在多摩川旁边的情人旅馆住宿来着,是真的吗?”
“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岸本紧盯着关口宽大的脸庞。这个人不但脸庞大整个身躯也大,所以在台内有“涉谷的海狮”的诨名。可是与这副身板不相称的是,此人胸无大志,庸庸碌碌,比岸本早来十年,干起事来却缩手缩脚,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块干编导的料。然而就是这么个人,对台里的人事变动等消息却异常灵通。
“之前听部长说过。你和这位女士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
“我们都小心为妙啊。在女人的问题上面。”关口说完,拍拍岸本的肩膀,狞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报道部的部长似乎知道康代这件事情,这倒没什么。令人不安的是,从关口嘴里得知的,前天下午妻子阿瞳出现在新宿这个事情。难道是,妻子阿瞳早就知道我和康代的事,而且前天夜里跟踪了我们,查清了我和康代同宿的事实不成?
“要真是这样的话……今晨,我刚准备出门时接到的妻子的电话就是来试探我的。”岸本想,“表面上是问候,实际上是若无其事地想探听警方调查的触须有没有伸向自己。”
他压根没怀疑妻子是从娘家松山给自己打的电话,但说不定妻子是在东京的某个地方呢。至少事件发生的当日她在东京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查清了妻子当日真在东京,则妻子卷入杀死康代的这一起离奇的事件的推理也是成立的。
“难道凶手是妻子?”
对于这样一个推理,他很快就给予了否定。但是对妻子的疑虑仍旧横亘在心中,为了证实一下,他赶紧往妻子娘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好像是个女钟点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她问起了丈母娘和妻子的情况,可是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说老太太脑溢血住院?……没有的事!一个礼拜前,老太太是血压有点高并且在医院住了两天,阿瞳小姐回来是回来了,可一直是一个人出去来着。她出去干啥了,我不太清楚。”
放下电话,岸本就和台里的摄影师跑去东京市内的涉谷和池袋两个区采访去了。这次主要采访时下大家比较关注的老虎机杂志上刊载的内容的深层背景。即使在忙着,对妻子的疑惑也仍然有如恶性肿瘤在胸腔内膨胀。妻子为什么要回家,又为什么要撒谎呢?
回松山的目的,是不是要造成不在现场的假象呢?让别人以为回了松山,然后潜回东京把康代杀害?
一个柔弱女子,要杀掉康代,还要将尸体扔进水塔之中几乎不可能啊。同伙!对,妻子肯定有同伙!
岸本隐隐约约地感到:妻子的背后有个男子的影子!尚不清楚的是,动机。妻子葬送康代,是出于嫉妒吗?丈夫被她夺走了,所以……
采访完毕,回到小金井的家中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了。
在8楼自己家房门前,他刚将钥匙插入锁孔,身后就站了两个人。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内藤、水谷两名刑警。
“知道你很累了,对不起!”内藤目光炯炯地盯着岸本,“因为谷川康代一案还有些事要向你了解了解。”
“站门口说也不好,你们请进吧!”遂将两人带进房内。
两人于是就站进门内开始了询问。水谷问道:“请别见怪,你是否听说过,谷川康代曾经演过电视剧?”
“电视剧?”岸本疑惑了。康代,她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名人。出演过电视剧的事情,从来没听她说过。刑警们到底想打听什么?
“是的,就是成人电视片,俗称AV的那种。”内藤接着水谷的话解释道。
“开玩笑!谷川康代小姐,人家可是大家闺秀,并且是一流建筑公司的女职员。怎么可能做三级片演员……”
“是吗?”内藤点点头,突然话题一转,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那么您的太太,在案发的前一天傍晚曾到谷川康代的公司见过她,两人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叫‘男孩子’的咖啡馆谈了大约一个小时。这事您知道吗?”
06
为了接从松山回东京的妻子阿瞳和儿子雄一,岸本去了羽田机场。他急于见到妻子,要问问她究竟对康代做了什么。
在机场外面他们乘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上了高速路。正值黄昏时分,公路两旁的街道笼罩在傍晚独特的惆怅的氛围之中。
“听说你去见了康代?”顾不得司机在一旁,岸本把沉重地压在心里的疑问抖了出来,“你见过康代的第二天早上,案件就发生了。”
“……我是见过她呀。”把雄一搂在膝上的妻子,犹豫了一会儿答道。
“你知道她啊?”
“是呀。”
“你从哪儿知道的?”
“凭感觉。从你对待我的态度。本小姐早就知道了。”
“……”
“好像是去年吧,在涉谷,我们搞了个高中同学的聚会。正式聚会后,我们又进行了再聚会。这第二次聚会我们去的是六本木的酒吧。在那儿,我偶然地看见了你和康代。”
“你跟踪我?”
“可以这么说。”
“那案发前一天,你去见她是为了什么?”
“我跟她说,让她离开你。”
“她怎么回答的?”
“她既没说YES,也没说NO。”妻子以自嘲的口吻说道,“那一位,人倒是年轻,却很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哼。”
“根据女性的直觉,她是不是生长在不幸的家庭呢?”
“也许吧。”
“那天夜里我乘车跟踪你们来着。你们从首都高速转到东名高速,然后在川崎那个高速公路出口下来,进了登户那所叫做‘高塔’的情人旅馆,对吧?”
“你也住在‘高塔’了吗?”
“单独一个女人能住进情人旅馆吗?”
“那你是返回东京了?”
“我在那附近的叫‘多摩中心’的商务宾馆住的。”
“真的?”岸本想。他本来想向她证实一下:她实际上是和一个男的一起盯梢,并同那人住进了‘高塔’的。可的确是不好继续再问,所有的错误都在自己这方面。本来嘛,自己这样反过来以审问者的姿态,来询问妻子当时是否在现场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哪还敢像检察官和调查员那样刨根问底呢?
两人一时无语。
仿佛为打破这沉默似的,车内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音乐。也许是司机敏锐地觉察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所以开了车内的收音机吧?
“你为啥跟踪我们到‘高塔’呢?”岸本壮着胆问道。
“回到老家,一想到你又要和康代约会,我就坐立不安,也许我比别人嫉妒心更强,所以,我就下决心返回了东京,瞒着你去见了康代。事情就是这样。”
“……”
“康代小姐她什么也没说,可当她临别时说,她今天晚上要在青山的餐馆和你见面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鬼使神差似的,我就一路跟踪你们来到了‘高塔’,这都是嫉妒心让我这么做的。就是现在,我也搞不清我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岸本无话可说。他盯着妻子的半边脸,他感到困惑,因为从她的脸上看见了平常所没有的阴翳。
脑子深处无声地放映着这些画面:快天亮的时分,敲508号客房的妻子阿瞳——被敲门声叫醒、去开门的康代——妻对康代说我们到楼顶去说话——楼顶上交谈的两个女人——而面前就是清澈而蜿蜒的多摩川。
忽然间妻子手里又亮出了一把刀,被刀尖逼迫的康代害怕了,于是就退到水塔前,并且为了逃命一步一步登上了梯子,紧追不舍的妻子命令康代跳进水塔。之前就在楼顶看好了地形的妻子,把水塔当做隐藏尸体的场所,早已把水塔盖上的铆钉撬开了吧。
被迫拿着铆钉的康代,打开水塔盖,跳了进去;就在这个瞬间,妻子迅速地把盖子盖上;被困塔中、想出也出不来的康代不久就一命呜呼了。而在临死之前,她以白皙的手指捏着铆钉在塔壁上写下临终遗言“求求你,跟太太离婚吧”。
岸本想,案件也许就是如此一步一步推进的吧?岸本不禁叹息,之前就这一命案做了那么多的猜测,而结果却是呈现在头脑深处的这一部短片。
但同时岸本还想到,这个推理是决不能说给他人听的。我岂能告发妻子,说她是杀人犯!妻子走到这一步,责任全在我。是因为我有外遇而导致的。
出租车不知不觉下了高速,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小金井的自家住的公寓楼前。这幢十二层的公寓已经有大半的窗子亮起了灯。
妻子牵着雄一的手下了车。
岸本付完车费正想去追上娘俩儿。就在此时,内藤和水谷两位刑警向他走了过来。 一家三口仿佛被两名刑警夹在了中间。
“不好,妻子要被逮捕!”岸本本能地用身体护着妻子。
“我们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内藤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打电话问过松山你妻子娘家才知道她是乘飞机回来的吧?”
“我妻子,有什么事?”岸本挑衅似的说道。
“案件终于侦破了。”水谷接着内藤的话说道,“今天中午前后我们将犯罪嫌疑人抓住了!”
“犯罪嫌疑人?”一时间岸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犯罪嫌疑人是‘高塔’旅馆的老板藤赖和彦。”
“那个老板是犯罪嫌疑人?”岸本脑中掠过那位眼窝深陷的男子的容颜。
“我不是说,谷川康代小姐曾经出演过成人电视剧吗?那部电视剧的名字就叫做《求求你,跟太太离婚吧》。”
“就是那个水塔内壁上写的临终遗言!”
“我们真没想到那会是一部成人片的名字。”内藤苦笑着说道,“我们还以为是康代小姐把自己的愿望作为遗言留在那里了呢!”
“这其实是康代小姐临死前为我们提供的破案线索。她就是用自己曾经演过的电视剧的片名这样做的……”水谷在一旁插话道。
“旅馆老板为什么要杀她?”
“藤赖非常喜欢看三级片。照有这一嗜好的人的话来说,三年前的冬天拍摄的《求求你,跟太太离婚吧》是一部杰作,有很多人追捧。而康代小姐偏偏出现在藤赖的面前。据交代,藤赖在深夜打电话到508号房间,跟康代谈电视剧的事情,把她约到了楼顶。而那时你正在熟睡中。他交代说,如果接电话的是你,他就会赶快把电话放掉。”
“……”
“然而令人称奇的是,你居然没醒。而更令人称奇的是康代小姐居然就被他叫到楼顶去了。康代小姐可能是对自己出演成人片后悔了,又害怕藤赖说出去,所以一切只好照他说的去做了。”
“真是难以相信,她竟然演过这种片子。”
“走访了一下专业制作成人片的人士,据说近年来即使富裕家庭的小姐出演这种片子的也很多呢!出演的动机多种多样,比如,家庭生活不理想,感到寂寞等。而康代是因为家里管得太严、父亲太专横,所以她故意要跟他作对,让他难受。反抗心理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
“那么藤赖杀她是……”
“据交代,因为他试图和她发生关系。可是康代要喊叫,所以用康代穿在身上的睡衣塞住她的嘴。打斗中睡衣被撕得稀烂,就把它脱掉了。”
“然后呢?”
“看到昏睡中的康代,藤赖误以为她死了。他突然想到把她藏到水塔里,又觉得不换一下破烂的睡衣不妥,于是就下到一楼的储物间拿了件新的上楼。正当他准备为康代换衣服时,康代苏醒过来,企图逃跑……”
“于是把她赶进水塔之中去了,是吗?”
“他是用扳手威胁着她,让她走上梯子的。扳手是为了打开水塔的盖子和睡衣一块拿上来的。”
“原来如此。”
“康代小姐被藤赖凶狠的气焰吓倒,她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被藤赖所操纵……那件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睡衣,在他旅馆后面的自家的房子的地板上被发现。我们对你给予的配合表示感谢!”
“……”
岸本也深深地对刑警们鞠躬,同时他感到羞耻,因为自己曾经一度怀疑妻子。即使如此,自己与康代玩火的代价也太大了。想到这里,他把视线从两名刑警身上移到妻子阿瞳身上。
妻子毫无表情地回望他。岸本使劲地盯住妻子,努力想弄清楚那木然表情的背后深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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