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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露西躺在床上,凝视着剑桥旅馆客房的天花板,盘算着是否到城里找个人来让自己娱乐一下。她刚刚从芝加哥拜访一位客户回来,身负使命到这里参加一个技术座谈会,但最后疲劳占了上风。 露西下了床,打开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男播音员正在报道发生在M5公路上的一起撞车事故,一段模模糊糊的视频出现在屏幕上:警车上闪光的蓝灯、呈V字形的拖挂、被路障挤得皱皱巴巴的小轿车。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她从晚间新闻里听到一个尖声尖气的男人哀嚎的声音,这个男人无疑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中。接着是个少女恶狠狠的冷笑:“你也怕疼?你这个该死的杂种马加……” 声音被片尾音乐打断了。播音员微笑着收拾起文件,向观众道了再见。接下来是关于国家债务危机的纪录片,镜头里是名女播音员,背景是伦敦金融区的摩天大楼。幽灵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心惊胆战,露西还是想再听听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她对那听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子,因为遭受满怀恨意的少女的嘲弄而哭叫感到好奇。少女听起来也许只比露西小几岁,但死于这个年龄太年轻了。 纪录片快结束时,露西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她猜想刚才的声音如果要再一次出现的话,只能在十点的晚间新闻里。 露西洗了个澡,化了点淡妆,从衣柜里选了件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乘电梯下到底楼,穿过棕榈餐厅的烟色玻璃大门走进绿洲酒吧,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坐下,要了份加冕鸡和半品脱啤酒。 餐厅里顾客不多。露西吃完三明治,喝完啤酒,正打算离去时,感觉到旁边有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坐在旁边,正用东欧口音的英语点啤酒。小伙子冲露西笑笑,用拿着一卷十英镑钞票的大手指指露西的杯子。他大约只比露西大一两岁,长着一张总是带着微笑的脸,卷曲的棕色头发下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露西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说:“请来半品脱啤酒。”小伙子穿着半新的棕色短皮夹克,配着同样颜色的长裤,敞开着白衬衫的领子。他介绍说他叫托马斯,把露西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座位。 “什么风把你吹到英格兰的,托马斯?”他们落座后,露西问。 “工作。”托马斯耸耸肩,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比波兰能挣到更多的钱。你住在这里?” “不,”露西说,“我到剑桥来参加一个会议。” “哦,女商人。”他说。 “我更侧重于技术。”露西说,“你呢,都做什么工作?” “什么都干,”托马斯说,笑容一直没变,“今天我挖沟。” “农场?” 托马斯摇摇巨大的头:“有人盖房子,要挖排水沟,从职业介绍所外面把我招了去。” 露西打量着托马斯引人注目的体格:“我能看出为什么。” “没错,他付了我三十英镑。”托马斯骄傲地说。 时间在愉快中飞快地过去。露西道声抱歉,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路上,吧台上方的电视机里报时的声音使她猛地停了下来。大本钟正在为十点晚新闻报时。露西匆匆回到托马斯身边。“真对不起,”露西说着抓起她的外套,“可我……必须走了。我接到老板的一个电话,有些事必须在明天前考虑好。”她撒谎道。 托马斯的笑容掩饰不住他的失望,露西明白他的感受。 “瞧,今晚过得很愉快,”她说,“也许我们可以……” 托马斯点点头,掏出一张废纸片,匆匆写下他的手机号码。 “谢谢,真的谢谢。”露西瞄了一眼电视机,“我得抓紧了。” 02 露西匆匆出了酒吧,直奔电梯,电梯门边上的计数器显示电梯正升向六楼。露西找到楼梯,一口气跑上四楼,进屋后首先打开电视机,十点晚新闻正在播报。 露西坐在床头,突然想起老板布拉克给她的用来窃听竞争对手的数字录音机,急忙从手提箱里拿出来。播音员正在谈论希腊巨大的债务危机,以及政府如何努力推行不受欢迎的紧缩措施。 她重新坐下,打开录音机。播音员已经让位于一段视频,报道的是希腊国会大厦外抗议紧缩措施的暴力冲突。防爆警察手持警棍,戴着头巾的年轻人向他们投掷燃烧弹。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绷带上还在渗血的男子冲到麦克风前,同时荧屏底部滚动着翻译过来的字幕:“我们进行的是和平的抗议,警察来了,向我们进攻……你这个杂种马加森,现在该以你治人之道,还治你其人之身了。” 露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条信息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在骚乱的大街上歇斯底里地尖叫,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起初露西以为是个希腊人,但这个男人用又尖又细的声音恳求着:“求求你,安琪儿,别再这样了!”露西认出正是那个幽灵的声音。 “痛快,哈哈哈——不过对你也有好处。”女孩恶狠狠地说。接着是鞭子挥舞的嗖嗖声,随即是一声恐怖的尖叫——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女孩开心地大笑着:“我不会饶过你的,永远不会!”现在露西听出,女孩正对那个男人进行残忍的性虐待。 随后他们的声音消失了,露西浑身战抖着关掉电视,到迷你酒吧用伏特加和健怡可乐给自己配了一大杯饮料,然后一屁股坐在阳台窗户边的藤椅上。 虽然录音机录下了那可怕的尖叫,但她不想再听那来自地狱的声音。 可是她已经养成凡事寻根问底的习惯。她拿出旅馆的便条笺,把所记得的都写下来:“你这个杂种马加森,现在该以你治人之道,还治你其人之身了。” 显然,晚间早新闻中女孩的声音被新闻结束时的音乐给打断了,这个名字没有说全,露西毫不怀疑这就是那个遭受虐待的男人的名字。 露西打开手提电脑,接上旅馆的无线网络,用谷歌在英国范围内搜索。她输入“马加森”,跳出许多页的马加森:弗朗西斯·G·马加森、摩西·马加森…… 看到第二页时,一条信息捉住了她的眼睛:“A10公路谋杀案留下难解之谜……”露西把它点开。 这是十九年前威克森《先驱报》上的一篇报道,当地律师马尔科姆·马加森被残忍地杀害在A10公路的临时停车带上。露西查阅了一下旅馆的导游手册,发现威克森是剑桥南面A10公路附近的一个市镇,从她这里开车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露西回到电脑上。报道里附了张受害人的照片: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袖子卷到细瘦的胳膊肘那里。他长着张圆脸,戴着丝边眼镜,头顶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不多的金发,脸上带着羞怯的、也许是闪烁其辞的笑。 报道里还附了张略显好斗的侦探罗伊斯顿·雷诺兹的照片,他身材瘦高而结实,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露西猜他顶多五十出头。显然他对伸到面前的照相机没说什么,因为他的照片下只有一行字:侦探罗伊斯顿·雷诺兹——没有线索。 报道尽力地渲染这个案子,但只有几点使人感兴趣。在威克森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当地律师马尔科姆·马加森被发现倒在临时停车带他的汽车旁,后脑壳上嵌着一把斧子。马加森先生是当地的头面人物,因慈善工作及为镇上的圣安东尼教堂做义务撞钟人而广受称道。他丢下了三十八岁妻子艾丽卡,没有孩子。记者补充说,这名社区的台柱子之死可能是某个疯子的偶然行为,遭受厄运的可能是碰巧在那里的任何人。 露西眯起眼睛。且慢,她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他到那里去干什么?会情人还是妓女?是不是同性恋? 露西用谷歌找出这块地区的地图,把那处临时停车带放大。那是条繁忙的公路,又是在露天,不可能是一个当地的头面人物选来进行私通的地方。露西用搜索引擎进一步搜了搜,但运气不佳。 A10谋杀案已经过去十九年了,这些年来再没有进一步的线索指向行凶者。个子挺高的马加森,被人从身后劈到脑袋上杀死。那把小斧子——当时在一家全国性的连锁五金店“自己动手”里有售——留在现场,斧刃埋在受害人的脑壳里,没有试图把斧子带走的迹象。 露西想到马加森在另一个世界遭受的痛苦。表面上看来,四十二岁就惨遭横死的人不应该受到如此的折磨,但真的如此吗? 折磨马加森的“安琪儿”究竟是谁?死亡天使?地狱天使?复仇天使?从女孩“以你治人之道,还治你其人之身”的话来看,她更像复仇者。 没有人叫安琪儿,露西想。也许是安吉拉、安吉丽娜、安吉莉卡?露西把这些名字和谋杀连在一起用谷歌搜索,啥也没有。 露西看了眼手表,已是午夜了。明天七点半她得下去吃早餐,然后得从旅馆接待处取她租来的车钥匙,去参加八点半开始的座谈会。她站起身,向浴室走去。 03 午餐时分,露西离开演讲大厅后排的座位,溜进卫生间。她拿出录音机,把入场的身份牌换成露西·哈洛,《阿森纳创新》杂志的记者。然后出来,走进弥漫着咖啡香味的科技展览厅,开着录音机走访了布拉克所有的竞争对手。事情办完后,她走进餐厅,喝了两杯不加糖的咖啡,吃了一盘火腿沙拉三明治和一块草莓馅的烤饼。 两点钟,她在演讲大厅后排找了个座位,听一个大制药公司派来的代表发表关于市场竞争规则的演讲,可一句都听不进去。露西很快便放弃了,回到她住的旅馆,拿出A4活页笔记本,打开小录音机的开关。 她已经将马加森忘在了脑后,但立刻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求求你,安琪儿,别再这样了!” “痛快!这对你也有好处!”女孩冷笑道。 接着是挥舞鞭子的嗖嗖声和野兽般持续不断的嚎叫声,打破了露西房间里的寂静。 露西抓起车钥匙,在卫星导航的指引下找到了威克森镇的商业步行街。马加森作为律师在那里开过业。她把车停在街头广场的收费停车场,走上威克森的主要购物区。 这条街挺长,新铺了黄色的石砖。露西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按下过街红绿灯的按钮,朝街对面看过去,看到了汇丰银行和巴克利银行的大招牌。 街对面信号灯上的小人由红变绿。露西穿过街道,又穿过一幢三层楼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楼的底层被银行、牙医、注册会计师、眼镜店、私人诊所等占据。但露西感兴趣的只是几家律师事务所,其中一家尤其引起了她的注意。“比德尔和布鲁尔律师事务所1993”几个金字贴在窗玻璃上。马加森是1992年十月被杀的。露西走进去,走向接待处的一位中年女士说:“我是来剑桥参加一个会议的,想趁此机会看望一下我住在威克森的姨妈,可是我们失去联系已经多年了,不知如何找到她,您能帮个忙吗?” 接待员扬起眉毛。 “哦,对不起,我说得没头没脑,请听我解释。”露西脸上带着担心的神情说,“我姨妈艾丽卡嫁给了可怜的马加森先生,他被害了——我没找错地方吧?” 接待员微笑着说:“没错。比德尔先生1993年从马加森夫人手上买下这个事务所,于她的丈夫——” “被谋杀后。”露西悲哀地说,“真可怕,那时我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我妈妈同她的妹妹——马加森夫人——关系一直不好……” “此刻比德尔先生正在接待客人,”接待员说,“我会告诉他你在这儿。除了想看望她,有没有特别的原因?” “嗯,恐怕是个坏消息。”露西说,抽了下鼻子,擦了擦眼睛接着说,“上星期妈妈得知她只有一年好活了,所以想找到妹妹,趁她……” “等一会儿。”接待员说,按下桌上的蜂鸣器。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什么事,詹妮?” “很抱歉打扰你,这里有个……” “哈洛。” “哈洛小姐,她想同你谈谈。”接待员把露西的故事学说了一遍。 “请她坐一会儿。”比德尔说。 大约一刻钟后,接待处后面的门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高个子引着一个穿摩托皮夹克的年轻人走出来。把年轻人送出门后,比德尔微笑着看着露西,示意她到办公室去。 露西感激地接受了律师的邀请,在他乱糟糟的大办公桌前坐下来。靠墙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纸和文件柜,没有电脑,露西猜比德尔先生仍然习惯于在纸上办公。 “好的小姐,需要我做什么?”比德尔说,斜倚在高背皮椅上。 “我来参加一个会议,”露西说,“想顺便看望一下姨妈——艾丽卡·马加森夫人。我有些与妈妈健康有关的坏消息,我想她应该知道,毕竟她们是姐妹。” 比德尔扬起浓浓的白眉毛:“我从马加森夫人手上买下这里已经十九年了。” “你知道那件事?” “当然,尽管当时我还很年轻。”比德尔点点头,起身走向一个文件柜,翻了一会儿后,从里面抽出一张A4纸,看起来像是一封信。“她卖掉这里时仍然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威克森的本瑟姆路。” “但她现在不住那里了?”露西问。 比德尔摇摇头,疑惑地看着露西说:“她丈夫去世两年后,她再婚了,求婚者是街对面柳树公司的销售经理。” “您不知道她搬哪儿去了吗?”露西问,又恳切地补充道,“我只能呆到星期二晚上,可能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艾丽卡·马加森嫁给了一个叫米勒的小伙子,”比德尔说,抓住下巴想了一会儿,“不,是叫米尔纳。事实上,上个星期五早上我来上班时还在镇上见到过艾丽卡。” 露西期待地睁大眼睛。 “我相信你,哈洛小姐,尽管我无法核实你的故事。”比德尔说,“我想艾丽卡现在住在镇北头一个叫兰沃西花园的私人小区里。” “兰沃西花园?” “我也可能弄错,”比德尔说,“不过我是看着那些房子盖起来的,我碰到过艾丽卡和米尔纳从售楼处出来,说刚刚交了定金。那里只有二十座房子。” 露西站起身,伸出手说:“非常感谢。” 04 露西在穿过威克森镇通向A10高速公路的路左边找到了兰沃西花园。 她到达时天色已经擦黑。她把车停在花园顶头的一座大房子外面,猜这座两车库的房子原来应该是售楼处,也许还是样品房。她认为开发商会先卖样品房附近的房子,而米尔纳夫妇是首批入住的居民之一,于是走上从样品房算起第二家的车道。 开门的是个约七十岁老太太,瘦瘦的,但很精神,手上抱着一只汪汪狂叫的白色卷毛狮子狗。 “安静,小雪!”老太太喝道。 “我找艾丽卡·米尔纳夫人。”露西说,假装喜爱地拍拍小狗的头。 “哦,她住在隔壁过去几家。”老太太说过,指指大致的方向。 露西谢过老人,把车停在米尔纳家的门前,车道上停着一辆鲜黄色的迷你宝马。 露西敲了敲铜门环,开门的是个漂亮的十几岁男孩,在他身后的门厅里,露西瞥见一个约十四五岁非常美丽的黑发少女。 “我能同艾丽卡·米尔纳夫人谈谈吗?”露西微笑着问。 “请进。”男孩说,让开门,“我敢打赌你是卖化妆品的。”他把露西带进门厅,自己跑进里屋喊道:“妈妈,有人找你。” 艾丽卡·米尔纳带着儿子出现了。她肤色白皙,乌黑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蓝得令人晕眩。她大约五英尺九英寸高,穿着金色的衣服,戴着珍珠项链,显得非常漂亮。露西发现很难相信这个女人有五十七岁,一时间她认为自己走错了门。 “艾丽卡·米尔纳夫人?”露西问。 “我就是。”米尔纳夫人说,理解地笑着,也许从露西的声音里听出了怀疑,“请问你是?” “露西·哈洛。”露西说,递过去一张名片。 “私家侦探?”艾丽卡问,仔细看着名片。 “对,我自己的公司。”露西说,“我们可以私下谈谈吗?” 艾丽卡·米尔纳扬起眉毛,把儿子打发走,打开起居室的门,请露西进去。 “茶还是咖啡,亲爱的?”米尔纳夫人问。 “茶,不加糖。” 趁米尔纳夫人不在的当儿,露西飞快地四下看了看。屋里装饰着华丽的皮饰品,壁灯间挂着极有品位的艺术画,窗户上挂着落地的天鹅绒窗帘,镶花地板中央铺着美丽的织锦地毯,但最吸引露西的是塞得满满的书架。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本打开的小说,书中夹着张系着丝线的书签,封面上用烫金字写着书名《爱到尽头》,作者是格雷厄姆·格林。 露西走到书架前,浏览着书脊上的书名和作者。大多是二十世纪前六七十年重要作家的作品:乔伊斯、安东尼·伯吉斯、海明威、伊芙琳·沃,还有约翰·斯坦贝克,但近代的作品不多。 “哦,你也喜欢书?”端着托盘回来的米尔纳夫人说,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格林的名著旁,“这些书大多是前夫的。” “马加森先生?” 提到他的名字时,艾丽卡·米尔纳清澈的蓝眼睛没有一丝异样:“是的。我们都热爱文学,事实上我们就是在剑桥的读书俱乐部认识的。” 露西趁机说:“米尔纳夫人,其实我正想同你谈谈马加森先生。” 艾丽卡·米尔纳给露西倒了杯茶,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托盘里还有一盘什锦饼干。 “前夫的横死留下了难解之谜,”艾丽卡·米尔纳说着在扶手椅上坐下,“我十分怀疑你能挖掘到什么新的东西,但我能问问为什么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吗?谁是你的委托人以及委托你的理由吗?” “当然,”露西说,“答案很简单,没有委托人。” 米尔纳夫人扬起眉毛。 “我是为了自己,”露西说,“我刚开业的侦探公司可以凭它一鸣惊人。我研究了英国国内许多悬案,选中了这个。” “在这个案子上,你觉得能得到结果吗?” “嗯,我将尽力而为。”露西说,“万圣节前夕晚上八九点钟之间,你丈夫把车停在离你家仅有一英里远的临时停车带上干什么?” 艾丽卡·米尔纳眯起眼睛:“关于这个,哈洛小姐,当时侦缉总督察雷诺兹和他的手下什么都想到了——风流韵事、妓女、同性恋——但一无所获。” 露西凝视着这位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女人,在她三十来岁的时候,一定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一个受尊敬的人在那种地方私通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艾丽卡米尔纳略略感到不悦,冲露西扬起下巴。但露西坚持说下去:“我认为马加森先生同凶手很熟。” “警察定性为意外。”米尔纳夫人冷冷地说。 “那是官方的说法。”露西说。 “事实上,马加森几乎没有朋友。” “你前夫有什么爱好吗?” “老实说,他有点令人乏味。”艾丽卡·米尔纳说,“除了读书,他唯一的爱好是在圣安东尼教堂做敲钟人。有时敲完钟后,他会同其他敲钟人到教堂对面的酒馆喝一两品脱啤酒。他遇害那晚就在教堂敲钟。” “敲完钟大约几点?” “准确地说,八点。” “马尔科姆——马加森先生——在业务上有困难或遇上难缠的客户时会告诉你吗?” “他的财政状况没有问题,卖给比德尔先生前我们仔细核对了账本。” “会不会是某个受害方?”露西说,“比如说,他帮某人打赢了离婚官司,败诉方因此怀恨在心?” “马尔科姆从不同我谈论任何案子,但你说得对,有这个可能。不过你要知道,像这样的案子成千上万,但因此而杀害律师的还没听说过。” “我们回到现场,”露西说,“马加森先生在他的车边被发现,一把小斧子劈在他后脑勺上,凶手一定是个他十分信任的人,才会背对着他。” 露西在艾丽卡·米尔纳的眼里看到一丝不屑,警察一定曾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问过她。艾丽卡身高约五英尺九英寸,穿上高跟鞋接近六英尺,再加上斧把的长度,可以相信她有能力去劈一个六英尺二英寸的男人的头(报道里受害人就这么高)。此外,艾丽卡曾竭力避免给人她的婚姻不幸福的印象。现在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幸福。“你的第一次婚姻没有孩子?” “马尔科姆不能生育,”艾丽卡·米尔纳说,“精子的活力有问题。你瞧,我不想教你如何破案,可是当警察在一桩谋杀案上找不到线索的时候,家人和好友首当其冲会被列入怀疑对象。警察彻查了一切,但一无所获。如果是我犯的罪或指使别人犯的罪,警察会找出来的,相信我。” “我知道马加森先生的案子与你无关,”露西说,起身向艾丽卡·米尔纳伸出手,“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露西走到门口时米尔纳夫人叫住了她:“要是能找到杀害马尔科姆的凶手,请一定告诉我,毕竟我们做了十六年的夫妻。” 露西看着艾丽卡·米尔纳的眼睛,点了点头。 05 回旅馆的路上,露西思索着马加森的婚姻,对真实的马加森多少有了点概念。他与妻子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热爱文学,凭借他的职业外衣,他什么事都瞒着妻子。在露西的脑子里,马加森无疑是个强奸犯和杀人凶手,这意味着他的死极有可能是出于复仇。“安琪儿”的一名亲戚或好友可能认为马加森太过狡猾,很难通过正常渠道将其绳之以法,于是决定自己来实施正义的审判。但马加森的受害人——那个叫“安琪儿”的姑娘究竟是谁呢? 回到旅馆后,她给自己调了一大杯饮料,坐下听马加森受虐时的哀嚎——安琪儿、安吉拉、安吉丽娜、安吉莉卡? 露西打开手提电脑,把这些名字连同“英国无法解释的失踪”输入搜索引擎,什么都没有。她把名字删掉,再次进行搜索,有两个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第一个是杰西卡·塞登,二十五年前于彼得伯勒失踪。时年十七岁的这位姑娘,晚上参加了在圣特里萨举行的丰收节狂欢后便人间蒸发了。露西联想到马加森的敲钟活动,这是线索吗? 艾丽卡·米尔纳没有提及,除了圣安东尼教堂,马加森是否还在别的教堂敲钟。露西查了查圣特里萨教堂。这座现代天主教教堂建于1980年,钟楼里只有一口用来召唤信徒们来做弥撒的钟,此外再没什么了。 然而,另一个叫苏珊·吉伦的姑娘于1991年10月15日从坦沃什村失踪的案子恰好发生在马加森被害一年前。苏珊曾对父母说她到圣马可教堂去参加星期二晚上举行的青年俱乐部聚会。她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坦沃什火车站,那是她到圣马可教堂的必由之路。 苏珊当时在威克森六年级学院学习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希望到大学里学习牙医。威克森距坦沃什约十英里,中间还有另两个村庄车站。为了到威克森上课,苏珊买了张季票。除了上课,她也常出现在威克森的电影院、保龄球场、商店和快餐店之类的地方。人们推测她在威克森有个秘密的男朋友。也许苏珊没去青年俱乐部而是去会他。然而,苏珊的学习报告否认了这一点。报告上说苏珊是个用功的姑娘,没时间也没打算交男朋友。 露西喝了一大口饮料。两桩失踪案之间有些相似之处,杰西卡和苏珊失踪时都是十七岁,都在秋天失踪,都在教堂参加社会活动,但仅此而已。看起来两桩失踪案没有任何联系。至于在她们与马加森之间建立联系,敲钟可联系到杰西卡,而能联系到苏珊的只是她与成千上百的其他姑娘一起,在那个律师工作的市镇上课,可是这些联系太牵强了。 露西的手机响了,是大卫·布拉克。 “嗨,露西。” “你好……大卫。” “会开得怎样?” “嗯,挺有收获,下星期我会写份报告给你。” “敬候佳音。”布拉克简洁地说,“我会在下周五早上见你。” “好的大卫,晚安。” 大卫·布拉克挂断电话。露西坐在床头愣了一会儿。在她的侦探公司开业前,她真的需要这份工作。但她必须放弃马加森的案子,集中精力去参加剩下的会。想到此她决定到餐馆吃点东西,然后早早上床睡觉。 露西准备关掉电脑时突然睁大了眼睛。她最后浏览的页面的标题是《苏珊·吉伦的失踪》,她拿出笔,贴着屏幕划出姑娘名字的后两个字母和姓的前三个字母“安·琪儿”。“噢,我的天。”她叫道,抓起外套冲出房间。 06 露西再一次驶上A10高速公路,经过通往威克森的路口,八分钟后飞快地驶进坦沃什。她在一家酒馆前停下,向服务员借了本电话簿,很快找到了唯一叫吉伦的人,住在合欢大街51号。 回到车上,露西把地址输入卫星导航系统,五分钟后便到了合欢大街。她在街上慢慢行驶着,直到找到51号。 开门的是个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女人,约六十来岁。 “吉伦夫人?” “我是。” 露西拿出名片,吉伦夫人困惑地看了一会儿。 “我想同你谈谈苏珊。”露西说。 听到女儿的名字,吉伦夫人脸上闪过一丝阴云:“请进。” 路上,露西感觉到晚上的凉意。这座大房子因为只住一个人而显得空荡荡的。吉伦夫人把露西带进起居室,打开放在冷冰冰的壁炉上的一台老式电热器。 “喝茶吗,亲爱的?” “来一杯,”露西说,“不放糖。” 吉伦夫人含笑离开。露西发现屋子里都是些旧家具,这些旧家具使人回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露西猛然意识到这就是苏珊成长的环境,从她失踪后一切就画上了句号。现在苏珊应该三十七岁了,她当年戴着眼镜的照片从壁炉上的相框里向外看着。她的旁边是吉伦夫人的黑白结婚照,穿着白色婚纱的吉伦夫人和丈夫站在教堂的拱门前幸福地笑着。露西感到鼻子一阵发酸。 吉伦夫人端着茶走回来,把托盘放在烟色玻璃的茶几上,示意客人用茶。她似乎不大愿意谈起女儿,也许怕这是露西的恶作剧。 “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吉伦夫人,”露西说,“不过,我正在调查苏珊的失踪案,老实说吧,要是我能在这个案子上有所作为,对我的职业会大有好处,尽管我也相信很可能是在白费力气。” 吉伦夫人理解地点点头:“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露西亲切地笑着:“吉伦夫人,关于你女儿那晚为什么没去参加青年俱乐部的聚会,你有什么想法吗?” 吉伦夫人耸耸肩。 “我的意思是,你认为苏珊乘车去了威克森吗?” 苏珊妈妈长出一口气:“我认为不大可能,那晚火车车厢里不可能是空的,应该有人会看到她。” “那你认为她是在坦沃什失踪的?” “比尔——我的已故丈夫——怀疑苏珊一定有个有车的男朋友,可能是他在路上把她接走了。” “可能那是个年龄较大的小伙子,尤其如果他自己有车的话?” 吉伦夫人点点头:“我们责怪自己,比尔和我总是对苏珊强调学习的重要性。我们都是小人物,希望天资聪颖的女儿将来有个好前程。我们老是怕她发生意外,尤其怕她结交品行不端的男孩。要是我们不是这样逼她……” “苏珊变得孤僻了吗?” 吉伦夫人擦了擦眼睛:“是的。不过,她的学习成绩相当好,她的理想是上大学。” “就是说,不管与她约会的是谁,都没有影响她的学习。” “是的。”吉伦夫人说,红红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那你认为苏珊出了什么事?” “没有尸体,总希望她还活着。可是,如果她还活着,很难相信她会如此铁石心肠,不与我们联系。这使我们想到,也许是我们自己做的孽,使她认为没必要得到我们对她男朋友的认可,也许她同他私奔了,完全抛弃了我们?” 露西点点头:“苏珊有什么爱好吗?对什么东西——比如敲钟——有特殊的兴趣吗?” “老天,没有。”吉伦夫人苦笑着说,“不过她十六岁时迷上了书。” 露西扬起眉毛。 “丈夫和我从不看书,苏珊十六岁生日前唯一读的书就是课本。十六岁后她开始光顾威克森的旧书店,用零花钱买了好多书。老实说,这些书我们都很难看懂,我几乎一本都没读过。不过有一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时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故园风雨后》。” 露西调动脑细胞,竭力回忆在艾丽卡·米尔纳豪华的客厅里书脊上的作者名字,终于想起来了:“伊芙琳·沃。” 苏珊妈妈点点头。 “吉伦夫人,你女儿有昵称吗?” “她小的时候,比尔喜欢叫她苏西,而大多数人叫她休。” 露西不想问那个关键问题。对马加森而言,苏珊·吉伦的昵称纯粹是个文学上的双关语,也许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除了突然迷上文学,还有什么你认为不寻常的东西吗?” “真的没有什么,”吉伦夫人耸耸肩,“也许只有书签。” “书签?” “对。苏珊失踪约一年后,比尔终于让自己去查看她的房间,在《故园风雨后》那本书里发现了一枚书签。我们报告了警察,但他们认为这说明不了什么。他们进行了调查,说同样的书签在威克森地区分发出去了很多,包括几家苏珊偶尔去的图书馆。” 露西眯起眼睛:“什么样的书签?” “只是作为促销赠送的,红皮上印着马加森的金字广告。可怜的人,苏珊失踪一年后他惨遭横祸……” “当时把书签的事报告了警察?” “是的。”她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了,马加森就是在我们把书签交给侦缉总督察雷诺兹后约一个星期被杀的。” 07 星期二的早晨,露西的福克斯低吼着驶上通往彼得伯勒和佩顿村的A1公路。要是大卫·布拉克发现她没在会场可能会解雇她,不过她已经先去签了到。要是她解决了马加森的案子,就能得到足够的公众注意力以开展自己的业务。此外,她相信有个与马加森一起诱拐、强奸并杀害了苏珊·吉伦的家伙正逍遥法外。 昨晚露西浏览了寻人网站上的选民册,在剑桥郡找到两个罗伊斯顿·雷诺兹。侦缉总督察雷诺兹拍摄于马加森案子时的照片显示当年他约五十出头。在45-49年龄组的那个显然不是,在70-74年龄组里的很有希望,露西很快查到他一个人独自住在莱克斯利大街142号。 十点十分,露西把车停在雷诺兹的小屋前,拎着手提包下了车,用遥控器把车门锁好。退休警官在门口迎接了她。 “是雷诺兹侦缉总督察吧?”露西问。 “多年前是。”雷诺兹回答,伸出手去。 露西没想到老警官是如此和蔼可亲,她把名片放在老人结实的大手上:“雷诺兹先生,我是个私家侦探,想问你一些多年前你经手的一个案子——A10谋杀案的问题。” “马加森。”雷诺兹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仿佛正期待着这一天。“你最好进来。” 雷诺兹准备好茶和咖啡后,他们面对面坐在茶几两头的黑色皮扶手椅上。雷诺兹用阅历丰富的眼光看着露西:“那你有何发现,小姐?” 露西说:“我相信那个杀了马尔科姆·马加森的凶手伙同马加森一起与1991年,十七岁的苏珊·吉伦的失踪有关。” 雷诺兹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的微笑:“那你怀疑那人是谁?” “我正打算找出此人。”露西说。 “就算你找出了这个人,”雷诺兹表示缓和地叹口气,“也很难提供让公诉人感兴趣的证据。” “哦?” “我们一件件地说,”雷诺兹说,“首先,马加森的谋杀没有与任何人有关的证据。凶手非常谨慎,斧头上的指纹都被擦掉,凶手带着新手套,很可能是许多人都戴的皮手套,没有犯罪者的衣服纤维,因为现场没有搏斗,那是没料到的一击。我敢说,凶手事后很快就把当时穿的衣服烧了。” “你认为杀害马加森的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露西说。 “没错,”雷诺兹说,“这引出第二点,就算你找到凶手并有足够的证据将他逮捕,也没有哪怕最细小的证据将他与任何一个被谋杀的姑娘们联系起来。” “姑娘们?”露西问。 “对,”雷诺兹说,“还有其他一些与吉伦的案子相似的失踪案,所有的姑娘都与苏珊的年龄相仿,都十分好学,没有男朋友——就是说对异性没有经验,似乎都与教堂有关,都在晚上失踪,完全没有线索。一个发生在苏塞克斯,两个在诺福克和贝克郡,当然,还有一个在彼得伯勒的路上。” “杰西卡·塞登,二十五年前?”露西问。 雷诺兹点点头:“如果这些绑架只是犯人晚上七至九点间随意地从路上抓走离他最近的不幸的姑娘,终有一天他会失手——路边的搏斗、过路人听到的尖叫、绑架发生时一辆停在附近的车、受害人或绑架者留在现场的物品等等。可是所有的案子里都没有这样的证据。简言之,我相信这些姑娘与凶手很熟。” “喔!”露西说,这么多的案子被揭露出来使她措手不及,打乱了她的思路。她深吸了口气,喝口茶,重新调整了思路:“在苏珊房间里找到的书签你有什么发现?” 雷诺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我交给头儿克罗斯利了。虽然知道这种书签在威克森有很多,我们还是决定成立一个专案组来对马加森进行调查。” “后来呢?” “正如你可能预料到的,我们一无所获。他有着响当当的业务,没有明显的可疑交易。婚姻似乎很幸福,没有绯闻,遵章驾驶,社区的台柱,致力于慈善等等。但有一件事也许只有最执拗的调查者才不会放过——马加森的业余爱好是在威克森的圣安东尼教堂敲钟。敲钟是在每星期三晚七到八点之间,而青年俱乐部是在七到九点间在教堂聚会。大多数敲钟人敲完钟后会到附近的小酒馆喝上几品脱啤酒。” “大多数敲钟人?”露西问,眯起眼睛。 “我最信任的警官杰克·约翰逊有个儿子也参加了圣安东尼的青年俱乐部,他告诉他爸爸说有个个子瘦高,头发稀疏,戴着眼镜的男人进来把法衣室的钥匙交给教堂执事。” “敲完钟后总是由马加森锁门,其他的人先去了酒馆?” 雷诺兹点点头:“约翰逊的儿子说马加森说话的声音像个女人,他的原话是‘他说话像个同性恋’。但马加森对男孩不感兴趣,他会留下来同教堂执事聊上几句,眼睛则瞄着光着脚跳舞的稍微成熟点儿的姑娘。” “那你们做了什么?” 雷诺兹叹口气:“调查一个受过法律训练,在社区拥有好名声的人不是件易事,所以我们把调查限于调查组的四个人:头儿克罗斯利、我自己、杰克·约翰逊和探员朱迪·达菲。我们决定邀请马尔科姆·马加森到威克森警察局来问问书签的事。” “他接受了?” “我们没来得及发出邀请,”雷诺兹苦笑着说,“要是他没遇害,我想他会来的。马加森不会拒绝,以免引起怀疑。再说,我相信他认为自己是清白的,也许记不得给过苏珊书签。要是他曾引诱过她,她可能会出于对他的迷恋自己拿了一枚。” “那你们把他弄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我们有杰克·约翰逊,一个非常优秀的警察。我从没见他动过嫌犯一根指头,但他总能让最顽固的嫌犯坦白。约翰逊认为马加森是个软骨头,他会让他在压力下吐露真言。这是常用的红脸白脸的套路,由达菲打头阵。” “但这事黄了。”露西说。 “真令人沮丧。”雷诺兹说,悔恨地摇着头,“杰克是个工作狂,总是在局里加班,这使得他的婚姻出了问题。为了弥补他与妻子的关系,他趁学校放假时带全家人到西班牙度假。因此,我们决定等他回来再传唤马加森。” “可是马加森在万圣节前夕被杀了。”露西说。 “恰好是杰克预定回来的前一天。” “约翰逊现在在哪儿?” 雷诺兹无法掩饰他的难过:“十年前患胃癌去世了。” “头儿克罗斯利呢?” “去年也走了。” “给我说说达菲。”露西请求。 “朱迪?一个好孩子。她做了多年警察,但一直不够强硬。她是剑桥心理学毕业生,苏格兰人,嫁给一个当地人后就定居在那里。” “她现在在哪儿?” “我退休大约一年后,听说她离开了警察局,在威克森大市场开了家窗帘店,听说她还在那里。” “谢谢,雷诺兹先生。”露西说着站起身来,出门的路上,她记下了退休警察墙上的电话号码。 08 露西回到A1公路,向威克森驶去。下午一点钟后,她来到了威克森大市场,在市场顶头找到一家卖窗帘的铺子,门头上写着“麦克奈斯”。 露西看到两个女人正在接待顾客。一个是年约三十,强壮的黑发姑娘,另一个是红头发,年约五十的女人,后者剪着男孩子式的短头发,但容貌很漂亮,长着一对动人心魄的深棕色眼睛。露西在感受窗帘料子的质地时,从红发女人的说话中,听出了友好而轻快的声调。 红发女人接待完顾客后,向露西走过来:“你好,要点什么?” 露西微笑道:“朱迪·达菲?” “麦克奈斯。”红发女人指着门头说。 “哦,对不起。”露西拿出名片,“我刚刚与你的老同事雷诺兹先生谈过,想同你谈谈十九年前你参与调查的一桩案子。” 朱迪·麦克奈斯似乎有点不安,把目光投向正在接待顾客的黑发姑娘,显然不想在这里谈起过去。 露西催促道:“雷诺兹先生让我到这里来找你。” “请等一会儿。”朱迪说,过去拍拍同事的肩,“萨拉,要是现在我去吃午饭,你忙得过来吗?” “没事,你去吧。”姑娘笑着说,“此刻顾客不多。” 朱迪用眼睛招呼露西离开她的店铺,轻声说:“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饭。” 她们默默地走进一家三明治店,露西要了份配着生菜的鸡肉卷、土豆和百事可乐。朱迪要了火腿沙拉、法国长面包和拿铁咖啡。 “说吧,想知道些什么?”她们在远离其他顾客的窗下挑了张桌子坐下时,朱迪问。 “我相信马加森先生和一个叫苏珊·吉伦的姑娘有联系,”露西说,“她在马加森被杀的一年前从坦沃什失踪了。” “唯一可能的联系是吉伦先生交给罗伊斯顿·雷诺兹的书签。”朱迪悲观地说。 露西自信地说:“你似乎低估了书签的重要性,你们不是还打算因此传唤马加森的吗?” “只是一个同事的儿子的一些含糊的话,说马加森敲完钟后,把钥匙还回去时朝一些姑娘抛媚眼。” “我的感觉是,你认为马加森是清白的?” “我说不好,只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让他惹上官司。”朱迪说,“我们调查了青年俱乐部的不少人,我想你已经知道,当时在威克森地区发送了许多同样的书签。” “所以你认为只要马加森在接受杰克·约翰逊的质询时沉着应对,你们就抓不住他的把柄?”露西问。 “差不多吧。” “你对丈夫提过这事吗?” “提过。” 露西扬起眉毛:“为什么?” 朱迪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用忏悔的语气说:“我不适合做警察,这一点我是逐渐认识到的。我是个积极开朗的人,总是很难把人往坏处想。我需要向人倾诉……那些日子我们非常相爱。” “出了什么事?” “是我的警察职业还是我与科林?” “都是。” 朱迪哀伤地点点头:“科林和我十年前离婚了。从马加森的案子起,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我想离开警察局,但科林死活不同意。他每星期只在阿斯顿的‘自己动手’店里上二十小时的班,其他时间都花在他的一小块公地(英国分配或租借给私人经营的小块土地)上。他说我们需要我工作的钱,我们要还贷款,还有其他大量的账单。我要科林找份正经的工作,可是他不听,到现在他还守着那一小块地。” “但你最终还是离开了警察局?”露西问。 “是的。马加森的案子后,我又干了五年,但那时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于是你开了家窗帘店?” “没错,”朱迪说,“起初我很难挣到足够的钱去付账单。另外,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这使我的婚姻变得更糟。我每天工作很长时间,尽量多挣钱。我总是累得要死,并开始厌恶我的丈夫,他总是我行我素。我们养不起孩子,性生活也开始恶化:我们彼此失去了兴趣。” “所以你想离婚?” “对,但科林不想。于是我警察的本能又浮现出来。我注意到他经常不在床上,于是有一晚我睡不着的时候,悄悄地下了楼,从起居室的门缝里看到他在看色情影片。当他又去他那块公地时,我打开了电脑,他下载了几百张色情照片存在硬盘上。老实说,当我看到是这些东西时反而松了口气。” 露西扬起眉毛。 朱迪淘气地笑了笑:“都是些身材完美的十七八岁的姑娘。虽然都是合法的,我还是把这些照片复制到光盘上,装进信封交给一个朋友保存。” “没交给律师?” “没有。我同科林摊牌,说我要离婚,威胁把照片交给律师。” “他不得已同意了?”露西问。 “是的,最终同意了。”朱迪说,“但条件是财产一家一半。” “你的这家店呢?” “他也想要一半,但我坚决不同意。在我不断地威胁下,他终于屈服了。我们把家产进行了分割:房子、家具、还有一点儿存款。” “对不起。”露西说。 “没关系。现在我很幸福,生意很好,买了自己的小房子。还有,辛苦工作十年后,我又开始约会了。” “科林呢?” “我们偶尔还会碰见。他不坏,我们只是厌倦了对方。此刻他在阿尔加维度假。” “你说科林还在经营他那块公地?” “他从没放弃过。”朱迪苦笑着说,“坦沃什有许多那样的地,你离开那个村子时,可以从路上看到它们。主干道上有条小路,科林那块在小路中间,上面有个大红棚子。” 露西几乎等不及地笑了。 “我猜科林是个大块头,不然干不了那么重的活儿。”她们离开三明治店时露西说。 “没错,”朱迪说,“六英尺四英寸。” 她们友好地边走边聊,在市场的入口处分了手。 09 下午三点,露西穿过坦沃什,在小路中段找到了科林的那块公地。她停下车,跨过四英尺高的门。这块地约四分之一英亩,被柱子和铁丝网与毗邻的地分开。在棚子后面,露西发现一小片地上铺上了石板,上面放着张圆桌和三把叠在一起的椅子。 她在小路上把车调了个头,驶回A10公路。三点五十分,她把车停在一家阿斯顿的“自己动手”五金店前,进去买了一把洋镐、一根撬棍、一把大锹、两付大号工作手套、两盏电池聚光灯、一把手电筒、一卷铜丝、两根“2×2”英寸见方六英尺长的软木棍、一包3号钉子,用银行卡付了账。 她掀起福克斯的后车门,把买的东西都放进去,然后锁上车门,又找了家床上用品店,买了条藏青色的毯子,然后开车回旅馆。 回到旅馆,露西在餐馆草草吃了晚饭,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穿上T恤和牛仔裤,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托马斯,我是露西。” “很高兴又听到你的声音。” “八点钟能在旅馆停车场见面吗?” “没问题。” “穿上你的工作服,我有活儿给你干。” 露西让托马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向南驶上A10公路。穿过坦沃什后,他们在科林的那块公地前停下来,下了车。 “什么活儿?”托马斯问。 “我的一个朋友在棚子后面埋了一盒珠宝。”露西指着棚子说。 “噢,”托马斯说,“你要我把它挖出来。” “正是。”露西说,挑逗性地亮出一卷十英镑的钞票。 “干完活再说。”托马斯说,伸出大手把钱推开。 他们翻过门,带着工具来到棚子后面。 露西把石板上的桌子和椅子挪开:“把石板搬开再往下挖,不过我们首先需要灯光。” 托马斯在每根木棍上钉上两根钉子,埋在石板两头。露西把灯挂在木棍的钉子上,再用铜丝捆紧。托马斯脱掉外套,戴上手套,开始用撬棍撬开石板。他十分强壮,很快就把全部石板掀开,整齐地堆放在旁边。 “按照石板的印子往下挖,”露西说,“要十分小心,里面的东西很贵重。” 原来铺石板的面积大约六英尺宽,十五英尺长。托马斯小心翼翼地用洋镐刨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就快晚上十点了,灯光开始变暗,露西更换了电池。托马斯已经挖出了一条壕沟,他的T恤衫早被汗水湿透了。 约十点四十分,托马斯停住手,抬头看着露西:“这里有些东西。”他说,“不过不是盒子。”他摘掉手套,用手指接着挖,不一会又停下来,困惑地看着露西,“感觉像是骨头。” “我来看看,托马斯。”露西说。托马斯从沟里爬上来,用电筒为露西照亮。 然后他们发现了她,一只骷髅头在冰冷的泥土里朝他们微笑。 托马斯在胸前划着十字,露西从骷髅头处向后退,继续挖出整副骨架,然后对托马斯说:“很抱歉没对你说实话,亲爱的,不过我们要找的就是它。”她用毯子把骨架盖住,从沟里爬出来,掏出手机,拨通了罗伊斯顿·雷诺兹的电话。 铃声响了又响。“快点!快点!”露西焦急地说。 终于电话里传出睡意朦胧的声音:“我是雷诺兹。” “雷诺兹先生,我是露西·哈洛,早上我们谈过话。” “是的。”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我和我的朋友刚刚找到一具遗骸,这具遗骸多年前被埋在坦沃什村外的一块公地里。” “坦沃什?”雷诺兹问,“苏珊·吉伦?” “我想是的。”露西把地址告诉他。 “我一个小时后到。” 托马斯和露西放下椅子,关上灯,并肩坐在壕沟边,凝视着月光下黑乎乎的壕沟和沟里令人恐怖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他们听到小路上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露西打开手电筒,让雷诺兹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退休警察戴着卷边圆帽,穿着黑色长大衣,脚蹬一双沉重的镂花皮鞋。 “来,露西,我们来看看。”他淡淡地说。 露西把他带到挖掘现场,打开聚光灯,托马斯下去把毯子掀开。在露西的手电筒照射下,雷诺兹爬下去仔细地查看着整具遗骸,最后抬起头看着露西:“这块地是谁的?” “科林·达菲,他正在阿尔加维度假。” 罗伊斯顿·雷诺兹缓缓地点点头,从沟里爬出来,拍拍手上的泥土,掏出手机,给威克森警察局打电话。 10 星期三早上,露西、托马斯、雷诺兹和朱迪·麦克奈斯在威克森警察局做了笔录。中午时他们被允许回去忙自己的事,只有朱迪被要求留到下午。雷诺兹说要去看望住在这里的一个亲戚,把手机号码留给露西以便有事时联系。 露西回到旅馆后,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做些什么。此刻还不是庆祝她终于成了私家侦探的时候,她仍然是布拉克公司的雇员,收入不错。要权衡利弊,她想,现在她仍然需要这份工作。 整个下午,露西都在忙着收集资料和信息,知道这些足以蒙过大卫·布拉克,让他相信她仍然值得雇用。五点半她回到旅馆,洗了个澡,穿上浴衣懒洋洋地躺着床上,尽力使自己放松。五点五十九分她的手机响了,是罗伊斯顿·雷诺兹打来的。 “你好,雷诺兹。” “一小时前科林·达菲在阿尔加维被逮捕,”雷诺兹说,“涉嫌谋杀杰西卡·塞登。” “杰西卡?” “新闻里正在播放,以后再聊。” 露西打开电视,播音员用哀伤的语气说:“谋杀杰西卡·塞登的嫌犯在葡萄牙被捕,她于二十五年前从彼得伯勒失踪。” 一个美丽的黑白混血儿女孩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黑色的卷发环绕着她椭圆形的脸,咖啡色的皮肤完美无瑕,嘴唇红润而饱满,棕色的眼睛里满含着希望和惊奇。 “她的遗骸在南剑桥郡坦沃什村外的一块公地被发现……”播音员接着说。 露西使劲咽了口唾沫。 “科林·达菲,五十五岁,下午早些时候在阿尔加维被逮捕。” 一段视频出现在屏幕上,个子高大,肌肉发达的达菲低着头,带着手铐,被两个壮实的葡萄牙警察押着,从一大群举着照相机的记者中挤过,上了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 “现在播报其他新闻。”播音员恢复了乐观的语气,但被淹没在马加森的哀嚎中:“别!别!别!安琪儿,别再这样了!” “痛快,哈哈哈!不过对你也有好处。”苏珊恶狠狠地说。 然后是鞭子的嗖嗖声,伴随着马加森野兽般的嚎叫。露西仍然不习惯这种嚎叫。她关掉电视,苏珊还没有得到安宁。 露西琢磨了好一会。朱迪·达菲不经意间把警察准备邀请马加森协助调查苏珊·吉伦失踪案的消息透露给了她的丈夫。科林·达菲怕马加森经受不住警察的逼问把一切和盘托出,于是杀了他。科林·达菲把马加森喊到他们都熟悉的地方,但临时停车带有什么不一般的重要意义呢? 马尔科姆·马加森是从后面被砍死的,当时他正越过树篱看着农民的田地。 露西打开手提电脑,调出谷歌地图,找到那段临时停车带,把它放大,用鼠标点击马加森看过去的位置,然后明白了他在看什么——树,农民田地上的一些树。 她把图像放大,得到一张俯瞰图。离树篱三百码,一些白桦树围绕着一个小池塘。露西拿出手机给雷诺兹打电话。 “我是露西·哈洛,雷诺兹先生,我想我找到了一些与谋杀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东西。能在马加森被杀的地点会面吗,一个小时后?” 露西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带,下车看着远处的白桦树。十分钟后,雷诺兹的柴油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月夜的宁静。 “发现了什么,露西?”雷诺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敬佩。 “马加森被杀时就站在我现在站的地方,看着农民的田地。” 雷诺兹点点头。 “可是他在看什么?” “那里只有些树。”雷诺兹说。 “如果我们假设这里不仅仅是凶手们会面的地点呢?”露西问。 “来,我们去看看。”雷诺兹说,将树篱扒开一道缺口。 树环中静的可怕,十一月的月夜显得孤寂而凄凉,月光映在约四分之一英亩的水面上。露西用手电筒一根一根地查看着树干,树干上有多年前刻下的爱的誓言——纯洁的心和爱神之箭。 “她在这儿。”她突然叫道。 “在哪儿?” “这儿,”露西说,指着刻在树皮上的名字,名字底下一个箭头指着右下方。 “安琪儿?”雷诺兹不解地问。 “马加森引诱苏珊时让她爱上了书。” 雷诺兹点点头。 “他们在一起时,他喜欢叫她‘安琪儿’,这是文学上的双关语,用苏珊的后两个字母和吉伦的前三个字母组成。” 罗伊斯顿·雷诺兹掏出手机:“请接摩根警探。” 11 星期四的拂晓,挖掘开始在白桦树间进行,露西和雷诺兹看着苏珊·吉伦的遗骸重见天日。下午,他们出了威克森警察局,受到记者们的围追堵截。露西戴着头巾和太阳镜,走下台阶,钻进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她向记者们微笑着,但遵照雷诺兹的忠告,什么都没说。 同时在阿尔加维警察局的一间白色小屋里,科林·达菲正在接受两名英国警察的讯问。他痛痛快快地坦白了一切,并检举了他的那些参与诱拐、强奸、虐待并杀害杰西卡、苏珊,以及其他失踪姑娘的仍然活着的同伙。 警车在记者们的追逐下慢慢地启动了,雷诺兹和露西分坐在后排座位的两边。露西的手机响了,是大卫·布拉克,生活将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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