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桥》作者：夏理雾棋

黑夜

平静的桥
    One
    一直以来，王永波都坚信着“弱肉强食”这一原则。因此，当他不择手段地去排挤他的竞争对手时，他的心里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现年45岁的王永波，掌权着势力巨大的M公司。
    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可他并不像大多数处在这个年龄的成功人士一样身材臃肿。每日在工作之余合理的锻炼，以及对食物的有意克制，使得他的身材和健康得以保持良好。
    王永波是风光的，这绝对在情理之中。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再加上他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确颇具魅力。
    虽然有不少人为他着迷，但对他恨之入骨的也大有人在。
    这其中的原因显而易见，对待事业上的竞争对手他从没有任何同情之心，不将其逼进绝境绝不罢休。
    为了打击对手，他使用的方法不怎么入流，不入流的原因是他用的手段是在是卑鄙无耻。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道德，什么伦理，全都置之不顾，甚至对于法律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王永波利用法律的漏洞不断打着擦边球，可每次他的力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有时的确触犯了法律，他也总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这么多些年来究竟有多少人被王永波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点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也没什么兴趣去知道。
    “在这样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社会中，我不扳倒别人，那么就会被别人扳倒。”他曾经对一个被他逼得破产的企业家如是说。
    这句话正是他的处世逻辑。
    不过最近却有点不大对头。
    往往都是他威胁别人，但是这次被威胁的对象轮到了他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礼拜之前，是王永波父亲的八十大寿，那位勤俭的老先生并不喜欢大张旗鼓地去酒店里庆祝，所以选择去他的儿子王永波的家中。所有的亲戚悉数到齐，包括他的弟弟，王永泉。
    待所有活动全部结束后，王永波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处理公司的事。请注意这里的“锁”字，这其中包含着两层含义：其一，他所处理的公事并不想让人知道，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这有着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的东西。其二，是上面的双引号，这表示只不过王永波以为自己锁上了门，但实际上并没有锁上。人人都会犯些低级错误，只是这回王永波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小。
    他的弟弟，王永泉——一个快45岁，依然没有成家，没有事业，同他哥哥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毫不知情地扭开王永波的书房，起先是惊呆了，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当王永泉带着假惺惺的笑说：“放心老哥，我绝不会传出去”时，王永波就觉得天旋地转。
    接下来，一切都没什么悬念——王永泉以此作为要挟的价码。
    这几天王永波都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工作，早早地回了家。此刻是夜里11点，王永波怀着心事，叼着香烟，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深秋的冷风让他不禁缩紧了衣领。
    不知不觉，似乎 是 冥冥之中注定的，王永波走到了那儿。
    冥冥注定？不，应该是他心里一个隐隐约约的念想在作怪。
    Two
    叶晋具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
    他有一次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结果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将他撞翻，并被弹出几米远。更令人气恼的是，明明是摩托车闯了红灯，但那司机反倒对叶晋破口大骂，接着扬长而去。
    可叶晋呢？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弹弹身上的尘土，没有任何表情或是言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地走了。
    从这件小事上让人觉得他实在窝囊，然而在形容他这个人时却没有用“懦弱”“胆小”这样的字眼，而是“具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
    这是由于叶晋这么忍气吞声并非由于他不敢去据理力争，而是他不想，也可以说是不屑，他不希望引人注目，不希望有人记住他的存在，况且身体素质极佳的他，那种程度的碰撞对他几乎没有影响。
    刚满40岁的叶晋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在左边眉骨上有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疤痕。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却相当结实。
    他不爱说话，沉默寡言，这一点似乎从小时候就开始了。通常具备这样个性的人，往往也是独来独往，没有妻子、儿女，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他一个人在Z街上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没有人了解他，他的房东对于他的印象也只有“按时交纳房租”这一点。
    大都市的冷漠和隔阂在叶晋身上体现无疑，可是这也正是他自己所需要的。而这一切和他的职业有着莫大的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晋营生依仗的东西同医生相类似，都是靠着别人的生命来赚钱。但和医生有个本质上的区别：医生是拯救，而他是抹杀。
    说得再直白一点，叶晋是一位职业杀手。
    这也注定了看似可有可无的他，绝不会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或许，对于他而言，一个平常的任务却牵动着一群人，一个家庭，一个集团。
    为什么叶晋会走上这么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这点不得而知，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该追溯到他的童年，可能无比灰色、悲惨。然而实际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他的童年并不特殊，他的父母是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
    如同没人知道他成为杀手的起点一般，也没人知道他职业的终点——也许是某一天厌倦了血腥的生活，自己主动金盆洗手，也许是以此以外的闪失被警方送进了班房。
    但无论未来如何，现在的情况是：叶晋是一名杀手，一名优秀的杀手。
    在这个见不得阳光的阴暗领域里，叶晋正慢慢树立起自己的地位，他从未失手过，并总是按照雇主的要求顺利完成任务。
    他的成功绝不是偶然，而是和他的性格息息相关。低调，谨慎，果断，冷静，身手敏捷，手法娴熟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一个优秀杀手该具备的品质叶晋无一缺漏。他可以为了万无一失而抛弃原来的计划；他可以为了一个完美的机会而跟着目标直到对方露出破绽；他可以为了任务而顶着寒风，站在街角，全神贯注地等待几十个小时。
    他的表现有口皆碑，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不过，他的成功原因除了上述所说之外，在他自己看来有一条绝对不能忽略——那就是工作时绝对尽心尽力，休息时也要全身心地放松。这两者之间不应该有任何冲突。他会为了原本的休假计划而放弃一桩好差事。
    而眼下，他手上正好有一项工作，完成了它，叶晋正好进入休假期。任务不困难，甚至是极为简单。当然，无论难易如何，叶晋都不会懈怠。
    为此，他现在站在Q街的一座桥上静静地等着。
    three
    王永波就这么来到Q街的桥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王永波自己都不清楚，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者说潜意识里，早就有了答案。
    他从桥的一端走上来，缓缓地前行。寒冷的夜风很容易让人的头脑变得冷静，因此原本深藏在内心的念想慢慢地浮现，像是一团大雾正一点点地消散。待王永波走到桥的另外一端时，整个想法已经变得异常清晰了。
    必须除掉王永泉。
    王永波转过身，又重新折回到桥上，来到弧顶，他点上烟，靠在栏杆上。
    被王永泉捉住把柄后的第二天，王永泉就厚颜无耻地再次来到他家，尽管心里对他弟弟的烟雾已经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上。
    王永泉闭口不谈那天发生的事，而是笑容满面地称赞他哥哥的这套住宅是多么多么的好。一开始王永波还不断揣测他的心思，但越听越明白了，他是想“借”住一阵儿。王永波头脑有些发热，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会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然而面对王永波的大声斥责王永泉却显得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最后的结果是王永波编了一个比较容易令人信服的理由带着妻女搬到他的另一处住宅去。
    当然，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结束。此后，王永泉隔三差五地向他哥哥所要“零用钱”。这其中除了现金之外还包括各种实物。
    这段时间王永波无疑心力交瘁，在三天前的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一片混沌中——并非做梦，但也不是神恶魔有逻辑的思考，王永波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他站在Q街的桥上，这时王永泉开着车迎面而来，他挡在路当中致使汽车停了下来，接着车内的王永泉拉开门一脸的疑惑，而他则不知道从哪突然抽搐一把刀猛地捅向了他的弟弟。
    可第二天起来，他只是觉得浑身乏力，头晕脑胀，那段记忆却被抹除了，不，确切地说只是被保存在潜意识里。
    也正是这在潜意识里的念想朦朦胧胧地指引着他来到这座桥。
    现在，被风吹乱了头发的他已经彻底回忆起来，并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起这个念想。
    他清楚地知道，每天晚上王永波必会开着那部黑色奔驰经过这座桥。
    同时他也惊讶地发现，那天所想的“谋杀”虽然是在混乱中完成的，但有着一种“逻辑性”。
    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杀了王永泉之后再伪装成一起抢劫案，又有谁会怀疑呢？
    在此之前，王永波从未考虑过谋杀，但现在他已经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中的首要位置了，一方面他意识到如今已不得不除掉他弟弟，另一方面他感到在如此理想的条件下，实施犯罪十拿九稳。
    王永波站在桥上，对着那条蜿蜒的小河，沉浸在自己的谋杀幻想中了，他想象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把刀刺入王永泉的身体，潸潸流出红色的液体，或是想象着自己在干掉王永泉之后愉快的、如释重负的心情。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有刺目的光柱，他立刻明白是王永泉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想象去实施，一来心里还没做好准备，而来他没带刀。要是被王永泉看到就麻烦了。王永波迅速起身跑到一个石桩后蹲了下来。
    Four  
    以叶晋的能力，这次的任务实在不值一提，无论从那方面来看，这一切都预示着会顺利解决。
    雇主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包括杀人动机、地点、手法。
    这里或许容易让人产生异议，既然花钱雇人取人性命，那不应该将一切全部交给那些“专家”去打点，自己只需静候佳音吗？？
    不错，原本程序的确是这么运作的。雇主通过中介，将目标的基本情况，包括姓名、照片等交给杀手，然后就不闻不问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模式不再被推崇，因为种种弊端渐渐凸显。
    首先，杀手必须先对目标进行调查，这一点对杀手的安全有负面的影响，毕竟一个陌生人打听另一个陌生人很容易给别人留下印象。
    其次，无论一个杀手的调查再怎么全面，观察的时间再怎么长，可很难保，万一他所做的调查恰好是片面的，而对于目标的行为轨迹的了解直接影响到具体的谋杀手段，若是其中出了差池轻则白忙活儿一场，重则成为阶下囚。例如，杀手注意到，A每天都会到他家对面的餐馆用餐，并且持续了两个礼拜，于是他就打算在餐馆那儿做手脚，可结果呢？那一天A没有出现在餐馆。真实的情况是A平时都是在家吃妻子做的饭，只是那两个礼拜他的妻子出差去了。
    如果是雇主提供情况，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对于目标的了解，雇主远胜于杀手。因此，现在若是条件允许的话，杀手总是尽量让雇主多提一些想法，这对杀手和雇主都有好处，并且由于工作量的减少，价格也会相应下调。故，这样的新模式正在逐渐被接受。
    雇用叶晋的人的意思大体上是这样：目标每天回家必会开车经过Q街的一座桥，时间一般都是在晚上10点以后。那里比较偏僻，当目标到桥那里时将其拦下，然后动手。尽量把事件掩饰成拦车抢劫。他除了提供给杀手目标的照片外，还提供了他车的照片——一部黑色的奔驰，和车牌号。并且要求叶晋务必要在8天之内完成任务。之所以给出如此严格的时间要求是为了不在场证明。那几天，他不在本市。
    叶晋当然得对雇主的话进行核实，所以他花了两天时间来观察，一切都和他说的情况别无二致。果然，两天来在凌晨一点左右都会有一部黑色奔驰经过，当然车牌号也符合他所说的。
      另一点，为什么雇主要将动手的地点选择在Q桥上，也是有道理的。
    说来奇怪，虽然Q街看起来很荒凉，但仅仅拐个弯来到与之相邻的D街，景象就大不一样。到了晚上依然人头攒动。
      过了九点，七八百米长的Q街几乎就没什么人，话虽如此，却还是有几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存在，要躲过店里营业人员的眼睛并不容易，唯独在那座跨过一条小河的桥上是彻彻底底的没有人烟，可以不受干扰地行动。而过了Q街之后，那部奔驰就会左转，进入相对喧闹的D街了。
       换句话说，Q街上的那座桥是唯一，也是极其理想的作案地点。
      碰上这样的雇主，叶晋很满意，在考察了两天后，他打算在今夜行动。从七点开始，叶晋就来到了桥的附近，静静地等待猎物。
      等待，一直是他的强项。
      一切都正常地发展，一开始还有几个人走过，但随着天色变暗，时间的推移，人越来越少，过了10点，人几乎绝迹。
      深秋的夜风异常冰冷，已经站了几个小时的叶晋周身有些发凉，但他绝没有一丝的放松，他下意识地搓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桥的尽头。
       当叶晋手表上的时针稳稳当当地指向“11”时，出了一点微小的状况。
      一个身材瘦高的人，从桥的一边走了上来，他的手中 星星点点，应该是香烟，由于夜色叶晋无法看清他的脸，但大致可以推测，八成是男性。
       以叶晋这两天观察的结果来看，这么晚理应不会在这儿看到人，所以他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的。
    不过，却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恰巧路过并非不可能。
      叶晋目送着他走下桥去，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快要下桥之前，那个人竟然又转过身折了回来！
      接着，他来到了桥的弧顶，停了下来，倚着栏杆，向远处眺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天色太暗，那人并未发现叶晋的存在，而谨慎的叶晋迅速来到桥的隐蔽处蹲了下来，仔细注意着那个神秘人。
    他究竟来干什么？？散步？？找个时间好像不太对，那他准备什么时候走？？
    叶晋咬了咬嘴唇，他现在出了呆在原地继续等待着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与此同时，他希望在目标出现前那人就离开。叶晋总不能当着那人的面杀人吧。
    不过，事与愿违，那人似乎没有一点走的意思，他就这么靠在栏杆上，抽着烟，偶尔转动一下身子，或是当一根烟抽完后，再从烟盒里拿出一支。
      他就这么凭栏远眺，而叶晋不时看着腕表，那部奔驰随时都可能出现。
       虽然叶晋心中有点焦急，但也并不是很担心，毕竟还有得是时间，即便这次没成功，还有机会，总不见得那个人每天都出现吧。
       两束强光伴随着轮胎的摩擦声出现在桥的另一端，不用说，那正是那部黑色奔驰，叶晋叹了口气。也就在此时，他注意到那人作出了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突然奔向了桥上的一个石桩，蹲在后面。等到奔驰开过桥后，它才缓缓支起身子。看着奔驰开走的哪个方向，呆呆地矗立了一会儿。然后往相反的方向下了桥。
    Five
    虽然王永波从不认为他所要实施的杀人计划会像砍瓜切菜般的轻松自如，但也未曾料到去杀一个人会让他如此优柔寡断。
    如果将他第一次来到Q街的桥，认清了心中冥冥的计划时，定为第一天，那么现在，他已经是连着第五天来到这儿了。
    然而，早在第二天他就已经准备妥当,可却没有下手，昨日也是同样的状况。
    作为旁观者而言，像他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角色，这样的行为着实令人费解，其实连王永波自己也对自己的犹犹豫豫感到羞愧。
    每次他初到桥头都是信心满满的，杀人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语音语调，该说什么话，是用左手开门还是用右手，等等，他都已模拟过数次。他的心中除了紧张之外还有隐隐的兴奋。
    但是在等待王永泉出现期间，周遭的寒风也一点点冷却着王永波的热血。自然，他的大脑无法思考杀人意外的事。她越来越理性地思考大局，而通常的情况就是，思考得越多，问题就越多，原本坚定的信心逐渐疲软。
    等到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猛地意识到王永泉来了，他便立刻陷入了慌张中，他的大脑里会闪入两个念头：今天还不是时机，我应该再考虑一下。接着他就迅速跑到一个石桩后躲起来。
    直到汽车开走，他才缓缓地直起身子，心里充满了遗憾，悔恨自己该快刀斩乱麻地动手。
    这样的心理变化，王永波不断重演，所以他只得不断地出现在Q街的桥上。
    不得不说，王永波对于此事一反常态。这与他平日里果断出狠招的作风大相径庭。
    可是，如果设身处地地站在王永波的立场还是会发现这里面的原因。
    王永波之所以敢于屡屡试探法律的底线是源于他对那一领域的深刻研究，他很清楚自己所干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即便是最坏的状况他都有应付的对策。对于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他是颇有自信的。可是杀人却是他的首次尝试，是个彻底的菜鸟，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只要他的行为败露，他的一生就毁了。如此看来慎重再慎重，小心再小心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另外一点是他要谋杀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得亲弟弟。
    即便是王永波那冷酷麻木的心灵，杀死一个关系如此特殊的人，心中也会泛起一些波澜。
    独自站在桥上的几个小时里他也回忆过一些温情的画面。
    他们兄弟曾经关系非常好，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在大学之前他们都在同一个学校。那会儿，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有一次王永泉受到了高年级学生的欺负，他义不容辞地出面找他们算账，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这样的记忆对王永波来说已经太遥远了。高中结束后他们的命运出现了拐点，王永泉落榜，而王永波则进了一流院校。
    他们的人生轨迹就此分道扬镳。毕业后王永波进入了这家大公司，并一步步地爬到现在的位置。而王永泉却就此堕落，一直处于社会的边缘。
    小时候的美好记忆一去不复返，他们也早已不是那时的他们了。踏上社会后，这两人改变得太多。
    王永波在墙上想过这些，心里有些触动。可是出动结束也就结束了，这样的感情因素还不足以左右王永波的决定。
    王永波也想过是否应该雇用一个杀手来做这件事，但考虑再三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当然放弃的原因不可能是钱的问题。
    归根结底是他无法信任别人，并非他曾经有过受骗的经历，恰恰相反，他在铲除竞争对手时，惯用的伎俩就是骗取别人的信任，在他看来信誉这两个字是虚无飘渺的，自然他无法把这样关系重大的事交给一个陌生人。
    所以，今天他再次揣着匕首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这次他在出门前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一要动手。
    尽管每次他都这么对自己说，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其实原本每天都在这样的时间出门是极有危险的，虽然逃过小区保安的眼睛并不难，关键是家人。不过前段时间并不需要为此顾虑，因为王永波的妻子在外地出差，明天回来。换句话说，从明天开始王永波很难再这么毫无顾忌的出行了，即便是自己的妻子，他也不希望让她产生半点怀疑。
    而“明天也行”这一托词也多少影响着王永波，因而如果没“明天也行”了，可以更逼迫着他一定要成功
    Six
      绵绵的秋雨从中午开始就下个不停。整个城市灰蒙蒙的一片。
    叶晋站在阴冷而萧瑟的桥上。
    坦白的说，叶晋看到这样的阴雨心中很是高兴。倒不是他与众不同独爱这种天气，而是他希望以此来阻止那个神秘人的出现。
       但十点刚过一点，桥的一头出现了一个撑着雨伞的身影，叶晋心中那一丝期冀的火苗像是被一盆冷水搅了个透凉。
      叶晋无奈的吐了口气，用手狠狠的拍到额头上。
       这家伙，叶晋只需看一眼就知道，正是他，只有他才会在这样的时间风雨无阻的出现在这样的地点。
          算上这次，他已经那个两者来了四天了，并且只有看到那部黑色奔驰驶离他才罢休。   
    然而，他的奇怪表现也实在令人在意，暂且不说他每天都这么莫名其妙的来这里，而且每当那部奔驰开过来的时候他总是躲起来。
      叶晋皱着眉头，思考着。
       他是谁？又来干什么？？
       在车来之前，他只是一言不发的靠在栏杆上抽着烟，再没其他的动作。
    这些反常现象很难让人置之不理。不过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不要与好奇心是个基本的素质。
    况且现在叶晋正为自己的任务而焦头烂额，实在没有余力去深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问题的关键是，他已经大大妨碍了叶晋原有的计划。只要他一天来这儿，叶晋就一天不能动手。
    可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开始他花了两天时间调查，接下来又连着四天毫无作为。
    然而事情棘手之处正是在于剩下的两天里也无法肯定那个神秘人的行踪。如果他明天一如既往的来了怎么办？
    现在处理事情的方法似乎只有两个：其一，放弃原本的计划重新来过。可是仅仅两天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势必要等到雇主回到本市再次拟定。
    但这么一来他的假期就不可能如期进行了。
    换做别人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毕竟工作是该放在玩乐之前的，但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叶晋不这么想。
    按照他的逻辑，工作和休息是放在同一位置上，彼此没有高低之分。
    后者不会为前者让步。
    或许他的逻辑该划为不懂变通一类，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禀行了十几年的习惯。不，从他的角度，这是个原则。
    原则的束缚力不容小觑。
    可现实极为残酷。
    倘若他不肯破戒，他就不得不面临一个赌博。
    即，赌神秘人在之后的两天里不会出现。
    要是赢了，固然很好，可要是输了，就是非常严重的后果。
    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这就等同于失败。
    为什么雇主要规定时间，无非是图个不在场证明，因此没能在“不在场证明期间”完成会给雇主带来麻烦。
    无论怎么说，谋杀终究是极端行为，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因此人们往往在这上面不会考虑太多的金钱问题，要雇就雇顶尖杀手。
    而在杀手这个非主流的领域里，不可能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做广告，一切只靠“信誉”二字。而“信誉”的砌积是漫长而艰难的，并且脆弱无比。一次失败就足以抹平一千次的辉煌。
    换句话来说，叶晋赌的是自己的未来。以未来作为赌注，未免大了些。
    对于叶晋这无疑是个两难的选择。
    不过作为局外人可能会有些不解，因为有一个简单、直观并且非常可行的办法可以避免矛盾———杀了那个奇怪的人。
    这么想绝对是在情理之中，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一个职业杀手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这个念头倒不是说完全没在叶晋的大脑里出现过，只是即使出现了也不会停留超过一秒。
    这其中，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第一，叶晋不希望在同一块地方、同一时间出现两具尸体。因为他不愿引起警方太多的注意，原本就是打算伪装成抢劫杀人，这样的决定也是基于一个道理。但要是死了两个人，警方就会绝对重视了。叶晋有做到滴水不漏的自信，不过若是警方认真的摆出“非破不可”的态度来，也有些麻烦。至少对雇主会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第二个理由，同样是源于叶晋自己的“原则”。但和“休假原则”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后者说到底不过是多年的习惯而被看做“原则”罢了。但前者，在出现伊始就是一条铁律，一道不能逾越的底线。
    不杀目标以外的人。
    叶晋不认为自己是个嗜血的杀人恶魔，事实的确如此，但另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他背负着几十条血债。
      即便再冷酷，像他这样的人一年中总有那么几次，该是某个孤寂的夜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这个时刻每个杀手都不能避免，这对杀手也是及其难熬的时光。
      每当那时，有一点能够让叶晋有些安慰，减轻些愧疚之情翻滚时的痛楚。那便是：他从未杀过无辜的人。
      在普通人眼里那些被称做“不无辜”的人也都是素昧平生的。可在叶晋眼里，他们是目标，他们的死亡是他的“本职工作”。故，只有那些“非目标”才是无辜的。
      这么想，未免是自欺欺人的举动，但实际的作用是，它的确能够平复些良心的谴责。
      若有一天他杀了目标以外的人，他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那样折磨的夜晚，届时，他可能真的沦为不可救药的恶魔了。
      所以，“扫除妨碍的人”决不会出现在叶晋的选择题里。
      叶晋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秋雨的威力，他感到周身冰凉，像是冻僵了似的，双腿由于长时间的蹲着也失去了知觉。他一面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面观察着那个神秘人，而那位神秘人照例没有异样。
      叶晋不断权衡着整起事件，最后他猛地锤了下大腿。
      在未来面前，他的休假习惯只能让步，他打算明天在试一次，如果还看到那家伙他就当机立
    断联系雇主，重新制定方案。
      说不清过了多久，引擎的轰鸣声再次传来，黑色奔驰又一次出现。叶晋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它驶离。神秘人的表现也像是几天前的重演——迅速躲到了石庄后面。
      待奔驰渐行渐远后，整座桥也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7
    王永波感到，今天没什么能在阻止他的行动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他来到了Q街桥的一端，但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王永波猛地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这几天，他都是毫无顾忌的站在桥上。
    对于一个即将实施犯罪的人来说这样草率的做法不足取。虽然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不会有人看到在，但问题也就是在这里，万一有人正巧看到了，那王永波实在太显眼，太惹人注意了。而那个人很可能产生好奇心，在某一处注意着他。
    想到这里，王永波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前两天没有动手。而既然已经注意到了问题所在，那他当然应该吸取经验。这次他并没有直接走上桥，而是躲到桥一侧的草堆中去。
    蹲在草丛中的感受自然是赶不上随意的靠在栏杆旁。但对王永波来说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好处。
    正是由于靠在栏杆边吹着风的条件太好了，这使得思维容易散逸，从而考虑到太多的问题。反而观之王永波现在的状况，这让他的注意力更集中。
    另一方面，王永波担心自己的热情再次被冲淡，所以刻意的控制自己的思想，他不断的去回忆王永泉勒索他时的丑恶嘴脸。想着他的钱财，房屋，心爱的物件被他勒索。
    再加上其他的客观因素，王永波的杀人的冲动非但没有被寒风吹散，反而愈演愈烈，浑身血脉膨胀，甚至双手都无法节制的颤抖。
    终于，那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王永波的心调到嗓子眼，肌肉猛地抽紧，他死死的握住匕首，双腿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黑色奔驰已经出现在王永波的视野里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整个人即将从草丛中冲出去。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件让王永波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两用衫的人在王永泉前一段的树林里窜了出来。
    王永波的大脑里一片混乱，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逻辑范围，那人是谁？为什么
    呆在草丛里？他想干什么？等等，各种问题在几秒种内像是炸弹一般朝他轰来。
    而更令王永波震惊的是那个人接下来的动作。
    王永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瞠目结舌的呆坐在草丛中。
    从9点半开始，叶晋躲在草丛中紧张的望着桥的一端，这个时间是那个人通常出现时候。
    阴雨下午停息，不过空气中依旧潮湿无比。
    叶晋焦躁而频繁的看着手表。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未那么紧张过。此刻，他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祷他不要出现。
    指针艰难的向前挪行，当它过了11点时，Q街的桥依旧空落，冷清，晋的心情这才渐渐缓和。
    虽然在那部奔驰车来之前，都还不能完全放心，但一般来说，那个神秘人不会在出现了。
    看来他的“原则”不会被打破。
    叶晋其实感到稍稍有些奇怪，他不明白那人今天不出现的理由，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在他的大脑中中停留多久，因为那部黑色奔驰已经驶向了这座桥。
    叶晋迅速从躲藏的树林后跳出，拦在了车前。这个时刻他已经等了好几天，他核对了下牌照，完全吻合，接着一切都没再出什么差池，叶晋干净利落的结果掉了他。
    9
    唐羽钢今年40岁。在S市的一家旅行社工作。
    他与妻子及女儿住在R街的公寓里，生活虽不富裕，却平静而满足。
    不过，这段时间，唐羽钢的心里很难在做到宁静止水了。
    他做旅游这一行时间并不长，只有6年多。在此之前他经营着一家和一位挚友共同成立的公司。
    但是那段历史，是他不希望回忆的。
    因为在公司业绩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们陷入了另一家公司所设下的圈套，最终导致公司倒闭，一无所有。
    那样的打击并非谁都能挺得过来，他的那个朋友，认识了30多年的朋友在那件事后死于心脏病。
    那会儿，唐羽钢的心中满是恨意，他最大的愿望的就是让那个圈套的指使者——王永波，死在自己的手中。
    但事与愿违，几次的尝试都已失败告终，而生活依旧还是要继续，为此他找了一份在旅行社的工作，而将复仇暂时搁置下来。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的稳固，那原本汹涌的恨意越来越淡，直到唐羽钢对于此事已经看的犹如青烟一般。甚至，有时他还觉得王永波给自己上了一课，他不再气盛，考虑问题更为周全，变得成熟，稳重。
    不过唐羽钢也非常清楚，那样的记忆是不该就这么永远的埋藏在心里像是无用的尘埃一般，这么做等同于背叛。背叛了自己，更背叛了当年的那个挚友。
    因此他近期决定是该有所动作的时候了，不是亲自动手，而是雇用了一个杀手。
    那位杀手开价不菲，可唐羽钢并没有犹豫，在它看来，花钱买稳妥是必要的。
    为了计划的成功，他对王永波的情况也做了一些调查，他知道王永波通常都在10点之后开着那部黑色奔驰回家，而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就是Q街那座桥。而王永波这六年来既没有更换住址，汽车，回家的时间也没变。
    由此，他制定了一条杀人方案。
    并且他嘱咐杀手务必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因为那期间他正好在外地。
    唐羽钢虽然心里无法平静，但却不怎么慌张。
    一来他的杀人动机是6年前的事了，二来他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没理由出现在警方的视线里。
    10
    王永泉的尸体是在凌晨5点，被一个晨跑的人发现的。
    他倒在一辆黑色奔驰的驾驶座上，咽喉被一把长约30厘米的普通西瓜刀刺穿，车内没有发现任何财物。
    不得不承认，王永泉死得有点冤。
    纵观整起事件中他似乎做了一些错误的举动。
    首先如果他当初没有要来他哥哥的房子，而是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离此处40公里远的破旧小屋里，他是决不可能出现在Q街的桥上的。
    当然，即使他这么做了也还不至于被杀死，但前提是：他没有向王永波勒索他心爱的黑色奔驰，并开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