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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罪分别是:淫欲、嫉妒、饕餮、贪婪、暴怒、懒惰和骄傲
淫欲
下午两点,教授正在病房里给几个学生示教一心脏衰竭病人。
“铃铃铃……”手机突兀地响起,教授冷冷的一眼瞥过来,簌簌未及看清是谁的来电,就赶紧挂断。
怎料那人就是不肯放过她,手机又响。再挂断。再响。
似是忍无可忍。教授厉声道:“以后进病房手机统统关掉!”
“是。”簌簌关机。无限惶恐。
终于下课。好友打趣:“男友如此想念?”
簌簌无心反驳,急急的走到树下,回拨过去。
“喂?”响了半天,那边终于有人接起,“不好意思,刚才上课……”
“……”那边似乎犹豫几秒,“簌簌,献血能否验出身孕?”
“……”轮到簌簌哑然,“天瓶,你……”
钟天瓶是簌簌高中同学。
彼时两人并无深交。天瓶倒是和簌簌男友一介交情颇厚。高考前填写志愿,一介想填复旦,但心中无太多把握,但填同济又心有不甘,是天瓶一声断喝:“一介,男子汉为这等小事犹犹豫豫,羞也不羞!”抢过来刷刷填上复旦。后来一介果然高中,感激不尽。
彼时天瓶是意志凛冽之女子。相交者无不钦佩。
簌簌上了医科。与一介两人高中就互生情愫。大学以后,束缚不再,一切水到渠成。原不干天瓶什么事。但天瓶偏以为,好事由她促成。终日以媒人自诩。没什么事就打电话过来让簌簌交待两人发展程度。一来二去,也成了簌簌闺中之友。
天瓶大一就与一男生相恋,流产一次。事后与那男生分手方才告诉簌簌。簌簌大惊,喃喃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天瓶干脆:“是我甩他。”
没多久簌簌接到天瓶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她不远千里从上海去北京见一网友。上床后感觉消失。又一段恋情不在。
“你不懂。这种事有过之后就想再要。爱是做出来的。”
簌簌是纯良女子。和一介相恋三年,无非牵牵小手,亲吻只在额头。她学医,病人裸体见多,只觉反感,想不出一男一女将小便地方互相对准有什么乐趣可言。天瓶惊人之语,无言可对。
渐渐不敢接天瓶电话。
一日与一介聊天。说到天瓶。一介笑言天瓶不愧是艺术系的女生。浴后从浴室出来裸体穿过走廊回宿舍。簌簌问你怎么知道?答案是天瓶在网上对一介亲口说的。
不觉恼怒。这天瓶丝毫也不知男女有别,一介虽是好友,总归异性,且已名草有主。簌簌想象一介网络这边会有如何旖旎想法。
一介似乎知道簌簌所虑,笑着安慰。无非是些陈词滥调。但甜言蜜语听了谁不受用。簌簌放下心中巨石。
现在不知怎的,天瓶再次受孕。
“献血不会化验小便的,查不出。但你还是快点将孩子处理了吧。”簌簌苦笑。还未救人,先教杀人。
“不妨事,这次发现的早,药流即可。”天瓶声音慵懒,口气轻松似处理一包垃圾。
那又为何找我来。簌簌心道。
那边停顿一秒,似听到簌簌心声。“这次是一个老师。”
“……”簌簌尚未明白过来,那边又补充道:“他老婆在外地工作。我们在他家。但他不会与老婆离婚。”三句话交代清楚人物关系。
“啊?”簌簌明白了,这般烟视媚行女子,原来也会踢到铁板。
“那为何还……”还有不明白的。
“算了,你不懂。”叹息。“簌簌……你……要幸福。”
“啊?”更糊涂,待再问,那边已经挂断
这是簌簌最后一次听到天瓶的声音。
一周后,钟天瓶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簌簌是在报纸上看到消息。
“性猝死青睐婚外恋,师生畸恋酿苦果。上海某重点大学一女生死在其导师床上,初步死因推断是性交引发的心律失常性猝死……”下面有某医师解释的原因,性交过程中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心跳加快、血压升高,且婚外恋者常因兴奋、恐惧等紧张情绪导致交感神经过度兴奋,如果加上原发疾病如高血压、冠心病、脑动脉瘤者无疑是自寻死路。另有一篇道德学家的呼吁:人人应洁身自好,自觉约束自身不良性行为,警惕悲剧的发生。云云。洋洋洒洒数千字。
簌簌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天瓶是放纵了些,可不至于如此收场。
一连几天,耳旁回荡天瓶最后叹息。
不料又出新闻。警方认为该事件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原因在于法医解剖发现死者性交前后服用过奎尼丁。奎尼丁是抗心律失常药物,可抑制心肌的传导,使有效不应期延长,但所有的抗心律失常药物本身就有致心律失常作用。如奎尼丁就易诱发和产生折返性心律失常,甚至可诱发致命心律失常、室内传导阻滞、心室颤动或窦性停搏、室性停搏等。而死者本身并无心脏疾患,奎尼丁的服用与毒药无异。
簌簌记得上课教授说过,奎尼丁副作用太强,早该淘汰。
现在变为杀人利器。
目前与死者发生性关系的老师秋枫为主要犯罪嫌疑人。一知晓他们关系的死者室友称,秋老师不愿与妻子离婚,想与死者分手,但死者不允,并威胁要去揭发二人关系,一拍两散。
动机都有了。何况秋老师一会说死者服下的分明是紧急避孕药,是性交完毕后吃的,一会又说,死者在性交过程中就不行了,自相矛盾。
现场只找到空的避孕药瓶,秋老师说死者服用的是最后一颗。
目前调查仍在继续。
簌簌只觉头昏。迫切需要安慰。想起一介。天瓶出事后就未收到过他的消息。他和天瓶相交更深,也许比自己更加难受。
决定去安慰他。不,互相安慰。
到一介校外租的小屋。因为要考研,几个月前特意搬出来,好安心功课。簌簌也只去过一次。
拾得很干净。一介眼红红的出来。簌簌和他紧紧拥抱。
这竟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簌簌坐在床边。一介摇摇水瓶,空的。“你坐着等我一会,我去楼下要一点热水。”
簌簌呆呆坐等。想起从前天瓶好处,忽然悲从中来。
她低头揉眼。这时眼前亮光一闪。
是什么?簌簌弯腰,吃力地从床和床头柜的夹缝里抠出一物。
如果不是她哭,她低头,她手指纤细,这小东西可能一辈子不能再见光明。
可见不是没有报应的。
看清手上物件,簌簌呆住。小小泪型耳环,那么眼熟。戴在天瓶耳上,衬得她风情万种。
这是一介考研攻读的屋子。
可一个女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摘下耳环?
抵死的缠绵,可仍不愿这小小的尖锐,伤了心上人的身子……
一介的母亲是心内科医生……
天瓶最后的声音:“簌簌,你要幸福……”我还你你的幸福……
孩子,是谁的?
“簌簌?”抬头,看见推门而入的一介,呆呆地,看着他,他看到我手上的东西了……他的脸色变了……
嫉妒
三瓶红酒下肚,令狐非的神志渐渐模糊。
我微笑着看他。我知道我此刻一定艳若桃李,媚眼如丝。果然,他对住我的眼,半晌,倾身过来抚摩我面孔。他的吻如春风,手如鬼魅……
在合二为一的那一刻,他喃喃道:“我爱你……贝贝……”
我笑。既而泪如雨下。他满足后沉沉睡去,留下我独自审视这黑夜。
被手机铃声吵醒,我迷迷蒙蒙接听。
“这是令狐非的手机么?”那边一把冷静声线。
“是。”我迅速清醒过来。看看手中电话,是非的。转身看他,他好梦正酣。我嘴角露出笑意。“他还没醒。你是谁?找他有事么?”
“请将他唤醒。马上赶到康平路48号来。我们是警察。”
我们只看到了照片。
昔日清丽面孔,此刻象半个摔烂蛋糕。令狐一声惨嚎。宿醉方醒的他无法接受此刻残酷现实。
“脸上被砍了七刀。”那个警察不动声色地说,似已习以为常。“我是负责此案的警察。大家叫我宝探。”
“死者死亡时间为凌晨一点到两点。屋内财物被洗劫一空,阳台窗户半启,似有人夜半翻窗而入,谋财害命。”宝探凝视蹲在地上号哭的令狐,似在思索什么,双目灼灼。“你是死者同居男友吧?昨晚没在这睡?”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又瞥向我。
“他在我那。”我冷冷答。“昨天我生日。我俩喝醉后共眠。”
“一夜可好睡?”这句听来颇为刺耳。
“似乎捉拿盗窃杀人者应该是此刻你们的工作。”我反唇相讥。
“呵呵。可窗台并无人跳入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指纹。什么也没有。不,窗台上有灰尘如故。故此我们认为入室行窃是假象。凶手有门钥匙,故而来去自如。令狐非,你与死者同居,你有钥匙吧?”
令狐张大嘴,一副懵懂模样。我心温柔牵动。上前将他扶起:“不。你们没有证据。况且昨夜他烂醉如泥,我向你保证他无杀人能力。现今盗贼都有万能钥匙。自由来去也不是问题。”
“死者脸上中七刀。但致命伤在心脏。死者床铺未乱,无半点挣扎迹象。凶手进屋便直奔死者,一刀致命后仍未解恨,直将死者毁容。若是寻常盗贼,洗劫财物就好,况主人熟睡不察,何必杀人?脸被砍了个稀巴烂,非有深仇大恨者何必下手如此狠毒?”
宝探侃侃而谈,似成竹在胸。我眼看着令狐,他颊上有泪,这是为她所流。我思绪渐渐游离……
五年前,我和令狐也曾是人见人羡的一对。郎才女貌。相约此生不渝。
非曾那样看我,眼神温柔眷恋。我在他爱意笼罩下那样心花怒放。
我以为我俩感情稳固。为了长远的将来,我埋首工作,废寝忘食。终于忽略伴侣感受。
待我听闻别人口中风波,赶去证实。那是我初见她小小晶亮面孔,头发柔软,一双大眼顾盼生辉,酷似我从前。她的活力与热诚,于我而言,似是外星生物。
我知道我已经大势去矣。
可昨夜她凄然死去。彼时令狐,正在我的床酣睡。
“警方将此案定为仇杀或情杀,决定从死者仇家着手,一一排查……”宝探仍滔滔不绝。
我笑看令狐。我知这个男子,本不值我如此。我应离开他。也许会遇上别的男人。那人会怜我惜我。我容貌仍然秀丽。我事业小成。在城里大把异性眼中,我仍是良配。
可是我还是想给令狐一次机会。
我以最后一次陪我过生日为名,邀他来家中做客。我知他是不善于拒绝的人。
他仍然对我温柔如昔。他的吻如春风,手如鬼魅。
可是他醉中呼唤:“我爱你……贝贝……”
那一刻我下定此生最大决心。
她是贝贝。我是小醉。
饕餮
华寒嫁给曹睿那年,她20岁。
彼时的曹睿,高大,英俊,讲一句话能让周遭美女咕咕笑个不停。
华寒是其中一名。
呵,把曹睿抢到手,她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现在回头看看,感觉不可思议。
婚后的他粗心,卤莽,整天昏昏欲睡。醒来对牢电视机吃零食。叫他去找工作,他一个月里炒了五个老板鱿鱼。怨天怨地,这个老板态度傲慢无礼、那一个目中无人,全不懂得礼贤下士。他不会为了他们蹉跎自己一身才华。
华寒冷眼旁观。
生活和她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
感情早已破裂。但华寒爱面子。这把苦水只有自己独吞。
急了也谈过分手。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球一边吞下大包的爆米花。
他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想走。谢谢。”
华寒气结。
什么?她才23岁?仍有大把时间与机会。她不可与这个男人死守终生。
一刀结果了他?不不,华寒不想第二天报纸头条新闻:“美貌女子杀夫,只因生活苦闷……”
他不值得她为之殉葬。
怎么办?华寒苦思良策。
直到琳儿造访。
琳儿是华寒表妹。明眸皓齿。
华寒嗅到她身上扑鼻青春气息,不觉气馁。
自己只大她两岁。婚后三年,她被曹睿拖累,成这般模样。
琳儿昔日也是表姐夫爱慕者之一。看到曹睿不觉一呆。
“表姐夫都被表姐喂胖了呢……你们好恩爱哦……”
华寒从鼻子里笑出来。除了吃就是睡,焉能不胖?
可,慢着,电光石火间,华寒找到自己苦寻之计。望定曹睿,眉开眼笑。
那曹睿平日里挨足妻子白眼,忽然接触到华寒脉脉眼神,受宠若惊。
事不宜迟。华寒遣走琳儿,钻进房间做足功课,不一会笑眯眯出来,出门买菜。
当晚菜肴丰盛,四菜一汤:酒酿金腿、皮片乳猪、清蒸鲈鱼、蚝油牛肉和仲景羊肉汤。直吃的曹睿食指大动,连声称赞。
此后华寒专心研究各大菜系,日日菜桌丰肥甘美。曹睿喜不自胜,问及原因,只说想精进厨艺。曹睿乐得妻子体贴,也不追问。华寒另买来百种零食,放在曹睿伸手可及之处,眼看着曹睿腰间,渐渐浮出泳圈来。
华寒潜心研究美食,作出万般佳肴。日复一日,似忘本来目的。
忽一日,曹睿发觉自己似乎反而有所消瘦。口干善饮,头晕耳鸣。对华寒说了。华寒欣喜若狂,急带曹睿奔往医院。一番仔细检查之后,华寒遣丈夫去买杯饮料。这边医生急唤家属,厉声道:“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病人还不到四十吧?”
华寒低头称是。
医生见家属态度诚恳,低下声来:“要注意控制饮食,少食甜、食盐,少饮酒,饭菜清淡些,忌丰肥之物,不然……”一连串可怕后果,从嘴中吐出,希望能起到震慑之用。
华寒唯唯诺诺。出医院后长吐一口浊气。
当晚华寒加菜:红焖猪蹄。对丈夫说医生嘱咐血虚要多补充高蛋白。
曹睿在家中好吃好喝,足不出户。华寒也不喜外人来访。琳儿初始还来过几回,见表姐面色冷淡,表姐夫也不复当初洒脱外表,渐渐也杳了音讯。
家里连电话铃声也不响一下。
没有孩子。不不,华寒永不想再与曹氏有任何瓜葛。
这一天终于到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对家属摇头:“病人有严重的动脉粥样硬化,冠状动脉急性痉挛,入院时已不治。”见家属懵懂,叹气,冠心病猝死,病人年龄多不太大,突然发病心脏骤停而迅速死亡,半数病人生前无症状。故也难以预防。可看见死者家属就知道,这家人平日里必定饮食全无节制。死者一米六零的身高,至少有一百六十斤。眼前这位更可怕,两百斤都打不住。
手术床推出来,白布拉下,露出华寒苍白面容。
曹睿看见妻子模样,想起平日里妻子照料呵护,再也忍不住,伏在华寒身上哭将起来。
华寒享年三十八岁。手术床上的她表情平静。她终于摆脱她不想要的生活。
贪婪
程情和高斗,走向他们相恋的第五个年头。
是谁说过的,感情都经不起时间的推敲?就这样无可奈何看着感情顺水漂流,根本无从挽留。
他们其实是曾经深爱过的。
中学六年同学,本已熟的不能再熟,朋友以外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高中毕业后,程情去了复旦,读艰涩的医科;高斗北上,来到清华数学系。各自埋头奋斗。
呵,莘莘学子,比起象牙塔外的勾心斗角,也有他们自己的艰辛。
因为是好友,一直未中断联系。开始是一大群人,寒暑假同学聚会。后来人渐凋零,恋爱的恋爱,出国的出国,有了新的生活圈子,不再眷顾旧日的同伴。
不知何时唯独剩下二人。
都是天之骄子。响当当的学府牌子,不是不得意的。曲高和寡,当真只剩下这两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离的太远,反生眷恋。每日里电邮往来,不知不觉,这一份牵挂渗透到生活中,不能再忽视。
言辞之中,出现试探。
男生到底是主动些的,高斗寄一些暧昧的小礼物,在一些暧昧的节日。这边程情收到,吃吃地笑。兰心蕙质,怎不知晓?
享受这一段暧昧时光,深觉美好。不去戳破这层纸。
但高斗不能罢休。他要她的回应。
忽然高斗从网上失踪,整整一星期。
程情不知何故,当真是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但女子天生矜持,隐忍不发。
这高斗表面木讷,实则是有一手的。
这一天,电话铃突然响起。
拿起来,听见高斗急促的喘息。
“刚才我把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现在终于有勇气对你说,我爱你!做我的女友吧!”
“……”
时常见男子追女,有如赖皮死狗,捧一把鲜花,立于伊人楼下,悲情绝决眼神,女子却全无回应。
然高斗千里之外,不过一盆冷水,夺得佳人芳心。
程情哽咽:“你做什么,上线!”
视频打开,果然见高斗落汤鸡般狼狈面容,然而眼中热情火焰,非得程情一脉柔情,才得抚慰。
那一年是两人大三,程情20岁。
列位看官此时必正襟危坐,待我来讲他们真正恋爱后的诸多情节,想必更加浪漫令人艳羡。
没有了。
大抵恋爱的甜蜜,全在最初,那份你猜我我猜你的心意。一旦关系确定,那些隐秘的值得回味的欢乐已经消失。
也许有例外。但程情这样的孩子,做什么都是一心一意,有始有终的。既然已经下了在一起的决心,必然有更多期许。
这期许中渐渐滋生出无望来。
诚然,许多要求与希望都是正常的,在许多女子,甚至只是些日常小事。比如一起吃饭、一起自修,男孩子挽着恋人的小手,在校园里踱步。即便不说什么,也能享受那份惬意与甜蜜。
可对程情,这简单的一些是那么遥不可及。
北京到上海。这距离,他们无力对抗。
只有寒暑假,还有国庆和劳动节长假,他们可以见面。绝大部分时间,只能通过冰冷的电脑和电话传递讯息。程情有时握着电话,听到那边言笑晏晏,高斗和她说学校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得意之处,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而程情并未参与,反应只得冷淡。渐渐听高斗说话,反而走起神来:这就是她的恋爱?
程情是聪慧女子,可尚食人间烟火。那一份儿女情长,未比别人来得少些。眼看寝室里其他女子,男友皆近在咫尺,周末常常剩她一人,守在电话边等待高斗音讯。平时聊天谈及各人男友,大家总羡慕程情的复旦—清华之恋,自尊心不是不受用的,可回到现实,是周末里别人欢声笑语,她却凄清自苦。又该对何人倾诉?
然而她又是深爱高斗的,故而还能坚持忍耐。开始并不对高斗诉说。她不是不识情理的女子,况两人的学业都繁复辛苦,需付出大量精力。直到大四末期,两人各自得知,可以保送硕博连读。
对别人,这是多大的欢喜。可程情在知晓的那一刻,先是默默怔忡,然后无声留下泪来。
还有五年。她才坚持一年已觉身心俱疲,以为本科毕业后只要有一人到对方城市工作,这一段苦恋终可收场。她必可以全心投入她挚爱之人的怀抱,告诉他这一年来自己的苦辛。然后团圆美满,营造两人天地。
怎料生活对她展开更加狰狞面目。
这样的两地恋情,还要不要继续?
高斗这边,却全不知程情挣扎。保送之后,他只觉全身心放松,再不用挑灯夜战,为那一个辉煌分数。剩下半年多的本科光阴,决定要好好陪伴远方恋人,以弥补从前。
可他渐渐发现从前那个无限温婉可人的情儿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动辄哭泣,埋怨他冷落她,不来看她。发短信没有及时回,手机过早关机。这种责难平均每三天一次。
程情生日那天,高斗像前几次那样打电话给他。不料程情大发脾气,说电话有什么用,她不能看到他,不能触摸他,甚至不能感知他手心温度。程情在电话里疯狂发泄,这边高斗目瞪口呆,他听得程情口中无数往事片断,无数冷夜醒来惶恐凄清的泪,直说到话机滚烫,程情眼干口燥,终于默然无语,挂机。
再打过去,一片忙音。
高斗乱了阵脚,在寝室里踯躅如困兽。终于下定决心,直奔火车站。
在北京开往上海的那二十多个小时里,脑中辗转都是程情一脸的泪,心中巨颤。呵,高斗对程情,不可谓不深情,至少在那二十多个小时里,反反复复都是伊人身影,别无其它。
到上海已是第二天。在复旦明净校园里,他俩紧紧拥抱。程情望着风尘仆仆的恋人,伏在他怀中听到他剧烈心跳,泪倾如雨。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迟疑多么可笑。她怎能因一时寂寞放弃自己最深爱的人?
恋人们在一起拥抱亲吻是多么热烈。可余温散尽,还是要回到日常中来。
高斗走后三天,程情复萌故态。
呵,那样的深情,也只能维持三天的热度。
但改变是有的了。程情不再隐瞒自己清苦感受。这是高斗带来的,他必须也参与。这焚心之恋,是两个人的,她怎能一人独享?
也不是再没欢乐时刻。暑假二人一起去泰山。国庆去游西湖。呵,若无这些,怎耐得那如斯岁月侵蚀。磕磕绊绊恋情,也非全都败笔。
光阴似箭,怎么熬到第五个年头的,程情也常觉奇怪。后来渐渐她也倦了那些是非吵闹,安静下来。高斗电话也少了,变为短信。听不到他的声音,焦灼也减少几分。
夜深人静之际,程情也曾想过更现实的问题。高斗天资聪颖,小学曾跳过一级,而程情生日小,故上学晚一年,一来一去,两人相差两个生肖属相。以前还未想到这层。但年龄日长,程情涂晚霜时也惊觉皮肤不复20岁的青春光华。博士毕业,自己已二十六、七,他却仍然可以充嫩,若当中枝节横生,可怎生是好?
想到这些,冷汗涔涔。
程情本是欢快温暖的人,可长年压抑,渐变为面孔沉静的女子。常抱书静静走过校园。所有的激烈,只在对着高斗那一刻,才爆发出来。焚烧他人,泯灭自己。
是真的。高斗尚未到达他鼎盛年华,有无穷无尽精力。程情的泪眼哭诉,初始还心疼不已,感同身受,可日子一久,他大好青年,如何耐烦听她那些陈腔滥调?开始逃避。他爱程情,爱她皎洁面容和动人风姿。但高斗是人,是人就有喜新厌旧之劣根。况高斗七尺之躯,才华横溢,周遭美女如狼似虎,如何能轻易放过?
身边美女交替变换,但他已不再轻易许诺。不不,他的最后选择仍是程情。那日月光华的女子,他怎能轻易舍弃?她是他的归宿,他从未怀疑。但此刻她不在身边。从她那些倾诉,他渐渐也能感觉伴侣不在的寂寞。他需要一些填补。和快乐。
比如他现在身边这名女子。一见面,会飞扑到他膝盖上,一迭声地叫:“斗,小芯要抱。”抬起小小晶亮面孔,目光热切崇拜。他如何能经得起这般诱惑?热烈接吻。女子舌如丝,唇如蜜。久久沉溺。小芯们的好处在于不需要承诺、不需要时刻的陪伴,不需要他安慰讨好。她们来,献一段美丽时光,她们走,不过挥挥手。但他在小芯们的簇拥中得到无限满足。这满足是程情给不了的。他也不需要她给。但愿她能安心等待。总有一天,他们能再次相逢相拥。重拾昔日美好。这是他的一厢情愿。
但高斗低估了程情。
寒假见面。她偷偷翻看他手机消息。女子的疑心随年龄增长,她也不能免俗。那一条条暧昧信息,看在眼里。程情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滴下血来。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桌面赫然是一窈窕女郎,媚眼飞扬,纤纤玉手,抛来唇边飞吻。其实程情风韵自不逊于她,只是作不出那般浪荡神态,故而败下阵来。当下程情心如死灰,默默合上电脑。面对高斗,仍脉脉含情。高斗再见恋人,深觉自己英明盖世,有如斯佳偶。那些莺莺燕燕,他要。眼前这一个,也是他的独享。世间男子多贪婪,恨不得这世上美好,皆能染指。怎知程情心中天人交战?一颗心自顾水深火热。
开学返校。程情先随高斗回北京。从前都如此,等过完情人节,另一人再返校。程情坐在高斗宿舍。虽收拾干净,仍看得出女子造访痕迹。程情视而不见,只和高斗缱绻。可竟在情人节前一日,忽然告辞,说导师召唤,回去报到。高斗不疑有他,心中已开始盘算明日约小介,不知还来得及否。这边程情忽掏出一物,放在高斗案头。原来是他们每年情人节必要一起享用的甜蜜巧克力——名曰kiss.高斗眉目间又增添几分温柔:“你总记得这个。”
“矢志不忘。”程情回眸一笑,百媚横生,又惹来高斗一阵亲吻。缠绵过后,程情轻道:“我虽不在,可有她陪伴着你,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可好?”说着郑重放在案头最醒目处。高斗笑而应允。
程情24小时后已身在上海。回到校园。忘了提一句,她专业主攻药理。她掏出钥匙,轻轻推开寝室门。
此刻高斗正和小芯吻的如胶似漆。这女子吻功甚好,高斗正考虑将与她多厮守数月。小芯妩媚动人,轻轻啃他唇角。
程情泡一杯茶,坐下,抿一口香茗。沉静微笑。这茶入口初始苦涩,可慢慢品味,却另有一份甘醇。
程情是聪明的女子。懂得品茶。以及许多其他。
高斗和小芯纠缠,忽然瞥见案头程情的巧克力,心中一动。轻轻取过,剥开糖纸,丢入小芯口中。“这吻,甜吗?”那是一个女子之吻,被他赠予另一人。他无谓,因她们都属于他一人。
程情再抿一口茶。作为女伴,多少知道男方习惯,不不,她是良善女子,无意扼杀他人。那吻表面无异,玄机藏在深处。
小芯含着巧克力,咯咯笑,正待吞下,迎上高斗情欲氤氲眸子,后者的嘴唇覆上来,哑声道:“吐给我。”
曾几何时,程情每年会与他分享这情人之吻,只与他。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可贪心。尽管他不在她身边,尽管幽怨无数,她仍天真以为,她拥有他的心。她以为这样就够好。
高斗呻吟倒地。小芯惊声尖叫。此时大部分学生仍未返校,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她凄烈的惨号,经久不绝。
程情已品完最后一口香茗。这茶虽苦,却是她唯一所好。她是从一而终的人。所以哪怕这茶变了滋味,她也要独自饮尽。
推开窗户,今天是情人节,她该上街,去品味一下这腻人的甜蜜……
她的kiss。她最后的吻,在高斗口中消失。
她不贪心。既然她不再能拥有他的心,那么她退而求其次。
她只好要他的命。
暴怒
我貌丑。
在这个美女泛滥的年代。貌丑真是比任何罪状都来得十恶不赦。从懂事起,我已开始学会忍受路人的指指点点。我常对镜抚摩自己五官。奇怪,父母虽不标致,也算眉目端正,怎的将我生成这般模样。不不,我并无勇气详述我的外貌。但确实可以用“不忍卒睹”四字形容。
我常在别人开口笑我前自我解嘲:“人家用硫酸洗脸都比我来得漂亮。”
有同学安慰:“……至少比青青好些。”
青青是隔壁寝室同学。由于一起医疗事故切断了副神经导致面瘫。因此口角歪斜,一眼大一眼小。讲话口齿不清,嘟嘟囔囔。
更加讽刺。
但幸好,我有梁辰。
女子貌丑,最担心无非婚姻。梁辰是我青梅竹马的伙伴。他仪表堂堂,个性憨厚朴实。他专心事业,年逾三十尚无女友。我相信也不会有。因为有我在他身边。相处日久的人会忽略彼此相貌。因此我从不躲避他凝视我的目光。那里面有温情闪烁。只有他会对我说:“小文,你一点不丑。”
我相信他。
没课的时候和他在QQ上聊天。他的QQ是在我的强迫下安装的,上面仅我一人。他上班专心,偶然会应付我一两句,我已经很高兴。他是敦实男子,值得我放心守候。
我也只得他这一个朋友。
然而青青来找我,也许因为同病相怜。其实我心有不耐,但是被她眼中讨好神色打动。她缠着我一起吃饭洗衣。也许我们两个在一起谁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兀。呵呵,这真是丑女的悲哀。
她不知怎的学会了上网聊天。终日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点血色。我问她在和谁聊。她支支吾吾不肯明言。也罢,我笑笑。回去继续等候梁辰的只言片语。
终于有一天,她神秘地将我领到她寝室。让我看她的秘密。
“我好像恋爱了。”她一脸陶醉地对我说。
“……嗯?”无法忍受她歪斜的面孔上花痴的表情,让她更加狰狞。我微侧面孔,“和谁?”
“一个网友。”她把我领到电脑前看她的聊天记录。
呵,在她的QQ上如我一般也只挂着一个名字。她给我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出乎我的意料,网络上的青青妙语连珠,活泼生动,与现实中的她判若两人。青青的网名叫“轻云蔽月”。真是意味深长。但如缕轻云怎能遮盖皎洁月色。同样,她扭曲的容颜在现实里绝对无所遁形。我微微苦笑。她给我倒完水又去给我削水果,让我细看她的聊天记录。
我睁大眼睛。网络背后你永远无法臆测对面是怎样一张脸孔。野兽可以成为美女,木讷也可以变得狡黠。当然或许也可以得知些许真相。我轻轻地叹一声:青青,你可会知道你这样爱一个人,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把青青倒给我的水一饮而尽。
梁辰告诉我,他明天要出差。因此这两天都没法在网上应答我。我让他安心前去,不必挂念我。他打过来一个憨厚的笑容。
我起身往青青寝室走去。
青青的电脑里是存着一些自己的照片的。我常奇怪她已经长成这样,为何还敢拍照?我没有那样大无畏的精神。更不想别人看见倒了胃口。
我轻易地把她支走。打开她的电脑,选取她的照片,发送给她那网络恋人。
对方的反应让我非常满意。
这世上如何有不以貌取人的男子?爱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及爱一张俏丽可人容颜。何况这样的脸孔,真叫人无法忍受。
对方的头像迅速地暗下去。我开始为青青祈祷。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水池边洗我一头长发。它们痴长纠缠,需我安心对付。
我不慌不忙洗净它们,来到医院看望梁辰。
有点小小的意外。梁辰整只面孔被白布包裹,看不见形容。右眼已摘除。我轻声安慰他。他含糊不清的言语痛不欲生。
我走出病房。护士告诉我,他被送来时,大半面孔似烧焦木炭。
原来硫酸毁容是这般可怕。我摸摸自己脸孔。原来到底是比硫酸洗脸好看些。
这次他不会再嫌弃我。
我对着空气笑。青青也真是。性子这般刚烈。这下让两人都要吃足苦头。
我看见青青QQ上的名字时,确有一秒钟的怔忡。
梁辰的网名就是他的真名。他性子憨厚朴实。不会编造。
可是我在青青的聊天记录上看到他提起我。他说有一名丑陋女子,以他女友自居,扰他不得安宁。
于是我把青青的靓照发给他。他理所当然消失。
梁辰也可怜。怎的这许多无盐,都叫你遇上。
当然青青一无所知。第二天梁辰出差,我用他的号码上线。噫,他的号码是我为他注册,我焉能不知?
网盲青青,怎知其中有诈。
梁辰:我去你学校偷偷看过你了。原来你这么丑。好可怕!
轻云蔽月:你……
梁辰: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再和我说话。
……
梁辰:你烦不烦?也不照照镜子。这么丑谁想要你?
轻云蔽月:你说过,你不会以貌取人。
梁辰:不会以貌取人,也不能看上你这个丑八怪吧。真受不了你!别缠我!
……
梁辰:我要疯了!你再给我发消息我就把你照片复印了到你学校散发!
轻云蔽月:……
梁辰: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人家硫酸洗脸都比你来得漂亮!
在梁辰出差的三天里,我一直刺激着可怜的青青的神经。我看着她一天天迅速憔悴下去。可还不死心地纠缠。希望多大绝望就有多深。我早说过:青青,你不会幸福。可你不听。
也许在潜意识里我已经预测到会发生一些什么。我微微笑着不言语。我只是等待。
在梁辰出差回来的第一天,在他公司门口。青青将一瓶硫酸对他迎头泼去。
懒惰
安娜24岁,人如其名,很安静,很美。
她的美是远离俗世的美。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那是当然,父亲拥有跨国财团,这才使得她得以纤尘不染,生活在玻璃罩中如白雪公主。当城市中大部分人群都在为生计营营役役的时候,安娜却在品着香槟,为穿哪身衣物出席晚上的宴会发愁。问没有面包的人为什么不去吃蛋糕,不要不相信,安娜就是这种人。
呵,大家要原谅这种天真,但安娜绝不幼稚。比如,她时常思索如下问题:哪个成年人没有远虑近忧,自己如何能这般坦然自在?
只是普通的夜宴,出席的不过是些中产阶级的人物。初始安娜不过因为好奇才参与,渐渐却有些喜欢这样稍有活力的应对。也是,上层社会人人都像戴着面具,只会说:“请”、“谢谢”、“对不起”,礼仪的背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凡是有脑子的人都会感到窒息。
安娜独坐在宴会一角,默默注视人群。这种探究能满足她的好奇,得到小小的欢喜。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这时安娜看到莫寒。
彼时安娜有一名未婚夫,与安娜青梅竹马,高大帅气,同样出身于名门世家,羡煞多少城中名媛。安娜和他一起长大,倒不说有多深的感情,或者只是一种习惯。安娜至小便知那是自己归宿,从未深究其他。这时看到莫寒,安娜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出于何处。呵,她原来是从没有过一名让自己从灵魂深处绽放出光华的人物。而此时,浓墨重彩,莫寒终于出现。
不不,莫寒并无阿波罗般华丽外表。相反,他年方三十双鬓竟已有点点斑白,面目有沧桑沉静神态,背微驼,仿佛背负千斤重量。可是,安娜竟对他一见钟情。
我们总是要爱上游离于我们世界之外的人。
其实莫寒早就注意到筵席一角一抹窈窕身影。这是谁?穿那样的白纱裙,面孔梨子点大,目如星芒。他眯了眯眼,感觉一阵眩晕。这时,安娜向他翩翩走来。
米奇走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安娜那样的笑容。他很久没有看过的笑容。
安娜根本没有看到他。她巧笑嫣然,凝眸注视一背对他的男子。米奇心头忽然浮上莫大不安,仿佛有什么重大事件即将发生。他定定神走过去,叫安娜的名。
莫寒转过身来。
米奇瞪视眼前男子。空气中有浓重火花闪耀。安娜却恍若未觉,过来挽住米奇手臂,向莫寒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夫。”
莫寒意味深长眼光,在米奇脑中,挥之不去。
可是有些事,谁也不能阻止它的发生。
安娜有越来越多的心不在焉。亲吻时双眼茫然注视前方。米奇的心渐渐沉下去。他请来私家侦探跟踪安娜,终于发现安娜和莫寒的约会。
安娜和莫寒在一家小小寒碜旅馆见面。
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安娜俯身亲吻莫寒赤裸胸膛。那腰际有一道深深刀痕,莫寒说那是他曾深爱的女子留给他的纪念。“她现在人呢?”安娜抬头天真问,恍若孩童。莫寒微笑,低头吻她额头:“她已经不在。看你的模样,仿佛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未到成年。”莫寒眼中有寒芒一闪而逝。
米奇来找他:“离开她。”严厉地。
“可以,只要她答应。”莫寒回答的漫不经心。刚刚和小兰通过电话,得知她们已出发,后天即可抵达。不不,他已不是六年前那个瞻前顾后的男子,他手中有筹码。
小兰和阿洗果然如约到来。莫寒怜惜抱起女儿,小小面孔,更衬得眼睛大得出奇。阿洗将小脸贴上父亲面孔,竟触到一脸的湿。不觉瞪大双眼,为父亲拭泪。一旁小兰犹豫开口:“寒,我们……还是不要待在上海吧,中国这么大,哪儿不能去?实在不行我们再回英国……阿洗的病……”
“我知道的。”莫寒冷淡开口。六年的摧折,将他变为面目冷酷的男子。见小兰扭过脸去,他意识到什么,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对不起。”
如果不是小兰,未必有他莫寒的今天。他知她爱他,也感激她多年对他父女二人的温柔照料,可是,他此生再无多余气力去爱人。
他所有的深情,都已在六年前那个漆黑的晚上消磨殆尽。
消失了。没有了。
此刻的他,只要阿洗的快乐就好。阿洗喜欢小兰。那么就是她。
莫寒是一名血液科医生。在上海衡山医院的血液流变学实验室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哦,他的手微微颤抖。他终于等来这一刻。他低下头,为自己脑中闪过的一丝犹疑而忏悔。半晌,他抬起头,眼中熠熠发光。
“安娜,这是你犯下的罪。你必须亲自还赎。”
“安娜,你听我说。”米奇扳住安娜双肩,“你不能再和他接触!”
“为什么?”后者一脸倔强,“你无权干涉我和什么人交往。”
“可我是你的未婚夫!”
“那又怎样?米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勾当,那些莺莺燕燕,你有的少么?我俩不过是商业婚姻,各人生活,对方无须干涉!”
米奇后悔三步。她如何这般清楚。她一向是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不,这不是安娜。他仔细看她面孔。熟悉又陌生。一股寒气自胸中升起。
不,他冷静地想。他不管她怎样,他一定要阻止。娶她是他此生任务之一。没有安氏集团的帮助,米家绝不能做到垄断上海市场的计划。他不允许任何的节外生枝。
莫寒看着阿洗开心的笑容,笑了。
小兰有小兰的好处。她是真的喜欢阿洗,待阿洗如同生母。相反的,那个该死的女人没有尽到一分为人母的责任。他将小兰拉过来,温柔地吻她。
阿洗在一边快乐地拍手。
在一个同样漆黑的夜里,两个男人达成一项罪恶的协议。
“你拿走你想要的。把我要的留下。”男人冷漠的声音,一挥手,一张巨额支票缓缓落地,“然后,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离开。
莫寒站在原地微笑。安娜,你的男人终于出卖你的灵魂。
第二天夜里,一间隐秘的手术室,被深度麻醉的安娜被推进。另一张床上躺着阿洗。莫寒环视身边其他几位医生,藏在白色口罩后的面孔,应该是猥琐不堪的。但是他知道他们可以辅佐他完成这项骨髓移植手术。
阿洗的再生性贫血症,这次终于能够根治。莫寒欣慰地笑。
然后他像上次在旅馆里一样,给失去意识的安娜做骨髓穿刺。
等安娜醒来,莫寒和小兰已带着阿洗在飞往英国的客机上。
等她完全康复,要出去寻找莫寒时,莫寒正和小兰带着痊愈的阿洗在草地上快乐地奔跑。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她冲米奇吼叫,“我会告诉父亲,终止我们的婚约。”
“不。你不会。”米奇气定神闲。“因为你不会想让他知道世上有莫寒还有……这个人的存在。”他递过来一张照片。
是阿洗羞涩的笑容。那张脸,虽然稚嫩,却和安娜有奇异的相似。
“安娜,从18岁到现在,你快乐么?”
“你也许永不能再记得在你17岁那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你和莫寒邂逅。你们相爱。”
“但不被你父亲允许。因他要的是我这样的女婿。莫寒是什么,不过一个小医生,你以为你们能够在一起?”
“可是你已经怀孕。”
“你骗我,说只要我帮你在你父母面前隐瞒这个孩子,你会生完孩子后让莫寒和孩子离开,然后回到我的身边。”
“你欺骗我。”
“你想和莫寒私奔。”
“我米奇是什么人?”
“你不该欺骗我。”
“安娜,你知道吗?”米奇欺身过来,亲吻安娜脸颊,“我是真的爱过你,哪怕你怀有别的男人的孩子。我是真的爱过你。”
安娜在米奇凛冽的声调下不停颤抖,眼前飘过无数往事碎片,却怎么也凑不成完整画面。她似乎能记得,她17岁那年的白纱裙,她仰起脸来无邪微笑。对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可这些年那些记忆都去了哪里?
“你还是想不起来?”米奇笑,“你全想起来也没有用。因为真相在我手里。”
“不光是我恨莫寒。你父亲也恨。他虽然不知道你和他有了孩子,但是他知道,只有莫寒从这世界上消失,你才会死心塌地的回头。”
“是你父亲让我这么做的。你记住。”
“那时你已临产。所以决定生完孩子再走。我把握住这个机会。我派人查到莫寒落脚地点。”
“只有我能找医生为你接生。莫寒没有这个能力。他苦苦等候你的消息。等来的却是那个婴儿和你的绝交信。要想模仿你的字迹当然不难。”
“但他仍不相信你会变心。我只有让他相信。”
“我派人故意重伤他。然后让杀手在交谈间说出是受你的主使。”
“没有人会欺骗一个死人。莫寒当然会这么想。他不知道,我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因为,我要他比死更痛苦。”
“对你呢,我回来告诉你,莫寒和那个婴儿死于一场意外火灾。你当然也不相信。你们为什么都不愿相信?”
“呵呵,相爱的人不会变心是吗?不,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这太简单了。我贿赂报馆,给你看假新闻报告。”
“一切天衣无缝。”
“最让我欣喜若狂的,是你相信后昏死过去。醒来忘记一切。”
“这太好了。我和你父亲一致决定,断绝你身边所有消息可能来源,既然你已忘记,那么再也不要让你记起。”
“呵呵。”
可是莫寒大难不死,流亡英国。邂逅小兰。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在一起。
阿洗的病让莫寒被迫归来。作为专业医生,他当然知道亲缘关系能够进行骨髓移植的成功率最大。
小兰当然知道回来对他,对她,可能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答应,因为爱他。
小兰有小兰的好处。
正着急如何能见到深入浅出的安娜,上天带来机会。
完全失忆的安娜再次爱上他。
原来有些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变成何等模样,还是能够在人群中,轻易相认。
安娜再次昏死过去。
时光荏苒。七年过去。
安娜的面孔却一如少女。
米奇陪爱妻在花园散步。
安娜双目宁静。米奇俯下身来吻她。
那次昏迷以后,安娜醒来,再度忘记所有往事。
爱无期许。我们只有选择遗忘。
是米奇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在他身边。
这就已足够。
骄傲
如果你认识欧若然,那么你会知道,这世上有这样一种女子,明媚而不妖娆;朴素而不苍白;聪慧而不狡黠;遗世独立而不曲高和寡。真的,若然就是这样的女子。
彼时若然大三。大三,医学院最如火如荼的一年。但若然一如往时的逍遥自在。她喜欢站在阳台上念书,不爱去教室自修。教室里夜夜不眠不休的学子让她觉得压抑,反而无法静心。她不熬夜,但总是名列榜首。不不,若然并非有摄像机般记忆。她也需辛苦将那些枯燥的文字刻在心中。她只是从不反复操练。她相信今天记住的东西就不会再遗失。她有这样的自信。
呵,但若然不是骄傲、目中无人的女子。她对每一个人友善地微笑。她善待校园流浪的野猫。她美好的姿容渐渐成为医大校园的一道风景。
这样美好的女子,似乎总该有一些飞短流长。但若然是例外。身边不是没有优秀的男子。可若然宁静的心,却从不起一丝波澜。对于爱情,她怀有至高理想。杜拉斯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并且至死不渝。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若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她相信她会遇到能让她心动如斯的男子。而她只需要安静地,守候他的到来。
遇见凌飞,是在肾内科实习时。凌飞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唯一值得注目的,只有那双眼,男子鲜少有这样的眼,眸子中似乎有星光闪耀,但不逼人,反而给人以温暖的感觉。查房的时候,凌飞问到一个生理学的问题,大家都答不上来。除了若然。凌飞惊讶地眨眨眼:“你怎么记得的?对生理学,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书上那一句话:遗忘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大家都笑。若然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但也仅此而已。凌飞是肾内科的主治。与实习医生们虽无隔阂,到底离着年龄的距离。若然渐渐地与一名小住院交好起来。小住院名叫章介心。只比若然大一岁。却与若然的温柔截然相反,性格风风火火,眉目俊俏,俨然一英姿飒爽女子。若然喜爱她清爽自然,她爱若然如沐春风。两人竟是一见如故。
女生们在一起,总免不了家长里短。若然介心这样的女子居然也不例外。当介心告诉若然,凌飞已经和妻子离婚,原因是妻子红杏出墙,而善良的凌飞竟把两人共同的财产全部留给了妻子,自己只拿着几本书净身出户时,若然震惊了。她想不到他温和无害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辛酸的往事。面对妻子无情的背叛,他受伤过么?怪不得不该他值班,也能看到他在办公室里埋头苦读医书。原来他竟是无处可去。若然仔细观察凌飞,想从他眉宇之间找出哪怕一丝忧伤的痕迹。可是没有。他仍是那样,微笑,声线温暖,间或研究病人病情时轻轻皱眉。眼里虽波光粼粼,却无悲凉之意。若然渐渐放下心来。
尤其当她听说,介心给凌飞介绍了个女朋友,就是心内科的谭烟时。若然的心,终于沉甸甸地放了下去。谭烟她见过,那个轻盈柔和的女子。应该能够给凌飞一个温暖的归所。她静寂地望望蓝天。蓝天无语。
而生活仍然继续。
若然到别的科室实习。依然可以时常遇见凌飞。后者总是给她最动人的微笑。若然低头,心却在那一刻,绽放开来,生出美丽虚幻的花朵。
有时去肾内科找介心。一起喝奶茶,聊天。介心和谭烟也是好朋友。且是媒人。时常也与他们混迹一处。但介心也有男友。那是一个名门公子,却没有一般富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将介心捧在手心细致呵护。令若然心生艳羡。介心却只淡淡地:“他只有随叫随到这点好。”
呵,有人只剩贪心。有人徒自伤心。有人不知谁在为他用心。
这是如何一笔糊涂帐?
命运之神终于掐住若然的脖颈,要她交出最后一丝丝快乐。
这一天,临近下班,若然照例去找介心吃饭。偌大的办公室,只余她们两人,慢慢收拾行当。
突然有人冲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击打介心的脸颊。
介心猝不及防,呆住。
然而震惊还在后面。
施暴的对象却是谭烟。美好的五官扭曲,形容不再。若然突然之间比介心还要狼狈。门外聚集的众人,已在窃窃私语,在若然耳中,似晴天霹雳!
“谭医生的男友,就是凌医生,和章医生偷情呢……”
“真的假的?”
“还有假?你看都打上门来了。”
仿佛山呼海啸扑面而来,若然也只能站在原地。不言,不语,无知,无觉。
谭烟走后,遍地狼藉。
若然走到介心面前。注视她双眼。
“走。你也走。”介心的声音近乎呻吟。
若然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
一切喧嚣被关在门外。介心和若然,开始她们有史以来最坦诚的一次对话。
遇见凌飞,是在肾内科实习时。凌飞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唯一值得注目的,只有那双眼,男子鲜少有这样的眼,眸子中似乎有星光闪耀,但不逼人,反而给人以温暖的感觉。
一样的过程,一样的境遇。
这是若然。不不,这也是介心。
那双眼,波光粼粼。引诱太多心比天高的少女,俯身屈就。
彼时凌飞正闹离婚。妻子红杏出墙,他净身出户。
嘿嘿。有谁的眼看到真相?
还是介心。在凌飞局促的小屋,看到令她无法置信的一幕。
命运对若然比对介心已经仁慈许多了。
原来红杏出墙的另有其人。
而凌飞的前妻早已洞悉一切。她宁可背负轻浮之名,换得凌飞财产。
呵呵。和凌飞在一起久了,都得变成聪明人。没有爱,有钱也是好的。
若然出现。介心惊见她对凌飞脉脉眼神。自顾苦笑。
“可是你,明知如此。为什么又骗我,让我爱上。”若然苦苦追问。
“因你骄傲的那双眼。曾经我也如此。自信可以得到最好。生活却偏来愚弄我们。”
这样一个男人。看不起他。也轻视自己。
介绍别的女人给他。想自己置身于他的感情故事之外,冷眼旁看他的悲欢离合。
可是凌飞不许。他要她参与。
有条件那样优越的男人在身边。那样洞悉的感受在心里。仍然,敌不过他一个温情的眼神。
“若然你比我矜持。也比我更骄傲。即使没有谭烟,你也不会和他发生故事。因我知你决不会屈就一离婚年长男子。哪怕再爱。你有你的底线。你只是在你自己营造的恋情中徘徊,你享受那份暧昧的愉快。因此我恨,偷看凌飞与你往来的电邮。他千方百计引诱,你却仍然站在万丈红尘之外,披着道德的外衣。但我知道你。你只是不愿屈就。”
“你像凌飞。你们都最爱自己。所以注定让旁人为你们受苦。你身边一定也有大批优秀男子,等你决择。你不像我。我已失去爱人机会。”
介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微笑。
五年后,若然嫁给一平庸男子。婚姻平淡美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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