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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钢琴里的爱情》作者:林斯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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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4-10-21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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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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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2-5 14: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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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记述之卷
    1
      轻柔的晚风拂过我的双颊,风中那夜幕被掀起的一角,宛若天使缠绵悱恻的低语,萦绕我耳畔,挥之不去。
      我坐在松软的草皮上,背靠着一块方形的大石块,视线落在前方映着点点繁星的湖面。
      湖面倒影,在晚风的牵动下,与无数的涟漪纠结在一起,展现出一幅暧昧、颤动的图像。映在水面上的白色建筑物,犹如一名身着单薄白衣的女子,在寒冬之中瑟缩着娇躯,以最千娇百媚的姿态,闪避凛风的吹袭。
      凝视着女子抖动的身躯,我的视线竟然飘摇起来,然后──犹如受到涟漪的搅动──朦胧的布幕在我眼前降下。
      我拭去了眼角那股冰凉,摇摇头,再度埋怨起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性敏感多愁的机制深植在心中,总是让我深陷感情的波动而无法自拔?那一阵阵耽溺的沉思,席卷着我心中的所有思绪,竟然化成一股强烈的思念与遗憾,不断地牵动着我。
      烦恼,哀愁,是某些人的专利,他们可以因为一份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言语,而忧伤一个月,甚至更久﹔而触发他们投入这种「感情工作」的起因,无非是只有一个。
      当我在心中承认这个起因时,总会无来由感到一股讪笑,与无奈。
      是的,是一名女孩的身影盘据在我的脑海中,萦绕不去,让我无所适从,坐立难安。
    上了大学,接触异性的机会增多,尤其我读的学校又是师范学院,男女比例更是悬殊,女性触目可见,无时无刻在校园中游走。
      我所就读的语教系,二年级班上仅有六名男性,其余三十四名皆是女性﹔其中,不知是幸或不幸,出现了一名我欣赏、倾慕的人。
    她的名字是湘予。
      我的个性内向害羞,不善言语表达,对于心仪的异性的爱慕总是三缄其口,将爱意深埋心底,封情默默。但与我同班的「她」,其魅力却使我的矜持溃决,一反退缩不前、优柔寡断的个性,向她吐露了倾慕之意。
       那是不久前的一个静夜,我与她刚上完同一堂信息课,下课的那一刻,我发现她与同学道别后,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我的心中犹疑挣扎,踌躇着该不该把握这个 机会。郁积的爱意与思念,在心底已翻腾多时,此时她落单的时机,我若再不懂得把握,恐怕往后,机会断不可能再与我擦身而过。
      随着心中默默的决断,我拎起背包快步出了教室,在外头的黑暗中搜寻着她的身影。电算中心大楼对面即是波光粼粼的翠波湖,借着人行道旁的昏黄路灯,我捕捉到她纤细的身形沿着湖边漫步。我追上前,笨拙地叫住了她。原本灵巧的舌头,顿时僵硬了起来。
      ──你、你要回宿舍去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
      ──呃,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
      ──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睁着双眼,用她那带着天真稚气的眼眸询问着,好像面对再不可思议、再神秘费解的难题,她都能够用最纯真的赤子之心,坦然相迎。
      ──其实……我、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那就说呀!什么事呢?
      晚风掠过她及肩的发丝,也伶俐地穿梭于我断续所吐出的字句。
      我青涩的告白,当然被她拒绝了。
      有两三个礼拜的时间,我的心情沉到谷底,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槁木死灰,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更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前班上谣言四起,说有人目击到她与男生约会,准是有了男友。
      无形中,每晚八点十五分──我对她倾吐爱意的那时刻﹔我在湖边,用双眸恣意包容她身影的那个时刻,成为这段日子以来,我沉思、排遣抑郁的时光。
      就如我现在所做的,靠坐在石头边,凝视着湖面,让星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流连。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交男朋友。
      她的作为出卖了她的话。
      我叹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我有种想法,有种疑惑;也许,真的有所谓宿命的存在。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宿命,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纵然他们想要努力步入世界中的某个角落,但踏出的足迹,始终留不下永恒的烙印。
    他们是踏不出足迹的。
      也许我是一名爱情的过客。
      不远处,从背后,一阵阵交杂的钢琴声流泄而来。
      湖边即是音乐馆,与电算中心遥遥相望﹔馆内一二楼设有琴房,供人练琴用。
      我无意识地转身望了望,看见一道人影朝音乐馆走去。
      要不是这一瞥,让我认识了这名女孩,往后的一切恐怕会大大地不相同。不,说「认识」并不适切,因为我们之间的来往,仅只是通过书写层面的纸上交谈。
      透过音乐馆流出的光,我有了个可以奢侈审视的机会。
       过肩的长发滑过她红润的面颊,圈起她那古朴细致的鹅蛋脸﹔一对迷蒙湛然的眼眸,轻轻划过冷冷的夜空,在静寂的暗夜中明明灭灭﹔丰腴的嘴角正是矛盾的化 身,右边嘴角悬荡着日神阿波罗,在适度的节制、智慧与宁静中编织着美丽的梦﹔左边嘴角舞蹈着酒神戴奥尼索斯,热情洋溢,无比陶醉,绽放着忘我之情。那正是 醉后,诸神的黄昏。
       典雅的黑色短靴划出持平的步伐,摆荡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星空下﹔深色的厚外衣紧密包藏着她的娇躯,也裹住她内心深处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她的右手提着一 只紫色的女用提袋,几本琴谱露出脸来,细声倾诉着听不见的乐歌。左手手腕上,一圈银色手镯,反射着星光,抑或月光,在夜的角落中叹息。
      这刻对我来说是个梦境,或许,她本身就是个梦境,但我却不曾忘了费尽我的每一份心思去鉴赏这个梦境的每个构成因子,尤其是令我印象最深的因子。
      缠绵她颈部的是一条粉红色的围巾──细致绵密。长长的两端分别垂落右肩前后,绽放出一抹淡淡的娇柔,在黑色的浓夜中,渲染出一道缤纷的粉红。她选择了最简单的围巾打法──将围巾绕上颈部后,潇洒地将一端往后抛。
      我会说围巾是她身上最迷人的配件,或许是因为我自己对围巾有着一份莫名的好感,说不出的喜爱──虽然我自己甚少围过围巾走在街上。
      我站在阴暗处默默注视着。女孩步入了音乐馆大门。
      学校音乐馆在晚上七点后对于入馆者有规定,欲进入练琴的学生必须在入口处留下学生证,并填写自己欲进入练琴的房号。这么做是为了安全考虑,过滤进入馆内的人。
      玻璃门后摆放着一张小桌子,一名短发女孩坐在桌后,无趣地吃着便当,显然是今晚负责管制进出的值班学生。
      长发女孩的背影对着我进了玻璃门,然后向左半转身面对登记处。她的侧影此刻一览无遗。
      侧影与背影有不同的美感。背影带着未知,侧影却带着暧昧﹔两者其实也有重迭的部分,背影透露了一半的侧影,侧影也映出了一半的背影……我若是名精通绘画的艺术家,我会竭尽全力为她的背影与侧影做出最适当的艺术诠释……
      向前倾了倾身子,她提起面对着我的那只手在桌上快速地书写了一阵,然后放下提袋,从外套中掏出皮夹,递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便转身朝馆内走去。
      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跟上去,但忍住了。就算追上去,我又能做些什么?我已老早有所体认,我只能当一名审美者,而不是实务家,又何必去逾越那己所不能的界限?
      心中虽这么想,还是很惊异为何之前没发现这名女孩﹔想要再次邂逅的心跃动了起来,彻底地攫住了我。
      我在湖畔静静等待着,等着她再度走出音乐馆的那一刻──想要巨细靡遗地将她的形象收藏于我脑海。
      漫长的时间流逝。她在九点一刻出馆。
      这天是星期二。

    【上】:记述之卷
    2
      什么叫做犯罪?窥探一个人的隐私称得上是犯罪吗?但我所做的事称不上是窥探他人隐私,我只不过是做了点小小无害的调查。
      第一次遇见那女孩的隔天晚上,我七点半就到达湖边,在湖畔的阴影中徘徊、观望,但结果却令我失望了。
      看着音乐馆大门在九点半被关上时,我的希望之门在顷刻间也为之闭塞。
      礼拜四那晚我仍旧是满怀希望而去,但失望而归。
      不过,有些事只要坚持到底,终究会被你遇上,如果你能熬得住漫长、未知的等待﹔纵然这等待的代价,有时会令你后悔。
      同一个礼拜五晚上八点,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带着梦影经过我眼前,然后于九点过几分后离开。
      接下去的一个礼拜,我做了同样的观察行动,得出一个初步结果:她似乎固定在每个礼拜二、五的晚上八点至九点到音乐馆练琴,至少这是连续两个礼拜的固定模式。
      这四次的观察,总是让我有一股冲动,想尾随她身后,而能有进一步的交谈,但我总是却步不前。
      第三个礼拜的星期二晚上,我照旧歇靠在湖畔的石头旁,心中盘算着等会儿她再度出现时,我是否该有所行动。
      只要假装自己也是要进入练琴,就可以有机会靠得更近,对于我又会有什么损失呢?只不过那种要维持纯粹鉴赏的努力,却又会深深刺痛我,使我陷入两难的矛盾中。
      心烦意乱之际,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沿着湖畔的步道走来,提着提袋,踏着不急不徐的步伐,一如往常。
      我躲在树后,发现自己竟然冒起冷汗。
      她在登记处放下学生证,写了琴房号码后便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快步踏出湖畔草皮,稍微调整一下姿态,再若无其事地走进音乐馆。
      值班的短发女孩扫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书。看来我伪装得还不错,没有令人起疑。
      我随便填了个琴房号码,眼光也一边搜寻纸上的笔迹,想猜测她可能填了哪个房间,但马上放弃,因为我并不知道她的笔迹。
      我转身步入长廊,瞥见她左拐的身影。
      用着速度适中的步伐,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左转后又是一条长廊,这里开始的琴房门前都挂有牌子──「音乐系专用」。由于学校音乐馆不小,一楼前半部琴房是提供给非音乐系学生练习,后半部则保留给专修钢琴的音乐系学生﹔也因此在登记桌上是有两张填单,一张是普通琴房,一张是专属琴房。
      我当然是在普通琴房的单子上随意选了个号码。
      她进入136号房。
      我在走廊停了一会儿,感到一丝遗憾。
      这次动作稍嫌迟慢,以至于只能追着她的背影跑,甚至连十步之内的距离都构不到。
      我有点灰心,但还是缓步回到原本的长廊,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我刚刚填选的琴房。
      我对钢琴一知半解,大一时上音乐课曾胡乱弹过一阵子。
      我把椅子拉到墙边,坐下,背靠墙上,沉思了起来。
      眼前是一架老旧的直立式钢琴,大概可以猜得出有些键不是走音就是故障,需要调音或修理。供非音乐系所学生练习的这数十间琴房内的钢琴质量良莠不齐,常常会有人传说几号琴房的钢琴是上选,几号房的琴是劣品。
      对不弹琴的我,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空洞地瞪视着眼前带有黑色润泽的琴,心中某种想法渐渐在混沌中成形。
      对着萧瑟的空气摇了摇头,我关了灯,离开琴房,步入冬夜的凛冽中。

    □    □    □

      一步一步来。
      在完成我内心中那个想法之前,我想先再次确认她的外在整体性,她的容貌,以及给我的那份惊异感﹔我想要有靠近她,拥有能够听见她心跳声的距离──但我总怕我听见的,会是自己怦怦的心声。  
    跟随她进入琴房后的那个礼拜五晚上,我照例伫候湖边,引颈等待她的到
    来。八点刚过没多久,她的身影映入湖畔步道,身边多了一名女孩,两人边交谈
    边走向音乐馆。
      ──音璇,你今天仍旧要继续练那首曲子吗?
      ──当然,这首是社团表演、到时要当作开场的曲子呢!
      ──那,练完再一起去吃个点心吧!
    ……那是她的名字吗?虽不知字的正确写法,但我将读音谨记心中。她正在
    练一首很重要的曲子,难怪固定来音乐馆﹔但也有可能固定练琴原本就是她的习惯,与那首重要曲子无关﹔只是为何之前没遇过她呢?不过想想,这学期也才刚该开始不久,寒假刚过,今天才三月二十一日﹔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我开始留连湖畔后才开始这学期的练琴吧!
      总之,她的身边多了个伴,倒是给了我一个掩饰的好机会,这是否是天赐良机呢?
      就在她们两人踏上台阶之际,我抑制住心中波涛汹涌的澎湃情绪,以神态自若的表情静静跟在她们身后,手上拎着背包,佯装成一副要去练琴的样子。
      她们显然根本没留意到我,在登记处签名时,眼角甚至没停留我身上一刻。
      这样近的距离,我约略心满意足。
    刚刚上阶梯时,我走在她的斜后方──也就是她的朋友后方──捕捉到她那天真的笑容。
    虽然角度的关系,但从上阶梯到签名选琴房号码这段时间,我略微鉴赏过她的全貌。
    过肩,自然流放却又整齐的黑发,顺着乌黑的色泽下落。垂直而下的黑发,却在颈部之处,与一弯深红色的热情交错。
    那是一条深红色围巾。与上次的粉红色围巾不同。
    那一刻,我的心中吹起了彩色的晚风,几乎感动莫名。围巾,太柔顺,太惹人爱怜﹔是一抹绚丽的色彩,令人魂飞神往。如果围巾有生命──多么希冀她有──我愿挽着她漫步在浓浓的夜里,互相依偎,彼此倾诉。
    我对于围巾的神往,令我感兴趣地探究她今晚的围巾打法──先将围巾对折,绕上后颈部,然后将有丝须那端穿过另一端因对折而产生的洞,再拉紧调整。
    我回想起上一次的围巾打法,就记忆所及,似乎是她慎选了长度较短的围巾,因为采用那种打法会让围巾前后两端拖得过长﹔比较起来我可以肯定上次的粉色围巾比这次的深红围巾长度要短些。连围巾的长度都配合打法来挑选,她应该是心思细密的人吧。
    那条深红围巾就像个可爱的蝴蝶结依偎在她胸前﹔末端的细丝如夏日微风中的小草,斜倚在她右胸口前,轻轻摇摆,吐着芬芳的呼息。
    美不胜收。我只能在心中如此叹道。同时感到自身的一股渺茫。
    她在纸张上的琴房号码下签下了名字,眼尖的我当然没漏掉,因为这可是搜寻她数据的重要线索。
    「林音璇」,我不可能看错,因为她的字体太端正秀丽了,宛如印刷字体一般。
    她们朝长廊走去,我随便选了个房间号码后,也随即跟上。
    两名女孩再度转入左侧长廊,不见了踪影。
    我在我的琴房前停下,怅然地望着脑中那一道背影,然后打开门,进入。
    开了灯,我站在房间中央,黑色钢琴默默凝视着我。
    ──下一次,等下一次吧……
    我忖度着。

    【上】:记述之卷
    3
    接下来的几天,借着新得到的信息,我做了一些小调查。
    音乐系我并没有熟识的朋友,无从问起。于是我想到另一个略为麻烦的方法,就是上BBS查询。台湾的大学可以说已经形成了BBS文化,多数大学生一天的时光都是耗在计算机前,指敲键盘消磨时间,也因此累积下来在BBS板上能得到的信息其实也不少。只要上音乐系班板搜寻她的名字,总该能约略了解她这个人吧!
    思量至此,我发现自己连她的年纪都不知道,但从外貌推测起来,应该是与我同样,都是大二学生。于是我决定从大二班板先下手找起。
      经过几分钟的搜寻,不出所料,她果然是大二生,但我所能得到的信息却有限,因为她似乎不上BBS,因此不可能从她发表的文章判断性格,只能由他人提到的话语来揣想﹔但板上提到她的事并不多,只知道她主修钢琴,似乎是名文静的女孩。
      其实没关系的,要了解她的话,就看这个方法是否能奏效了……

    □    □    □

      礼拜二再度到来,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忐忑不安,上课显得心不在焉,一颗心悬在空中,战战兢兢。
      等待着夜间的到来,我茫然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轻柔的夜罩上万物,娇媚的月光泼洒大地,我才突然又精神一振。
      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守候,却是不同的心情。我轻抚着手上那一方信封,一股浓浓的眷恋在我心中沸腾。
      信封与信纸的拣选,也是很费神的一件事呢。
      回头望了望湖畔的步道,远远的,熟悉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我深吸一口气,抑制心中汹涌波动的情绪,戴起镇定的面具,由阴影处走向通往音乐馆正门口的步道。
      信我藏在外套内侧口袋,不必担心被人看见,不过似乎也不必担心,这时进入馆内的学生除了我,并没看见其它人,而登记处的两名女孩正喋喋不休地谈着天,根本没多看我一眼。
      随便选了个琴房号码后,我朝长廊走去,然后左拐,到了136号房前。
      我掏出那封信,打开房门,然后快速进入。
      我没有开灯,只是迅速把信放置于椅子上,便转身出了房间,阖上门。
      循着原路我向右拐入主长廊,进了我方才填的琴房。
      每间琴房门上都有一片玻璃,因此白天进来练琴的人才能在走廊上辨认哪间房内有人进驻,哪间没人,省去敲门试锁的麻烦。
      而此刻,我的双眼便定定地由玻璃望着外头,一颗心怦怦直跳。
      等会儿她就会经过我眼前,然后到达她的专属琴房……
      就在我思绪正要开始乱转的时刻,她的倩影从面前一闪而过,我捕捉到那悸动的瞬间,一滴汗水从眉心滴落。
      估计了一下时间,我打开门,关上,然后走到长廊尽头。我在转角处窥探了一下,确定她已进入房内,然后再左拐,以正常速度经过她的琴房前。
      从门上的玻璃我瞥见她的背影,显然是刚开完灯,转身面对钢琴。
      我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很快又踅回来,再度经过136号房前。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已足够。
      她半弯身拾起椅子上的信纸。
      我仍然以正常的速度漫步长廊,至登记处取回我的学生证,然后步出音乐馆。一切看来都很顺利。
      那就让我静静等待她的回音吧。
    如果有回音的话。
      
    □    □    □
      
      当天深夜,我坐在书桌前,仔细地检视一封信件,那正是我写给她的信件的内容复印件。构思信的内容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文学造诣不高的我,也无法写出精致的文句,只好以简单平实的内容代之。

      希望你收到这封信时不要太惊讶,我只是一名仰慕者,就请你把我当成隐形的仰慕者吧!虽然我们并不相识,也或许我这封突来的信件显得有些突兀,但我仍想说,我是真心诚意想与你交个朋友。但不是一般普通的朋友。
       别误会了,我所谓不是一般的朋友,是指我想和你交个「笔友」,纯粹透过书信来往。就如我所提过的,我只是名隐形的仰慕者,因此才会采取这种方式。见不到 面的纸上,什么都可以聊。我也不讳言坦承我是名喜欢新奇神秘事物的人,这种新奇的笔友关系,能为平淡的现实生活增加一点新鲜感。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提议,请回信给我,并在信中写出你认为恰当的通信方式,再将信放到音乐馆120号琴房内钢琴的钢琴里(掀起上面的琴盖,把信投进去),我在礼拜六会去拿取。
      你一定会感到疑惑,在现今这个人人都有计算机的时代,为何不使用电子邮件与你通信?很遗憾,我正是没有自己的计算机,再者,我始终认为传统书写方式所予人的那种亲切感,是电子邮件所无法取代的。不知你是否同意?

    隐形的仰慕者

      我 把这封愚蠢的信看了再看,心底感到好笑。虽然不能说没有慎重考虑,但事后回想起来,我竟然有勇气把这样带有「不寻常」要求的不寻常信件真正「寄」给别人, 那股勇气令我惊讶。对于这种迂回方法,我仍免不了要在心中埋怨。凭我的条件,正面出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旁敲侧击也许希望还来得大些﹔只不过,我自己都 对这种突兀又怪异的方式感到好笑。浏览一遍信的内容,只感受到一种大言不惭又一厢情愿的口气。也许她会把我当成疯子,对我的信视而不见。不过无论如何,我 都不会有损失,当然,只除了梦的破碎。
       要她于礼拜五练琴时顺道将回信放入指定琴房内,是不愿增加她的不方便﹔我连这点都考虑到了。而会选择在琴房交换信件,当然具有特殊意义,是为了纪念在音 乐馆前的邂逅吧。不自觉地,当我心中浮现她的身影,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悠扬的琴声﹔纵然不曾谛听过她的演奏,但那揣想中的优美旋律宛若在耳际回荡。
      现今除了等待,我似乎也无事可做了。

    □    □    □

      琴房在晚上九点半闭馆,我原本的考虑是,由于她结束练琴时刻大多是在九点多,甚至到九点半,而我无法确定她放信的时间,如果她在八点多时一到馆就把信放进120房内,那我大可在礼拜五晚上取信,但怕的是那时120房内有人,那她可能就会等到出馆前再放信,毕竟那时大多人都离开了。经过这些考虑,也为了避免在馆内徘徊引人起疑,我才会在信上写着我礼拜六才会去取信。
      但我自己也知道,焦急的心情怎能纵任我静静地等待?几阵犹豫与踌躇,在八点半时,我发现自己已身在音乐馆前,望着门口泄出的光,在心中盘算思量。
      脚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几秒后,我人站在登记处,望了望列满琴房号码的那张单子。
      136号房的空格里写着她的名字,而120号房是空的。
      又过了几秒后,我打开琴房里的电灯,心头扑通作响。
      我先是望着黑色钢琴,静默了半晌,然后再走向前,掀开琴盖。
      掀开的那一剎那,我心中那暧昧、焦灼、混沌的情绪顿时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狂喜与新的紧张感。
      就在琴盖内侧,一封白色的信附着其上,娟秀的字迹写着:「隐形的仰慕者 收」。
      小心翼翼把信从琴盖上取下。显然是用小片的双面胶细心黏贴的。
      在不破坏信封的前提下,我很小心地拆开信封,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精美的信纸,同样娟秀的字迹写着:

    给隐形的仰慕者:

      真巧,我也是一名喜爱神秘与新奇事物的人。我答应你所提出的通信方式﹔而通信的确切方法,我提议如下:你可以在礼拜二时将回信放入136号琴房的钢琴中,我晚上去练琴时放在钢琴内,你可以隔天去取信。
      由于那琴房是我专属的琴房,门外也贴有「音乐系专用」字样,所以不必担心会有别人进入发现信件。虽然音乐系专属琴房内钢琴的键盘盖平时是上锁的,而只有琴房主人拥有钥匙,但琴房的门并不上锁,你可以随意出入﹔只要不要显得太不自然,不被人起疑就好。你觉得如何?
      还有,我该怎么称呼你?你用「仰慕者」一词令我承受不起,我不过是名平凡的女孩子,没有什么特出之处值得让你仰慕,就让我们抱着成为好朋友的心态来通信吧!
      至于我的名字,从信封上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显然你做过一些调查,当然我也不甘示弱,也查出了你的名字,你叫「张语承」,就读语教系,对吧?不必问我是如何知道的,也不必太震惊,我对你所知绝对比你对我所知要少。
      那么,期待你的回信,我们什么话题都可以聊。

    音璇

      我实在掩饰不住我的惊讶之情,在又惊又喜的情绪中,我理不清理性与感性之分。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系所。似乎不可思议。我是不是在之前的行动过程被她瞧见了?
       仔细反省思考一遍,我实在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从第一次遇见她到后来几次我在湖边的蛰伏都没有被她发现过。虽然我没有明显意识到哪一次她的凝视有投射于我 身上,但对于这种含糊不确定,我不敢十成把握说没有。况且,在第一次进入音乐馆那次,还有拿信进入馆内那次,我都有短暂时间曝露在她的视线里,被她发现不 是不可能。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动一实行起来,料想不到的破绽之处还是很多。
      但我还是疑惑,只凭我的长相,她要如何知道我的姓名与就读系所?我根本不是那种公众型人物,有很大的名气。
      就在此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我的班上有女生熟识她,而当时又在音乐馆的琴房中练琴,无意中从门上的窗口发现了我,而后来又告诉了音璇这件事,或者是音璇告诉她有我这么一名男生在注意她,而我同学再告知她我的身分……
      我愈深入思考愈确定这个可能性,可惜我与班上女生不甚熟识,与我相知较深的几个女孩也没有学过钢琴。我想这可以解释为何她说「我对你所知绝对比你对我所知要少」。
      不过想想,去探究这点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现在该做的,是如何写封精采的回信。
      虽然身为语教系学生,下笔为文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吃力,尤其是面对这么特别的一封信,我更是万分斟酌词句﹔信封信纸也都是经过别挑选,尽量呈现出自己独特的风格。
      我也遵照她的建议,礼拜二下午才将信放入钢琴内。虽说礼拜日就将信完成,但礼拜日就放信的话,让一封这么重要的信躺在无人看守钢琴中几天,不是妥当的做法,况且她礼拜二会去练琴,应着她的方便,在稍早时放信,是较好的选择。
      礼拜二下午,趁着下课的空档,我带着信到了音乐馆,确定没人注意后,打开136号房门,掀开钢琴上盖,小心翼翼地把信端正摆放在里头,再盖上琴盖。
      光明正大地离开音乐馆,我松了一口气。
      一切顺利。

    【上】:记述之卷
    4
      迄今我所写的两封信,我都有保留复印件,以便能随时回味并检视是否有语词运用不当之处,或是内容描述不妥当之处。
       而第二封信,我先从闲话家常开始,问起了她为何选择师范学院就读,以及为何选择音乐系。聊的话题再平常自然不过了,反而让我之前想营造的神秘感烟消云 散。不过我倒是听过一名朋友提起,与女孩通信,还是保持以写日记的笔调去写,不必刻意雕琢营造些什么,反而显得人为造作不自然。
      而关于我自己,我竟然提到得很少,也许是出于一种不可言喻的羞涩,使我吝于表达。但在看不见脸的信纸上,我应该更能敞开心胸才是。思量至此,也不想再探究那么多了,人的情感就像一池浑水,愈是搅动就愈是没有清晰的轮廓可循,我决定暂且不去动它。
       礼拜五早上时,我在心中盘算好,决定晚上九点就到音乐馆等待﹔也许先「藏身」于一间琴房内,然后等到她一离开琴房立刻进入取信。虽然她要我礼拜六取信是 为了我方便(我住学校宿舍),因为要在晚上快闭馆时再进入音乐馆不怎么妥当,但我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与其压抑自己澎湃的情绪,倒不如立刻行动。既然想要, 就不要再犹豫!
      因此,九点时,我进入音乐馆,走到短发女学生镇守的登记处前,快速瞄了一下写着琴房号码的单子。
      在136号室附近,能够从窗口监看的琴房,都是音乐系专属的。
      无奈地,我只得填了一个主长廊上的琴房,反正要走出音乐馆,一定要经过这条走廊,只要我从窗口望见她走过,就可以到136号房取信了。
      我慢慢走到琴房前,进入。
      但一直盯着门也有点怪异,如果她走过时不经意地瞥见了里头的我,那不是很尴尬吗?
      这时我有了一个主意。
      我关掉房内的电灯,再悄悄坐在椅子上。少了照明,不但使外头经过的人不容易往里面看(因为没有灯光,他们会认为里头没人),而对于我的观察也有视觉上的帮助﹔里头太亮反而不容易看清外头的行人。
      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十分。
      在黑暗中聚精会神,注意着外头的动静﹔有几次几个女孩走过,我几乎要弹跳起来,紧绷的情绪让我的辨识能力近乎于零,彷佛可以把每一个女孩看成是她的化身。
      九点十五分之际,必然的结果降临,她的身影从四角形窗外一闪而过。
      我一个箭步上前,把脸贴在玻璃上。
      从背影判断,绝对是她﹔背影是最佳的辨识依据,不会错的!
      我很有耐心地在黑暗中等了约莫一分钟,然后扭亮电灯,走出琴房,朝136号房走去。
      多数琴房内都是空的。我安心地通过主长廊,左拐,进入136号房,打开灯。
      掀开琴的上盖,一封洁亮的信无邪地依附在内侧,上头整齐的字迹标明收件人是我。
      我小心地从琴盖内侧取下信,将它塞入背包,然后关灯离开。
      回到宿舍时恰巧室友都不在,我立刻展信阅读。
    于是,在这之后的几次,我都在礼拜五晚上,她一离开后立刻进入琴房取信。
      随着几次通信后,我开始得到她人格的雏形,也得知她的一些习性。
      拿通信的例子来说,我注意到她写信末尾从来不标注日期,或许这是一种个人习惯,但经我好奇地询问后,她的回答竟然是:「我觉得写下日期予人一种矫情的感觉」。我在心中笑了。这我倒是可以体会。
    探索他人的确是一件有趣的事。
      虽然很多人在信中表现出的是一面,而面对别人时表现出的又是另一面,但据她自己所言和我大胆的判断,我断定她是名内向、善良,内心充满情感的女孩。她所描述过的一段心理挫折令我印象十分深刻:

      …… 那一阵子我对钢琴十分着迷,几乎是每天都黏在钢琴前,拼命练习,每个礼拜都由爸爸接送到钢琴老师家上课,时间都在晚上。但某次下雨的夜晚,爸爸载我回家 时,因视线不良,为闪避一名横越马路的老人而摔车﹔爸爸只受点皮肉之伤,但我右手却严重骨折,开刀治疗,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不要说练琴了,就 连写字、吃饭都有问题,十分不便。
      我心里受到很大的打击,那时钢琴对我来说是全部的生命的重心,失去生命的重心,让我备感失落,甚至变得叛逆自闭,自己都不认得自己。虽然后来伤势痊愈,手臂奇迹似地完好如初,我对钢琴的热望,却也因之前的颓丧,而凋零褪色。
      伤势好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拼命想纯熟指挥控制我的双手,但无奈技巧已生疏,心中一股不成熟、对生命的气愤,使我索性彻底放弃了钢琴,也没有再去上课﹔爸妈对负气的我也没辄,只好放任之。但后来有一次到维也纳旅游后,却让我重拾琴谱,再度接触钢琴。
       我家的习惯,每逢寒暑假就会出一次国(因为我家经济只是小康,像暑假的话不可能出国两次。我爸是公务员,妈妈是家庭主妇)﹔这惯例从不改变,而且一次只 去一个国家。如果你有过出国的经验,大概也晓得若跟随旅行团参加那种一次游三国的观光,根本是走马看花,时间都花在坐车上﹔只选一国的旅程会尽兴些,才有 旅情的趣味与惬意。
      高二暑假,也就是到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那次游览,我在音乐厅听了一场盛大的演奏,又重新燃起了我内心深处对音乐的渴求。在一番苦练后,大学联考顺利进入音乐系。
      谈到出国,自从联考后到现在我去了一次德国与日本,日本的……

      我想这段例子足以证明她对音乐的喜好应该是永生不渝了。人对于自己眷恋过的事物,就算因挫折而有中断,始终是藕断丝连。
      我自己,又眷恋过些什么呢?

    □    □    □

      有几件事确实是困扰着我。
      她对我所知,除去我告诉她的部分以外,几乎是等于零﹔但我发现,如同我在BBS上对她的调查般,她似乎也有某种管道得知我的一些信息,纵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她问我「是否大学重考一年」,以如此不确定的语气问道。确实,我是因第一次考试考差了,毅然决然重考。但她是如何得知的?
      我并没有在BBS上泄漏这件事(事实上,我根本没留言过)﹔班上某些同学也许知道,但我不确定她是否熟识班上同学。关于这点,我猜想很可能是有熟识没错,否则实在无法解释。我想起上次的推论,关于她如何知道我的名字与系所,更加肯定这个可能性。
      但在后来一次通信中,又出现一点令人百思不解的疑点。在谈到关于眼镜的样式,她说我以前戴黑框眼镜不好看,现在的银边眼镜还不错。我很吃惊她如何得知我高中时戴过黑框眼镜,这连班上的同学都没有看过!
    当我写信反问时,她并没正面回答,只是躲闪带过,也没再提起。而对于我她似乎也就只是额外知道这几点,从回信的内容看来,其余的确一无所知。于是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然而不久后,我却隐隐约约地发现这其中的解答。
      有一次,我刚从学校图书馆印完报告出来,一出大门便望见前面步道上有两条人影。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观看。
      两条人影交谈着,是湘予与音璇。
      我心头一震,原来她们竟然相识!
      难道是透过湘予,音璇才得以知道我的一些事吗?但湘予何以知道我从前戴黑框眼镜,而且何以一些更该知道的事音璇却不知道?假如湘予曾告诉过她关于我这个人的一些事,那为何音璇的信又是一副完全对我一无所知的样子?
      也有可能湘予跟这件事一点关联也没有,音璇是透过别的管道得知。
      脑中无益的胡乱推理让我的心情更加烦躁。
    她们两人交谈了几句,湘予便转身离去,音璇则往图书馆大门走来。
     她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令我吓了一跳。擦身而过已是无可避免。
      在不确定她是否清楚「我是我」的情况下,我真的很紧张,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该不该打招呼?
      我知道我摆出一副木然的脸孔,但当我们四目相交的那一剎那,她的脸部表情有了变化。
      那是微笑吗?略带调皮,却又抑制住的微笑。
      她很快走过我身边,进入图书馆。
    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很多时候,经验告诉我,自己思虑过多的判断会将原本简单的事件复杂化﹔但更多时候,我痛恨自己是名经验主义者。
      所以我不确定她是否露出了那个微笑。
    或者,那是否是个微笑。
      
    □    □    □

      我问了她关于是否认识湘予的事,但并没提到图书馆相遇的事。她答道她们只是点头之交。就没再多说。但我目前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五月十四日是她的生日,这在几封信前谈到星座时她提起过。而我想要送她个礼物。
      我挑的礼物是八音盒,价格中等但格调优雅﹔在她提到她的生日后,我便小心留意她喜欢些什么物品,以便能在生日时赠送适当礼物,又不露痕迹地打听。
      接下来是如何将礼物交给她。当然我不可能当面现身,现阶段不会,以后或许也不会,我习惯了躲在幕后的日子。
      学校湖畔的树丛中,有一颗树有着一个大小适中的树洞,那是常在湖畔留连的我意外发现的,可以好好利用。
      经过一番计划拟定与准备后,我在信上告知她十四日晚上九点半到湖畔树洞,里头有东西要给她。
      为了确保一切顺利进行,我决定躲在一旁观看。
      那天距离预定时间半小时前,我带着包装好的礼物(上头还用刻意的字体端正地写着音璇收)到湖畔,将礼物放进树洞,然后找了个视野好的藏身处,开始默默地等待。
      九点半过几分,她果然出现了,沿着步道走过来。美丽一如往昔,环绕左手腕的手镯闪着银光﹔无围巾粉饰的嫩颈前垂下一条项链﹔被晚风撩起的长发,如同风的具体形象化,飘荡,再飘荡。
    她今晚的穿著朴素淡雅,别有一番韵味。
    我有时对自己欣赏女人的美的角度感到一丝自傲,至少我认为在这方面,我的评判是非常多角度与具艺术精神的。
    男人!
    她走到树洞前,略微抬头望了望。我这时才察觉树洞对她来说高了些,从没并肩站在一起,我竟忽略了这个问题。
    女孩一只手向上探寻,摸索了一阵。我紧张地凝望,直至手镯反射的光突然消失,我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构进那洞里了。
    几秒后,她取下包装好的礼物。
    她把它置于手中,端详一番,突然脸色出现些许的不对劲。
    似乎是稍稍地吃惊。
    但她很快又恢复正常,朝来时之路离去。
    我捏了一把冷汗。该不会是礼物上头哪里出错了吧?或许有什么树液或死掉的昆虫沾附其上……
    无益的猜测仍旧无益,总之一件事已了结,我也克制自己不再多想,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去。
    至此,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但我也许还不明白这整件事背后的暗潮。
    万万也没想到,就在隔日,事情有了急转直下的发展。


    【下】:揭露之卷
    5
      我与林若平并不算十分熟识,但关系还不错﹔他在通识课的哲学领域开了一门「哲学概论」,我在大一时修过。虽对哲学不是有特别的兴趣,只是因为填科目志愿时第一、二顺位科目都已额满,才会被挤到填为第三志愿的课。
      原本以为上课的老师应该是那种戴着一副厚重眼镜,弯腰驼背的老学究,用单调呆板又发音不标准的声音讲课,一颗心就先沉了下去。
       我说过我并不认为哲学是一们很枯燥的学门,但授课老师很重要,老师上课魅力的好坏会掌控你对一门科目的兴趣,上得不好常常会扼杀学生原本有的期待与热 情。而林若平这人并非学校的老师,是当时才从邻近大学过来开课的,不曾听过他的风评如何,我也就没对他抱太大期望。但上过第一堂课后,我才发现先前的预想 完全错误。
       首先,他年轻得令人无法置信,外表看来也许只有二十五六岁,但实际年龄应该逼近三十。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长相斯文,书卷味十分浓厚,谈吐温文有礼,而 且带着一股个人特有的幽默感。即使在讲台上,他也不讳于流露出多愁善感与悲观的一面。虽然外表乍看之下,他带着一股冷漠,但内心深处却是充满澎湃感情的人 ﹔他是那种不问红尘俗事的知识分子(我记得听他提过,他从来不看电视),对公众事务漠然,对时事一概不知﹔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事不会主动去接触,对于感兴 趣的事物则热情如火,倾注全心,彷佛要他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名哲学讲师在第一堂课,踏上讲台的第一句话,讲的竟然不是哲学。他劈头就问:「各位读不读推理小说?」让在场所有人顿时都双眼圆睁。
      好像也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竟然径自聊起了推理小说的起源。或许是经过特别准备,内容倒也十分有趣﹔而且,我发现林若平在讲台上有着一种特殊的个人魅力──某种说不出来、特异的质素──能够攫取听众的注意,那是我在别的老师身上所找不到的。也由于他的特异行径,台下学生倒也不自觉聚精会神起来。
       就这样他滔滔不绝了半节课,然后突然话锋一转,把推理小说与哲学巧妙结合起来:「哲学家的本质与侦探是相同的,他们同样都是解谜者,对于真理的揭露抱着 不屈不挠的追查精神,即使失败了也还会再站起来挑战﹔纵使他们无法担保自己解答的正确性,但那挑战未知的勇气,永远值得我们效法。」
      后半节他细述哲学家与侦探的细部关联,也承认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推理小说迷。
      由于他教学的灵活性,我意外地在这堂课拿到极高分数,林若平也对我说过:「语承,你是很敏感的人,通常这种人都有思考的天份,如果考虑走上哲学或文学的路子是不错的选择。」
      可惜因为我自己的惰性辜负了他的期望,这暂且不提。
      这位哲学家不只是名狂热的推理小说迷,令人吃惊的,他有着另一项令人着迷的天赋。
      不久前,林若平因参加推理征答活动而获奖,至某推理名作家的山庄游览过夜,不料被卷进残酷的杀人事件(作者注:请参阅〈雾影庄杀人事件〉), 又恰巧因暴风雨、山崩被困于山庄中。在没有正规警方的协助下,他凭着异于常人的推理能力从一票嫌疑犯中揪出了真凶,破了大案,正是推理小说中最标准的「神 探智解谜云,凶嫌俯首认罪」﹔一时在校园内声名大噪。许多人纷纷登门造访,请求协助﹔有些是托寻失踪宠物,有些是寻找失踪的钱包或钢笔,有些人则是外遇调 查,找出自己的情人是否偷情……
      不过时间一久,这事也就平淡下来,或许是林若平对于他不感兴趣的事件就全推辞掉了吧!
      不管他有没有兴趣,依目前的情况,也只有他能救我了。

    □    □    □

      踏进餐馆,我用锐利的目光四下搜寻,马上瞥见林若平坐在角落的位置,向我招手。我立刻走过去。
      「抱歉,迟到了,老师太晚下课……」我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林若平面前摆着一本书。
      他阖上书本。封面上写着「悲剧的诞生」。托着腮的尼采看起来灰蒙蒙的。
      「没关系,点菜吧……菜单在这里。」
      食物送上之前林若平只是很关心地问了我的近况,没有意思要讲正题的样子﹔食物送上后才突然抛出一句:「你是不是遇上难题需要我帮忙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答:「我想大概只有你能帮我。」
      「该不会是你读哲学书遇上什么困难需要我解答吧?我的专长也只有这项,不是吗?」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不不,会这么慎重其事约老师见面是因为……」
      当我说出「老师」这两个字时,自己都觉得很不自在。眼前这名年轻人再怎么看都只是大我几岁的哥哥,实在是不像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大学讲师。
      「我目前遇上的困难,与你的另一项专长有关。」
      他从汤碗中抬起头来看我,然后虚弱地笑了一下。「如我方才所说,我只有一项专长,或说一种知识。『专家都是人事不知的狗』,这是我妈对我的评语。」他停顿一下,又说:「我比福尔摩斯还惨,除了哲学与推理文学,其它知识等于零。」
      「就是这个!」我不自觉喊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问:「哪个?」
      「福尔摩斯啊,你的专长。」
      他先是疑惑地盯着我,然后才恍然大悟地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别高估了我,上次是运气好。」
      「拜托请一定要帮我,」我诚挚地恳求。
      「我当然会帮你,只是别期望过高……要有失望的准备。你知道,人生到处充满了失望。」
      「我知道。」还好林若平没继续他的悲观论调。
      「那……究竟是什么问题?该不会是谋杀案吧?」最后几个字带着揶揄的语气。
      「应该说是类似暗号之类的讯息,我解不出它的意思,看起来并不难,可是我就是抓不到重点。」
      他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暗号?谁出的?又为什么要解?」
      我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不过我会慢慢告诉你……可以说,整个问题的本质牵涉到爱情……」
      林若平抿了抿嘴唇,「很抱歉,我的爱情学分没拿到,不及格。」
      我慌忙摇摇头,「当然不是要请你排解爱情纠纷,或是给我提供咨询什么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只讲个大概,细节部分没多加叙述。从我遇上音璇,然后通信,一直到她收下我的生日礼物。
      林若平静静地听完整个故事﹔在我述说的过程中,他似乎流露出一股感伤之情,脸色诉说着寂寞与淡淡的忧伤。当我结束叙述时,他仍然没有开口,彷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他喜欢突然地跌入自己的沉思,做着不为人知的玄想,只是有时候实在太过火了点。
      当他发现沉默的存在后,才赶忙道歉。
    「对不起……你刚刚的故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在雾影庄邂逅的一位迷人女孩……」
    当侦探是可以有很多艳遇的﹔我不敢追问林若平的私事,不过看来他的确是一名多情人。
    「你是指上次的杀人事件吗……有空倒想听听整个案件的详细过程。」
    「那留待下次吧,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吧?没有什么暗号出现啊。」
    「请等一下,」我拿起背包,从中取出一迭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里包括了我所写给她的所有信件的副本,还有她所有的来信,另外这份是我把与她相遇到送生日礼物的整个过程写成半日记的记述﹔这些都给你,你仔细阅读后可能会有帮助。」
    哲学家浏览了一遍文件后,问:「那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回答:「她生日后的那个礼拜五,我照常到音乐馆取信,没想到信中这么写……」
      我拿起信件堆中最上面那封信,把信纸摊开,交给林若平。
      信的内容如下:

    语承:

      首先非常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感动,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非常的抱歉,我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祈求你的原谅﹔我不能再与你通信了。我将原因写成另一封信藏在某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名称由以下讯息透露……请再次原谅我的迂回……

    183213253283014044
    084114154184224254
    294025065095135165
    145
    音璇 5/15

      林若平放下信纸,问:「然后她就无消无息了?」
      我叹了口气。「至今已两个礼拜了,她没再写过一封信,本以为她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但据我观察她还是照常去练琴,看起来没发生什么事。」
      「就算她遭遇什么意外也用不着跟你道歉。」
      「所以我就是想不通,到底是我犯了错而不自知还是她真的有该道歉的理由?只要我找出她所说的藏信地点一切就真相大白。可是我就是不懂这堆数字有什么意义。」
      林若平再度拿起信纸,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说:「奇怪,这里头好像有某种模式在,很似曾相识,非常似曾相识……」
      「帮我吧,拜托,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想告诉我什么。」我激动起来。
      「你那么想知道的话,鼓起勇气直接问她不就好了?」他说这话时口气异常地和缓,连眼神都带着一股柔和。
      「如果是那样,那她最后这封信就失去意义了。」我抬起头,望着他。「我没有『放弃』解读的资格。」
      哲学家眼神沉郁起来,没有说话。他伸手翻了翻眼前的信件。
      「你确定你这份记述在所有细节上百分之百正确?也就是说任何叙述都是据实而写,没有杜撰的成分?」
      我点点头。「完全详实,里头每一字句都可以当成线索,甚至连对话的用字我也可以肯定没有误差。」
      他翻了翻手记的前几页,然后露出微笑。「你在对话部分似乎模仿了James Joyce的写作方式。」
      我羞红了脸。「我承认那是从『都柏林人』得来的灵感,不过可以请你现在先不要看吗?」我的脸颊发烫。「里头有太多个人化、情绪化的叙述,也许你会觉得很肉麻,要不是因为这是紧急状况,我也不愿把这么私人性质的手记拿给他人过目……」
      哲学家阖上本子,不以为然的样子。「不会,老实说我自己也喜欢写这种
    东西。我喜欢带着美感的辞藻……读过齐克果的『诱惑者日记』吗?」
      「没有。」
      「你真该读读……作者关于爱情哲学的独特见解,虽然我不认为有人能做到,而你也不见得要苟同他,但无可否认作者提出了新的思考方向……任何事物罩上道德的阴影终将变得粗糙而单调无味。虽然还没细读你的手记,但我直觉认为你应该把握到了审美的精髓……」
      其实我发现我与林若平在性格的某些点上颇近似的,我们是不是都同样,拥有着一颗孤独,却澎湃的心?
    之后,我们开始闲聊一些别的事情,一直到用餐结束。
    餐毕,林若平说他会尽快给我解答(如果他解得出来),然后我们就在餐馆门口分手了。

    【下】:揭露之卷
    6
      把有关此事的文件都交给林若平后,我试着让自己暂时忘掉整件事,将心思投注到别的事物上﹔但叛逆的思绪还是不自觉地被同一幅图像吸引而去……一幅我难以忘怀的图像。
      我仍旧感到疑惑,音璇在收到我的礼物时脸上那怪异的表情,以及接下来立刻出现的告别信,这其中是否有因果关联……还有那堆数字乱码,要是她真心希望我了解真相,应该是只要捉到诀窍就能轻易破解的谜题。
      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林若平身上了,其实拜托了他之后,我心中反而有另一股期望,想挑战他的真本事。
      这名书卷气息浓厚的青年,我再怎么想也无法将他与「侦探」这个词连结起来。
      其实我自己也有心理准备,倘若林若平失败的话,我也会鼓起勇气去找当事人问清楚。到了这步田地,没搞懂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拜托林若平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在寝室内发呆﹔四名室友,一名因家教外出(他不知兼了几个家教,每天晚上几乎都不在),其它三名都找女朋友约会去了(其中有一个经常彻夜不归)。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茫然得出神。
      桌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我抓起手机瞄了来电显示。是林若平。
      「喂?」
      「语承,不好意思,你在宿舍里吧?可以麻烦你现在到音乐厅吗?」
      他指的音乐厅是学校的多用途礼堂,所有大型表演活动都在那里进行﹔而建筑物本身是与音乐馆相连。
      「什么事?为什么要到那里?」
    「难道……」他沉着嗓子,「你不想见她吗?」
    「她?」我从床上一跃而起,「你说音璇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音璇,你的脑中都是她的身影……别激动,我把那名羞涩的女孩带来了,让她当面对你解释清楚可能会比较好﹔还有那封解释信,我也找到了,经过她的同意我也把信带来,你一定想读读。」
    左胸的肌肉快胀破了,我额头竟然开始冒汗。然后我毅然决然说:「我马上过去!」
    没等林若平回答我便关掉手机,迅速着装,但在整理头发时却花了不少时间﹔有自然卷相当不好对付,发雕、水、吹风机三管齐下仍没有什么效果﹔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工夫总算才勉强满意。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宿舍。
    初春的夜风微凉﹔昨日起气温回升,温驯的晚风与我焦急炽热的心对峙着。相当奇妙的感受。
    我连走带跑到了音乐厅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表演厅空荡荡的,一股曲终人散的哀愁盘旋在空气中,打动了我﹔我带着悸动将视线投向打着灯光的舞台。一道人影伫立。
    哲学家侦探站在那儿。
    他对我微笑,接着拍了拍身旁的平台式表演用钢琴,说:「『钢琴里的爱情』,这整个事件可以如此称呼……上来这里吧。」
    我静静踩上舞台的阶梯,空洞的脚步声响起,犹如我的心声。
    「音璇在哪里?」我颤抖道。
    林若平指了指红色布幕。「即将出场,你们都是害羞的人呢!不过在此之前……」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封信,「我先向你解释她最后一封信中数字乱码的涵义。」他展开信纸,「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在她所有的来信中只有最后这封信标有日期?」
    「咦?经你这么一提,倒是……她说过她没有记下日期的习惯。」
    「我想这是某种提示,」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她若期望你解出,这自然不会是什么复杂的讯息,经我的观察后,我发现这堆数字的确有某种模式。」
    「模式?」
    「是的。你仔细读一遍这些数字,从左到右,有发现什么规律吗?」
    「183213253283014044084114154184224254294025065095135165145。」我念了一遍,但什么都没发现。
    「我读给你听吧,注意我的停顿﹔183、213、253、283、014、044、084、114、154、184、224、254、294、025、065……」
    「有了……依你的停顿来看,前面的三位数结尾都是数字三,后来是四,再来是五。是这样吗?」
    「没错,一开始时,每两个数字间都会插入一个3,后来变为4,再来是5。」
    「嗯……是有道理,但这代表什么?而为何最后一个145特立独行,被摆在下面?」
    「我想那三个数字便是指示藏信处,只要理解这模式的意义,一切就迎刃而解。一注意到只有这最后一封信带有日期时,我便有某种想法。如果把3、4、5三个数字都拿掉,变成18、21、25、28、01、04、08、11、15、18、22、25、29、02、06……看起来像什么?」
    「这……是等差数列吗?可是又不太像……不过数字间的差的确有着模式。18与21相差三,21与25相差四,25又与28相差三……后面的数字关系也是如此﹔只是为何会从28跳到01,又从29跳到02,这我就不了解了。」
    「你不觉得很像日期吗?最后一封信上的日期正是提示!事实上,18/3代表三月十八号,21/3代表三月二十一号,依此类推﹔依你的手记,你第一次进入音乐馆不就是三月十八号礼拜二吗?」
    我努力回想,挖掘记忆。「没错……二十一号是礼拜五,二十五号又是礼拜二,难道……」
    「嗯,她正是将所有礼拜二、五的日期依序列出,一直到五月十五日,你收最后一封信的日子。」
    「那145是指五月十四号了?这天不是音璇的生日吗?」
    「没错,这天你做了什么事?」
    「送她礼物……」
    「礼物放在哪里呢?」
    「湖畔的树洞……难道……」
    林若平点了点头,「信就放在那里,经过她的同意我把它取出来了,等会儿交给你。现在,让女主角出场吧,她要当面跟你道歉。」
    林若平望了望布幕,说:「可以出来了。」
    此时,我整个人就像吹气过满的气球,濒临胀破的临界点﹔一想到她的身影,不禁令人神昏心动、无法自持。
    只见那布幕微微被掀开,一道人影缓缓步出……
    她 的轮廓就在我面前荡漾……那飘逸的长发,红润的双颊,细致的脸庞,迷蒙的眼眸,再次鲜明重现我眼中,组成那在脑中漂泊已久的影像﹔第一次在湖边邂逅的情景 浮现我心头,由心扉中泛出,让我耽溺在自己的遐想﹔经过了这么久的时日,总算能再有机会与她面对面凝望……不敢置信她就站在我面前,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真 的不敢置信。
    我奢侈地望着她,眨了眨眼。
    站在我面前的她,也眨了眨眼。
    奇怪……
    她的头发……变短了。
    我吃惊起来,定睛细看。
    不只头发,其它地方也不太一样。
    脸,瘦了……
    她似乎改变了。
    不对。
    当眼前的迷蒙被破除后,我睁大了双眼,无法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质疑记忆是否背叛了我!
    站在我面前,羞涩眨着双眼的女孩,不是眷恋已久的音璇,而是一名完全陌生的女孩。
      
    □    □    □
      
    我转向林若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这是怎么回事?我、我并不认识她,她不是跟我通信的人呀!你搞错了!」
    女孩垂下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林若平摇摇头,「很遗憾,是你搞错了,与你通信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林音璇,而是你眼前的这名女孩。」
      
    □    □    □
      
    「不可能……音璇亲自去拿我送她的生日礼物,而且有好几次她一练完琴我就进她的琴房取信,信明显是她放的﹔更重要的是,我明明亲眼目击她在琴房阅读我给她的第一封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若平再度摇摇头。「你做了不当的因果关联,关于这些我等一下会解释。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我尴尬地扫过一遍女孩的脸,她整个脸红通通的,也尴尬地把眼神别向一旁。
    我叹了一口气。「至少目前想不起来。」
    哲学家看了看女孩,又望了望我,才对着无人的观众席宣布:「你或许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你一定看过她。她就是礼拜二、五晚上在音乐馆值班,负责登记出入事宜的女学生。」

    【下】:揭露之卷
    7
    我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那女孩有一头短发,经林若平一提,才稍稍记起。「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实在不了解。」我结巴地问。
    林若平转身,弯腰从钢琴底下拉出一堆信,是我当初交给他的那些。
    「你们两个都坐下来吧,站着听讲太累了。让我来说说我的推理﹔若有错误,」他对着女孩笑笑,「还请筱晴指正。」
    名唤筱晴的女孩微微点了头,还是保持沉默。她好像也不再敢正眼瞧我。
    「首先,」林若平站着,一副讲课的样子,「读完你的笔记后,我发现,很明显的,写信的人与你亲眼所看到的音璇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严格说,至少我可以这么断定:就算你看到的人不是真正的音璇,信也不可能是她写的。
    「但 我们必须探讨各种可能性,先来厘清一点,有没有可能你所看到的女孩并不是音璇,而是另一个人,拿着音璇的学生证去练琴,又在单子上签下别人的名字?不可 能,从你的手记看来,你第二次进入琴房时,曾听到一段她与她朋友的对话,而那女孩是以『音璇』称呼她,我想对于她的身分的确实性应该没有问题。」
    「那你凭什么断定与我通信的不是音璇?」我有点不服气地反问,「要给我能信服的理由。」
    「当然,我可是艾勒里‧昆恩的忠实追随者……近来很少有人是昆恩的信徒了……我重复一遍我的推理结论:与你通信的人并不是音璇。我这么判定是根据三点事实。第一点:写信的人是右撇子,音璇本人却是左撇子!」
    「什么?」我睁大双眼,「连我记述的人自己都不晓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得归功于你的细心。你巨细靡遗的描述句勾勒并揭露出一些潜在的事实,但你自己却没有发现。
    「我会判定她是左撇子,是根据三点事实,但第一点你们可能会认为过于牵强,我不否认,只能作为可有可无的左证。」
    「你判定信不是音璇写的是根据三点事实,而三点之一的第一点是认定她是左撇子,这又是根据另三点事实。听起来好复杂!」我咕哝道。
    「一点也不会。等你慢慢听完我的整套推理,你就会发现清晰易懂﹔现在我先逐项讨论。引起我注意到音璇可能是左撇子的线索是她的围巾。」
    「围巾?这能看出什么?」
    「正确说应该是围巾的打法。我们来看看你对于她第一次围巾打法的叙述:『缠绵她颈部的是一条粉红色的围巾──细致绵密。长长的两端分别垂落右肩前后,绽放出一抹淡淡的娇柔,在黑色的浓夜中,渲染出一道缤纷的粉红。她选择了最简单的围巾打法──将围巾绕上颈部后,潇洒地将一端往后抛。』 注意围巾两端是垂落在『右肩』前后﹔按照这种围巾打法,将围巾绕上颈部后,需将其中一端『往后抛』,使围巾在颈部产生一个交错点。而这个动作,照常理,在 一般很自然的情况下,应该是使用惯用手来达成,也就是说,右撇子的人会抓起垂落右侧的那端,提起绕过左肩,所以围巾的两端是垂落『左肩』前后,左撇子反 之。」
    「仅仅因为如此你就认定她是左撇子?这太牵强了!这并不像右撇子吃饭拿筷子一定是用右手那样具有强制性。」
    「我只是说这是勾起我怀疑的第一点事实,请先继续听下去……来看看她的第二次围巾打法:『我对于围巾的神往,令我感兴趣地探究她今晚的围巾打法──先将围巾对折,绕上后颈部,然后将有丝须那端穿过另一端因对折而产生的洞,再拉紧调整。……那条深红围巾就像个可爱的蝴蝶结依偎在她胸前﹔末端的细丝如夏日微风中的小草,斜倚在她右胸口前,吐着芬芳的呼息。』这次的打法,需将围巾先对折,然后两手各抓起一端绕上后颈。一般说来,将围巾对折后,右撇子应该会用右手去抓由围巾原本两端所形成的那一端──也就是说有丝须那一端──如此一来将围巾绕上后颈后,那一端自然是在右侧﹔再来是将有丝须那一端穿过另一端因对折而形成的洞,再加以调整……如果是右撇子的人,有丝须那一端穿过洞后应该是垂落在左胸前,但根据你的叙述『斜倚在她右胸口前』,可以怀疑她是左撇子。」
    我皱着眉头。「同样不具强制性,就算两次都如此,根据围巾打法断定她是左撇子还是很牵强。」
    「我 同意你的说法。我自己曾借了条围巾来实验,请许多人尝试上述两种打法,但结果都不一致。这问题十分值得研究,我自己的看法是,在最自然无意识的情况下人应 该还是会用惯用手来做之前提到的那些关键动作……这点很具争议性,所以我不拿来当作推论的基础﹔只是因为注意到围巾打法,令我对她的惯用手起了怀疑。」
    「所以围巾是第一点可有可无的事实?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相当明显了,左撇子的人总不可能用右手来写字吧!看看这段记述:『典雅的黑色短靴划出持平的步伐,摆荡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星空下﹔……她的右手提着一只紫色的女用提袋,几本琴谱露出脸来,细声倾诉着听不见的乐歌。左手手腕上,一圈银色手镯,反射着星光,抑或月光,在夜的角落中叹息。』还有这段:『她的背影对着我进了玻璃门,然后向左半转身面对登记处。她的侧影此刻一览无遗。……向前倾了倾身子,她提起面对着我的那只手在桌上快速地书写了一阵,然后放下提袋,从外套中掏出皮夹,递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便转身朝馆内走去。』注意到没有?她是右手提着提袋,左手显然是空的,然后她背对你走进音乐馆后,是『向左半转身』──也就是说你正对着她的左侧──然后用『面对着你』的那只手写字,也就是左手!」
      「我、我自己倒是都没注意到……」
      「你专注于美感的描写,没注意到是正常的﹔因为我读手记的目的不同于你记述的目的,所以比较容易发现一些潜在事实。这就是我的第二点依据,依据这点,几乎可以肯定她百分之百是左撇子。但实事求精确的我,还是努力再找出了一点证据,就是我的第三点依据,同样铿锵有力。」
      「说来听听。」
    「再引述一段,她取你生日礼物那段:『九 点半过几分,她果然出现了,沿着步道走过来。美丽一如往昔,环绕左手腕的手镯闪着银光……她走到树洞前,略为抬头望了望。我这时才察觉树洞对她来说高了 些,从没并肩站在一起,我竟忽略了这个问题。女孩一只手向上探寻,摸索了一阵。我紧张地凝望,直至手镯反射的光突然消失,我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构进那 洞里了。』注意手镯是戴在左手。从你的叙述可以看出她是用左手向上摸索对她来说过高的树洞……我想这个向上摸索这个动作,无论如何一定是使用惯用手吧?这几乎可以说与拿筷子是使用惯用手一样具有强制性。因此综合这三点──或者说两点,结论是:林音璇是左撇子。」
    「……我没意见。」我沉吟了半晌才这么回答。林若平至此的推论都还算有说服力,我一时也找不出破绽。
    「那你是从哪一点看出我是右撇子?」筱晴望着林若平,首次发言。我稍稍愣了一下。
    她的声音细嫩娇柔,神情天真。「毕竟我也有可能是左撇子不是吗?你并不能因为一般人都不是左撇子就假定我也不是左撇子。」
    哲学家笑笑。「我当然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假定,绝对是有根据的﹔这次要引述你的信。」他弯下腰在信件堆中翻找,取出了一封信。「看看这段:『那 一阵子我对钢琴十分着迷,几乎是每天都黏在钢琴前,拼命练习,每个礼拜都由爸爸接送到钢琴老师家上课,时间都在晚上。但某次下雨的夜晚,爸爸载我回家时, 因视线不良,为闪避一名横越马路的老人而摔车﹔爸爸只受点皮肉之伤,但我右手却严重骨折,开刀治疗,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不要说练琴了,就连写 字、吃饭都有问题,十分不便。』所以你是右手受伤,而依上下文意看来,右手是你的惯用手没错﹔而且既然写字吃饭都有问题,也不太可能是左右撇子。所以我断定你是右撇子。」
    「原来这不过是考验观察力罢了。」女孩点点头。
      「关于左右撇子的推理的确是围绕着观察力打转,但接下来的两个重点就跟推理能力大有关系了……现在来谈谈我判定写信给你的人并非是音璇的第二点理由。我要再一遍地引述……暂且说是音璇的信件:『我家的习惯,每逢寒暑假就会出一次国(因为我家经济只是小康,像暑假的话不可能出国两次。我爸是公务员,妈妈是家庭主妇)这惯例从不改变﹔而且一次只去一个国家。……谈到出国,自从联考后到现在我去了一次德国与日本……』 此处的联考指的不可能是高中联考,因为既然『这惯例从不改变』,高中放的那么多长假,不可能只去过德国与日本两国﹔这联考指的必定是大学联考﹔每逢寒暑假 必出国,而每次只去一国,那联考后到现在只去了两国,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对于写信的人来说,从大学联考后到现在只经过了一个暑假,一个寒假!换句话 说,写信的人目前是大一下学年的学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音璇是大二生……」
      「正是,你提过你曾依她的名字到BBS板上查询,在大二班板找到了她的数据﹔而写信的人却是大一生。结论:写信的人不是音璇。」
      「理由还算过得去,那第三点依据呢?」
      「第三点比较耐人寻味。从你的手记中我发现一个不大寻常的疑点,这个疑点在我怀疑写信人的身分时也同时发挥了左证的功用。对于你们的通信过程,我感到相当疑惑的是,为何每次──先让我们假定是音璇好了──为何每次音璇留下信时,总是要将信封黏附在钢琴上盖的内侧?为何她不像你一样,把信整齐地摆放在钢琴里头就好了?还要大费周章用双面胶去黏贴信件,增加双方的不便。」
      「这问题我也倒是没想过……对啊,为什么,这样不是很麻烦吗?我每次取信都要很小心地注意不把信封扯破。」我也疑惑起来。
      一旁的筱晴摇摇头,脸上露出佩服的表情,对着林若平说:「你真是魔鬼,连这点都注意到了!」
       林若平只是对她露出短暂的微笑,便继续他的分析。「将信黏附在盖上,与将信摆放钢琴里头,两者有什么差异吗?昨天我拿封信到了音乐馆,找了一间琴房的钢 琴做实验,总算发现了其中的差异点。请注意我们学校的琴房的钢琴都是直立式钢琴,打开琴的上盖后,里头的琴槌与钢弦占去了钢琴内部的许多空间,将这么一封 面积不算小的信放进去后,若此时再弹奏钢琴,会有一个危险发生。」林若平停顿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信。「有很大的机率,信封会阻挡住琴槌敲击钢弦的动作, 也就是说,按下琴键后钢琴会发不出声音。」
       「原来如此……不过你这样反倒是解释了为何音璇要将信黏在钢琴上盖内侧的问题,我想是因为她怕在礼拜五放信后一直到我去取信这段时间,若有人进入那间琴 房弹琴,发现弹不出声音、检查钢琴后会进而发现了里头的信,而把信取走。那就不好了。所以她这举动相当合理、谨慎,不是吗?」
      「你的反应倒是很快,不过还是忽略了一项事实。请注意,在音璇第一次的回信提到了一项关键性线索:音乐系专属琴房内钢琴的键盘盖平时是上锁的,而只有琴房主人拥有钥匙,但琴房的门并不上锁。换 句话说,音璇根本不必担心在她放信后会有人来弹奏钢琴,进而发现里头的信件,因为只有她能打开键盘盖、弹奏那架钢琴!因此黏附信件在琴盖上这件事就显得相 当多余,但它必定有个理由。由于黏附信件的举动是为了避免被弹奏钢琴的人发现信件,而能弹奏那架钢琴的人又只有音璇一个人,因此无可避免的结论是,」他的 双眼掠过一道光芒,「信件的黏附是为了防止音璇本人发现信件,换句话说,写信的人不是音璇!」
      「你真的好神,」女孩露出腼腆的微笑。我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一眼。其实她长得还挺可爱的。
    「谢谢,」林若平微微点头,报以微笑。「不过我的推理还没结束,到时再评论我的成败与否未迟……」
    我插嘴道:「照你这么说,写信的人是在音璇进入琴房前就已将信件放入钢琴内了?」
      「没错,我想她一定估量过一种可能性,就是你有可能会在九点多音璇一练完琴后就立刻进琴房取信,要是她不事先放信,到时你进入琴房发现钢琴里头空空如也,那她编造的谎言──音璇说她练完琴后会顺便将回信留下──便不攻自破﹔但事先放信的话,就不能只是打开钢琴、随便将信件乱扔进去,否则会发生我上述提到的危险……因此写信的人很聪明地将信黏附在琴盖内侧。一个安全的做法。
      「至于你的回信,我想筱晴一定得在每个礼拜二音璇到琴房练琴前把它取出,否则让音璇发现钢琴里的信件整件事就曝光了。」
      我皱着眉头。「你到目前为止的推理我都能接受,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这位学妹──筱晴是吧?会……会变成与我通信的人?」
      「慢慢听我讲,我会依照我的推理一步步解释。根据上述分析,我已经确定写信的人不是音璇,而是一名假冒她身分的人──对不起,筱晴,我用的字眼有点强烈──现 在问题来了,这个人究竟是谁?而她又为何要藉由音璇的名义与你通信?我想先厘清音璇与写信者的关系。有一个问题浮现,写信者是如何取到你给音璇的第一封 信?而音璇跟这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亦即,有没有可能是音璇将信交给写信者,让她以自己的身分与你通信?我想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如果两人有『共犯』关 系,音璇大可在练琴完将信直接放入钢琴,不必再将它黏附于钢琴上盖,因此我排除两人有『共犯关系』的可能性。
    「于是,我再详细地阅览了一遍你的手记,想要找出能透露写信人身分的线索,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我发现了一些疑点。
       「你一定也感到疑惑,为何对方知道你的一些『信息』?而除了这些非常少量的信息外,从信上看来她的确对你一无所知……我来统整一下她知道些什么。一、她 能在第一封回信就得知你的姓名与系所﹔二、她猜测你大学重考过﹔三、她知道你从前戴的眼镜款式。我把写信者的身分分为两种:一、你认识的人﹔你们两人对于 双方的基本背景有一定了解。二、外人,有可能是她知道你,你却不认识她﹔或者说对你几乎一无所知的人。如果这名写信的人是身边熟识你的人,那不可能对你一 无所知,除非她真正刻意想模仿一名完全不认识你的人来与你通信﹔当然我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从信中真挚诚恳的叙述看来,我并不太赞同这种假设。虽然 没有确切线索驳斥写信人是熟识你的人,但我还是倾向于第二种假设,即写信者是一名你不认识的人,抱着想了解认识你的心情来通信。
      「而且这个人,在你送出第一封信时,人很有可能在音乐馆──是有可能,但并非绝对──目击到你的整个放信行动,也才能知道『你是谁』,而在第一封回信点出你的身分……那她到底是谁呢?她对你了解不多,但能得知姓名、系所、重考、从前的样貌……有什么东西能一次囊括这些信息?这时我突然想到,晚间进入音乐馆时每个人都必须在入口处留下某样东西……」
      我突然恍然大悟,嘴唇蠕动了几下,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学生证。」        

    【下】:揭露之卷
    8
      「没错……学生证上清楚写着你的姓名与系所﹔照片上的你戴着从前的黑框眼镜﹔出生日期让她猜测你是否重考过。一切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给音璇的信会跑到她手上?我明明亲眼看见音璇从椅子上拿起我给她的信……」
      「你确定那是你的信吗?你不过是从窗户匆匆瞥过,看见她拾起了某物,不能断定那一定是你的信。」
      「不然……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我最不了解的一点。
      林若平看了看筱晴,说:「接下来的部分我想请筱晴来说明会比较好,你就把来龙去脉述说一遍吧。」
      林若平坐了下来。筱晴腼腆地看了他,也害羞地用她的眼眸望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戴起什么样的表情。虽然从头到尾都有很强烈被骗的感觉,但我明白自己对这名女孩并无任何厌恶,或者责怪的情绪。
       女孩用细细地声音诉说。「其实……当他第一次进到音乐馆时,我便已注意到他﹔同一个礼拜五再度进入时我更加留意他﹔仔细检视了他的学生证,得知方才提到 的那些信息……或许是我傻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在礼拜日晚上写了封信,想在他下次进入音乐馆时交给他,虽然不确定他是否会再出现……接下来那个礼拜 二晚上,他果然又出现了,留下学生证后他便往主长廊走去,左拐。我十分疑惑,他的琴房号码就在主长廊上,但他却没有进去……我告诉那时与我一起值班的同学 说要去上厕所,便离开,跟了过去。我在转角处瞄到他进入了136号房,我便躲到斜对面的琴房内,从窗户窥看。很快地他出了琴房,又拐回主长廊,进了他自己的琴房。我便打开门,进入136号房,想知道他究竟进去做了什么。然后我发现椅子上的那封信。我知道136号房是音璇学姊的琴房──我也是音乐系学生,我知道学姊但她并不认识我──再将前两次他尾随音璇学姊进入音乐馆的举动连结起来,我似乎可以猜出他的用意……」
      说到此处时,筱晴痛苦地闭紧双眼。「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收起了那封信,然后掏出自己原本要给他的信,拿掉里头的信纸,只把信封放在椅子上。我想音璇学姊看见只有信封的信,应该会当成恶作剧,不会追究什么……我并不知道信的内容,没时间看,也没多想﹔只是担心他可能会留在附近观察学姊是否收到了他的信──我知道学姊的练琴时间──刚好可以用我原本要给他的信当作障眼法……然后我便出了136房,又躲入对面的琴房观察。不一时,学姊的身影出现,进入了她的琴房,而此时我也注意到他从他的琴房中走出,在转角处窥探了一下,再漫步走过136号房,经过时还往里头瞥了一眼。然后他很快又踅回来,再度看了一眼136号房,便离开了。回家后我打开了信,于是……」她垂下头。
      我的心燃烧着一股闷闷的火焰。她对我……我在内心中甩了甩头。不可能。凭我的条件?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怪你的……都是我的馊主意造成的。但我不懂的是,为何音璇最后还是去取我送她的礼物?她不是跟这件事无关吗?」
    女孩嘟着嘴。「后来才扯上关系。当你提议要送礼物时,我怕我亲自去取会被拆穿,因为我考虑到一种可能性……你可能会躲在附近看。」
    「你、你想得还颇多的嘛?从你留下那个空信封的举动看来,心思很细腻谨慎……」
      林若平插嘴了:「筱晴,你喜欢看推理小说吧?你那个数字密码的模式我曾说过似曾相识,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是出自一篇短篇推理,被评为年度本土推理十大烂作之一,作者是一个叫雷毅的家伙。」
      「是的……」她小声地回答。
      「该不会是你请音璇去帮你拿礼物吧?」我问。
      「嗯……如果能让学姊亲自去拿取,而你又在场目击的话,整个伪造通信的假象会更真实……我主动接近学姊,混了熟一点,然后向她编了一个谎言,说有男生要送我礼物,想请她帮我拿……」
      她低下了头。她其实还是很内疚的。
      哲学家说:「我想音璇应该就是看到礼物上所写的名字才感到惊讶的吧?因为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而你忽略了这点。这大概可以说是你的失算。」
      她点点头。「她一直追问我是怎么回事,学姊是一名凡事必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我只好索性都说了出来。」
      我的天。所以音璇也知道了这整件事。她对我的印象,与评价……
      一切……
      「你愿意原谅她吗?」
      我在恍神之时,这么一句话贯穿了我。
    林若平看着我问道。
    原谅?
    原谅是什么?
      我望着低着头的女孩。默默,她似乎在忏悔。但,她的作为有罪可言吗?
      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当时的我,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现在,我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回想起在夜里,读着她写的信的那段时光……
      在空荡的寝室,旋开桌灯。
    年轻的幻想。热情。执着。选择。
    分裂的内心。
    混乱。
    我要的是什么?
    我眷恋的是什么?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有「承担」的资格吗?
      她也曾给了我些东西,一些我曾希冀,奢望过的感觉。
      也许,不只……
      也许……?
      我咀嚼着那些不需言语的了解,与感受。 
      然后……
      「我当然愿意原谅她。」我说。
      她别过头来,睁着大大的双眼看着我。我对她点点头。
      林若平站了起来。我与她也跟着起身。
      哲学家望向黑暗的观众席,眼神低垂了半刻,然后对着没人的台下开口。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两句话,在无人的音乐厅,回荡了好些时候。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我报以微笑,也对筱晴报以微笑。
      我回望他,笑了。然后把这笑容带至筱晴脸庞。
    「明天我请你吃顿饭,我们好好聊聊。」我说。
      就在她点头露出娇羞笑容的那一刻,一阵悠扬的钢琴声突然响起。
      我惊诧地往一旁看去。
    旁边的钢琴前不知何时坐了一名女孩,正行云流水地抚弄着琴键﹔旋律之美,言语无法复加。
    那名女孩,是音璇。
    我望着林若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筱晴却半点讶异神色也无。
    「希望你不会介意,」哲学家笑道,「这是我特别请来的伴奏,为这件事画下美丽的句点……她一直都躲在布幕后,刚才那两句诗句是呼唤她出来的暗号。」
    我凝望着专注弹奏的音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在美丽的琴音中抬起头来对我嫣然一笑。图书馆前的邂逅在我脑海浮现。
    至今我仍无法了解,她是否「认识」我﹔我想这永远都会是个谜吧!
    林若平似乎注意到我偷眼瞧着音璇的眼神。「这首曲子名唤『钢琴里的爱情』……是我特别挑选的。」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似乎带着某种告诫的意味。
    我正欲开口时,他做了个手势告诉我不必向他言谢,便朝下台的阶梯走去。
    当他走至阶梯前时,突然又停步了。
    「人生是一场戏,由不同的舞台组成﹔有些人是某些舞台下的过客,有些人身处于舞台之上,星光熠耀……你们现在都站在舞台上,一定要好好演出一场精采,而且值得的剧目。」
    他半转身,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把音乐欣赏完再离开吧……语承,谢谢你提供的有趣事件,欢迎有困难再来找我﹔筱晴,下次要使用信件诡计时,计划要再周详一点﹔还有,音璇,祝你社团音乐发表会成功……我先失陪了。」
    哲学家步下台阶,朝观众席旁的出口走去。
    舞台下的他,此刻的身影,竟显得有些寒怆。
    他对我们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全文完~
    《本文曾刊载于推理杂志第229期 》
    简单的生活,

         何尝不是一种华丽的冒险。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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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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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2-14 10:48:48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斯谚的文章总是有股淡淡的清香,浓浓的书卷味,是恐怖悬疑推理小说中的一支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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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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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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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2-15 19:5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到完整版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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