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吻》作者：林斯谚

夏天

死吻

林斯谚

「听说住在『华夏爵邸』的一名男学生失踪好几天了……」

年近五十的女教授一反往常用无力的语调说着，像是复诵课本里的无聊词句般地，以低迷的眼神望着我们。她那已被皱纹侵占的脸庞罩上一层不知名的阴影。

　　我的目光从窗外灰蒙蒙的天际转回，放下手中的笔，咀嚼着这段讯息。

　　环顾教室，在老师说出这段话之前，筋疲力竭的同学们犹如一群战败的士兵，呵欠连连；但此刻，许多人倏地抬起头，抛出探询讶异的眼神

　　「是大瀚技术学院的学生，他的同学联络不到他，找到他租房子的地方也不见人影……最近学校附近治安不太好，校长已发布命令，要老师们转告同学，无论如何，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好了，下次请预习到三百五十四页，没事的话，可以下课了。」

　　单调、机械式的语调麻痹了我的神经，在这惨淡的黄昏时刻，一切都显得阴冷。老师的宣布下课，不但没有打破阴冷的气息，反倒替黯黑的天色加入了一股曲终人散的哀愁。

　　「走啊！还发什么呆！」隔座的丽雯拎起背包，站起身，对我叫道。

　　「喔，」我赶忙收拾书本，一阵手忙脚乱。

　　「说你呆你还不相信喔，」丽雯弯下腰，露出甜甜的微笑，用指尖碰了碰我的鼻子。

　　这名娇小、「看似」温柔的女孩是我交往一个月的女友，她是传播系的学生，我则就读历史系，我们都是大二生。至于为什么会修同一堂课，那是因为这堂课是通识课，我是被她硬拉来修的。

　　丽雯表面上看起来是可爱娇羞型的女孩，实际上她却是十分外向、活泼、开朗。她勇于冒险与尝试，喜欢参加各种表演与活动，是标准「忙碌型」的女孩，也是镁光灯的焦点。她演过好几部校园短片的女主角，人气颇旺。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亮眼的女孩会选择我这样平凡、害羞，甚至老实到呆滞的男生当男朋友？或许正是因为我老实吧，女孩子才能够全心信任。

　　「一起先吃个晚饭再送你回去？」走出教室时，我这么问。

　　她低头沉思一会儿才回答，「不必，我想，你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吃吧，我家有厨房，想吃我做的菜吗？」

　　「当然！」我不自觉地惊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丽雯在外面租房子住，听说与两名同学租了三房一厅的公寓。曾有几次我提过想去她的房间看看，但丽雯认为有室友在家，我过去的话让她感觉不自在，因此拒绝。我虽然知道她住哪里，却从没进过她的房间，没想到今天她却主动邀我过去吃晚餐。难道，这是我们之间距离拉近的前兆？

　　「欣琪跟筱婷今晚不在家吗？」

　　欣琪、筱婷是丽雯的室友，我与她们打过几次照面。

　　「今晚她们都有社团，大概十点才会回来吧！所以晚上是我们的时间啰！」丽雯以调皮的语调说，似乎别有深意地望了望我。

　　或许今晚真的有关系的突破也说不定。我暗自窃喜。只牵过她的手，连接吻都还不曾，如果今晚……

　　撑起雨伞，走往车棚的途中，遐想占据我脑海。连钥匙插进孔内的方位都抓不准，手颤抖着。

　　大雨滂沱。车棚顶哗啦的雨声打着单调的节奏。

　　天色非常灰黯，比蒙蒙细雨更强劲一些的雨点拍打着地面，袭击着万物，整座校园笼罩着深沉的阴影。

　　「对了，刚刚老师说的『华夏爵邸』，不就是你住的那地方？」我一边将雨衣递给丽雯，一边问道。

　　「是啊，这件事我昨天有听欣琪她们提过，不过详情不清楚。」

　　「真可怕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丽雯耸耸肩。

　　不知为何，昏暗的天色让我的心中升起不安，有一种诅咒侵入校园的感觉。最近的诡异天气不提，光是学校附近就连续发生了几起抢劫、杀人案，治安亮起红灯。

　　这社会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边这么想着，边跨上机车，丽雯也跟着上车。

　　机车呼啸于雨势之中，虽然雨势很大，但毕竟是放学、下班时间，路面交通混乱，人车拥挤﹔雨水模糊了车子的每一片玻璃，与机车骑士的每一顶安全帽﹔看不清驾驶者，顿时一切少了「人气」，让我的心情不自觉凝重起来。

　　我骑过几个街口，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住宅区。此时天色已经全暗。

机车转入一条小巷子，右手边出现一排树林，还有林间的空地。左边则是一栋幽暗的大楼，四层楼高，几栋看起来废弃的空屋比邻着大楼，感觉阴气逼人、鬼影幢幢。

大楼正面挂着一块醒目但斑驳的告示牌：「华夏爵邸」。

　　「停到对面的空地就行了，」她说。

　　右手边的空地被树林包覆，地上杂草丛生，堆满垃圾，不过一排机车倒是停放得很整齐，应该是住户的车吧﹔不远处的角落，几只野狗啃食着地上的一堆发出腐臭气味的物体。

　　这一带还真是荒凉，半个人影都没有。这里虽然是市郊，不过也未免太郊区了一点。

　　我将机车引擎熄掉，放好雨衣，收好钥匙。雨势变小了。

　　「其实找你来是有原因的……」丽雯望着草地，神色灰暗，「我觉得我的公寓不对劲。」

　　「不对劲？」我抬头望着眼前的大楼，阴沉沉的黑影投射下来，就像一只黑色的大怪物，沉重地压迫着我。

　　没几间房的窗户是亮着的。这栋阴森的大楼真的有住人吗？感觉上像是地狱里的旅馆﹔而且光是这附近的环境，便足以令人心神不安。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丽雯拉着我的手，「有些房间在你第一步踏入时便会给你一种感觉，例如有些房间会让你有居家感、温馨感，类似这样的东西。」

　　我点头，这我倒是十分能体会，房子有一种「气」，那是文字说不上来的。

　　「我与欣琪和筱婷合租这间公寓，是因为它相当便宜，一时也找不到更便宜的公寓，若不是因为钱，我实在不想住这里……」

　　「有什么问题吗？」

　　「在我第一次踏入那间公寓时，我感觉到……」丽雯突然停步，转过头看着我，脸色闪过一抹惨白，「……一股寒气。」

　　「真的吗？」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再望了一眼大楼，还没进入便十分赞同丽雯的话。

　　「我只是希望你陪我，今晚她们都不在，我会害怕，」她侧过头。

　　难得看到活力十足的丽雯露出这副可怜样，我很想紧紧地抱住她，就在我情不自禁时，丽雯拉着我的手，走向与大门相反的方向，绕到大楼的侧面。

　　我感到有些泄气。

　　大门旁有一间看起来像是管理员室的房间，但里头没人。

　　「电梯坏了，我们走逃生楼梯，」她解释。

　　这种烂大楼还有电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看起来有四层楼高，里头大概没住什么人吧！

　　我踩上第一级阶梯，丽雯走在我前面，突然间，我听见背后有奇怪的声响，似是轻柔的脚步声，很轻、很柔……

　　我本能地转过头去。但背后没人。

　　「快走呀！」丽雯催促着我，「你在干什么？」

　　「抱、抱歉，」我回过头，赶忙追上丽雯。

　　楼梯间暗得吓人，荡漾着一股霉臭，空荡的脚步声形成诡异的回音，刺激着耳膜，虽然我的胆子不小，但这里头的压迫感似乎要超出我的负荷。

　　「你住几楼？」穿梭在黑暗的空间，我问。

　　「四楼，」丽雯仍旧紧握着我的手，配合着我上楼的步调。

　　「电梯是最近坏的吗？」

　　「坏一段时间了。」

　　「什么……等等，」我停下脚步，用力拉住丽雯的手。

　　就在约十级阶梯之上，是楼梯间进入四楼的入口，有昏黄的微光泄入。就在最上层的阶梯，横卧着一团黑色物体。

　　「那是什么？」我深吸一口气。

　　就在丽雯要回答时，那团黑色物体突然一跃而起，朝我的方向扑过来，就像从炮台突然发射的飞弹。

我本能地躲闪，却向后踩了个空，整个人往后倾。

　　就在我双手上举、向后倒的那一瞬间，那团黑色物体已跃至我的眼前，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的神经倏地发麻！

　　那是一只黑猫！发亮的绿眼透出杀气，前爪狰狞地前伸，有如索命的使者。但令我麻痹的不是这些，而是牠那张大的嘴。那大口内原本该是白色的牙齿，上头却全玷满了血污！

　　这一幕恐怖的影像让我忘了一切，深凝在惊愕中。我们双眼对峙的时刻不过几秒，那影像却在我脑中永远停格。

我的身体持续向后倒，黑猫的前爪也持续往前扑，最后勾住我的上衣前襟，随即，我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走开！」丽雯尖叫。

　　恐怖感让我忘却了疼痛与反击，就在我落地后，黑猫突然从我身体跃起，快速地往下跑，消失于看不见的楼梯层。

　　「你没事吧！」丽雯赶忙过来搀扶，抚摸着我的脸。

　　「我没事，没撞到头，」脑中还是黑猫的影像。

　　「那是附近的流浪猫，常常躲在楼梯间吓人……没事就好，快到了。你站得起来吗？」

　　丽雯的搀扶让我俩的身体紧贴，她的唇几乎要碰上我的脸颊﹔我暂时忘了背部的疼痛，尽量去想着即将到来的甜蜜。

　　但猫的影像抹灭不掉，尤其是牠的血牙。是我的幻觉吗？

　　踩着蹒跚的脚步，我与丽雯穿越楼梯间的门，来到四楼的走廊。墙壁上微弱的灯光拉长了我们的影子﹔触目所见尽是老旧的墙面，腐臭的气息充斥﹔外头的风雨拍打着窗面，似是鬼魂的求诉。

　　走廊上，往右转，眼前出现一道门。

　　丽雯拿出钥匙，开了门。

　　「进来吧，」她说，身影随即没入门内。

　　我突然又听到轻柔的声响。

　　猛然转头，背后仍然没人。

　　我感到有点头晕，这应该是阴沉的天气所引起的幻听吧！

　　「快进来啊！」丽雯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喔、好，」我又看了背后一眼，赶忙进门。

　　眼前是一个小阳台，左边有一扇通往客厅的门。丽雯拉开门，手探入内摸索着电灯开关。灯亮了。

　　亮灯的那一剎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到一股寒气侵入脊髓。

　　丽雯说得没错，这看起来虽然是很普通的一间公寓，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我环视四周，与一般公寓没两样的摆设，丝毫无特别之处。小客厅内有几张并排的木制靠背椅、长桌﹔桌子对面则是一台黑色的电视机﹔客厅左侧是厨房，里头有着简单的厨具﹔厨房入口摆着一张饭桌，桌子旁边立着一座冰箱。穿越客厅后是一条小走廊，门扇林立。

　　电视机前堆栈了数个纸箱，看起来有一公尺高，活像个小堡垒，上头还散乱盖了许多衣物。

　　「这些纸箱是干什么的？」

　　「喔！不是要放寒假了吗？那是我们三个人打包要带走的行李。你是不是还没从刚刚的跌跤恢复？我做晚餐给你吃，吃了东西后应该会好一点，」丽雯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身体靠得好近，她身上那特有的体香迷醉了我的感觉神经。女性魅力暂时击退了恐惧感。

　　丽雯把我安顿在客厅，打开电视，说：「你先看电视吧，我去做饭」，然后走向流理台。

　　丽雯在厨房里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在炖什么东西。

　　「我想喝水，冰箱里有水吗？」

　　「等等，我等等再倒给你喝。请先坐好喔。」

　　过了没多久，她走出厨房，倒了一杯水给我。

　　「你不打算搬家吗？」我一口气灌完整杯水后，问。

　　「得住满一年才能搬，契约都签了，」丽雯也在我身边坐下。

　　「这个鬼地方真不是人住的，阴森森的，感觉什么看起来都不对劲……」

　　就在我话语未了之际，一阵唰、刷的刺耳声音突然响起。我陡地坐直身子，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成冰河。

　　「那是什么声音？」我压低嗓音。

　　「我不知道，」丽雯向我的身体靠过来，颤抖着，她柔嫩的手腕紧抓住我的手。

　　「听起来像是……刀子摩擦的声音，」我发现我的声音似乎也颤抖着。

　　我们俩静止了几分钟，怪异的声响未再传出。

　　丽雯头部贴紧我的胸膛，香气逼人，「我……我好害怕。」

　　「不必怕，有我在。」

　　这一刻相当奇妙，我们从来没有靠得如此地近，也许这里发生的一切正是上帝安排的踏板，一个迈向更亲密关系的踏板。爱情终究有着击倒一切的力量﹔不知觉地，我的双臂已圈住那柔软的身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丽雯。

　　两人的唇有默契地前移，直至贴合。

　　接着是一阵缠绵。

这是我的初吻！多么神圣！多么甜美！从前梦寐以求，连白日梦也不放过的体验，对神圣的吻的追求，在这一刻实现了。吻对我来说多么高不可攀，吻太有魅力，能令人心荡神驰。这一刻我感受到时间凝结，全世界为我而停伫。

丽雯对我笨拙的技巧似乎不以为意，她仍然忘我地舞动着火热的樱唇。

　　在这如梦似幻的片刻，我察觉到，有某种东西从她的唇间吐出，传递至我的嘴里。软软、黏黏的物体。

　　「软糖，」她低语着。

　　丽雯的双唇仍然刺激着我的嘴唇，我无暇分心，连嚼都没嚼就一口气吞下那柔软的「糖果」。

　　她突然松开环抱，「晚餐应该好了，你等等，」然后抛下一个嫣红的微笑，站起身。

　　丽雯走向厨房。

　　我仍旧沉浸在忘我的境界，望着她的背影，回味着刚才的吻。吻真是神圣啊。

　　太美好了，一切，彷佛都不真实，是梦境。

　　丽雯端着一个加盖的盘子回来，放至我面前，满脸微笑：「希望你会喜欢。」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我也幸福地回望她。

　　她右手缓缓掀起盘盖，露出今晚的菜色。

　　望见盘里物体的那刻，我呆住了。

　　不真实持续地延续，不过性质完全不同。

　　宛若拼图般，盘子的平面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象：一只眼球。一只鼻子。两只耳朵。一片舌头。

　　器官排成人脸的形状，在白色的平面上，好像在对我扮着鬼脸。

　　我的视线胶凝在盘子上，全身都麻痹了，已经不知惊恐为何物。

这些东西似乎不像是假的，上头还沾黏着一丝丝的血迹！

就在我狂乱的心蹦跳之时，出奇不意地，一团黑色物体飞也似地跃至桌上，一道绿色的眼神穿透我。是一只黑猫。

　　牠狰狞地望着我，露出带血的獠牙，接着咬起盘子里的舌头，奋力一咬，吞了下去。

　　牠似乎对着我狞笑。我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觉得头晕目眩，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

　　我颤抖着，视线望向丽雯。她直挺挺地站着，带着微笑看着我。

　　「你……你……」我吃力地说。

　　「你注意到盘子里只有一颗眼球吗？」丽雯的声音相当镇定，带着一股嘲弄，「因为刚刚我送给你一颗吃了。」

　　原来刚才接吻传递的是……

　　我感到一阵恶心，胃部翻腾，却呕不出东西……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袋产生轰鸣。我全明白了。

　　「你、你……不会是你杀了那男学生吧？」坐在椅子上的我，不断往后挪动，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你说呢？」丽雯脸上仍旧挂着微笑，诡异的微笑……

　　这时候刀子的唰唰声再度响起，我侧耳倾听，有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远处，两道人影闪出，欣琪和筱婷走出来，带着诡异的神情，手上闪着白光。

　　那是……切肉刀……

　　她、她们一直都在这哩！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没错……杀死一个人，烹煮一个人，不可能不被室友发现；这么说来，她们全部都是凶手。

　　食人魔！怎、怎么会这样！

　　「刚刚不让你开冰箱是因为，」丽雯继续着，她仍然在笑，「冰箱里头放着肢解的人体……是那一名可怜牺牲者的身体……你是我交往最久的男人，我已经等不住要……」

　　我似乎可以看见唾液从她的唇角流下，其它两人也露出贪婪的神色，肆无忌惮地看着我的身体。她们彷佛变成三名陌生人。我从来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外头的狂风暴雨升至最高点，耳朵受着刺激。今天放学后发生的事件，一幕幕影像闪过我脑际。

我回想起刚才的吻。那甜美、慑人心魄的吻！刚刚的吻是真实的吗？荒谬感灌注我的全身，淹没我的心神。

　　眼前突然一片昏黑，那三人的影像模糊地黏着在陡然降下的黑幕上。

　　
□

　　「醒了！他醒了！」

　　嘈杂的人声灌满我耳际，光线渗入眼中，我缓慢睁开双眼，一时之间无法将视线定焦。

　　我躺在丽雯公寓的客厅长椅上，身边围绕了一群人，每个人都用斗大的眼睛望着我。

　　丽雯就坐在我身边，她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推了我一把，「你还真禁不起吓耶！我还真怕出了人命。」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惊魂甫定，半坐起身，下意识地闪避着丽雯的碰触。

　　欣琪和筱婷站在丽雯身旁，她们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刀子已经不在手上；至于其它的男男女女我完全不认识，只注意到其中几人手上拿着摄影器材。

　　「你、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结结巴巴地说，眼神来来回回看着他们。

　　「谁要杀你啊？」丽雯用手掩着嘴笑道，然后指着她旁边一位蓄着胡子、戴着棒球帽的男子，「我来跟你介绍这位江导演跟他的伙伴，他是传播研究所的学长。」

　　「你好，」江导演用手碰了碰帽沿，对我致意。

　　「丽雯，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我仍旧无所适从，只能望着丽雯。

　　「你反应真迟钝耶！好啦！就告诉你实情吧，简单讲，其实今晚我们都在拍电影。」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江导演想要参加一个短片征选，影片主题是『初吻』，因为我曾演过许多部校园短片的女主角，评价都很好，所以他就找上我啰。」

　　「可是，为什么我会……」

　　「你真的很呆耶！这部片涉及吻戏，我怎么可能跟别人拍吻戏呢？当然是跟你啊！」丽雯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了，此刻她的目光真切，脸颊因激动而红润；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涌起一阵微微、难过的感觉。

　　「当演员可以跟很多人接吻，但我不喜欢这样，就算是演戏，我也只想跟男朋友接吻；但问题是，这部片是要去比赛的，演员的演技会是评分重点之一，而你的演技，当然是惨不忍睹。我跟导演讨论了很久，想到一个办法克服这点，那就是让你自然而然地演出！」

　　「原来──」

　　「也就是说，让你不知道自己在演电影，所以剧组人员势必得进行偷拍。今天的一切都是策画好的，

包括
老师说的那名失踪男学生，也是我们特别拜托老师在课堂上捏造的谎言，为的是要让你融入情境。」

　　「难怪，老师说那件事时像在念课文，原来她在背台词。」

　　「是啊！接下来我们到达『华夏爵邸』时，早有一名摄影师在这里待命了，他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偷拍，直到我们进了公寓房间。」

　　「所以我才会一直觉得有人在背后走动……」

　　「看来你也没想象中那么迟钝？进到房间之后，就换另一名摄影师接手啦！」

　　「可是他躲在哪里？」

　　「就电视机前那一大堆纸箱啊！」丽雯指着身旁的纸箱堆，「那些纸箱的底层都被挖掉了，为的是可以藏入一个人以及摄影机跟脚架。」

　　难怪当我要去碰触那堆纸箱时，马上被丽雯拉开！

　　「那只黑猫是欣琪养的，最近在发情所以比较凶，会攻击你应该是偶然；至于牠嘴角的血，其实只不过是涂了西红柿汁罢了。还有那碟人脸大餐，是面粉做的，里头包了一些猫爱吃的饲料……你吃下的那颗真的是软糖，不是眼睛，不然你早就吐出来了……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吗？」

　　「有……为什么这剧本要写得如此惊悚？」

　　「你难道忘了我说过下次想要演惊悚剧吗？所以才跟导演特别协商，写出恐怖一点的剧本……谁想得到，你竟然这样就被吓昏了。我们都捏了一把冷汗！」

　　「对、对不起，」我低着头，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场突然一阵沉默。

　　「ＯＫ，拍完了，」不晓得从哪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我看见一旁的纸箱堆中爬出一名拿着摄影机的男人！

　　「不是早就拍完了吗？」我叫道，以为藏在纸箱中的摄影师已经站在我身边了！

　　丽雯又笑了，「我好像没告诉你，这是一部惊悚喜剧片，讲的是一个男人被骗的故事，他以为女朋友是杀人魔，结果原来最后是在拍电影。也就是说，电影是拍到刚刚才结束喔。」

　　「丽雯，这会不会太过份了，我好像个白痴……」因为觉得自己被戏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抗议。

　　「唉唷，别生气嘛，」丽雯突然靠过来，柔软的双唇封住我的嘴，我顿时失去了抵抗力。过了半晌，她缓缓放开，噘着嘴说：「你连今天是我的生日都忘了，让我任性一次难道不行？」

　　「啊，我……」

　　完全没有立场辩驳的我，瞬间呆然了；看着她嘟着嘴、可怜楚楚的模样，我知道自己的愚蠢以及迟钝已经到达了极限。

　　我上前紧搂住她，深深地、深深地再一次跌入吻的曼妙迷宫中。

　　不再错失。



（原文发表于谜思电子报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