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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静悄悄的房子》作者:【日】横山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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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7-24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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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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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6-4 23:06: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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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悄悄的房子》
      【日】横山秀夫

      一

      编辑部到了晚上8点过后,就开始热闹起来。
      县民新报总社灯火通明,位于五楼的编辑部正是工作最忙碌时间,靠近出入口的编辑台,一眼望去二十几人正在埋头苦干。有的忙着从电脑屏幕上读取记者送回来的稿子;有的仔细地在桌上调整版面分布;也有的双手抱胸、眼睛瞪着天花板,正在想标题该怎么写……一群人忙碌着,很快的有人完成初步工作。高梨透,正是今天的捷足先登者,他已完成“地方版”组版工作,正要校阅大样。他做过16年外勤记者,不久前才改为内勤编辑,所以还只能做负担较轻的地方版。大样经过修改若无问题就可“降版”,准备印刷。通常,高梨透都在晚上8点半左右完成这道最后程序,没事就可下班。
      ——看起来还不错。
      一面阅读大样上的文字,高梨透似乎对今天的工作成果相当满意。报社编辑,最需要的是博学与精准判断力,才能区分重要与不重要新闻,给予适当标题。当然,除了文笔好之外,美学品味也是必备条件,否则无法让版面看起来赏心悦目。但做了一阵子编辑后高梨却渐渐发现,作为编辑记者,自己还有不足之处。通常,制作版面的技巧很快就可掌握,自己较欠缺的是敏感、细腻以及编辑特别需要的美感。过去在外勤时代,不曾注意到这些问题,但三个月来已了解其中奥妙,能一眼看出好版面与坏版面的差别。只可惜,自己的作品经常属于后者,一想到这里就难免心虚。
      不过,今晚倒难得地做出不错的成绩。头条摆的是市民马拉松新闻,照片放得很大,大胆但有创意。标题文字“迎风前进、迈向终点”,感觉也不错。相对于政经版或经常处理凶杀案件的社会版,必须用耸动文字,地方版需要的却是温馨感觉。
      除了头条之外,准头条的位置,放了由于生活版稿挤而移过来已连载一段时间的名人专栏;虽是杂谈性质,但颇受读者欢迎。这部分和版面中央明天即将举行的“夏祭”报道,搭配得不错。至于中段到下段,则放进十则小新闻,写的都是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事情。这类报道容易处理,就是分配版面、下个标题而已。今天做得蛮顺畅,所以即使提早完成,主编和组长应该也不会有意见吧……唉?高梨突然觉得眼前的大楼有些怪怪的。
      “高梨——”
      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头过去,地方版组长荒川手上拿着电脑列印纸与几张照片,作势要高梨接过去。
      “现在吗?”
      高梨有点惊讶。看看墙上的时钟,8点20分。离预定降版的时间,只剩下10分钟。
      “明天再放,不行吗?”
      高梨回头看电脑屏幕,一面皱着眉头说道。一般而言,地方版刊载的内容,并不一定是记者当天写的稿子,有些不急的新闻,是可以放几天再拿出来。所以,有时记者交稿太慢,如果没有迫切性,高梨通常会摆着隔天用,不必大费周章更改版面。
      “没办法,这是我们报社自己办的活动。”
      荒川的回答让高梨相当失望。“自己的活动”?听语气,县民新报要不是主办单位,就是赞助单位。高梨很快从屏幕上找到荒川给的东西,开头的地方特别用红字标明“本报社协办”,记者初拟的标题是《Y区青少年芭蕾舞比赛》。发稿记者是Y分社入社四年的汤泽。高梨对汤泽没有好感,只要看到他那双狐狸眼,就觉得很不舒服。
      “没有听说他要写稿子,突然又拿出来……都已经8点了。”
      “Y市正在进行市长改选,乱七八糟的,大概因此太慢下笔吧。”
      “至少也先联络一下,说他要供稿啊。”
      高梨抱怨不已。真是整人,明明可以下班了,又被插队。但既然是公司自己的新闻,不接也不行。
      “多少行?”
      “30行左右吧。”
      “应该要用照片吧?”
      “好啊。主办者是叫做石井的老太婆,是副社长的好朋友。”
      知道抗拒没有用,高梨立刻起身,走到主编蒲地面前。
      “有稿子要插进来。”
      蒲地闻言瞄了一下手表,眼睛往上瞪。
      “不要欺负人好不好?”
      “公司自己的新闻。没办法。只有30行,有照片。”
      蒲地桌上摆着高梨刚刚校过的大样,正在做最后核稿。
      于是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大样上。
      “把这个拿掉怎样?”
      高梨指着版面靠近右上方的杂谈专栏。反正专栏不急,重要性也比不上县民新报等五个团体共同主办大型芭蕾舞比赛。
      “恐怕不太好吧。”
      蒲地给了回答,视线往下移,又说:“我倒觉得,这个可以拿掉。反正已经最后一天了。”
      “嗯,也许可以。”
      《最后一天,须贝摄影个展》这是则小新闻,标题写着“虹与云之相逢”。“须贝”是摄影家,高梨却不曾听过这号人物。也许是新人,所以,前天记者供稿,放到今天才摆上去。连续四天的个展,明天就要结束,如果今天不用,这则新闻就白写了。
      “既然如此——”
      蒲地指着最下段的一则报道,说道:“我看连这则也拿掉。交通安全运动的报道已经太腻了。”
      “芭蕾的新闻就摆这里吗?”
      “当然不行。我们自己办的活动,是吧?还是放在右上方,然后把专栏往下拉,祭典的部分再缩一点,应该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高梨有点快要昏倒的感觉。这不是整个重新再来了吗?“好吧,我试试看。”
      一面快速瞧了瞧墙上时钟,高梨不敢迟疑,即刻冲到电子制作部,要求他们从主机中把芭蕾照片调出来,然后小跑步回到自己桌上,开始数屏幕上的行数。
      很快地数完,却吓了一跳。
      竟然有39行之多。
      高梨把椅子往旁边移,来到编辑机前。画面上显示着即将降版的地方版。明明是难得的佳作,却必须破坏重来,高梨真是心有不甘。
      但此时再说这些也没用,时间所剩无几,他赶紧拿起鼠标一点,确认稿子和照片是否已传来。还好,都进来了。于是,高梨熟练地拿掉两则交通安全运动的报道。右上角专栏及祭典的消息先搬到栏外,空出来的位置放进芭蕾舞新闻,再把专栏与祭典消息摆到下方。但此时荧幕右下角出现“超载”的文字。显然行数太多了。没办法,只好删掉几行芭蕾舞报道,照片缩小,但即使如此,“超载”的灯号还是闪着。
      ——混蛋!高梨骂在嘴里,看看手表,8点35分,已经过了降版时间。
      “做不出来是不是?”
      坐在隔壁的串木不关心地问道。他和高梨同年入公司,呆在编辑部已经12年,是这方面的老手。
      “没什么。”
      高梨故作轻松地说道。这句话其实也是说给对面座位手冢理绘听的。理绘进报社才第二年,今年24岁。经验虽浅,编辑功夫却一流,颇为自豪。有时候高梨手忙脚乱的情况被她看到,总会压低音量偷偷笑几声。高梨看在眼里,当然很不是滋味。自己明年才40岁,虽然没办法继续跑新闻,但也还不到糟老头的年纪,像理绘这样年轻的外勤记者,根本不可以把她喊来喊去的。所以,每次被理绘讪笑,高梨总忍不住想痛骂那些把自己转为内勤的主管。
      “你还不赶快?”
      主编蒲地已经在嘀咕了。当然,不必蒲地催人,高梨也恨不得把编辑台吞下去。时钟指针残酷地继续快速前进。单单调整行数就花了不少时间,很快已经9点。这时候楼下照相制版课的电话来了,充满怒气地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梨大声吼了回去,强调马上就好,立刻挂上话筒。版面重组工作已结束,剩下的就是下标题了。不晓得是否因为太紧张,竟然想不出好字眼来。最近工作时常焦躁不安,公司前一阵子开始实施办公室禁烟,害得老烟枪高梨抖脚愈来愈严重。
      砰!瞬间脑海中浮出一排字。
      《芭蕾未来的明日之星民众无不喝彩》直觉没有缺点,应该是不错的标题。于是,高梨开始动手敲键盘。不料此时,传来咯、咯的笑声。回头一看,女孩的眼睛眯成一直线,正盯着屏幕画面。
      “干吗?”
      高梨瞪他一眼,理绘却不在乎地说道:“‘明日之星’就好了,干吗加上‘未来’?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高梨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不料,理绘继续说道:“而且,‘民众’两个字也很奇怪,应该改为‘观众’。是吧?”
      话还没说完,高梨已经恼羞成怒,便把理绘顶开,开始打字,完成后立刻按下“列印”键。然后,高梨立刻起身,冲到编辑部角落、绰号“大老鼠”的印刷机旁。平常应该两三分钟就可印完,但因为时间拖延而和科学版与市况栏撞在一起,在这里又花了10分钟左右。
      “好啦。”
      高梨把改完的大样放在蒲地桌上,刚好自己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9点25分。电话铃声感觉非常刺耳。
      “我瞄一下就好。”
      蒲地回答。
      高梨伸手指了指改过的部分,便立刻朝自己的桌子走去。终于好了,自言自语的他一面把话筒拿起来。
      “喂!现在几点了?!”
      “要下去了!”
      说完,他立刻按下“降版实行”的按键。
      真的完成了,真的结束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皱紧的眉头逐渐松弛下来。高梨觉得自己全身无力。
      编辑和外勤记者不一样的是,报纸上不会登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不管怎么忙,一旦降完版,一切就可抛到脑后。这种工作很被动,而且也不知道明天会接到什么稿子,所以,每天进办公室时都是脑袋一片空白。
      高梨开始收拾桌面,其他同仁还有不少继续埋头工作着。
      “不好意思。”
      如往常地,高梨向邻座的串木道谢,然后起身离座。
      此时他最想做的就是到休息室吸烟区,轻松地吸口烟。这是职场工作惟一能让高梨觉得愉快的地方。

      二

      吃完简单的宵夜喝了点酒,再看完最后一节电视新闻,时间已经接近凌晨1点。老婆由纪子已经睡着。高梨换到编辑部,老婆非常高兴。过去跑新闻时,生活不规律,总让由纪子觉得丈夫不理她。相对的,编辑工作有规律,每个月的轮休月初就会排好。因此,这阵子高梨也开始陪由纪子上街购物、看电影了。
      嘴里吐着烟,高梨不禁想到未来的事情。
      编辑部待两三年,应该就可升上地方版主编吧?想想,自己在公司的资历比谁都不逊色。一开始跑警政新闻两年,接着运动版三年。然后两度转到分社,回到总社后又呆过市政版与县政版。更重要的是,不论跑什么线,自己都把事情做得很漂亮,有几次还跑出震撼新闻界的大独家;更曾针对道路行政与教育改革问题,策划大规模的民众抗议运动。不管在哪个单位,高梨一定广结人脉,喝酒与打高尔夫一点也不敢怠慢,作为记者,应该是无懈可击。
      可是……调到编辑部已经三个月,却感觉整个人委顿了下来。每天下午准时上班,工作千篇一律,久而久之,利用空当出去吸一根烟,反倒成为每天惟一的乐趣。但高梨并不后悔,毕竟生活不必像记者时代那样紧张,只是,有时他仍会问自己,那个拥有16年跑新闻经验优秀的高梨哪里去了?也许,自己已经丧失自信了。外勤记者时代的自己,脑筋灵光,有霸气能独当一面。坐编辑台发挥的空间却非常有限:版面设计,公司早有基调;文字是记者写的,身为编辑能决定的就只有下标题了。
      有时不免觉得自己很窝囊,竟无回去跑新闻的雄心壮志。事实上,走进这行,高梨不曾有过靠当记者飞黄腾达的念头。所以,即使一直升不上主管,他也没有抱怨。反之,能在40岁之前转到内勤,让他有几分幸运之感。其他许多同期或者年纪相近的同事,虽然表现不错,却得继续在外面冲锋陷阵。每次想到这点,高梨就会要求自己要把编辑工作做好,以免被人物议。如果没有这点好胜心,恐怕编辑台会坐得更辛苦吧。
      不知不觉,高梨拿出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烟灰缸已经塞满烟蒂,想想,最近烟瘾好像愈来愈严重了。
      该睡了吧。于是,关掉电视,整个房间立刻安静无声。
      不料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瞄了一眼电视机上的时钟,已经超过1点。轮转机应该开始印报了。
      赶紧拿起话筒。
      “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手冢。”
      手冢理绘?高梨愣住了。这女孩深更半夜打电话来干吗?“什么事?”
      “就是……地方版有些错误。”
      错误?高梨瞪大眼珠,讶异地追问:“什么错误?”
      “摄影展的稿子你放上去了。是吧?可是,活动今天已经结束了。”
      理绘的话让高梨一头雾水。但想问清楚,喉咙却干燥得发不出声音来。
      “喂——喂——”
      “我有在听。”
      “你那篇稿子说摄影展25日截止,但报纸刊出来也就是今天,已经26日。人家活动已经结束了,我们却还在……”
      高梨握着话筒的手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你等一下——”
      高梨立刻打开手提箱,拿出折成四折的地方版大样,把话筒夹在下巴下,迅速打开报纸。
      《最后一天,须贝摄影个展》赶紧读内文,果然发现“25日截止”的记载。
      不妙!突然想起来,这份稿子已经放在抽屉里两天,而当时脑海里留下的印象,是“活动26日截止”。
      高梨几乎快要昏倒了。
      回想起来,确实,昨晚做大样校对时,曾感觉怪怪的,似乎已经察觉错误。不料思绪被地方版组长荒川打断,要求插进芭蕾比赛报道………不,真正可恶的是Y分社的汤泽,竟然那么晚才送稿子。结果,为了重组版面,慌慌张张忽略了这个问题,连编辑部主编蒲地也没看出毛病。
      高梨握紧话筒。
      “那,报纸呢?”
      “已经在印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切断,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回到家看大样,才发现了。不过,我不会跟别人讲。”
      理会的语气突然柔和起来,不像平常那样喜欢调侃人。
      “搞不好,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毕竟是地方版,而且是小新闻。”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天使说的,也像是恶魔的话。
      挂上话筒,高梨愣在原地,双眼呆呆地看着墙壁。
      这时候由纪子从棉被里伸出头来,看了看高梨,疑惑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啦。睡吧。”
      帮老婆盖上棉被之后,高梨又拿起桌上的大样,把稿子读一遍。
      但没读几行,他激动得握住拳头重重地往自己的大腿敲。
      等天亮读者看了报道前往会场参观,发现活动已经结束,一定会打电话向报社抗议。县民新报是地方大报,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虽然相信理绘的好意,但越想反而越气,觉得小妞是在幸灾乐祸。
      但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高梨无助地躺了下来,脑海中还是一直挂念此事。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主编蒲地?半夜1点半,应该已经下班了吧。他家离公司10分钟车程,现在打电话去差不多。与其明天早上见报了再紧张,不如今晚就跟他道歉。反正只是弄错日期,自己也愿意负责,应该可以获得谅解。话说回来,如果公司上面责难,蒲地也不能免责。因为他也有校稿的责任。
      不……既然蒲地也必须负责,也许静观其变,先不要打电话好了。蒲地表面和和气气,其实脾气坏得很,如果现在就知道报纸出错,搞不好整晚都睡不着,事情反而更难处理。想了想,高梨决定,还是明天上班时再道歉,或者天亮后打电话即可。
      此时,高梨心里又出现一道阴影。
      被报道的活动主办单位,会不会也跳出来抗议?放不下心的高梨便又起身,把摄影展的报道再读一遍。
      摄影家须贝清志,43岁……“虹与云之相逢”……展览地点:旭丘町的“旭”摄影工作室……可能连须贝清志与“旭”摄影工作室负责人,都会向县民新报抗议吧。至于来自读者的抗议电话,也许10个、50个或者甚至100个都有可能。到底会有多少人看了这则新闻而去参观,高梨一时也无法判断。
      须贝清志虽然标榜是专业摄影师,但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也许出道不久,或者作品无甚特殊之处。如果是这样,说不定会去参观的,就是亲朋好友而已,须贝会通知他们也就不需看报纸了解活动时间。
      但这只是假设,毕竟“虹与云之相逢”的标题蛮吸引人,或许就有读者因此前往参观。
      躲进被窝之后,高梨还是睡不着。
      闭着眼睛,视网膜上不知道为什么一再出现昨晚编辑部慌乱的情况,特别是“超载”的讯号闪烁,至今如在目前。

      三

      上午8时,高梨一个人站在旭丘町的“旭”摄影工作室门前。他双手抱着一堆刚刚在超市买的剪饼,准备拿来作礼物。当然,“旭”摄影工作室还未开门,但看起来场地很寒酸,应该是老旧文具店改装而成的。房子很小,而且是住商混合公寓。高梨原来猜想,如果经营者住这里,早一点说不定可以堵到人。但到现场一看,狭窄的工作室大概不会有多余房间,经营者应该住在别处吧。
      大门上玻璃有点龟裂,往里一看,清晰可见墙上挂着几幅装框的照片,大多是与天空有关的作品。看样子即使活动结束,会场也是今天或是明天才进行收拾吧。
      “旭”工作室9点还是10点开门?须贝清志方面,也完全没有线索。出门之前曾想到,可以向写稿的记者问电话,但如此一来反而让稿子错误的问题曝光。
      高梨到现在也还没打电话给主编蒲地。高梨心想,说不定还是有机会不被上面的人发现,既然如此,默不作声就是最佳对策吧。
      突然,高梨觉得应该到报社看看。搞不好须贝或者“旭”的经营者已经读了县民新报,并打电话到报社抗议了。
      直觉地踩下油门,很快地到达总社大楼,时间还不到9点。坐上电梯直达5楼,没有想到才走出楼梯间,就听到办公室一片吵嚷。
      高梨吓了一跳,几个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上班的同事,慌张地跑来跑去。不仅如此,连楼下行政部的人也都上来,每个人都在接电话。更夸张的是,这么早总编辑和社长也都来了!面对这完全没有预期的情况,高梨整个人愣住了。
      此时身旁的电话响了起来,有个行政部的人立刻走过来,面露凶光。慌张之余,高梨伸手拿起话筒。
      “喂!新报是小田切的打手吗??”
      小田切……?打手……?莫名其妙,高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过了两秒才想起来,“小田切”正是Y市长改选的候选人,而且是革新派现任市长。
      “啊,对不起,我不晓得您说的是什么?”
      拖延时间,高梨同时把刚好放在自己手边的早报打开,头版就是市长改选的相关报道。
      “你们真可恶,竟故意把增井的学历弄错!”
      “增井”是保守派新人,也是这次小田切最主要的对手。
      “您说弄错了,有吗?”
      “还说没有?增井是昭和三十九年出生的!”
      高梨已经看到“生于昭和三十年”的文字。
      原来,候选人的出生时间弄错了。
      到底是Y分社的汤泽笔误,还是编辑不小心漏了“九”?总之,这确是不可原谅的错误。选举期间,各界对于新闻报道神经特别敏感,为了平衡报道,相关人士都得给同样大篇幅,甚至必须注意,不可有的照片好看、有的难看,否则就会招来抗议。所以也难怪这些增井的支持者愤怒,按理说报社不应该出现类似错误的。
      “对不起。”
      高梨赶紧向对方道歉。对方抗议是有道理的,增井在这次选举中,最大卖点是自己比现任市长年轻,却没想到县民新报一下子让他老了九岁。
      “道歉就可解决问题吗?你们明天一定要刊出更正启事,而且版面不可太小!”
      这项要求报社方面应该会接受,只是“订正启事”是报社最大耻辱,以高梨的身份,不能随便给答复。
      “好,我报告给上面的人知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仔细检讨,还请见谅。”
      话说到这里,高梨突然发现小个子的蒲地从身旁跑过去,他弯腰又低头,一副准备挨骂的表情,很快走进社长办公室。错误发生蒲地也有责任,挨骂是理所当然的。
      电话还拿在手上,对方仍骂个不停。高梨嘴里不断道歉,脑袋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虽然不忍心看大家乱成一团,自己却反而有安心的感觉。和重要的选举新闻出错相比,自己那件无名摄影家的小错误,就不算什么了。情势如此混乱,看样子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过,再想想,社长与众多干部都来了,如果知道今天报纸还有另一个错误,会不会火上加油,让他们更愤怒?高梨不免担心起来,自己会不会因此成为大家的出气筒?越想越混乱,高梨突然发现,自己应该下午1点才正式上班的,出现在这里会引起同事疑心,便向电话彼端的男子再次道歉,放下话筒,赶紧溜出门了。

      四

      回到“旭”摄影工作室时,已经接近上午11点。途中抽空前往著名的和果子店,买了几包礼物。
      来到门口发现里面有人,高梨立刻走了进去。
      入口处摆着一张雕刻、造型相当特殊的桌子,上面放一些有彩虹照片的活动说明明信片。展场外墙则张贴“虹与云之相逢”海报,还有放大、加框的彩虹摄影作品。出乎意料之外,个展今天继续举行。
      高梨瞬间有种黑暗中乍见光明的感觉。
      抱着小小的期待,高梨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里。靠里侧的服务台桌子后方,坐着一个留络腮胡的男子,正在抽雪茄。看样子应该是工作室的经营者吧。
      “抱歉——”
      高梨客气地说道。
      “欢迎光临。请——”
      “啊,是这样的,我——”
      高梨自我介绍任职县民新报,对方则自称吉田,并爽朗地笑着说道:“真是被你们新报打败了。不过,也托你们的福,我又可以在这里打发一天。”
      话有点挖苦,但没有责难的感觉。高梨只觉得男子的声音让他全身畅快。
      “那您的意思是说,今天继续展览?”
      “没办法呀。你们都决定延展一天,我们能不照办吗?”
      “真是太好了。”
      高梨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
      “干吗,怎么突然有人送礼物啦?”
      “您客气了。幸亏你们帮了大忙,否则我恐怕就——”
      高梨说的是真心话。但还是有点担心,赶紧又问对方:“是不是因为有读者读了我们的报道来看展,你们被迫继续展出的?”
      “不是,不是。我家也订新报,早上一看到报道,我就决定再延一天的。只是——”
      吉田笑了,接着说道:“10点开门到现在,就只有刚刚好像也不像是很想看画的人进来。我还在想,会不会是最近大家不看新报了?”
      吉田的说明让高梨更加宽心,但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
      “吉田先生,不知道须贝清志先生对于这件报道……”
      “唔,我想他还不知道吧。刚刚跟他联络,电话都打不通了。昨天晚上展览结束后,他喝了不少酒。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我是觉得很抱歉啦,我们这样报道错误,不晓得会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心头乌云全部散去,看着眼前的咖啡杯,高梨不禁微笑起来。高梨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吉田似乎完全不在乎,爽快地挥手说道:“没事啦,没事。他不会计较这种事情的,搞不好反而要感谢你们呢。昨天我还听他抱怨,说记者有来采访,为什么没有刊出来?”
      “对不起。”
      “所以啦,有比没有好。只不过晚一点而已。不是吗?”
      吉田边说边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说须贝清志是他高中同班同学。这倒让高梨有点惊讶,因为吉田已经有很多白头发,看起来有50多岁,但既然和须贝同班,应该就只有43岁了。
      而且,相对于吉田的不修边幅,展场外悬挂的须贝照片,一看就是英俊挺拔的大帅哥,称得上偶像那种类型的。
      “不好意思,不知道须贝先生在摄影这行出道多久了?”
      为了谨慎起见,高梨决定多了解一下须贝。虽然同学吉田为人豪爽,不一定能保证须贝愿意原谅报社的错误。
      反正能多了解此人,见面时会更有话聊。
      “青少年时期就很热衷摄影的,19岁那年得到摄影杂志举办的‘新人赏’。不过……”
      吉口不避讳地介绍须贝的经历,吸了一口烟之后,接着说:“不过,之后就没有得过什么奖了。”
      “可是,我看他的作品,感觉给人蛮清新的感觉。”
      “也许吧。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很单纯,整天追逐着天上的彩虹。好像这样就可以过日子。”
      吉田说话的同时,高梨环视展场,确实,所有作品都有彩虹,而且好像是在不同地点拍的,想必费过一番工夫。只不过,就艺术表现的层次看,感觉并不是很高档。
      看了一圈,高梨的视线又回到吉田身上。
      “那么,他是专业摄影师吗?”
      “也不算是吧!”
      原来,双亲过世后,须贝主要靠遗产生活,日子相当穷苦。他曾三次结婚、三次离婚。不过,婚姻生活不顺利,不代表他没有女人缘。相反的,多年来的经营,好像培养了一群女性支持者,作品还蛮受欢迎的。
      “有女人缘,但一起生活保证会碰壁。这就是须贝!”
      吉田说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高梨告诉他想前往拜访须贝的想法,吉田便拿出和放在门口一样的活动明信片,递给高梨。一看,上面记载着须贝个人的“工作室”地址。
      “他就住这里。不过,现在电话不通,因为没缴钱被电信公司剪线,手机是惟一的联络办法。不过,我刚刚打了几次,都不通。”
      听了吉田热心的说明,高梨再次向他道谢,便告辞而出。
      然后,车子立刻开往须贝家,大约15分钟就抵达。小巷里相当安静,找到门牌,发现是一间老旧木造透天房。
      大门上挂着“须贝”的名牌,门没关,信箱上插着一份报纸。是县民新报。这个好消息值得回去向公司主管报告,有人缴不起电话费,但还是订了我们的报纸。
      于是,高梨按了门铃。却没人回答。
      再按一次,还是没有回应。虽然门铃已经有点脱落,但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到屋内铃声大振。
      出门了吗?还是睡死了没听见?也许就像吉田说的,昨晚喝太多今天宿醉。看样子还是不要打扰他,否则被吵醒怪罪,后果不堪设想。但问题是,就这样回去,万一他起床后看了报纸,心情不爽打电话抗议,事情还是麻烦。
      决定不可轻易放弃,高梨便拿出手机,拨须贝的手机,只是,电话一直关机。
      面对马路的房间挂着窗帘,所以没办法知道里面的状况。屋檐下一台电动脚踏车,应该是须贝的交通工具,脚踏车的主人应该还在睡觉没错。
      不过,再想想,昨晚开完庆功宴,须贝可不一定回到家里睡觉,说不定和女人投宿旅馆去了。
      高梨作了各种想像,但还是没有答案。看看手表已经过午,是上班时间了。
      所以,眼前能做的就是留个话,便在口袋里找出纸笔。笔没有问题,但平常出门并没有带记事簿的习惯。至于名片,这阵子生活太单纯,心想不会有什么社交机会,所以公司发的名片还整盒摆在办公室抽屉中,都没有打开。突然高梨想到,钱包里还有一张跑新闻时代的名片,就取出来,在背面写道:“不好意思,此事造成您的困扰,在下深感歉意。请与我联络,让在下当面致歉。”
      然后,把原来的电话号码涂掉,补上目前的号码。
      写完后,高梨抽出信箱中的县民新报,打开地方版,把名片夹进去后,又小心地折好放回信箱。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
      即便是昨天晚上外宿,高梨心想,须贝还是会回家才看报吧。
      总之,为了万全之计,能防止须贝发疯的方法都要做到。然后,高梨发动车子,准备回公司上班。
      一路上心情已轻松不少。现在公司应该还在忙早上那件事,慌乱之中,不会有人发现地方版的小错误吧。所以,目前知情的就只有自己和手冢理绘。

      五

      编辑部空气凝重。
      抗议电话还不断响着。为了让编辑部人员继续工作,社长调来行政人员以及每个版面各一名新手记者,负责接电话。这五人之中,就包括Y分社的汤泽。
      “结果,还是汤泽这家伙倒霉了。”
      一坐下来,邻座的串木就小声地告诉高梨。
      既然是罪魁祸首,当然得乖乖在大家面前挨骂。不过,高梨并没有起哄指责汤泽,而是立刻坐下来整理资料。进公司之前,他早已决定,今天“静悄悄的”比较好。
      抬头一看,对面的手冢理绘没在座位上。已经上班时间了,这小妞跑哪里去了?才这样想着,没想到耳后立刻吹来一阵热气。
      “好像还没有人发现哦。”
      有人从后面咬耳朵。高梨吓了一跳,赶紧回头。但理绘已从自己身后转了过去,走向主编的位置,准备拿今天的稿子。
      理绘的话让高梨有种不安感。显然也得把这小妞的事情料理干净才行。
      算准理绘回来的时间,高梨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向她打招呼:“你有没有空……一下子就好。”
      “什么事?”
      “你来一下嘛。”
      于是,理绘跟在高梨身后,来到楼梯间摆自动售货机角落的椅子,双双坐了下来。
      高梨的自作神秘,似乎让理绘很别扭。
      “对不起,我是想……”
      “到底是什么事情嘛?上班时间耶。”
      女孩语气相当强烈。
      不容出错,高梨还是决定封住理绘的嘴巴,便勉强端出了笑容,说道:“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唉?”
      “什么都可以。高级餐厅照样奉陪。”
      “……”
      “怎么啦?你喜欢什么尽管讲,不用客气嘛。”
      不料,理绘还是不说话,反倒脸色越来越难看。更意外的是,女孩紧闭的双眼,两颗大泪珠扑簌地滚了出来。
      高梨吓了一跳。
      “你到、到底怎么样?”
      高梨伸出手表示慰问,不料被用力拨开,理绘瞬间站起身来。高梨想追上去,但理绘猛然往前跑掉,就消失在办公室的洗手间之中。
      发现已经无法挽回,高梨只好沮丧地回到座位来。
      没想到才入座,串木就眯着眼睛,意有所指地笑着说:“不要太夸张哦!”
      “唉?”
      “在办公室搞外遇,万一被老板知道……”
      “你不要胡说!”
      “胡说?我哪有胡说?你老兄还不知道呀,手冢一直对你很有好感。表面讲话很没礼貌,其实暗地里,她可是非常护着你呢。”
      真是意外,竟然有这种事!如果不是串木这番提醒,自己真的没有发现。难怪今天凌晨理绘特地打电话,而且最后强调“我不会跟别人讲”。
      糟了!原来,理绘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想收买她,请她吃大餐……几乎过了30分钟,理绘才回到座位来。
      高梨不敢抬头正面看她,但离开座位时发现,女孩眼睛已经哭肿,而且嘴唇紧闭,不跟邻座的人说话。
      理绘原本就容易激动。若真的像串木说的,理绘对自己有好感,刚刚自己没品地误解对方,会不会让女孩的幻想破灭,愤怒地把事情抖出来?越想高梨越担心,即便手上在改稿,眼角还是不时偷偷瞄着理绘的方向。
      过了傍晚5点,又过了傍晚7点,理绘还是不开口。高梨越想越担心,这下子事情不好办了。理绘就像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令他担心不已。
      很快,时间接近记者截稿的8点。对于高梨而言,这是个重要关卡,只要过了8点,应该就可平安无事。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高梨反射性地拿起话筒。
      “我是须贝。”
      一下觉得这名字有点熟,却又想不起是哪个朋友。因为一直担心着理绘的状况,高梨似乎已经把其他重要事情忘了。
      “我有收到你的名片。你是高梨先生吧?”
      啊,高梨瞬间醒了过来。
      “是,是的。我是高梨。”
      “我觉得你很过分喔。”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阴沉。
      发现情况不太对,高梨立刻用手掌把话筒遮住,并且压低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看你们怎么办!”
      对方似乎不怀好意,高梨胆战心惊起来。
      “那,您希望我们怎样做?”
      “刊出订正启事。明天。”
      高梨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须贝先生,这件事……”
      “你不想登吗?”
      “也不是这样子啦。事实上,可能有点难……展览都已经结束了。”
      “跟这无关吧?重点是,你们登错了啊。”
      慌张的高梨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照吉田的说法,须贝相当开朗,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样子好了,我到贵府向您道歉好了。9点多就有空。”
      “这倒不用。倒是,你干吗讲话那么小声?”
      高梨心里大喊不妙。对方竟然狠狠往自己的痛脚踩。
      “对不起……因为在办公室,所以……”
      “你干什么的?”
      “唉……?”
      “是课长还是股长?”
      “喔,报社不用这类称呼。相当于股长吧。”
      “那就找上面的人来跟我谈!”
      高梨感觉后脑被敲了一下。
      “对不起,请您务必原谅,这件事就由我负责。”
      注意到大家都好像在看自己,高梨赶紧把头压低,继续说道:“总之,我马上就过去拜访您,麻烦等——”
      “我不是说不用了吗?你电话转给上面的人再说!如果你不转,我自己找人!”
      万事休矣。高梨不由得闭上眼睛。
      真的完了。不只错误曝光,还想掩盖事实、封住被报道错误的当事人嘴巴。
      看样子,不硬着头皮面对不行了。高梨张开眼睛,发现蒲地趴在编辑部桌上。蒲地大概累坏了吧,选举新闻的错误,让他今天忙了一整天,而且被上面的人骂得狗血喷头。
      赶紧喊了蒲地一声,然后把电话转过去。放下话筒,高梨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
      虽然蒲地和须贝通话时间可能不到一分钟,但对于高梨而言,却有好几个小时的感觉。
      “高梨!”
      听完电话,蒲地立刻转过头来,满脸怒气。
      “你真混蛋!”
      高梨赶紧起身道歉。
      “对不起。我……”
      “还不赶快去!赶快去求对方。反正就是不能刊登订正启事就是了。”
      “可是,我的版面还没做完。”
      “我会找手冢代替,她功夫比你好太多了——还不赶快去?”
      在蒲地催促下,高梨立刻冲出办公室。前往须贝家的途中,他又想起此时理绘不知是否还在生气。
      飞车急驰。
      不到30分钟,就已来到须贝家门口。
      房子黑漆漆的,里面没有任何灯光。
      看看邮箱,县民新报已经不见了。
      按门铃,还是没有人回答。
      屋檐下的电动脚踏车还在原位,屋里却好像没有人在。会不会须贝走路出门吃宵夜,还是朋友开车来载他?高梨等不及了,用拳头拼命敲打门板。
      嘭、嘭、嘭!里面还是没有回应。整间房子静悄悄的。
      隔天早晨。
      县民新报同时登出两则订正启事。只不过——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六

      十天以后。
      自称是专业摄影师的须贝清志,尸体在自己家中客厅里被发现。
      这天早上两个刑警找上门来,高梨才知道此事。于是,他被带到警局问话,整整问了一整天。过程中警方表示,在须贝家客厅桌上找到高梨的名片。惊讶之余,高梨将事情经过仔细交代,但警方似乎还有几许怀疑。
      一直到晚上8点过后,他们才放高梨走人。走出警察局后门时,跑警政新闻的久保已经在那里等了。
      “喂,我会被当作嫌犯吗?”
      坐进车子前座时,高梨一面问久保木。他现在头昏脑涨,连续坐在钢管椅子上超过8个小时,身体早已疲累不堪。
      “应该还不算吧。警方说只是找你问话参考而已。还有,他们已经特别交代公关部门,这件事不让其他报社知道。”
      久保木边说边发动车子。他小高梨三岁,过去曾一起跑过体育新闻。
      “解剖工作完毕了吧?须贝什么时候遇害的?还有,行凶方法呢?”
      这些问题今天在警局里面已经问了刑警几十次,却都不得其解。高梨心想,或许久保木知道答案吧。
      “死亡大概已经一个礼拜到十天了,胃里面没有残留物。毕竟距离最后用餐的时间太久了。至于作案方法是,凶手从正面扼住死者脖子,活活掐死。”
      久保木冷静地说道,却没办法缓解高梨的激动。
      “十天前?那不就是我去须贝家里那天吗?难怪警方会怀疑我。但我并没有和须贝见面,他那时候出去了,不然就是在家不出来应门。他妈的!”
      “你不用担心。警方说只是找你去问话参考而已。”
      “反正我知道的都已经讲了。倒是,那个叫做山濑的警察,你认识吧?”
      “不,不认识。”
      “他有稍微提到,说须贝有感情纠纷,而且他是第三者。就是嘛,怎么会有报社编辑那么傻,只因为登个订正启事没面子就动手杀人?”
      “所以我说啦,警方找你问话,只是参考。”
      “那,有没有锁定的目标?”
      “有吧,好像找几个女孩去问话了。”
      “这就对啦,就我所知,须贝那家伙男女关系蛮复杂的——啊,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转。”
      高梨作了指示,但久保木却没有照着做,车子继续前进。
      “上面叫我先回去。”
      “我也是吗?”
      “嗯。”
      “干吗?”
      全身疲劳,高梨巴不得赶快回去泡个热水澡。
      “好像是希望我们回去一起发个新闻。”
      久保木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话却让高梨相当惊讶。
      “一起发新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警方还没对外发表、其他报社还不知道的消息。很可能就是死者在遇害那天晚上,曾打电话来报社。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对吧?既然是独家,哪有放过的道理?”
      久保木的话让高梨瞬间背脊发凉。
      从登出启事时开始,高梨每天上班就如坐针毡,痛苦得不得了。很快的,全报社都知道他不仅犯错,还试图掩盖。大家要责怪,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事情都做了。最不可忍受的却是,蒲地竟然公开嘲弄,说干了十年的高梨能力远不及才干第二年的手冢理绘。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高梨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辞职了。至于上面的主管,大概也认为高梨会自动辞职吧。只是听到久保木说,高梨的错误可以变成一条独家新闻,就很现实地要求久保木载高梨到办公室。
      高梨觉得自己非常窝囊。三个月来在编辑部工作才知道,自己能力不高。既然如此,递出辞呈是否还能找到工作?想到这里,也就没有辞职的决心了。
      车子来到报社大楼前面。高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久保木,你知道的状况,都告诉我。好吗?”

      七

      两人坐电梯直达六楼的值夜室。
      “凶案是怎样被发现的?”
      高梨打开笔记簿,边问。
      “尸体是在早上被一个女子发现的。”
      “女子?”
      “嗯。叫做石野智惠子。她在现场用手机匿名打了110就直接回家。但她没有取消来电显示,警方立刻知道手机号码,便找来石野问话。结果发现她身上有须贝家里的钥匙,两人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女的已经结婚了吗?”
      “嗯。”
      “那,她就是凶手。”
      “这很难讲,因为凶手是从正面掐死须贝的。一个女孩很难有这么大的力气吧。”
      “那么,就是女人的丈夫?”
      “好像也不是。对方有不在场证明。石野的先生26日下午就前往札幌出差,连续四天。”
      “如果是这样,凶手又是谁?”
      “现场有东西被拿走吗?”
      “这倒没有。不过,须贝的手机不见了。”
      “是凶手拿走的?”
      “这也不清楚。”
      边谈边做笔记,高梨突然抬起头来。
      “须贝应该是和我通电话后遇害的。所以,死亡时间应该是26日晚上到29日之间。是吧?”
      久保木也陷入沉思。
      “警方认为,时间点很可能是你们通过电话后到隔天早晨之间。”
      “为什么?”
      “原因是,26日的新报放在客厅,然后……”
      久保木有点犹豫,高梨便接着他的话说道:“翻开到地方版。是吗?”
      “而且,上面还摆着你的名片。至于27日之后的新报,则都掉落在大门内侧的信箱下面。”
      “意思是说,27日之后,须贝就没有下楼?”
      “嗯。说不定此时就已经遇害了。……”
      久保木再次陷入沉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听说你那天晚上和须贝通完电话,还跑去他家找他?”
      “是啊。”
      “结果你发现,他们家电灯没开,按门铃也没人应。是吧?”
      “没错。”
      一面回答,高梨不由得背脊发凉。
      照久保木的怀疑,须贝可能是那晚8点打电话到县民新报之后,高梨赶到他家之前遇害的。
      但不知为什么,高梨感觉这种说法有点不对劲。
      久保木把高梨从发呆中拉回来。
      “我再确认一下。那天晚上你几点到达须贝家?”
      “开车30分钟左右,应该还不到9点吧。”
      “你确定?”
      “嗯。”
      “好,那么,我——”
      久保木突然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
      “出去看一下。不知道石野智惠子的侦讯工作进行得如何。”
      “那,你今天的稿子呢?”
      “麻烦你帮我写一下。可以吗?”
      不知道是否久保木故意要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当然,高梨也很清楚,如果能在命案上跑出大独家,就可洗刷污名。
      久保木离开后,高梨继续呆在值班室。久保木的笔记本电脑留在原地,他赶紧打开。
      虽然已经一段时间没写稿子,但读完久保木写的事件概要,动笔倒不觉得困难。很快地打到一半,意外地有人开门,手冢理绘表情僵硬地探头进来。女孩手上端着一杯咖啡。
      “给你。”
      “喔——”
      已经十天没和理绘交谈了。
      放下咖啡杯、准备出门的理绘,突然又回过头来。
      “高梨大哥真是令人佩服,总是这样干劲十足。”
      女孩眯着双眼,用力挤出一些笑容来。
      理绘离开后,高梨喝了两口咖啡,继续工作,很快就把稿子写好。马上再校一遍,然后拿起话筒,按了内线电话理绘的分机。
      “我,高梨。谢谢你的咖啡。”
      电话接通,高梨立刻说道。不料对方反而沉默了一下。
      “啊,我是金井。手冢刚刚离开座位了。”
      面红耳赤的高梨马上切断电话。这时候他突然觉得不安起来,莫名其妙的不安。愣住一会儿,高梨忽然有了灵感。
      可疑!那个抗议电话真的是须贝清志本人打来的?吉田说他个性开朗,电话中的须贝却吹毛求疵、语气暴躁。这不是很奇怪吗?当时只觉得吉田怎么这么不了解好友,却没想到也许打电话的另有其人呢?搞不好26日晚上,自己接到电话时,须贝已经死了。
      而且,白天去找须贝时,为何按门铃没人接,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如果在此之前须贝已经死亡,事情就容易理解了。但,是谁害死须贝的?高梨赶紧打手机给久保木。
      “什么事?”
      “石野智惠子的老公26日上午没有不在场证明吧?”
      “没有。”
      “那好,你赶快回来一下。”
      挂了电话,高梨点上香烟,继续思索——目前最可能的状况就是,智慧子的老公怀疑她外遇,但不知道对方是谁。而让他找到线索的是,上个月月底须贝个展“虹与云之相逢”的报道。“旭”工作室的吉田说,须贝的迷姐们很喜欢他的作品。大概智惠子也买回家了。而老公看看又读到报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于是,他在“延长展览”那天前往参观,成为吉田口中“好像不是真的想看作品”的客人。当然,他目的不在此,重点是可以从活动明信片上知道须贝的住所。他立刻前往兴师问罪,并且和须贝吵了起来。智惠子的老公就像那天电话中感觉的,个性非常暴躁。也许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杀害须贝。但一旦须贝不认错,一怒之下就把须贝掐死了。
      然后,那天11点多自己去拜访须贝时,已经杀了人的智惠子老公很可能还没离开须贝家。他默不作声听着门铃连续响了两次,躲在暗处观察大门的情况。发现访客抽出邮筒中的报纸,又放了回去。访客走了,他便下楼打开报纸,发现夹在上面的名片。也许他在展览场时曾听吉田说到县民新报报道错误的问题,就决定利用这一点设计不在场证明。
      当天晚上,他从札幌打电话到县民新报,而且为了制造“须贝还活着”的感觉,特地要求电话转给上司,并坚持报社必须刊出“订正启事”。
      没错,一定是这样子。那个抗议电话是智惠子老公故布疑阵。
      事情的全貌,高梨终于有了清楚的掌握。
      此时走廊传来脚步声。高梨心情愉快,帮久保子写一条大独家,应该不成问题。
      心头乌云全部散去,看着眼前的咖啡杯,高梨不禁微笑起来。
    你可以不说话,你所说的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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