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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怒 2024-10-21 20: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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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雪夜》
我从大学毕业进入警局起,就一直在老家的秋田县警本部工作。当警察是我从小的理想,所以虽然工作比我想象的更辛苦,可我干得很带劲。大概是新年时在神社的祈祷被神听到了,幸运终于降临了。因为逮到了被通缉的要犯,加上通过了升职考试,我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下收到了警视厅的调令,成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一员。
到警视厅报到的那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那天早上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前一晚的大雪把东京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去警视厅的路上,我的心情就象热切盼望着圣诞假期的中学生,既兴奋又有些焦躁不安。毕竟我是去全国警察系统的心脏工作。好吧,不算是全国警察系统的心脏,这样说的话警察厅一定会反对的。可对象我这样的年轻刑警来说,警视厅的确就象是圣地一样的地方。
我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踏入搜查一课那间庞大的办公室为止。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就让我晕头转向了。
我在搜查一课认识的第一位同事是关口刑警,他的年纪接近四十了,身材很魁梧,脸色黝黑,看上去就是位经验丰富的刑警。他笑嘻嘻地把我带到办公室,然后说:“高木先生还没到,你就自己找个地方吧。”
我刚想说话,警报响了起来,广播中传来有凶案发生的通报。于是,半个小时后,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闹哄哄的凶案现场了。
这是座落在麻布住宅区的一栋独立两层小洋房,房子前面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虽然是冬天,园子里的常绿灌木仍然显得很精神。即使是我这刚到东京的外乡人也知道,这一带的房子属于高级住宅区,房价不是普通工薪族能负担得起的。
可是现在,这栋原本舒适安静的住宅已经完全变了样。房间里一片狼藉,家具都七倒八歪,椅子被推到了一边,就连沉重的装饰柜也被推翻在地,就像刚刚遭遇过飓风。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那里就是飓风的风眼了。
房子里到处都是穿着蓝衣服的鉴识课人员,正忙着收集现场物证。和我一起来的关口一转眼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没有人告诉我该干什么。我只好傻傻地站在角落里,手里捏着我的警察手册,四处张望哪里需要人手。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瘦高个儿,穿着休闲式样的夹克外套,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有点让人看不顺眼的样子。他在门口转来转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和周围忙碌的情景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人呢?我忍不住想,我的警察本能冒了出来。
那个人不是警察,衣服上没有警察袖章,刚才来时也没看见过他。再说周围的警察都一副紧张的腔调,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可那个人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倒真象是在度假一样。他应该也不是鉴识课的人,鉴识课的人都在忙着拍照、收集指纹什么的,不会这么悠闲。偶尔有人在门口碰到他,他连忙闪身让开,口里说着抱歉的话。
是不是记者呢?我突然想到,是凶案现场附近常见的、无孔不入的记者。可是,他看上去也不大符合我心目中记者的样子。他没有带相机,双手插在口袋里,饶有兴趣地看着鉴识课的人取指纹,一点没有要打听什么的意思。再说记者也不会被允许这样靠近现场吧。
我实在猜不出他是什么人,周围的人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我忍不住了,走上前去。
“对不住,您不能进来。”我客气地对他说。
他好像微微地吃了一惊,转身面对着我。
“你说什么?”
“这里有警察公务,非警方人员不能入内。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说得好。你是今天新来的刑警吧。”
“是的。”他知道我是谁,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好可爱。你是秋田人吧,口音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我的脸红了。他的语气分明是在拿我开玩笑。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高木先生。”身后有人在叫。
我们一起回头,我认出是一课的刑警,他在朝我们这边看,“鉴识课干完了。”
“我知道了。”当我发现回答的人正是我身边的这位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一起来看看死者吧。虽然不会象电视上的模特那样漂亮,可是对我们来说,现在她是比首相还重要的人啊。”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向尸体,伏下身仔细察看。
也许是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刚才那位刑警悄悄地对我说:“这是高木警部,他负责这件案子。”原来他就是我的新上司。
后来我面红耳赤地向他道歉时,他满不在乎地说:“其实早上我迟到了,所以没有机会向你摆摆上司的架子。”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呀?”他好奇地问我。
“我以为您是记者。”
“记者呀。”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还真的给校刊写过稿呢。”
我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只好点点头,“是这样啊。”
“你还真是容易相信人呢,”他开心地说,“身为警察,这样可不行啊。”
我越发窘迫起来。幸好,他转过身和鉴识课的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去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所房子的主人姓中川,是旭东贸易公司的营业部长。那家公司是年营业额上百亿的大公司,它的营业部长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买下这样的房子。中川和妻子好子两个人住在这所房子里。中川三十八岁,好子二十九岁,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家里也没有用固定的帮佣。
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正被我注视着的正是中川好子。她虽然已经死了,还是能看出生前一定是个漂亮的人。她穿着米色的两件式毛衣和长裤,原本该是一位非常优雅的主妇,可现在却带着痛苦的表情死去了,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紫红色勒痕。
“真可怜。”我叹息地说。
“的确很可怜。现在的小偷不讲究职业道德了,为了钱杀人太不划算了,真是个笨蛋,还不如去抢银行,反正他们都有强制保险,不会拼命抵抗的。”旁边的高木先生语气很认真地说。
警察可以这样说话吗?还是我没听懂他的话?
这时鉴识课的人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暗色的纤维。袋子外面贴着标签。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鉴识课的人说。
我们一起低头看着死者,她穿着的是浅色的毛衣,颜色没有这么深。
“象是毯子上的纤维。”高木先生说着把袋子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这么说,死者曾经盖着毯子,大概是在看电视吧。
“哎,”高木先生突然向四处看,“屋子里没有开暖气吗,好像有点冷。”
“暖气原来就没开,为了保持现场的原样,所以暂时什么也不能动。”
“这样啊,怪不得我觉得她穿得有点多。”高木先生朝死者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这么觉得,如果开着暖气的话,穿衬衣也够了。毯子也是为了御寒才披上的吧,这是不是有钱人的吝啬呢。
“那个,死者的丈夫在哪儿?”他问身后的一位警察。
被问到的警察连忙回答他,中川先生正在书房里等着,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一个下属。
高木先生向书房走去,我连忙跟上去。我想弥补一下刚才弄错他身份的失误,我可不希望上班第一天就被上司认为是无能之辈。
我们走进书房时,早就在里面的两个人站了起来。
中川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神色严峻。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人自我介绍是中川的部下,姓岛田。
“尊夫人的事非常不幸,警方一定会尽快找到凶手的。”高木先生用安慰的语气对中川说。
中川没有开口,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来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是搜查一课的高木,这是中村刑警,”他指了指我,“我们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中川没有开口,旁边的岛田赶忙说:“我可以说一下吗?我是和部长一起发现的夫人。”
“您请说吧。”高木先生转头看着他。
“是这样的。昨晚,部长和我们一起在公司加班,夫人一个人在家。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昨晚在加班吗?可是昨天是星期天啊。”
“昨天是公司一笔出口生意的最后交货日,所以尽管是星期天,大家还是象往常一样去了公司。”中川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很有力度,想必在下属眼中是个很有权威的人。
“是这样啊。在公司上班也是很辛苦的。”高木先生点点头,“这么说,昨晚您一直在公司里了。”
“是的。一直和同事们在一起。”
“您最后一次见到夫人是什么时候呢?”
“是昨天上午离开家的时候。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吧。”
“那是与夫人的最后一次交谈吧,真是很不幸。”
“那个,”中川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晚上还和她通过电话。”
“晚上是什么时候通的电话呢?”
“在九点的时候。她打到公司来的。”
“夫人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什么事。她只是打电话来确认一下我是否回家,因为那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夫人很关心您啊。这么说,晚上九点的时候您还接到了夫人的电话。”
岛田在一旁插话道:“夫人打来电话时,大家正忙得不可开交。是部长的秘书村下小姐接的电话。”
“如果昨晚回家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事了。可昨晚工作到很晚,一直到今天凌晨三点,加上整晚都在下雪,所以还是决定留在公司里。许多同事昨晚也都没有回家。”中川说。他的脸色很不好,也有睡眠不足的成分吧。
“的确如此。昨晚的雪可真不小,第一场雪就下得这么大,今年冬天一定够呛。如果冒着大雪开车回家的话,路上一定会很辛苦的。”高木先生点着头,很诚恳地说,“您不必因此责怪自己,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啊。您没有做错什么,做了错事的人是犯人。”
中川没有说话,他一定是在自责。那个罪犯实在是太可恶了。
“今天早晨,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高木先生看了岛田一眼。
“是的。我想今天在家休息一下,可是今天要用的一份重要文件放在家里了,我不想再跑一趟公司,所以让岛田一起来把文件带走。结果……”中川没能把话说完,声音哽在了嗓子眼里。
事情就是这样。回到家的中川起初并没有发现异常,打开大门走进屋子才发现被洗劫一空的情景,而自己的妻子倒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了,那是大约七点刚过的时候,随后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
“您在门外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的地方吗?”高木先生问中川。
“没有。我回到家时,大门好好地关着。我用钥匙打开了门。我以为好子还睡着,不想吵醒她。谁知道,走进客厅就看见她躺在那里。”
高木先生点点头:“您一定大吃一惊了吧。这种事任谁都会晕头转向的。”
“是啊,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去,可是已经没用了。然后岛田就报了警。”在一旁的岛田点头证实中川的说法。
“家里没有装警报器吗?”高木先生问。这样高级的房子应该都会有警报器吧。
“有装警报器,可是那个警报器太敏感了,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响。好子有些神经衰弱,常说警报声让她很不安,所以不常打开。”
“这样啊。这个好像有点疏忽了,保险公司一定会这么说的。这可是他们最希望听到的啊,那样他们就可以搬出一大摞法律文件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看来高木先生不大喜欢保险公司的人。
“不过,我们一直都是很小心的,晚上睡觉前会把大门反锁上。虽然最近一段时期,治安情况有些恶化,但这一带一向很平静,没有发生过入室盗窃的事。”
“犯人们也在不断开拓新地盘啊。因为经济衰退,他们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啊。结果连累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高木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纸。我从侧面看象是一张便条纸。
“您家里有人在报社工作吗?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您和夫人两个人住。”
“的确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这张纸上印着朝日晚报的字样,好像是报社专用的便条纸。”
“那个,那是我夫人的。”中川看着他手里的纸说。
“夫人在报社工作吗?我以为夫人没有在上班。”
“谈不上在报社工作,她给报社写一些稿子。她说一直呆在家里无事可做太无聊了,我没有反对。结婚前她就给报社写稿。反正坐在家里就可以,用不着去报社。”
“夫人写些什么呢?”高木先生颇有兴趣地问。
“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些妇女专栏吧。我不看那个,我只看日报的新闻和财经版,不大看副刊。实在没时间看别的。”
“这样啊。和我大不相同呢。我一般只看新闻,社会新闻和娱乐新闻什么的,副刊也很有意思。看不懂大块的财经文章啊,真是惭愧。”可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我的新上司看来是个不寻常的人。
高木先生停住了话头,打量着周围。我也跟着向四处看去。这间书房在大门的一侧,正对着房前的花园,放着漂亮的书架和书桌。可现在也是一片混乱,抽屉都被扔在了地上。犯人是想找值钱的东西吧。
“翻得还真彻底啊,收拾起来一定会花不少力气。”高木先生转头对中川说,“警方还需要进一步地搜索一下线索。您今天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住吧。”
“我也不想呆在这里。我会去找一家旅馆的。”中川说。
高木先生点点头,“请您回头把旅馆的地址和房间号告诉我们。”
我们离开现场时已经过了中午。我正在想是不是搭谁的警车一起回去,这时听见高木先生在叫我。
“你回办公室吗?”
“是。”我回答,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事。
“那么一起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转身就走,我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麻烦您了。”
“那就请我吃午饭吧。”
“那个,当然。”我暗自掂量钱包里还有多少钱。
他在一辆车前停了下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即使是象我这样孤陋寡闻的小警察也知道,眼前这辆银光闪闪的跑车,绝对不是普通工薪族能买得起的,即使是比我挣的再多些的人也只有对着杂志流口水的份。它和周围的房子倒挺相称,可是难以想象是警察的交通工具。
“怎么样,这车很不错吧。”他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它有个雅号,官厅街的正义之箭。就算是首相的车也比不上它。”
这是他信口胡诌的吧。我已经学乖了,只要是超出我的常识范围的事,姑且当他是在开玩笑。就算是在我那狭窄的常识范围内也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开着这样的车去警视厅上班呢。想象一下一辆闪闪发亮的跑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有乐町的街道,停在旁人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警察总部门前,这一定象在一筐苹果上冒出来一个大番薯一样让人侧目。
我坐上车后不久就开始后悔了。虽说高级跑车的座位确实很舒服,可是驾驶员却实在让人不放心。一开上大道,他马上就把速度提到了80码以上。我只看见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闪去,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急刹车声。
“高木先生,”我的嗓门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这条路有限速标志。”
“怎么?你晕车吗?”
“不是。这个,开得太快了不大好。”
“这还没有到它的极限呢。”可是已经到了我的极限了,我在心里嘀咕,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扭头看我一眼,“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我吗?”我对他突然转移话题还真是不习惯。“因为我从小就想当警察。”
“是为了除暴安良吗?”他好像在说什么好笑的事。
“是因为觉得警察制服很威风。”我老老实实地说。
他又转头看着我。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地看着前面的路开呢。路上的积雪虽然已经被清扫掉了,可是路面还很滑,让人看了心里发颤。我更后悔坐他的车了。我刚刚才踏入警视厅大门,还想着要拿奖章光耀门楣,可不想就这样死去。因为上司乱来而交通失事死亡不知道能不能算殉职。我可不想要这样的荣耀。
“哈哈,你果然是个老实人。”
“高木先生您呢?”我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快车,还有看到不顺眼的家伙可以尽情地教训他。”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总算把车速降了下来,大概是我的担心表现得太明显了。
这个人真的是警察吗?我再次产生了怀疑。难道说警界真的这么缺少人手,竟然让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来保护公众的安全。我想最好还是转移一下话题,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是入室盗窃引发的凶杀案,这样没错吧。”
“不一定啊。”他语气平淡地说。
“为什么,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我这么说可是有科学根据的。”他很认真地说,“根据统计,70%以上的命案都是由家庭内部的人干的。”
“可还有另外的30%呢?”我有点不服气。
“这次很可能是70%那边的。”
“为什么?”我被他肯定的语气弄糊涂了。
“你没有注意到鱼缸吗?”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在书房的一角有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许多色彩斑澜的热带鱼。
“鱼缸怎么啦?”我困惑地问。
“那所房子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打破了,就连那么沉重的柜子也被推倒了。鱼缸为什么会幸免于难呢?”
“小偷用不着打破鱼缸吧,又不是保险柜。”我不解地说。
“鱼缸底下的砂子里不是可以藏宝石嘛。就跟保险柜一样。”
“那家的鱼缸里藏了宝石吗?”我更糊涂了。
“应该没有吧。可是电影里不是都这么演的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小偷没看过他说的那部电影吧,所以放过了鱼缸,我这么想,拼命忍住才没说出口。
“您是在怀疑中川先生吗?”我问他。
“妻子被害了,首先被怀疑的不都是丈夫吗?”
这个也是电影里演的吧。
结果,正象我想象中的情景一样,银色跑车飞驰过日比谷公园,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驶入警视厅大楼下的停车库,若无其事地停在一大堆黑色轿车和蓝白色警车中间。
我们在警视厅的食堂吃了午饭。让我更难为情的是,高木先生付了帐。
“下次去吃螃蟹,你来付帐吧。”他在电梯里对我说。
听他这么说,我考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攒钱呢。不知道这个季节的螃蟹都卖什么价钱,一定不会便宜吧。
我正在盘算着螃蟹会不会让我破产,电梯门开了,一群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年纪不比我大多少。他看见高木,微微点头致意。
高木笑嘻嘻地看着他,“听说原宿的那件案子已经有眉目了。你的动作可真快呢。”
“哪里,只是运气好罢了。”年轻人说,不过听起来口气颇为自傲。
“你太谦虚了。如果仅仅靠运气就能破案的话,警视厅不如就雇佣每期彩票大奖的得主算了。再说,在外辛辛苦苦奔波的下属的功劳也不能随便抹煞啊。他们也想在自己的记录里加上光彩的一笔吧。”我微微皱了皱眉,高木先生的话太不客气了。对方一定会发火的吧。
可是对方什么也没说,面对电梯门沉默着。真是个有涵养的人。
走出电梯以后,我问高木先生:“那位也是一课的吗?”
高木笑嘻嘻地说:“那是未来的警视总监大人。有机会的话,你就拍一下他的马屁吧。不过,那个家伙好像不吃这一套呢。还是说几句不顺耳的话,他更能听进去。”
说什么那个人就是未来的警视总监,高木先生又是在开玩笑吗?我回想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人。虽然年纪相仿,他和我这种从小地方来的人完全是天壤之别。穿着整齐的西服,目光冷峻,确实很有威严的样子,全身上下给人压迫感。和他一起的人对他也很恭敬。
“如果跟着他的话,升迁起来也会快一点的吧。”高木先生看到了我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也可能适得其反呢。”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跟着他大概会升迁无望吧。
最后搜查会议决定搜查重点还是集中到入室盗窃引发的凶杀方面。现场搜查的结果,厨房的一扇窗户被打碎了,犯人显然就是从那里闯进了屋子,在行窃的时候被女主人撞见,于是便起了杀心,杀人以后带着赃物逃走了。这是搜查会议上大多数人的看法。由于大雪的缘故,屋外的痕迹都被破坏了,所以搜证工作相当困难。
高木先生没有提出他的鱼缸理论,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不管高木先生对我说得怎么认真,那终究不是可以在搜查会议上大声说出来的事吧,只会徒然惹人笑话。法医鉴定的结果也把中川作案的可能性彻底排除了。中川好子的死亡时间在星期日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这个时间,中川正在公司工作。那天晚上在公司的职员都证实了这一点。从邻居那儿也了解到,中川好子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冲突,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怀恨她而下毒手。丢失的财物正在列清单,市内的珠宝店、当铺都接到了通知,只要有人试图出售被盗的财物,警视厅马上就能接到消息。
“我们去一下朝日晚报社。”搜查会议后,高木先生对我说。
朝日晚报就是中川好子投稿的报纸。报社在新宿的一桩五层大楼里,房子有些破旧,门口挂着“朝日晚报社”的牌子。这家报社好像有相当长的历史了。
负责专栏组稿的编辑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名叫富山。我们问她关于中川好子的事时,她的眼圈红了。
“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子她太可怜了。”
“的确是很不幸。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在她结婚前就认识了。那时,我们在同一家报社工作。她结婚时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后来,她说丈夫上班以后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我就建议她给我现在工作的这家报社写些专稿。她的文笔很不错,文章也有新意。”
“有没有人对她不满呢?”
“当然没有,好子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认识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和丈夫的关系怎么样呢?”
“这个嘛,”富山犹豫了一下,“好子并没有说过什么。他们的关系还不错吧。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警察就是这样才会讨人厌的,”高木先生笑着说,“那位中川先生好像是对工作很热衷的人,中川夫人没有抱怨过吗?”
“没有,好子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工作狂啊。那时她就说无论多么辛苦,她也要好好地经营自己的婚姻,绝不会象有些人那样儿戏。他们的年龄有一定的差距,所以不像一般的年轻夫妇那样粘人吧。”
“是啊。他们的年龄确实差得比较多,是怎么认识的呢?”
“是中川先生公司里的常务董事介绍的。他和好子的父亲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这样啊。中川先生好像在为把妻子独自留在家中而自责呢,大概也有点觉得不好向妻子的娘家交代吧。”
“独自留在家中就会出事,那不正是因为警察没有尽到职责吗?因为警方的工作不力,现在的犯罪率才会上升了许多。”富山不客气地说,到底是报社的人,一开口就是警察的责任。
高木先生神色有些尴尬,我也没有说话。富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没再出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现在正坐在报社的会客室里,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这家报社的工作人员不少,办公室显得相当拥挤。
“这里真忙啊。”高木先生感叹地说,打破了僵局,“一直都这么忙吗?”
“是啊。临近截稿时间还会更忙。如果再加上意外情况,简直是让人焦头烂额了。”富山回答。因为谈话转到了工作上,她的语气轻松了下来。
“意外情况?”
“比方说,作者不能按时交稿,这里又没有存稿,报纸就要开天窗了,这是不得了的大事故。还有,周末那场大雪也给报纸的出版出了难题。”
“大雪对出版会有什么影响?”
“交通不好嘛。印刷厂的车子没法准时出发。”
“是这样啊。”高木先生点点头,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中川好子给这里写了多长时间的专稿?”
“差不多有一年了。因为相当受读者欢迎,特地为她开了一个新专栏。星期天正好是新专栏第一期见报,她对此还怀了很大希望。想起来就让人更难过了。”
“是什么样的专栏?”高木先生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是随笔类的文章,也回答读者来信。主要是针对女性读者,内容比较轻松,每隔两周的周日见报。”
我对她说的专栏文章一点概念也没有。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报纸上的这些专栏,我感兴趣的是体育版。
“一定很有趣。太可惜了,我倒是很想看一看。”高木先生说,口气显得很惋惜。富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想必很少会有男士说对女性专栏感兴趣的话吧。
走出报社大门,我问高木先生:“现在回去吗?”
“不。”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报社的牌子,“我们去中川家。”
“现场不是已经勘查完了吗?”
他转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中村,教你一句警察的格言。你要记住,现场就算看上一百遍也不会多。”
“我会记住的。”我认真地说。
座落在麻布高级住宅区的中川家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有门口还站着一个执勤的警察,告诉路人这里发生过非常事件。门口站岗的警察认出了我们,举手行礼。不过,我想他更可能是认出了高木先生的车。毕竟,开着跑车调查案件的刑警就是在全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没什么情况吧?”高木先生问他。
“没有。只有几个记者在附近转悠了一天,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他们跟周围的邻居也谈了不少呢,这么冷的天,真是有干劲。”警察感叹地说。
“是啊,天气真冷啊。看来还要下雪。”高木先生看着天空说。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预示着还有一场大雪。上周末的那场雪看来还只是开始。
客厅里还保留着原样,到处是一片狼藉。客厅地板上画着白色的线,暗示着那场悲剧。
高木先生慢慢地踱进了书房。那个鱼缸还在原来的地方,缸里的鱼慢慢地游着。我觉得它们也无精打采的,似乎知道失去了女主人。我特意凑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缸底铺着的细沙,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我也被高木先生的话影响了,我自嘲地想。
高木先生从地上的一堆书本里捡起了一个黑色封面的大本子。
“那是什么?”我问他。
“剪贴本。”他一边说,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本子,“是中川好子的剪贴本。她好像把报纸上自己的文章都剪了下来,贴在里面。旁边还标着日期,看来是个很仔细的人。”
他很快地浏览了一遍,停在后面的某一页上。
“哎,好像不完整。”
“怎么会呢?”我不以为然地说。
“星期天的那一期没有啊,就是她的新专栏。”他颠来倒去地翻着剪贴本,“她没有贴上去。”
“大概是忘了吧。”
“也许吧。”高木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剪贴本。
然后,他开始翻起书房里的杂物,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出来。他转头问我:“垃圾箱在哪儿?”
“在厨房里吧。”
“去找找看有没有星期天的晚报。”我意识到他是在命令我。可是垃圾箱里没有什么报纸。
在我翻找垃圾箱的时候,他在客厅里找了一遍,还到二楼搜寻了一番,我也跟着一起找了个遍。随后,我们又跑到了屋外,朝信箱里张望了半天。门口的警察好奇地看着我们的举动。可是哪儿都没有那份晚报的影子。
高木先生问我:“中村,中川家的所有东西都在吧。”
“是。”我说,“连垃圾都还在。拿出这所房子的东西应该在鉴识课。”
“去找找看有没有星期天的那份晚报,就是有中川好子新专栏的那期。”
“我知道了。”我说。
可是我并没有找到那份报纸,鉴识课没有见过。当我告诉高木先生时,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旭东贸易公司在池袋一栋新建的二十五层大楼里。进门就是一个高大宽敞的接待大厅,给人的感觉就是到底是大公司,格外的有派头。
“你们要见营业部的中川部长吗?”接待员问我们。
“中川先生来上班了吗?”
“是。他在公司里。”
“是吗?我还以为他会休息一段时间。”高木先生冲着接待员微笑了一下,“我们不是找他,是想找他的秘书村下小姐。”
中川的秘书村下出来见我们,脸色略有不安。她有二十多岁,长相普通,但是举止很沉稳。
高木先生向她道歉:“再次来打扰你,很抱歉。”
村下的脸色缓和下来,高木先生的态度让她安心了吧。我觉得高木先生对证人很有一套。
“没关系。可我知道的上次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呀。”她狐疑地看着我们。
“是的,不过我们还想再确认一些事。”高木先生的语气很温和。
“是什么事呢?”
“星期天晚上中川太太打电话来了吧?”
“是的。中川太太打到了办公室,是我接的,然后告诉了部长。”
“他们说话了吗?”
“说了。中川太太想知道部长会不会回家。部长告诉她不打算回家了,不用等他。”
“那个电话是几点打来的?”
“是九点。部长在打电话时还看着手表说已经九点了。我也跟着看了一下,确实是九点。”就是说她放下电话后不久就遇害了。
“那个,打电话来的肯定是中川太太吗?”
高木先生突然这么问,村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也很意外。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打电话的不是中川好子?可那好像没什么意义啊。
“当然是她啊。她一上来就说她是中川太太。”村下说。
“如果她没有说自己是中川太太,你能认出来吗?能听出是她的声音吗?”
村下想了想,“应该是中川太太没错吧。不过我和她通电话的次数并不多。”
“中川太太平时经常打电话来吗?”
“不常打。部长不喜欢工作时被打扰,所以中川太太很少打电话来办公室。”
“中川先生上午到公司以后有没有离开过公司?”
“没有。”
“一次也没离开过吗?”
“哦,”村下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部长出去吃晚饭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高木先生专注地望着她。
“大约是下午四点到五点半之间的事。”
“去了这么久吗?”
“哎,是的。”
这时,会客室的门打开了,中川走了进来。村下连忙站了起来,我们也跟着站起来。
“您还好吧。”高木先生向他致意。
“谢谢,我还好。今天有何贵干呢?案子有眉目了吗?”
“啊,我们正在努力。今天也是来核实一下某些情况。”
中川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是说是入室盗窃的强盗干的吗,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核实情况呢?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请您不必多心。”高木先生不动声色地说。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村下在一旁小声问。
“当然。我已经问完了。”高木先生朝她点点头。她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您来得正好。有件事正想问一下您。“高木先生转头对中川说。
“什么事?”中川的语气很冷淡。
“星期天下午四点到五点半,这段时间您在哪里呢?”
中川看了他一眼,“我去吃晚饭了。”
“您去哪里吃的晚饭?”
“这有什么关系吗?”中川问,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请您告诉我们。”高木先生语气坚持地说。
“我去吃拉面了。就在大楼后面的街上,名字叫柴又的拉面馆。”
“用了一个半小时吗?吃拉面的话,用不了这么久吧。”
“因为吃饭的人很多,等了不少时间。再说,吃完了以后,我也坐了一会儿,想偷一下懒啊。”
“我明白了。”高木先生微笑着说。“有时候我也很想从办公室逃出去呢。”
“我可以问一下吗?”中川说,语气有些生硬。因为是在他的公司里的缘故吧,感觉格外有权威。
“您请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回去住呢?住在旅馆里不太方便,家里也有需要照料的事。”
“是什么事?”
中川犹豫了一下,“书房里的鱼如果不照料的话,很快会死掉的,所以……”他停了下来,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那些鱼很重要吗?”
“是啊。因为养了很多年了,我如果不在家,好子会好好照料它们的。可现在那边没有人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明白了。您很快就能搬回去。在这之前,我会让值班的警察好好照料那些鱼的。”高木先生说。
“你觉得怎么样?说来听听吧,不用害羞。”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时,高木先生这样问我。
这家据说蛋糕做得超级好吃的咖啡馆离警视厅足有三条街远。我们之所以会跑到这里来,起因是他提议去喝咖啡,却坚持不肯去楼下的食堂。“那里的咖啡只有失去味觉的人才喝得下去,但凡有点品味的人是不屑于去那里的。”他就是这样站在警视厅一楼的楼梯上大声宣布,把周围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的人当作空气。为了不至于成为他口中所说的没有品味的人,我只好冒着零上一二度的寒风,陪他足足走了三条街。
谁害羞了,我在心里反驳他,还有点对他在咖啡口味上的执着有些不满,可还是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还是认为强盗杀人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也试过从别的角度来解释。如果不是强盗的话,那就是认识的人干的了,可是调查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从动机上来说,中川好子从没有与人结怨,不存在感情上的纠葛,也没有财务上的麻烦。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人想致她于死地。”
“她丈夫呢?”高木先生说着,伸手拿过糖罐。
“这只是您从统计的角度想的吧。”
“不是统计的角度。”
“那是什么?”
“有件事一直让我心烦啊。” 高木先生说着,小心地拆开糖袋,倒进咖啡里。
“是什么事呢?”我问道。
“就是报纸啊。”高木先生说着,慢慢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那份报纸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呢?”报纸不见了确实有点怪,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没有想过晚报为什么会不见了吗?”
“我当然想过。报纸不见了最平常的原因不就是丢了嘛。”
“呵呵,中村,你说话的方式会气死国语老师的。”高木先生笑着说,“报纸不见了这句话用另一种方式说,不就是丢了嘛。”
我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报纸很有可能就是遗失了呀。”
“可报纸为什么会遗失呢?那是当天的晚报,不是几天前的旧报纸,没理由这么快遗失的啊。”
“那您认为报纸去哪儿了呢?”我有点赌气地问他。
高木先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想晚报不见了,通常有两种可能性吧。一种是中川好子压根没有去拿晚报,可这很难解释原因。”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说,“她可能就是忘了拿了。”
“那是不可能的。那天的晚报上有她的新专栏首期文章,听起来她很重视这件事,怎么可能忘了拿呢。再说,如果是忘拿了,报纸又去哪儿了呢?”
“给人拿走了吧。也许是小偷干的。”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大可能,可也算是一种解释。
高木先生笑了,“这好像有些太离奇了。小偷为什么偷报纸呢,那个卖不了什么钱吧。”
“可能是附近的孩子吧。”我说,“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小孩子的恶作剧确实有可能,不过真要是恶作剧的话,往信箱里丢个鞭炮不是更好玩嘛。上次在杉并的住宅区发生的事就是这样,差点引起了火灾,害得我们找了半天的纵火犯。现在的学校到底是怎么教育小孩子的呢,连最起码的是非观念也没有。”
“那另一种可能性呢?”我赶忙岔开话题,我可不想坐在这儿听他大力抨击现行的教育制度。
“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中川好子从信箱里拿了晚报,而报纸是后来从屋子里不见了的。可是这种也说不通啊。啊,好像有点饿了,要不要吃块蛋糕呢。”最后那句不是对我说的,是他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呢?我是说报纸。”我追问道。
“如果她拿了晚报,为什么没把自己的文章剪下来呢。”
“大概是忘了吧。”我又绕回原来的想法上去了。
“中村,你的想象力好像有点问题哦。”高木先生不以为然地说,“那也是不可能的啊。同样道理,如果拿了报纸,她是不可能忘记剪下自己的专栏文章的。反正她丈夫从来不看副刊,用不着替他留着。要是我的文章被报纸刊登出来了,我会马上复印下来给别人看。”我相信他真的会这么干。
“那报纸呢?”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我在心里暗暗念叨,而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可能她拿了报纸以后,因为某种原因妨碍了她马上剪下报纸,后来报纸被人拿走了。但是,她在九点给中川打电话时并没有提到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报纸是被犯人拿走了吗?”我问道。
“可是犯人为什么要拿走报纸呢?报纸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外面都可以买到。再说,如果是强盗作案,根本没有理由拿走报纸啊。难道只是为了省下买报纸的钱吗?我还没遇见过这么吝啬的强盗。”
“是因为报纸上有什么东西牵涉到犯人吧,不拿走不行。”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开始偏向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了。
“嗯,这个能说通。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象力嘛。”他用赞许的口吻说,可我怎么觉得他是在讽刺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那种老是取笑人的说话方式。
“可是,不管怎样,中川绝对不可能是凶手。他根本没有作案机会啊。” 我想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个他没法解释吧。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谋杀也不例外。也许中川很聪明,这样打败他就更有趣了。”我无言以对,他把这一切看成是游戏吗,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杀人动机是什么呢?中川没有要杀妻子的动机啊。”我提出了新的疑问,高木先生对中川的怀疑还是太轻率了。
“我们假设中川作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虽然我认为事实就是这样,不过还是谦虚一点就当是假设好了,那一定会有动机。我想,不光动机,就连可以定罪的东西也一定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呢。”他说完这通不负责任的话后,回头寻找招待,“还是吃块蛋糕吧,晚饭还早呢。”
“晚饭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呀,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我随口说道。
他举到半空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让人目瞪口呆的主意。
“中村,你知道晚报都是什么时间送到订户手上的吗?”他问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大约下午三、四点吧。”我竭力回想自己订的报纸都是几点送到的。
“三、四点钟啊。”他拖长了话音,“也许事情是另外一个样子。如果中川象我想的那样聪明的话,那很快就能结案了。”
“为什么?您想到什么了?”我怀疑地问。
“中川大概有作案的时间。”
“可这怎么可能呢?中川好子死的时候,他在公司里,有足够多的证人证明这一点啊。”
高木先生高兴地说,“我们现在就去见能回答这问题的人。不过,走之前还是先吃块蛋糕吧。”
高木先生说的原来是关东监察医务所的法医官小林先生。小林的年纪比他大,个子却没他高,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很象普通的内科医生。
他问我:“你是他的下属吗?”
“是,”我赶忙回答,“我刚到搜查一课工作,今后还请您多关照。”
“真可怜,”他的语气却有点幸灾乐祸,“有这样的上司,你一定会很辛苦的。多多保重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真是个笨嘴拙舌的人,高木先生一定会以为我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可是高木先生的注意力好像不在我们身上,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旁边桌子上的电视机。电视机开着,里面正在播报社会新闻。新闻里提到上周末持续的大雪对东京都和临近地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朝日晚报社的富山也提到了这事,看来这次的大雪真是给不少人添了麻烦。
“下雪天真是很讨厌,路面那么拥挤,根本没法提速呢。性能不好的车还是乖乖地待在车库里吧,这样对人对己都好,胜过躺在废车场。”高木先生一边听着女主播的播报,一边抱怨。
“还是你的那辆车躺在车库里比较好,否则早晚会被列为公害的。”小林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说到公害,能算得上是公害的东西到处都是啊。站在官厅街上随便伸手指一个,可能就是你所说的公害。如果向永田町看去的话,那里的公害规模正在呈几何级数上升。在他们对这个世界不断造成危害的同时,我的车子却如同正义使者的战车,为了爱与和平的崇高理想,不辞辛劳地日夜奔波在东京的街道上,从他们手中拯救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
他的这番话让我目瞪口呆。难道我是在看少年漫画吗,竟然听到了爱与和平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是在查中川好子的案子吗?”小林岔开了话题,他也受不了这样的谈话吧。
“是的。”高木先生转过身来,“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
“不是已经确定是强盗杀人事件吗?”
“上头是这么确定的。”
“你又在想什么呢?”小林看了他一眼,“老是浪费时间做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我想知道,中川好子的死亡时间确定是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吗?”
“你这么问是在怀疑我的技术吗?”小林说着,站起身走向旁边的柜子。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技术,不过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狡猾的罪犯。”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狡猾的人了。”小林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走回来,“你还没看过详细的尸检报告吧。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死因正如当初报告里写的是被勒颈窒息而死。不过,另外还有些有趣的东西,在尸体表面,确切的说是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有几处轻微的灼伤痕迹。”
高木先生接过报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你认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呢?”
“不知道。”小林干脆利落地说,“那是你的事吧。我告诉你发现了什么,找到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是你的职责。”
“别这么不客气地一口回绝嘛。偶尔也可以运用一下想象力给我一个答案。”
“我不是靠想象力来工作的。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
高木先生笑了,“知道了。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再做一次尸检呢?”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里难道是你家的私人产业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林没好气地说,“我手头还有好几件案子的工作要做,没空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这个放在后面没关系。”高木先生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说。
小林从他手里夺过夹子,放到一边,“这可不行。这是立石警部的案子。我可不想看到他瞪着眼睛质问我为什么还没有结果出来。”
“你害怕立石吗?真够新鲜的。”
“我只是不想得罪未来的警视总监。”小林白了他一眼,“如果你努力一点,大概还有机会追上人家。不过我是绝对不会把赌注押在你的身上的。”
“警视总监的位子对我不合适啊。我更喜欢能亲自逮捕犯人的工作。”
“这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小林断言道,“所以正常人的想法对你不管用。”
当中川再次在公司的会客室里看见我们,虽然没有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语气相当冷淡,“警方还没有线索吗?”
高木先生对中川语气里的责难却毫不在意,“我们正在努力寻找犯人,请再耐心等待一下。”
中川低头向我们致谢,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对了,”高木先生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大黑本,我认出正是死者的剪贴本,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呢?
“这是夫人的东西,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现在还给您。”
中川接过本子,高木先生若无其事地说:“剪贴本里少了一页。”
“什么?”中川抬头看着他。
“剪贴本里少了案发那天的剪贴。据报社的编辑讲,那天是夫人的新专栏第一期,照理夫人不应该忘记剪贴的。”
“这个,大概是她忘了拿报纸了。”中川也这么说。
“那是不可能的,这么重要的报纸怎么会忘记拿呢。再说信箱里也没有,一定是被人拿走了。”高木先生很认真地说。
“可是,为什么要拿走报纸呢?”中川不解地说。
“很可能那份报纸有与犯人有关的东西,所以被犯人拿走了。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话,那份报纸就非常重要了。如果是强盗作案的话,绝对没有必要拿走报纸。只要还没找到那份报纸,就不能完全排除是认识的人作案的可能性。看来,我们有必要在认识的人中间再调查一遍,说不定会发现有作案动机的人。对了,我们还需要检查一下您家的毯子。”
“毯子?这是为什么呢?”中川问,眼中有一抹忧虑的神情。
“在您妻子的衣服上发现了一些织物纤维,鉴识课说应该是毯子一类的东西。虽然没什么重要的,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确认,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为了将来上法庭不至于被辩护律师挑刺。律师的工作好像就是为了找警察的错。在法庭上被他们问得哑口无言可不是有意思的经历。”可我怀疑在法庭上被弄得哑口无言的多半是不幸遇上他的律师吧。
“是这样。”中川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也要做好思想准备啊。有时候被害人反而会被他们弄得好像是有罪似的。律师都是很会钻空子的。”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我们会好好调查的,您放心吧,犯人是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即便凶手是象哥斯拉那样凶恶的怪兽,日本警察也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高木先生的话也太夸张了,他实在太喜欢随口发挥了,大概上学时还参加过戏剧社的表演。
中川没说话,他一定是象我一样被高木先生的话弄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毯子的事是怎么回事呢?我好像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我们走到门外时,我问他。
“我是信口胡说的。”他面不改色地说。
第二天,现场执勤的警察打来电话,说中川想回家取些东西。我把这事告诉高木先生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喝咖啡,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或者也可以说是在魂游天外。所以当我叫他时,他一下子被烫到了。
“中村,不要突然在背后叫我。如果被吓出心脏病怎么办呢,我还没有买意外保险,医药费、生活费什么的都得由你来负担啊。”他这么说了一大通,不过,听口气他并没有生气。
“对不起,”我说,“这事该怎么办呢。”我告诉他执勤警察打来的电话,他一边擦着衣服上的咖啡渍,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让他进去好了。”
“这样没问题吗?”我对此不大赞同。
“没关系,那里都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
既然他这么说,虽然还有些疑问,我还是告诉执勤的警察让中川进去。后来,现场警察报告说中川拿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我特地问了一下,里面没有毛毯、报纸一类的东西。
“那种东西早就处理掉了,不会留到现在才来办的。”高木先生听到我问执勤警察,这么对我说。
可是,我想还是应该小心一些。但高木先生的心思好像在别的事上面。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他压根没在意我吃惊的表情,这样宣布道,“不过还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
“还有哪些事呢?”
“报纸到底去哪儿了呢?”这个问题好像一直困扰着他。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也许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那样的话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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