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琴与阿哲》作者：夏日猫

那些花开的日子

[一]

我在走廊上就听到钢琴声了。

中午的阳光从走廊两侧的窗户透射进来，铺在脚下的木质地板上，地板承受着我和小藤的重量，发出了“吱吱呀呀”的细微声响，声音夹杂在流畅的钢琴声中，随着琴声在走廊上回荡。

“是阿哲吧？”走在前面的小藤转过头来对我说，一条马尾辫也随着甩了一百八十度，从我的鼻尖上划过。

她似乎是指钢琴声。

现在是周一中午的午休时间，在食堂吃完午餐后多数人都会回到原教室休息，或者到操场上散步聊天，但有一个人绝对会跑到音乐室弹钢琴，毫无疑问，那就是阿哲。

钢琴声越来越近，我和小藤停在了3-11号室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音乐室”。

“我想进去打个招呼。”我对小藤说。

“如果你觉得这样能找到猫的话，那也无所谓啊。”小藤耸耸肩。她好像不太乐意，但我假装没看出来。

我推开音乐室的门，一股热气涌来擦过我的两颊，室内温度似乎很高。现在正值夏末秋初，高温还没有过去。

音乐室是长方形的，在我的右手边最角落摆放着一架欧式钢琴，有个矮小的身影正坐在椅子上，双手飞快地在琴键上飞舞着，速度之快令人敬佩。那是阿哲没错。

我耐心地站在门边打算等阿哲一曲告终再和他打招呼，免得打扰了他，但小藤却不耐烦地一直在我旁边踱步。

好不容易琴声终于渐渐委婉了下来，最后慢慢淡化，直到消失。阿哲收回双手放在双膝上，出了口长气。

“阿哲。”我叫道。

听到声音，坐在椅子上的阿哲转过头来，发现了我们：“啊，是阿龙和小藤啊。”他朝我们挥了挥手，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汗珠正随着他脸的轮廓滑向下巴。

我和阿哲并不是同班同学，我在五年级三班，而他在四班，但因为两家人是邻居，所以我和阿哲一直很友好。至于小藤，似乎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两个也彼此认识。

“你在弹钢琴？”我问了个有点明知故问的问题。

“是啊，在准备校庆活动的表演曲目。”

“好厉害。”小藤在我背后低声嘟囔道。

“校庆晚会是吗？有阿哲你的节目啊？”我问道。

“对啊，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是钢琴演奏，其他大都是舞蹈啊、小品啊什么的，当然也有其他乐器啦。”他说着朝我眨了眨眼，“虽然我只能弹一首，但因此更要努力弹好呢。”

他笑着，抬起手擦掉聚集在下巴上还来不及滴下的汗水。

“话说回来，你和小藤在干吗？”他问道。

“哦，说起这个，阿哲你有没有看到一只猫？”小藤从我背后冒出来问道。

“猫？”

“对，门卫老爷爷养的那只猫。”

“那只棕色和白色相间的花猫？”

“对对对，就是那个。”小藤两眼放光看着阿哲，“你看到了？”

“看倒是看到了，不过那是上个星期五放学时的事了。”

“啊，这样……”小藤的眼眸又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吗？”阿哲看向我。

我只好解释道：“刚刚吃好午饭出来，门卫老爷爷跟我们说他那只花猫周六就不见了，叫我们留心帮忙找找。”

“不见了啊？会不会在植物园？”

“也有可能，一会儿我和小藤去看看吧。”

“或许跑到外面去了吧？”阿哲说道，“不是一个星期前才被门卫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吗？或许是又跑出去了吧？”

“也有可能，兴许被车子轧到了也说不定。”

本来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性而已，但小藤就不高兴了，我话音刚落，就觉得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痛得不得了，我忍不住“嗷”了一声跳了开来。

看来是被小藤用力捏了一下。

“不准胡说八道，阿花会好好的。”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我，以致两颊都鼓了起来，活像只癞蛤蟆。

我和阿哲一下子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小藤。

不一会儿阿哲哈哈笑了起来：“小藤还是这么喜欢小猫。”

“她只是偏爱阿花而已吧。”我辩驳道，“每次经过校门口她都非要去抱抱那只猫，这是怪癖吧？”

“你们就不觉得阿花特别可爱吗？”小藤皱起眉头。

“我觉得还好啦。”阿哲挠了挠头，重新把身子坐正，对着钢琴。

他似乎要继续练琴。

“那我们继续去找了哦。”我说道。

“好的。”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和小藤离开了音乐室。

回到走廊后，流水般的钢琴声又重新响了起来，木制地板照旧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其实他弹得不错。”小藤一边四下张望找着小猫，一边低声呢喃道。

[二]

我和小藤把整栋教学楼都找了一遍，但就是没有找到阿花，于是我们折回操场和植物园一带，想来想去它待在这种地方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你去看看最里面那块草丛吧。”我对小藤说道。

我们正站在植物园的门前，植物园的最里面有一扇铁门，铁门耸立在杂草丛中，铁门的那边是一条幽静小巷，似乎正因为无人居住，所以小巷里竟然杂草丛生，黄绿色的草皮一直延伸到学校这边。

于是我和小藤分工，我负责在植物园入口附近的一些盆栽边找，她则到铁门那边找。

我仔细检查了几盆小树之间形成的阴暗空间和一些难以察觉的死角，但就是没有发现阿花的踪迹。

我正准备询问小藤那边的情况，就听到小藤“呀”的一声叫了起来。

“怎么啦？”我转头看着她，她正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找到了？”我问她。

“啊，没有。”她连忙回头，朝着我摆了摆手，然后站了起来。

“那怎么叫这么大声。”

我正准备走过去看看，只见植物园一角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

“是被我吓到了吗？”那个人站了起来。是我们班的明晖。

“咦，明晖？你在这干吗？”我站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人。

“我本来想着吓吓小藤的，不过好像被她发现了。”明晖耸了耸肩。

“所以你才叫了一声？”我看向小藤，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我觉得她有点奇怪，但没有多想。

“不过你在这里，不会只是想着吓唬人这么简单吧？”

我说着，半眯起眼看着明晖，他连忙把双手藏到了背后，脸色一下子变黑。

“我，我没干什么啊。”他的眼睛向上吊起。

“我好像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什么味道？”

“我想是颜料的味道吧。”小藤似乎也发觉了。

“什么颜料？”明辉似乎打算抵抗到底。

“当然是油画颜料了。你也别藏在后面了，拿出来吧。”

看到被识破了，明晖也就不再扭扭捏捏了，反而是大方地把手伸了出来，他的右手抓着两只像牙膏一样的小小的油画颜料，看起来只有蓝和黄两种颜色。

“你又打算乱涂乱画了吧？”小藤在胸前交叉起双手，俨然是一副班主任教训人的样子。

“要，要你管啊。”明晖挺起胸膛，对着小藤说，“我有一个梦想，要在这个满园春色的校园里，留下我满怀诗情的涂鸦。”

“文绉绉的。”我不禁用力抹了一把脸。

“总之这是不对的啊，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跟老师报告了。还有啊，说什么‘我有一个梦想’，别学史蒂芬·金好吗？”

“呃，史蒂芬是作家吧，这个好像……”我连忙提醒道。

“对啊，明明是玛丽莲·梦露吧。”明晖抿起嘴。

喂！这个好像更离谱了吧。

“是马丁·路德·金好吗！”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是吗？”明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句话是来自于谁的，他轻快地跳出了草丛，完全不搭理我和小藤，自顾自朝植物园的出口走去，“总之这是我的梦想，你们等着吧。”

他说完后，就在门口处消失了。

“切，有本事涂办公室大门去啊。”小藤朝明晖消失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别管他啦，你找到了没有啊？”

“没有啊。”小藤说。

“是吗，仔细看了吗？”我朝她那边走过去。

“啊，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今天在食堂后面的小巷里看到过阿花。”

“真的？”我连忙站定脚步，“刚刚又不说？”

“刚刚忘了呀，突然想起来了。走走走，赶紧看看去。”小藤说着，跑向出口，“你快点来啊。”她冲我招呼着。

“来啦。”我扫了植物园一眼，除了几个倒扣着的备用花盆放在铁门边，还有看起来深不可测的杂草堆，植物园的深处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了。

于是我和小藤又折回到吃午餐的食堂去了。我仔细地查找了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但就是没有找到阿花，而小藤也开始心不在焉了，没怎么认真地在找，似乎是觉得厌烦了。

我和小藤就这样在校园里没计划地盲目翻找着，不一会儿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我们只好先去跟门卫老爷爷说还没能找到小猫，然后连忙赶回教室上课。

整个中午和下午我都没再挂念找小猫的事情了，但却觉得小藤有点心不在焉，上课也有点恍恍惚惚的，似乎在想什么。

或许阿花不见了，对她来说真的是很不开心的事吧，毕竟她那么喜欢阿花。

这样的话，我一定要把阿花找出来！我默默决定。

[三]

随着下课铃响起，最后一节课终于结束了，教室里的同学都快速地收好了书包，老师还没有跨出教室门，不少同学已经跑到操场那边去了，整个学校都开始闹哄哄的。

我把无趣到了极致的英语书收进了书包里，把书包背好，准备和小藤一起回家。

因为我们回家走的是同一条路，所以常常是一起回家的。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等我收好书包，小藤已经不见了。

我歪着脑袋，背着书包，呆呆地看着小藤空空如也的书桌。

“可怜，被放鸽子了吧？”明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干吗？”我回头看他，他还没开始收拾书包，而是捧着一包薯条在座位上“吧唧吧唧”地吃着。

“没干吗，只是看你很可怜，所以稍微安慰你一下。”

这种安慰方法也太诡异了吧。

“谢了，不用安慰我。倒是你，可别被老师抓到在学校里乱涂乱画啊。”

听到这个，明辉的脸色立刻一变。

“喂喂，不可以乱说出去啊，刚刚我可还没动手你们就进去了。”他看起来很慌张，连手上的薯条都掉到地上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真是这样就好，我可不信你真敢在植物园的墙上涂鸦。”我笑着说道。

“哼，别瞧不起人，白天不行而已嘛，信不信我晚上涂啊？”

“晚上？晚上你能进得了学校再说吧。”

“涂不了学校我就涂你家去呗。”

“你敢就来吧。还有，你把地上的薯条捡起来，怪不讲卫生的。”

“我乐意，今天我值日，爱怎么着怎么着咯。”他对着我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是拿他没办法，我只好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所以楼梯上的人不多，我很快就下到了一楼，走向校门，路过操场的时候，我看一个身影正到处张望看着什么，走近才发现那是阿哲。

“阿哲。”我招呼道。

他连忙回头，看到了我：“唔，阿龙啊，你还没回家啊？”

他露出笑脸，“对啊，被放鸽子了。”

“放鸽子？小藤自己走掉了啊？”

“对啊，她家很近，这会儿说不定都到家了。倒是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道。

“我也在找阿花。”

“哎？”

“我问了门卫老爷爷了，你们好像还没找到阿花吧，所以我也想帮着找找，或许能找得到呢。”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或许它真的跑出校门了吧，我和小藤都找遍学校了，就是没找到啊。”

“也有可能。”阿哲耸耸肩，“不过还是找找吧，这样心里比较踏实。”

“要我帮忙吗？”

“不用啦，你都找过了，我还是自己找找看吧。”他朝我挥了挥手，“你回家吧，我去植物园那边看看。”

“离校时间快到了，小心被门房老爷爷赶哦。”

“好了，快回家吧。”他说着，转身朝植物园的方向跑去了。

于是我离开操场，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小藤家的时候，我突然被叫住了。

“阿龙。”有人叫我。

我回头，看到有颗脑袋从窗户伸出来对着我，是小藤的爸爸。小藤家是在一楼。

“叔叔好。”我连忙弯腰打招呼。

“看到我家小藤了吗？”

“没有，今天我没有和她一起回……她还没回家吗？我以为早该到了。”

“她比你先走是吗？”

“对啊。”

“那就奇怪了。”小藤的爸爸挠了挠脸，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突然意识到我还站在马路边上，“啊，你也赶紧回家吧，要不你爸爸该着急了。”

“好的，那叔叔再见。”我打了招呼，然后连忙离开了。

每次总觉得小藤的爸爸有点与众不同，至少和我爸爸不一样，所以和他说话总会觉得有点紧张。

晚饭后我给小藤家打了个电话，正好是小藤接的。

“下午去哪儿啦？”我问她。

“遇到朋友就和他们聊了会儿天，没注意看时间结果就晚了。”她解释道。

“你还放我鸽子，太不仗义了吧。”我抱怨道。

“我以为你走了嘛。哎呀！男子汉大丈夫干吗这么小气。”

被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只好把这件事放下了。

也不知道阿哲找到小猫了没有呢？挂断电话后我突然想起了这个。

[四]

“阿哲？今天请病假了啊。”阿哲的班主任这么跟我解释道。

今天午餐的时候我在食堂里留心找阿哲，想问问他找到小猫了没有，但等到吃完午餐了我都没有见到阿哲，问了他的同班同学才知道，原来他今天没来学校，于是我壮着胆子去问他的班主任。

阿哲的班主任是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叔叔，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据说出人意料地严格，我问他阿哲生什么病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记得你和阿哲关系很好？”

“我们是邻居。”

“这样啊，那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的。”他说道，“阿哲好像是不小心把左手摔伤了。”

“摔伤？”

“对，好像是骨折。”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我都变得目瞪口呆了吧。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知道。”他哈哈笑着，“你可以去他家问问看嘛，关心一下同学也是应该的。”

其实我觉得他似乎有点不算关心学生，但没有说出来。

“没什么事就去午休吧，注意别玩得太过火。”他说道。

于是我鞠了个躬，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我和小藤说了这件事，她也觉得很意外，但她不愧是女生，比我更敏感地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校庆的钢琴演奏怎么办啊？”

“对哦。”我差点忘了这个。

“是不是该去慰问下啊。”坐在后面的明晖又不合时宜地插嘴了，不过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

“就算是要去慰问也绝对不会带你去的。”小藤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谁会和你这种人交朋友。”

好像不大对劲。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凶啊？”

“你问他自己咯。”小藤指了指明晖。

“明晖你做了什么？”

明晖耸了耸肩，解释道：“我没做什么嘛，只是在她家后花园的墙上留下了我的艺术品。”

“那种莫名其妙的连意义都不明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说是艺术品。”

“噗！你去小藤家画涂鸦了？”我看向明晖。

“多好啊，你也要吗？”

“谢了，我不需要。”

“你不知道这家伙多讨厌！”小藤说到，“我们家的后花园不是有个铁门吗，他竟然把手伸进铁门里，在墙上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那可是我精心设计的。”

“就算有涂鸦，那也不一定就是明辉吧？”

“这家伙还把自己的名字涂在我家后花园的围墙上，而且是对着马路的那一面，不是铁门里面的。”

“因为这样写才写得好看嘛，要是像涂鸦一样涂在墙壁内面的，那我自己是看不到的，看都看不到的时候要画画还行，写名字就不行了吧。”

“看都看不到就画出来的东西你竟然好意思说是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艺术家的艺术世界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懂的。”

“你……”小藤忽地站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掐上了，我连忙问小藤：“那你爸爸生气没有啊？”

“这倒没有。”小藤皱起眉头，“他还说画得不错。”

“看吧！”听到这句话，明晖立刻兴奋起来，“还是小藤的爸爸懂艺术，下次一定要和你爸爸见一面。”他对着小藤说道。

“饶了我吧，也就他这么说了，那个怪人。”小藤摇了摇头。

果然，我就说小藤的爸爸是怪人吧。

这天放学回家后，我去了阿哲家一趟，阿哲的妈妈在家，于是我向她询问阿哲的情况。

“他昨天晚上八九点的时候说要买东西就出去了一趟，结果回来之后就说手伤到了，一直喊痛，还哭个不停。”

“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自己说是不小心绊到石头摔倒了，结果左手骨折了。”

“真严重。”

“是啊，我和他爸爸在医院照看着，从昨晚到现在，我也是刚刚才回来，得把他换的衣服拿回来洗。”阿哲的妈妈说着，举起还提在手上的一个袋子。

我仔细看着这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件校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阿姨，能把这件衣服拿给我看看吗？”我问道。

“啊？当然可以，怎么啦？”阿哲的妈妈说着，把校服拿了出来。

阿哲的白色校服在右肩膀的那个地方有一块深绿色的痕迹，不知是什么。

“阿姨，这是什么？”

“啊？”阿哲的妈妈拿回衣服看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啊。”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我不敢确定。

我不敢打扰阿哲的妈妈太久，于是告别准备离开，但要走的时候又被她给叫住了。

“阿龙，阿哲好像很希望能够上校庆的舞台演奏呢。”她说道。

“是啊，他很努力地在练习曲子吧，真可惜。”

“校庆是什么时候啊？”

“这个星期五晚上。”

“这样啊……”阿哲的妈妈似乎也很失望，“那就没办法了啊，那时候左手肯定还没好。”

“左手……”我想了想，“他能一只手弹奏吗？”

“一只手……确实能弹奏曲子，但终归和两只手不一样。”

“这就够了。”我说，“我会和老师们说说的，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阿哲上台演奏。”

“真的可以吗？”阿哲的妈妈眼睛里恢复了亮光。

“嗯，我会试试的。”

于是我答应下了这件事。

我想，阿哲真的很希望能够上台演奏吧。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星期一那天，在音乐室里，坐在椅子上的阿哲的那一脸汗珠。

[五]

这天上午，我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决定去找老师们提意见，毕竟我答应了阿哲的妈妈。

于是第二节课下课后，我急急忙忙离开教室，隔壁班也正好下课，阿哲的班主任走了出来，我急忙追上他。

“老师！”我叫住了他。

“嗯？这位同学……”他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你好像……不是我们班的吧。”

废话……这个老师果然不关心学生吧。

“嗯，我是隔壁班的。”

“咦？那找我有事？”他示意我到走廊的扶手边说话，因为下课后走廊上的学生实在太多了。

“是的。”我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道，“其实，我想知道，阿哲在校庆上的钢琴演奏是不是取消了？”

“阿哲？当然取消啦，他不是左手受伤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

“怎么啦？”

“我想……其实他还是很想上台的吧。”我低着头说道。

阿哲的班主任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同学，你是在跟老师开玩笑吧，你知道骨折是多可怕的事情吗？他现在随便乱动都会导致刚接好的骨头错位，怎么可能还想着上台演奏。”

“我是认真的。”我说道。

“认真？要上台表演？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阿哲自己的意思呢？”

“我还没有问过阿哲。”

“那你怎么知道阿哲是怎么想的呢？”

“我……阿哲的妈妈跟我说阿哲很想上台演奏的。”

“阿哲的妈妈等于阿哲吗？”

“这……”我接不上话了。

“同学，我知道你也想让阿哲上台表演，但他现在应该做的是休息……”

“可是老师！”我打断他，“阿哲真的很努力地在练习……”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轮到我被他打断了，“但这又怎么样呢？认真的人到处都有啊，我们班阿莲不知多认真地在学数学，但每次考试都是不及格嘛，人生就是这样，总不能每一件事都会因努力而圆满吧，有时候脑袋不行再怎么努力也是考不好的，不过现在跟你说这个好像太早了，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这么说着，也没再搭理我了，把我丢在原地，然后就自顾自朝办公室扬长而去了。

看来答应阿哲的妈妈的事要落空了。

这么想着，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失落，一来是觉得没办法兑现对阿哲妈妈的诺言，二来是为自己的好朋友不能实现愿望而感到惋惜。

我低着头，正准备回教室，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说啊……”

我回头，一个脸上长着雀斑，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生正对着我，我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想要让阿哲上台表演？”她问我道，“你刚刚和老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哦。”

“这，这样啊……”

“所以，要不要我帮忙？”

“哈？”

“我负责校庆活动最后一个节目，可以帮你把钢琴弄上舞台，不让老师们发现哦。”

“这……”我觉得眼前这个女生好可怕。

“如果你们不怕事后被老师说教的话，那就只管交给我吧，你只要让阿哲出现就够了。”

“你……真的可以吗？”

我突然有个想法，天使是不是也长着雀斑呢？

“绝对没问题！”她说着，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就交给我吧。”

“不过……”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问一下比较好，“为什么你要帮我呢？”

“不为什么，刚刚老师说我的脑袋不行，就为这个，我帮你了。”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原来她就是阿莲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生的老师很可怜。

[六]

星期五的晚上，全校学生聚集到了大礼堂里，各年级被分派到了不同的座位区域，我和小藤坐在了前面第三排的27号和28号座位，很麻烦的是明晖的座位是29号，于是小藤说什么也要和我换个位置。

“听说你跟老师们提意见说要恢复阿哲的节目？”换好位置后，小藤低声问我。

“对啊，不过被拒绝了呢。”

“被拒绝倒也合理啊，可是我又听说你私底下要让阿哲演出？喂，真的假的啊？”

“当然真的了。”我抬起下巴。

“哇，真够哥们！不过你真的办得到吗？先不说阿哲的手，就钢琴这个问题都很难解决吧。钢琴不是放在舞台下吗？要怎么搬上舞台中央啊？如果明目张胆地搬上去不就立刻暴露了？”

“安啦安啦，天使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我答道。

听到这句话，小藤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但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声说了句“拭目以待”。

趁着校庆表演还没开始，我低声向身边的明晖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回答后我结合起这几天我回家路上的观察，大致能明白阿哲的手为什么会骨折了。

之后我安心地看着舞台上的校庆表演，有几个老师编排的相声和小品特别好玩，令现场的氛围活跃了不少。

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最后一个节目终于登场了。

现场的灯光调到最低，只有几盏淡红色的灯还打在舞台上，有几个女生上台鞠了个躬，我认出最中间的那个是阿莲。

接着表演开始了。

她们表演的是舞蹈，名字叫《蜻蜓点水》，几个女生穿着绿色的衣服，先是散了开来，半蹲下去举起一片荷叶扮演荷叶，接着会有饰演蜻蜓的女生出场，在“荷叶”间来回穿梭。

一开始不算有趣，但渐渐地，“蜻蜓”与“蜻蜓”之间，“荷叶”与“荷叶”之间，还有“蜻蜓”与“荷叶”之间会彼此碰撞，然后产生某种戏剧性的效果，让大家为之欢笑。

舞蹈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一朵巨大的莲花登场，所有的“荷叶”和“蜻蜓”会围成圈圈，接着舞台最尽头的幕布拉开，一朵巨大的纸质莲花被几个老师推了出来。

接着所有的表演者都起来，在莲花的下端排好队伍，几个女生绕到了莲花后面，剩下的女生抓起了纸质莲花，然后向前迈了几步，最后随着音乐，摆好了整套舞蹈最后的一个动作。

“喂，说好的阿哲呢？”小藤低声问我。

“就要来了。”我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了。

表演结束，灯光全部被关掉了，现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知道舞台上的女生们已经开始撤掉各种道具了，按理把表演道具收掉就该结束了，但今天才不会这么简单呢。

三秒之后，突然有一盏灯亮了起来，灯光是白色的，正对着舞台中央，一架钢琴出现在了圆形的灯光之中。

全场发出了呼声，没有人会料到舞台上在三秒之内出现了一架钢琴，更没有人料到接着还有一个人登上了舞台，因为在学校印发的节目单上，刚刚的《蜻蜓点水》已经是最后一个节目了。

等到发现登上舞台的那个人是左手还吊着石膏的阿哲，全场的学生都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看来阿哲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好厉害。”小藤低声感慨道。

“你说阿哲吗？”

“我是说你，钢琴几秒内就出现了。”

我正想说什么，阿哲已经对观众鞠了个躬了，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有几个老师似乎蠢蠢欲动准备上台阻止这个计划之外的节目，但看到阿哲已经准备开始了，也就只好呆呆地站在台下看着。

阿哲坐到了椅子上，他眯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睁开眼，右手突然落在了琴键上。

“当！”

声音在寂静的大礼堂里回响。

接着，一连串的琴声从舞台上传来，一开始舒缓柔情，渐渐地开始轻快，接着开始显得急迫，到了快的部分，简直令人无法相信那是一只手弹出来的。

“好厉害，一只手也能弹和音吗？”小藤似乎真心感到敬佩。

琴声经过了最高潮的部分，接着开始回到轻快，回到舒缓柔情，慢慢地慢慢地，又回到了寂静。

钢琴声在大礼堂里消失了，阿哲收回了手，放在了大腿上。全场没有任何动静，静悄悄地，没人说话。

阿哲站了起来，走到台前，对着观众又一次鞠躬。

这一次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了，全场的学生都忍不住站立起来鼓掌，鼓掌的声音持续了有半分钟，耳朵都觉得震得厉害了，我看到最前排的校长和主任也忍不住站起来鼓掌了。

真好，阿哲实现愿望了。

“干得真漂亮啊。”小藤说道。

“你说我吗？”

“我是说阿哲。”

[七]

校庆结束后，我和阿哲还有阿莲在办公室接受了老师们的教导，老师们批评了我们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不过最后倒也表扬了阿哲的坚持。说起来或许可以算是功过相抵吧。

所有事情结束后已经九点半了，我和小藤还有阿哲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好像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回家啊。”我说道。

“对啊对啊，感觉真好。”小藤的心情似乎很好。

“那个，”阿哲突然说道，“你干得很漂亮，阿龙。”

“指什么？”

“钢琴，短时间内就突然出现了呢。”他看着我眨了眨眼。

“也不全是我的主意，你们班的阿莲才是这个计划的主谋啊。”我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钢琴是怎么回事啊？”小藤问道，“为什么能在短短的几秒黑暗里从台下跑到台上呢？”

“钢琴怎么可能是在短短的几秒黑暗里移动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罩在纸质莲花下面吧。”阿哲说。

我打了个响指：“正解。”

阿哲笑了，对小滕说：“刚刚几个老师还在说为什么推上舞台的莲花比排练的时候重了那么多，其实是里面藏了钢琴了。”

“到底怎么做的啊？”看起来小藤还是不明白。

“其实也不难吧，”阿哲说道，“我想大概是这样的，钢琴下面不是有轮子吗？她们把莲花套在钢琴的外围，莲花是圆形的，那架钢琴的长度正好和圆形莲花的直径差不多，于是套得稳稳的，接着莲花就被老师们推上了舞台，相应的，罩在莲花下面的钢琴也就登上舞台了。”

“原来只是这样？”小藤似乎有些失望，但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可是，我记得那几个跳舞的，不是轻轻抬起过那个莲花，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吗？如果里面有钢琴的话，几个小女生怎么可能抬起来移动啊？”

“她们抬的只是那个莲花而已，不包括钢琴。”阿哲说，“莲花后面一定留着个可以移动的洞吧，当老师们离开舞台后，她们几个女生就轻轻抬起莲花，当时不是有几个绕到莲花后面去了吗，她们是去把后面的洞打开吧，这样一来莲花就有了一个缺口，然后她们抓着莲花往前走，钢琴就从缺口里慢慢出来了，因为那朵大莲花正好挡在了观众和钢琴之间，所以没有人发现钢琴已经在台上了。”

阿哲在路边站定脚步，低头找了根树枝，蹲在路灯下，在地上画着了一个梯形，然后又添了几笔，最后示意小藤上前。

“我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个梯形就是莲花，打着叉叉的部分就是后面的那个洞，那几个女生只需要打开这个洞，然后把纸莲花往前移动，就可以把钢琴留在舞台上了。现在明白了？”阿哲说着，丢掉手里的树枝站了起来。

“明白倒是明白了，不过你画得好粗糙……”

“就别抱怨了。大概就是这样吧阿龙？”阿哲问道。

我点点头：“大致如此。”

“好无趣。”小藤说道。

我们三个人继续往前走。

“其实用这招主要的目的是要藏住那架钢琴不被别人发现，”我说道，“你明白吧小藤？”

“废话，这个当然明白了。”

“和你那招很像哦——藏住小猫的那招。”

我话音刚落，小藤就急刹车了，整个人站在马路边一动不动：“什，什么意思？”

“星期一那天中午，你在植物园里发现小猫了吧？”

“这个……”她低着头不说话。

“你当时‘呀’的一声确实是看到阿花了吧？可是你没有承认，而且你拿花盆把它扣住了吧？”

小藤没有说话，阿哲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这更进一步证明了我的想法。

“正好当时有个明晖可以给你当借口说是被吓到。而当我朝你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你却突然说什么想起在食堂后面的小巷里见过阿花，其实你是想把我的注意力从植物园里转移开吧？也难怪那天你在小巷里根本就没好好地找，因为你已经知道小猫在哪了，而那天你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原因是你在挂念着那只猫吧？”

没有人说话，阿哲也沉默不语。

“那天下午放学后你急急忙忙就走掉了，但你却没有回家，因为我比你晚离开学校，但经过你家的时候你却还没回家，这段时间你去哪了呢？”

小藤低着头看着路面，没有应答。

“你去了那条小巷吧，就是植物园铁门那边的那条小巷，然后你把手伸进铁门，抬起花盆，把猫抱回家了。如果在学校里把猫抱走当然会被大家留意到，但如果是在校外把猫抱走就不一样了。”我说道，“我也是因为那天明晖说把手伸进你家的铁门在墙上涂鸦才想起还有这招的。”

“对不起……”小藤低声说道。

“你该说对不起，但却不是对着我，而是要对着阿哲。”

小藤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向阿哲。

“这个就不用说了吧……”阿哲提议道。

“我觉得还是说说比较好。”我继续说道，“我知道小藤你喜欢那只猫，但那个毕竟是门卫老爷爷的，你跟他讨要他一定会给你吧，但自己私下抱走就是不对了啊。”

“我知道我错了……”小藤点点头，“不过这件事和阿哲……有关系吗？”

“当然有咯，我想那天你隔着铁门取小猫的时候，被阿哲看到了吧？”我看向阿哲。

阿哲点了点头。

“这个我也只是猜测，因为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后面也就说不通了。”我说道，“阿哲看到了但是并没有阻止你，我想大概有两个原因吧，一是担心你会因此觉得心里不舒服，毕竟这件事被别人发现确实会难为情，第二个原因则是，他知道你喜欢那只猫，所以打算先让你拿回去玩玩吧。”

“先？”

“对啊，先，因为他那天晚上去了你家，要从你家后院带走小猫。”

“这怎么回事？”小藤转头看向阿哲。

阿哲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说就只能我说咯。”我继续说，“这个家伙好像打算自己把小猫从你家带出来，然后来还给门卫老爷爷吧，所以他去翻你们家后院的铁门了。”

小藤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

“证据之一，是他校服上的一块深绿色的痕迹，小藤你应该很清楚吧，你们家外墙上明晖留下的那个签名就有深绿色的部分吧？那是他手里的蓝色颜料和黄色颜料混合而成的，这几天路过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名字有被划过的痕迹，似乎是还没干就被别人碰到了，而那个碰到的人，大概就是阿哲你吧。”

“是哦，真倒霉。”阿哲摸了摸后脑勺说。

“所以啊，小藤，或许阿哲是在那个时候摔伤左手的吧，就是攀爬你们家铁门的时候。”

小藤似乎已经明白了，她捂着嘴，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

“对不起……”小藤对着阿哲低头说道。

“不用啊。”阿哲说，“我不是好好地表演完了吗，这就好了，而且……我这只手这样也不是因为要去攀爬你们家的门啦。”

“哎？那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嘿，那天晚上我根本还没爬铁门就摔断手了，所以这个真的是不能怪小藤的。”

“真的吗？”小藤抬起了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真的，我想要怪也得怪明晖吧。”

“为什么？”我和小藤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天晚上我还没到小藤家就看到有人在小藤家后花园的门口不知道在干吗，就想着追上去看看，结果那个人发现我后拔腿就跑了，我急着追，不小心就被石头给绊倒了，当时我肩膀还撞了一下墙，我想衣服上的痕迹就是那时候留下的。”阿哲说着露出笑容，“所以啊，要怪就怪明晖嘛，关小藤什么事啊。”

“不，其实还是我的错，”小藤说，“如果我一开始没有把小猫抱回家就好了。”

我按住他们两个的后背，把他们推着走了起来：“行了别多想了，总之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明天的事了，明天我们要做两件事。”

“哪两件？”小藤问道。

“第一，把小猫还给门卫老爷爷，我和阿哲会陪你去的，然后我会试着跟老爷爷讨要这只猫。当然，你还要道歉哦。”

“会的会的！”小藤用力点着头。

“那第二件呢？”阿哲问道。

“还用说吗？”我抬起下巴，“明晖要惨了。”

我们三人互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在月光下嗤嗤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