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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5-2-21 1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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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告别式(一)
[楔子]
2013年4月20日,晚上十点四十。
“居然让你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云殊和以前一样,还是喜欢丢三落四呢。”
轻盈如音符跳跃的声音响起,郦泱站在楼梯口,在光线暗的地方,她比平时显得还要漂亮,季云殊想,大概是因为看不清眼角细纹的缘故吧,不过对方也不是小女生了,苛求这些方面也没有必要。
“徐慧媛还没回来吗?”
“谁知道啊。”
男人的语调瞬间变得阴冷起来,他只是外贸公司的普通中层,徐慧媛却已经在市台当红主播的位置上稳坐了三年,踩着季云殊自己和她的同事爬到这个位置后,终于把事情说开了,打算一脚蹬开他吧。
住在市区的高档公寓里,数不清有多少次她酩酊大醉得被人送回来,也记不得有多少次,季云殊走到公寓门口却转身离开,当年开开心心结婚时,谁都没能预料到有一天他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
开门后郦泱一步都没有踏进来,像是不想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为怕被丈夫发现吗?家庭主妇的生命果然就是丈夫和家庭呢,季云殊也没有出声挽留,郦泱的背影依旧动人,只是和初恋女友出轨的刺激感早就消失了,说不定……是时候分手了吧。
季云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气,从三十七楼的高度俯瞰,车灯如同河流般缓缓流动,冷风不断灌入胸口,甚至给他一种超脱现实的恍惚感。
他走到卧室前敲了敲门,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桌上拆开的信被风吹动,哗哗作响。
[一]
有前辈说过,经验是一种近乎超能力的东西,当过多年刑警能一眼看出谁是罪犯,当过多年交警能瞬间还原事故过程,当过多年侦探的话……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侦探先生站在那儿研究尸体,戴着眼镜的年轻法医一直对我不快地使眼色,我只能双手合十地表示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挺希望侦探先生是对的,那个法医自恃是高材生,整天鄙视面对尸体摸不清头脑的我们,能灭灭他的傲气的话最好不过了。
“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这已经算是逐客令了,他清了清嗓子,“我说她是自主服毒的怎么可能有错呢?这种案例我见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没说你错了,只是有点疑问而已。还有,你做了肺部上部食道下部和胃部的切片吗?”侦探先生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说完。
那个法医一挑眉,“你在哪个地方学的法医?”
这时候他居然还要用学历压人,我真是无语了,侦探先生骄傲地一抬头,“我是自学的。”
“自学?”法医冷哼一声,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抢走了机会。
“我从2010年开始帮香港警督做顾问,高中时就解决过有名的豪门投毒案,大学时解决过谋杀案九起爆炸案三起,曾经得到过国际刑警的授权,有接触大部分刑事案件资料的权限。都说了我不是法医而是私家侦探,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取证上,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把切片数据给我看看?如果你我非要争谁的法医水平更高一点,我可以说给你听啊,你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法医。”
所以说,千万不能被侦探先生抢走话头。
我一路憋着笑走到大门口,“你刚才说的话,有真的吗?”
“想知道一个内幕消息吗?”
他露出小孩恶作剧时的笑容,打开车门一下坐进去,“今天是我第一次进警察局。”
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是从我有缘遇上侦探先生的那一天,还是从老同学找到我的时候开始?
好吧,应那家伙的要求,我从季云殊的部分开始——用他的话说,“侦探的魅力在于推理,闲话说那么多做什么?”——不过我还是要多说几句关于我的闲话,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必须留名吧,不然辛辛苦苦写下这个故事,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的名字,是齐之蒙。
今年27岁,南京人,从出生到长大没离开过这个城市,在四川成都念的大学,原本想在成都找工作闯一闯,毕业半年后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回家复习半年考公务员当上了交警。人生平淡无奇到拍不出一个微电影,每天都在固定的路线上奔走,站在马路上看着来往的车辆行人,没有爱好,没有女友。
“老同学,最近过得如何啊?”
每次遇上这种问题我都不知如何作答,回答实情的话感到自卑,又不能满口扯皮为了虚荣骗人,所以一个星期前季云殊问我时,我只能点头说还不错。
“当交警好歹是个铁饭碗,哪像我们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惹老板一个不高兴。”
同学会上季云殊都是西装革履的,今天却只穿了一件运动外套,他说着就要给我倒茶,我赶紧拦了下来。高中时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对你这么殷勤肯定有他的目的,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殷勤,“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撤罚单的话我可做不到,讨好交警还不如乖乖去交钱,记得下次别闯黄灯了,也就多等几十秒的事嘛。”
“不是罚单,”他皱眉叹了口气,“毕业后你和班上哪些同学还联系得比较多?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聚一聚吧。”
我高中时各方面都很普通,加上不爱运动,在基本是校草的他眼里应该等同于透明人,既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又何必要牵强呢,谁不知道找老同学大多是要帮忙的,我摆手让他不用多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能帮忙的我肯定尽力帮,不过我只是一个小小交警,能做什么?”
季云殊了然地一点头,终于进入正题,“是郦泱让我来找你的。”
郦泱啊……
高中时她也算个风云人物,郦泱的长相端庄标致,虽然称不上绝色美人,可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毕业后我对同学会一向不太热心,但郦泱每每能说动我去参加。如果说我对她的感情是“喜欢”,还不如说是“欣赏”,比起只有身材样貌的花瓶,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生化危机里艾达王那种聪明的女人。
“她让你找我做什么?”
“她说你和刑警那边很熟,”季云殊忽然换了个话题,“我大学毕业后就和现在的妻子徐慧媛结婚了,她是——”
我吃惊地咋舌,“徐慧媛?是那个女主持徐慧媛吗?!”我想说你小子可以啊,换的女朋友全都是大美女,可转念一想,季云殊的长相气质家境都不错,徐慧媛和他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好意思,你继续说,你一毕业就和徐慧媛结婚了,然后呢?”
季云殊深吸了一口气,“前天晚上,她去世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虽然在电视里看过徐慧媛好看的笑容,本质上和她却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道,“那你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啊。”
“不是这些问题,”他顿了顿,“警察怀疑是我杀了她。”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入我的眼睛,我心里哀叹一声,已经知道了他下面要说什么,“你希望找……侦探先生帮你洗刷嫌疑,是吗?”
我原本以为郦泱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现在看来没人真的靠得住,虽然侦探先生千叮万嘱要我不要告诉别人他的事,我还是没忍住和郦泱倾诉了一番,关于他离奇的出场,关于他古怪的行为。
季云殊继续说:“也不该说是洗刷嫌疑,我真是清白的!警察知道我和徐慧媛关系一直不好,我就担心要是破不了案他们硬说我是凶手怎么办?我在你面前也不是说警察的坏话,可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我听她说那个私家侦探好像很厉害,你能不能——”
即使高三一整年没说过几句话,我对季云殊的了解也足够了,他表面上虽然很开朗,骨子里还是相当高傲的,我要是一口回绝就太不留情面了,可是……侦探先生会帮忙吗?
“我会努力说服他,也会找管这事的刑警说说看。”我看了眼手表,这个点他恐怕还在睡觉,“既然是郦泱说的,我肯定会尽力帮,这点你放心好了。”
我把后半句“只要你真的清白”咽了回去,反正就算季云殊撒谎了,收拾他的也不是我。
我更担心的是郦泱和侦探先生的反应。侦探先生就不必说了,他可能生气到炸毛跳起来对我喊:怎么能轻易地告诉别人他的事!怎么能这么重色轻友!即使我和他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可郦泱不一样。
上午十点就沉重地拖沓脚步不符合我的年龄,却很符合我的心情。我相信她无奈之下才会告诉季云殊私家侦探的事,谁都知道郦泱和他以前的关系,徐慧媛一死某种意义上也是帮了她的忙,可结束这件事后,季云殊这个花花公子的态度还是很难说。我真是想不通,郦泱是个何等理智干练的女强人,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爱着那样的人?
难怪说爱情没有逻辑可言。
我一进警局就找到眉头紧锁的柏宗洋,使出季云殊对我的那招,“老同学,我来找你帮个忙。”
他无奈地抬起头,“干吗?”
“听说市台的女主持徐慧媛死了,你知道她和我们班的季云殊结婚了吧,我很好奇啊,你能不能把资料给我看一眼?我马上还你。”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把手机调成了录像模式。
[二]
高三时,我曾经有两个月坐在郦泱后面的位置。
她很喜欢看小说,尤其是文学小说,我无聊时买的《萌芽》她能每字每句看完。那时我是个很内向的人,只要没必要就不会和同学说话,换座位的一个星期后,她是第一个对我说话的人。
“你有没有什么爱好?小说动漫之类的?”
我笨拙地学别人转笔,却屡屡落下,“没有。”
“你空闲时间做什么?”
家长和老师都不认为高三学生有空闲时间,这种想法明显和学生所想的情况有出入,我认真地思索了她的问题,除了做题,上课以外的时间我都在做什么呢?
我住在南京建邺的一个普通小区,从窗外就能看见车来车往的马路,做完作业我会凝视窗外,看着各式汽车和行人,试图从他们的行为中揣测出他们生活的一点片段——这不算爱好吧。我只能回答这三个字,“不知道。”
“那么你看看这个吧,”郦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放到我面前,那是一本厚得吓人的黑色封皮小说,封面上写着五个字《你往何处去》,“培养爱好是件很重要的事,不然人生一点乐趣都没有啊!”
我没看完那本小说,看到一半多的时候它被老师收走了,我对郦泱说我会赔她一本,她却撇撇嘴说没关系,“我只要看过的小说都送人了,反正它已经在我脑海里了。”
我有些吃惊,“每句话都记得?”
她微笑地用食指敲了敲脑袋,“每个字都记得。”
下午轮到我当班,巡逻之后我把录像放大整理了一遍,把资料全部录入电脑。自从年终总结后我还没打过这么多字,一直走到家门口指关节还是不适。我才刚掏出钥匙,门却忽然从内部打开了,侦探先生探出头来,“你回来啦,我有事要问你。”
我租的房子不大,客厅的餐桌也是他的办公桌,没想到今天桌上除了乱糟糟的资料外还有一盘鱼香茄子盖浇饭,“咦?这是给我做的吗?”
侦探先生“嗯”了一声,转头继续看笔记本电脑。这几天他一直盯着一张照片,我凑过去,只看得出拍的是布置温馨的公寓内部,总之我是看不出什么门道,“这是什么啊?”
“案发现场的照片。”
“尸体在哪?”
“嗯……”侦探先生似乎在考虑怎么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拍照的人就是死者,拍完这张照片,他就失血过多死去了。”
“你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拿出来的?你以前是警察吗?”
侦探先生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明明比我还小,眼神中却透出莫名其妙的沧桑感,我这才想起来那件重要的事,不过最好慢慢把话题过渡到它身上,“为什么你不让我告诉别人你的事呢?你不是通缉犯吧。”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找到我。”
“谁会找到你?”
“你不认识。”真是干脆而模糊的回答。我把勺子插进盖浇饭里,只好用那个方法了,“前天有个女主持氰化物中毒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新闻上都在播,她长得还不错。”
“我和那个女人算认识,她绝对不是会自杀的人,真是难以想象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杀?”我挖了一大勺鱼香茄子塞进嘴里,浇头里的肉很多,光凭这点就比我吃过的大部分鱼香肉丝要强了。
“氰化物在投毒案里很常见,它起效快效果明显,除了容易水解挥发外没什么缺点,如果在化工厂或者冶金厂工作,很容易能弄到一点氰化物。”一提到案件相关的事,侦探先生的话果然多了起来。
我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投毒案没有不在场证明这种说法对吧,毕竟东西就在那,什么时候投——”
“才不是什么时候投毒都行!”他忽然合上了电脑,脸上露出认真的愠色,“你是笨蛋吗,因为毒物不同投毒的时机和地点都会改变,就用氰化钾打比方好了,让它在空气中暴露太久会失效,在液体中会水解,虽然它很小剂量就能杀人,可太少的话只会让受害者腹痛而已。所有杀人方法都要因地制宜——算了,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拐弯抹角这么久,就是想说你不小心把我的事说出去了,结果有人来找免费的私家侦探了吧。”
“不完全是免费的。”我想起季云殊手腕上闪亮的名牌表,纠正道,“如果你要报酬的话,我可以帮你说说。”
侦探先生冷哼一声,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从桌上拿起八卦杂志,“我才不会为了一点钱浪费我宝贵的调查时间!”
话是这么说,可你确定看八卦杂志不是浪费时间吗?虽然被他这样回绝,我却不担心侦探先生不会调查这个案件,去找柏宗洋的时候,我已经把杀手锏偷偷拍了下来,我从包里抽出了手机,把图片放大给他看。
不到三秒,侦探先生已经吃惊得睁大眼睛,“这是……”
照片是那位漂亮的女主播,她倒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还没有换下浅蓝色套装,皮肤白里透红如同在沉睡,不过这张照片出现在刑警的手上只代表一点,她的确真的死了。徐慧媛的眉头轻皱,美女不愧是美女,连死去的姿态都比其他面目狰狞的中毒者更美丽,不过照片上的真正亮点是她腹部的那把刀。
浅蓝色套装上没有太多血迹,说明刀是在死后刺入尸体的,法医鉴定是有人在徐慧媛死后半个小时捅了她一刀——虽说那个家伙整天目中无人,可技术还是值得信赖的。
如果没有这一刀,刑警说不定就能以自杀结案,季云殊也不用再担心了,可是它就像一盏红灯亮在头顶上,提醒所有人徐慧媛的死才没那么简单。不过我奇怪的是它出现的理由,死后再捅一刀有什么用?防止她变成僵尸吗?
如同迅速拨云见月的夜空,侦探先生的双眼立时变得炯炯有神,他拿着我的手机仔细端详,“齐之蒙,你知道案发现场在哪里吗?”
“市区的璞园公寓,据说是非常高档的公寓,有四十多层楼。她家就在三十七层。”
“明天我们去看看!”他很有斗志地说完,继续翻看手里的杂志。
侦探先生搬进来不到一个月,每天都是我睡沙发。幸好当初买的沙发是折叠的,摊开来当床睡也可以。我身为屋主,把床让给他睡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他有严重的失眠症,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侦探先生居然一个人坐在床上出神。
我迷迷糊糊地问他:“睡不着吗?”
他只是简单地回答:“在想事情。”
像我这种挨上枕头不到十分钟就睡着的人,直到今天才理解他所说的“想事情”。我不是侦探,无法把碎片拼成图形还原真相,却会为某个碎片的内容纠结不已。
高三毕业后,我去成都上学,郦泱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小语种专业,季云殊还待在南京,据说是上了南京大学,然后在那儿碰上了后来的妻子徐慧媛。郦泱的父母都是商人,家里还算富裕,她一直在家做翻译工作,23岁那年她和报社记者陈嘉奇结婚,我去参加过婚宴。
季云殊和徐慧媛结婚后,他家里出钱在璞园买下了三十七层公寓。不到一个月后,郦泱用自己的积蓄付了三十五层公寓的首付。那时她还没结婚,按她家的条件,根本不用分期付款来买房,除非她的父母没有给她钱,他们不支持郦泱搬进璞园,莫非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仍然喜欢那个不靠谱的男人?
结婚后,郦泱和陈嘉奇住在三十五楼公寓,陈嘉奇工作很辛苦,和郦泱聚少离多,然而想到她和季云殊之间只隔着一层楼的高度,我不由得怀疑“邻居”这个身份是不是个掩饰?她搬到璞园,嫁给一个忙碌的丈夫,只是为了继续和季云殊幽会?会有女人愿意这么牺牲自己的生活,就为了挽留一个花花公子的心吗?
卧室里侦探先生忽然发出一声长叹,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听那一声叹息,他思索的事情恐怕十分沉重。
[三]
站在璞园楼下,想要把每层楼都收入眼底,就需要像傻傻的企鹅一样,把头仰到夸张的角度,才能看见顶楼花园四周的金属围栏。对于南京大部分普通白领,市中心的璞园是梦想般的存在,四十五层楼九十位户主,大多是年轻的高收入白领。
“这里物业怎么样?”侦探先生不理睬我,直接询问保安。
那位年轻保安只看到我身上的警服,没分辨交警和刑警的区别就认真地答道:“来往人员都有记录,必须和屋主核实才会放人上去。”
“哪些位置有摄像头?”
“大楼前后两个大门都有保安一直在看着,两部电梯里有摄像头,大厅里有摄像头,顶楼的花园也有,其他楼层的话,都是按照各层户主的意思安装摄像头的。”年轻的保安兴奋地回答,好像希望我们能爆点劲爆的料给他,“你们是在调查徐慧媛的死吧,她真的是被相好的高官干掉的吗?”
“呃……”我无言以对,只能说谣言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侦探先生问完后自顾自走进了大厅,我对保安摆摆手再见,刚踏进大厅就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前门有四个保安,柜台后还有一位接待员,一看见我们就打了声招呼,“请问你们找哪位?”
我指了指身上的警服,“三十七层的季云殊。”
原以为只要是警察都会放过去,显然我低估了高档公寓的能量,她礼貌地摇了摇头,“季先生最近不住在这,如果您还是要上三十七楼,非常抱歉,我必须要看一下您的证件。”
很好,很严谨,我只好尴尬地摸证件,侦探先生却拦住我,“如果我要去别的楼层,只要和屋主核实过,不用看证件也可以吧。”
接待员微笑地回答:“没错,只要屋主放行,我们绝对没有理由妨碍您。”
“那麻烦接三十五楼的郦泱小姐,就说她的同学,”侦探先生看了我一眼,“有事找她。”
接待员拨通内线电话后,双手把话筒递给了我,郦泱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明白了。我和侦探先生走进电梯,没想到他伸手就按了三十七层,“我要看案发现场。”
“那我掏证件时你干吗拦住我?”
他眨了眨眼,露出你居然不明白的失败神情,“你和案件无关,要是被记下来被那些刑警知道,不会显得很可疑吗?我不打算让别人怀疑你插手刑事案件,你的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啊!”
我心说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那个法医早晚会和刑警说有个变态骚扰过他。这时镜面般光滑的电梯门正好打开,侦探先生毫不犹豫地拐弯,走到37A的门口。
门口没有摄像头,只有一个木制鞋柜,柜子上面摆着一盆芦荟,侦探先生伸手碰了碰芦荟的叶子,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手套递给我一副。37A大门口还留着警戒线,不过法医应该取完证了。
我推开青灰色的金属门,白色木地板带着非常浓厚的复古气息,侦探先生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踩在地板上后居然留下了一个灰色的鞋印,他吃惊地看了看脚下,除了这个鞋印外白色地板上居然没有任何痕迹,“难道警察取完证还打扫过吗?”
我说这不可能,侦探先生指着一丝不乱的公寓内部,“按照你的说法,季云殊就是一个花心娇惯的少爷,这些总不可能是他打扫的吧!”
一个答案不祥地浮现在脑海,我张了张口,“可能是……郦泱。”
侦探先生立刻回头,认真地盯着我,“她为什么要打扫这个公寓?帮季云殊打扫还好说,可现在公寓的警戒线还没拆,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不会是怀疑她吧……”我走到死者的卧室,柔软的冬被上还能看出浅浅的痕迹,四月份应该算是春天了,但南京的天气一向忽冷忽热,太阳一落山就会恢复冬天的寒冷,“郦泱怎么可能是凶手?是她找我拜托你调查的吧!”
“凶手找私家侦探调查的案例不是没有。”侦探先生绕过大床走到窗边,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1.52毫米的防爆玻璃,窗户很久没有打开过,屋内有中央空调,大概从来用不着开窗通风吧。”
我提高了声音,郦泱怎么可能是凶手?!“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如果她真的是凶手,动机是什么?徐慧媛挡在她和季云殊之间吗?开什么玩笑,就算不是徐慧媛,那个家伙也从来不缺女人,要是想永远把季云殊留在身边,郦泱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费力气来杀徐慧媛干吗?而且——”
“而且徐慧媛是公众人物,她的死会给警方带来压力,他们会调查得更仔细更透彻,把许多见不得光的关系都挖出来。”侦探先生在床边蹲下,有些生气地瞥了我一眼,“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郦泱一定是凶手,才刚看见现场,离判断谁是凶手还差得很远呢!如果真是她打扫了这间公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为了保护她,你可以忽视明显的疑点?”
最后一句话说得也太直接了,我尴尬地咳了一声,“我才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
“你把刑事案件资料从警局里偷了出来。”
“你想说我应该恪守法规,不把照片给你看吗?”
难得把侦探先生推到了艰难的十字路口,我还是很高兴地看他从床底下探出头,犹豫了十几秒,才为难地吐出一句话:“不,我很高兴你选择了正确的一方。现在我要征用一下你的手机。”
“床底下有什么吗?”
要不是徐慧媛很爱干净,就是那位“打扫人员”太强,卧室里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除了我们的鞋印,唯一的痕迹就是卧室飘窗上的圆形土痕,看上去应该是个花盆。据季云殊的口供,那里原本有一株盆栽蔷薇,他和徐慧媛分床睡已经好几周了,所以他也不清楚那株花是什么时候被搬到阳台上去的。
“有一块水迹。”侦探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是长方形的东西,齐之蒙,你去看看公寓里有没有什么大约1米长60厘米宽的东西,鱼缸——或者水槽之类的。”
“和死者有关系吗?”
他爬起来确认照片照得如何,目光定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思考什么事。侦探先生又把卧室的抽屉翻了一遍,“我相信那位打扫人员不会连徐慧媛的私人物品都整理,也就是说死者本来就是个很爱整洁的人,她的卧室储藏间里就放着吸尘器,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床下居然有大块水渍很奇怪吗?”
我耸了耸肩,“也许她没看见。”
徐慧媛的死亡时间是4月20日晚上八点至八点半,死因是推理小说中烂俗的氰化物中毒,肺部、食道上部、食道下部都有轻微的腐蚀伤,在这里我要补充一点法医学知识:氰化物中毒的方法不止一种,除了摄取外,吸入氰化物气体和皮肤接触都会中毒。氢氰酸的挥发性强,但对浓度有很高要求,浓度高的话吸几口就会毙命,浓度低的话只会让受害者腹痛很久。分辨中毒方式的方法从文章开头就说明了——比较组织切片——不过我对法医学了解尚浅,我能看见的只有侦探先生皱眉看着那一堆数据,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
死者身边的床头柜上有一只水杯和玻璃瓶,现在柜子上还留着杯子的痕迹,杯中有纯净水和远超出致死含量的氰化物,玻璃瓶中也是毒药。两个东西上只有徐慧媛的指纹,现在应该躺在警局证物室里面。
最有嫌疑的人——季云殊——没有接触到氰化物的途径,他的父母在郊区开了一家很大的养犬基地,有五千只家犬八千只肉狗,据说还有好几只珍贵的藏獒和俄罗斯猎狼犬,这个生意超乎我想象地赚钱。他自己在外贸公司上班,交际圈里没有能接触到氰化物的人,郦泱和陈嘉奇也一样。
虽说投毒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说法,但死者腹部的水果刀是在她死后半个小时刺入的,很难认为刺她的人和徐慧媛的死亡毫无关系,也就是说“案发时间”变成了八点半至九点,季云殊4月20日下班后就去了酒吧,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郦泱晚上七点去超市八点回来,其他时间一直在家。
只可惜离开37A的时候,我不能装作没看见地上的鞋印,我像土拨鼠一样边走边用纸巾擦。郦泱在家估计等了很久,我问侦探先生:“过会儿我们要去郦泱家一趟的吧,你不要跟我说想吃饭就直接跑了。”
他早就自顾自地走到门口,仔细研究那盆晒不到多少阳光、看起来蔫蔫的芦荟,头也不回地回答我,“我知道啦,就算是为了问她有没有打扫37A,也值得见她一面。”
[四]
侦探先生敲门不到五秒后,35A的门就打开了,郦泱穿着深绿色的毛衣和牛仔裤,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可惜这种不动声色对他还是太明显,侦探先生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客气地换上拖鞋。郦泱很快在沙发上摆上两杯红茶,“请坐,您就是那位私家侦探吧。”
侦探先生含糊地嗯了一声,随即观察起这间公寓。我没来过郦泱家,不过亲眼所见后,倒是感觉公寓内部确实很有她的风格,整体呈现书香门第的感觉。客厅由高达天花板的书柜分隔成两个部分,靠近门的地方是沙发和电视,内部是实木长桌,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和柠檬水。
门口、沙发旁边和长桌上都有小型盆栽,侦探先生轻轻碰了碰宝石兰的叶子,“郦泱小姐,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我虽然觉得你看上季云殊完全是瞎了眼,不过还是想问你,你到底有多喜欢那个男人?”
我简直要听傻了,郦泱不是那种脆弱到听不得一点狠话的女人,可这家伙说得也太伤人了!怎么能直接把这件事挑破?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郦泱无言地摩挲着细长的手指,似乎在努力平复心境。侦探先生却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我不是批判你,实话说,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真心喜欢过谁,即使很想感受到喜欢这种感觉也无能为力。正因无法理解,我才更想掌握恋人的心思,在推理过程中它是非常重要的参数,所以请你如实回答就好了。”
参数……吗?
我似乎对此感同身受,当然我不是对爱情无力的人,只是目前没有遇上对的人,可侦探先生说的那句“很想追求到,却无能为力”,却恰当地描述了我的心思。
郦泱叹了口气,“如实回答,我又该怎么说呢,即使我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云殊对我……永远都是那样,心情好的时候对你千般宠爱,没心情了就连电话都不回。在这个方面,他和徐慧媛倒真是绝配。”
“在警方取过证后,是你打扫了他的公寓吗?”
“是我,”郦泱点了点头,“我也就是拖了地整理下东西而已,我以为季云殊还要住回去,就帮他打扫一下。”
侦探先生用手试探地去握茶杯的把手,似乎怕被烫到,忽然问她:“那你为什么要把放在他家门口的摄像头拿回来?”
摄像头?这个词的敏感度猛地刺激到我,我抬头看郦泱,她一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过很快放松下来,笑容中甚至带着我无法理解的轻快和安心,“真不愧是侦探先生,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说是看出来,也不过是巧合而已,那间公寓里所有植物长得都不好,不是缺水就是水浇多了,说明季云殊和徐慧媛对照顾植物都不上心。鞋柜上的那株芦荟晒不到太阳却长势不错,我原以为是有人固定地把芦荟搬回去照顾,可鞋柜上的印痕表明它很久没被人移动过,为什么会有人刻意照顾不是自己家的盆栽呢?”
侦探先生终于下定决心般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我父亲有个很谨慎的朋友,每次和他住宾馆,他都会检查灯、插座、电话和植物的状况。加上那株芦荟的根部有很轻的压痕,所以我想到了这个答案,芦荟不算枝繁叶茂,但藏个小摄像头还是不成问题。”
“居然会用摄像头偷窥自己的情人,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听见郦泱用这个词形容自己,我感到一阵难过,插口道:“才不会,你至少没把摄像头放在他家里,没侵犯他多少隐私。”
“这点齐之蒙倒是说对了,放在门口的摄像头证明不了什么。”侦探先生放下杯子,几乎看不出茶杯中减少了水量,“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到底希望我调查什么?”
“我第一时间就告诉阿蒙了,”郦泱沉静地看了我一眼,“我希望你能洗刷云殊的嫌疑。”
“你相信他一定没有加害死者?据警方调查,前不久徐慧媛勾搭上某个高官,让季云殊相当受气。”侦探先生的语调不带什么私人感情,也许正因为他的目光足够客观,反而能看清楚真相吧。在我看来,徐慧媛和季云殊两个人都是自私的白痴,屡屡出轨毫无感情,居然还要求别人对自己忠诚,这不是活该吗。
“不是高官,是个非常有钱的台商,我也不是很清楚实际情况,不过据说那个台商真的看上了徐慧媛,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谈婚论嫁……”我一时无语,如果季云殊真的是凶手我也不奇怪了,他的妻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郦泱似乎看出了我的感慨,认同般地点点头,“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可徐慧媛这个女人确实很有野心,最近云殊一直烦心离婚的事,不甘心让她这么离开自己。”
这就是警方眼里的动机吧,让徐慧媛以为终于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然后毫无预兆地摔落深渊。
“据他说,”侦探先生指向我这个消息来源,“季云殊私生活很混乱,除了你以外,他还有别的情人吗?”
“有是肯定有,但云殊很少把情人带回家,大概是怕碰上我吧,”郦泱自嘲般地低声一笑,“唯一一个我知道的,是一个女大学生,云殊好像非常喜欢她,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侦探先生的语气出现了一丝困惑,“那季云殊的嫌疑不是更大了吗?你凭什么还是相信他,因为喜欢他,所以相信他说的每句话吗?”
胡说,郦泱才不会如此盲目,我不相信她清澈的双眸中没有属于自己的思考。
“我不是笃信云殊没有犯罪,其实正好相反,我相信他和徐慧媛的死一定有某种关系,可您也看到了现在的状况,”郦泱起身为自己添了一点茶水,“哪一方都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云殊求我帮忙,我就来找私家侦探您了。”
她直直地看向默不作声的侦探先生,“我不仅是在帮云殊的忙,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徐慧媛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麻烦您解开了。”
“为什么不相信警察?”
“嗯?”
郦泱没想到侦探先生会问这种问题,有些愕然地睁大眼睛。
“中国的——不,应该说世界上的私家侦探,不论多厉害,都难以和刑警的人力物力相比的,就算推理能力强,我的调查效率也绝对没有他们高。他们才刚开始调查,你就来找我了,为什么你不相信他们能洗刷季云殊的嫌疑?”
“我只能这么回答,”郦泱露出无奈的笑容,“是云殊不信任警察,如果您一定想知道原因的话,就去见他吧。”
回家的路上,侦探先生一言不发地继续看法医给的资料。我不知道一堆数字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可上次我问这个问题,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关于爆炸物残留的分析。我已经受够了人生前二十二年的教育了。
三分钟后,我无奈地把车停到了购物广场的旁边,“这些数据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到底想看出什么来?!”
侦探先生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发出犹豫的声音,“嗯……很接近。”
“什么很接近?”
“应该说接近才正常吧,氰化物致死量本来很小,人死后体内也会分解氰化物,如果不及时检验的话,甚至有些中毒者的尸体检测不出毒物。徐慧媛很明显是死于氰化物,那个法医能想起来做肺部切片和胃容物切片,也算缜密了。可是这些数据都很接近,加上胃部内容物里有氰化物,靠它们我区分不出徐慧媛到底是喝了毒药,还是吸入了氰化物气体。”
“这两种死法有区别吗?”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整理思绪,“有区别,有很大的区别。”
[五]
两天后,侦探先生把那张“死者临死前拍的照片”打印出来挂在了墙上,我很想让他别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有人来做客的话怎么解释这张温馨的画的来历?不过后来转念一想,没人会来我家做客,那就由他随便挂好了。
“我还是不清楚,吸入中毒和喝下毒药有什么区别?不都需要有人把毒先下好吗?”
“你是笨蛋吗?”侦探先生趴在桌上挑眉看着我。
“隔行如隔山嘛,我的专业又不是刑侦或法医。”
“我的专业还是金融呢。”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眼前一亮,自从遇上侦探先生,他除了名字以外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趁这个机会是不是可以让他多说一点?“那你怎么会当上私家侦探的?”
他无视了我的问题,“你也看了徐慧媛的卧室,不开窗户,这个天气也不需要开中央空调,她和季云殊分房睡的话,也不奇怪她在家会关门,她的卧室就形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密闭空间。”我重复了一遍他的结尾词。
“死者床下的那个水迹,我一直在犹豫它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会留下那样的痕迹呢?徐慧媛家有储藏室,我不认为她会把鱼缸或者水槽放在床下,那么那块水迹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把水槽事先放在她床下,倒入氰化物,等待毒药水解再挥发到空气中,把门关上,整个卧室就变成了毒气室。我不知道毒气浓度有多高,也许吸入几口她就死了,这样凶手就有时间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只要回家后把水槽洗干净,再把水杯和玻璃瓶弄上徐慧媛的指纹就行了。”
“那他为什么要捅尸体一刀?”
我还是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如果想让警方以为徐慧媛是自杀,又为什么要刺那一刀呢?
侦探先生有些泄气地埋下头,“从一开始,我就在想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泄愤?”
“泄愤?”
“对尸体发泄怨恨,这也有可能的吧,也许徐慧媛真是自杀。”我摊开手,为什么之前没想到这种明显的可能?“她死后谁发现了她,一气之下捅了她一刀,才造成了现在的状况。”
“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在璞园,和徐慧媛之间有嫌隙,嫌隙严重到要捅尸体一刀泄愤的人有几个?”侦探先生伸手揉了揉脸,“你真会把郦泱往火坑里推。”
我摆摆手,“损坏尸体的罪名又不严重,再说——”
“我认为那一刀不是郦泱捅的,至少她的理由绝对不是为了泄愤。”
真是让人兴致全无的干脆否决,更让我伤心的是,侦探先生的语气相当肯定,我仿佛看见了这句话之后的说教。
“我对郦泱说那个摄像头的事情时,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因为她清楚不承认也无济于事。郦泱是个懂得衡量利弊的聪明人,不会不告诉警方那一刀是她捅的。万一警方后来调查出这个结果,她的罪名可不止是损坏尸体,还耗费了警察大量人力物力妨碍调查,甚至可能是伪证罪。作伪证可不是好玩的事。”
也是……她不会看不清这个状况。
“上次见到她时,郦泱对季云殊的态度已经不是那么亲近了,可我还是难以判断,毕竟我从没谈过恋爱,爱情会让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可无法确定。”
“你二十七岁了吧!”侦探先生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我最讨厌这种目光,谈不谈恋爱是生活态度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扯到性格人品上去!
“你管得也太宽了!你不也说过,你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谁吗?”
“那不代表我没谈过恋爱。”侦探先生窃笑的样子真是够可恶,我瞪了他很久,他才干咳一声表示不谈这个了,“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你为什么觉得凶手想把他杀伪装成自杀?”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脑海中闪过往日看过的悬疑电影,在女人手腕上划一刀放进浴缸之类的手法,“因为伪装成自杀最方便,如果没有那一刀,警方说不定就会以自杀结案。”
“服毒自杀不少见,可是徐慧媛的案子离自杀还远得很,她没有自杀的理由,现场没有遗书,没人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毒药,相反,想杀她的人倒是不少,这种情况下即使没有那一刀,警方也不会随便结案。”
“关于那个氰化物,”我忽然想起来要更新一下资料,“我朋友说,大概知道来源了。”
侦探先生双眼猛地对焦,“从哪来的?”
“徐慧媛以前采访过上海的一个实业家,那个人和她有过一段风流史,他名下有一家冶金厂需要用到大量氰化物,死者去过那个地方,只要留心绝对不难弄到。这个消息不算铁证,但好歹是一个突破口,证明徐慧媛是能接触到氰化物的。”
“警方现在开始向自杀的方向偏了?”
“不完全是,据我那个朋友说,刑警队的副队长认定徐慧媛不是自杀,说要自杀的人死前绝不可能一点异常都没有,可死者周围的人都说她没什么异常,死前几天心情似乎很好。”
“那个副队长听上去是个人物。”我是不是看错了,侦探先生嘴角居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像是感到棋逢对手一般,“我和他的想法一样,徐慧媛不是自杀,凶手也不打算把现场布置成自杀,我认为凶手这么做,是打算栽赃他人。”
我从玻璃水壶里倒了一点水,桌上的笔记本烫得吓死人,看来什么时候需要清理一下了。“栽赃他人?那为什么要把带徐慧媛指纹的水杯放在床头?”
侦探先生交叠双手,思绪似乎浮在半空中,“栽赃不止一种方法,我——我想我明白了凶手的手法,但不要把我的话当结论,我还不能确定。”
“我知道,你还是个见习侦探嘛。”其实我很欣赏侦探先生这点,我是个无法忍受困惑的人,要是他像电视剧里的侦探一样,说什么“现在还无法肯定,所以不告诉你”之类的话,我肯定要被好奇心给折磨得半死。
“我认为,”他认真地翻开资料,“凶手是想栽赃给某个人,让警方误以为那个人毒杀了徐慧媛,还试图把现场布置成自杀。”
“可那一刀——”
侦探先生从椅子上起身,“我知道那一刀的原因了!”
我安静地仰望他等待下文,因为对于那莫名其妙的一刀,我的思绪是一片空白。
侦探先生的目光隐隐闪动,“我们要找的凶手具备一定的法医学知识,他把徐慧媛的房间布置成毒气室后,让她吸入毒药死亡。然后进入她家搬走水槽,开门通风,剩余毒气很快消失,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死者是吸入毒药死亡,谁会用这种方法自杀?!他布置水杯和玻璃瓶,就是为了让警方以为,有人试图把徐慧媛的死布置成自杀,他捅那一刀是想破坏数据!”
“破坏什么数据?”
“切片数据!”侦探先生抓住我,“你明天去警局私下里和你朋友说,让他们化验刀尖上有没有淬毒!凶手知道吸入氰化物不会在胃部留下毒药,法医一旦检验出胃部内容物里没有毒药,就会知道徐慧媛是吸入毒气而死的!把蔷薇搬走也是这个目的,凶手怕蔷薇吸收太多毒气,被人看出端倪!”
我叹了口气,听完这番话我终于确信侦探先生的逻辑思维有问题,他把这个问题想得也太复杂了!我大声说:“还是那个问题!凶手想栽赃别人,为什么要捅那莫名其妙的一刀?谁都不会用这种方法布置自杀现场的!”
侦探先生终于坐了下来。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长出了一口气,“齐之蒙,我真是一个天才。”
“才没有天才会这么说自己,爱因斯坦多谦虚啊。”
“正因为我不是天才,才要多说一些这种话激励自己。”他伸手在桌上画圈,“逻辑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以为凶手是想栽赃别人,可事实正好相反,这一来一回居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我试探地问:“你知道真凶是谁了?”
侦探先生微微一笑,从旁边拿来笔纸,在上面写下两个名字。
郦泱,季云殊。
“真凶,就是季云殊。”
[六]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两行字。
季云殊——真凶。
郦泱——试图把自己布置成真凶。
“季云殊……是真凶吗?”
果然,在脑海中即使想象过,听见他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时感觉还是不一样,我仿佛看见帷幕缓缓上升,终章开始上演。
“你虽然是个笨蛋,在这个案子上却很敏感,要不是你一直纠缠那一刀的问题不放,我可能还想不通为什么偏偏会出现那种东西。”
“我应该感谢你夸奖我吗?”
其实我更想说,怎么可能不注意那一刀的问题,你好好看看那张照片啊,瞎了才看不见徐慧媛腹部的伤口,谁都会奇怪这个问题吧,为什么下毒了还要再捅一刀。
“对于那个伤口,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郦泱捅了那一刀,来保护季云殊。”
“我不明白。”光是听见这个说法就让我浑身不舒服,是为了保护季云殊那个浑蛋?
“季云殊熟知徐慧媛的行为习惯,他只要在水杯里放入氰化物,等她死后再在床头柜上放一个玻璃瓶就行了。徐慧媛死于八点至八点半,我不知道郦泱如何发现了她的死,可她毫无疑问比他先到了现场。郦泱知道这种手法骗不了警方,不,应该说这个手法太模棱两可,万一警察刑讯逼供或不管不顾地认定季云殊是凶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现在司法机构越来越完善,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也不能完全忽视。
“所以,”侦探先生像是判决般吐出一句话,“她决定用自己帮季云殊顶罪。”
他的手指落在那张A4纸上,“现在看来,那盆芦荟上也许没有摄像头,郦泱只是为了试探我才故意制造那些痕迹。她想看看我的能力到底如何,是不是能把真凶找出来的侦探。我承认,刚才的推理严重有误,我不应该纠结在几个实验室数据上不放,这又不是爆炸案。”
我翘起脚,“我原谅你了。”
“去死,”侦探先生坐了下来,“但你说得对,没人会把自杀现场布置成那个样子,我相信如果你去找郦泱对质,她也会说,她捅那一刀是为了泄愤,也是她给徐慧媛投了毒。”
“警方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你不要忘了,八点半至九点季云殊有不在场证明,加上他一口咬定自己没犯罪。有作案动机和便利条件的人本来就没几个,补充一句,郦泱是能够接触到氰化物毒药的。”
我不相信,“有门路的话警方怎么可能查不到?”
侦探先生把挂在墙上的照片取了下来,指着上面的雏菊盆栽,“郦泱把蔷薇搬出徐慧媛卧室的原因是,那里面曾经有一个摄像头,她通过摄像头能够观察情敌的一举一动,包括了解到对方把毒药放在哪里。”
“怎么可能……”我想起来放在阳台的蔷薇盆栽,明显施了太多花肥,开得很艳丽,远比门口的芦荟适合放摄像头。
“郦泱有季云殊家的钥匙,在盆栽里放个针孔摄像头绝非难事,再说就算被徐慧媛发现了,只要她死不承认,说不定徐慧媛反而会怀疑到季云殊头上。不,应该说她第一个就会怀疑季云殊,毕竟她和那个男人已经彻底决裂了,徐慧媛对他已经起了杀心。”
侦探先生又在纸上添了一个名字,徐慧媛。
世上真有这么狠心的女人吗?“可是她偷氰化物是两年前的事,难道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除掉季云殊了?”
“不一定,也许她想着好不容易能接触到这种毒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这种话在你听来或许很可怕,但我可以理解,”侦探先生用笔轻轻敲击桌面,“徐慧媛出身很穷苦,她大概从小就懂得如何不择手段获取自己一切想要的东西,当然也需要不断从周围得到可以利用的资源。”
我感觉思路开始逐渐清楚了,“也就是说,徐慧媛藏着毒药想害季云殊,但是被郦泱发现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个家伙。结果季云殊一时愤怒反过来对徐慧媛投毒,郦泱为了不让他坐牢,就捅了尸体一刀为季云殊制造不在场证明,同时让自己顶罪。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向警方自首啊!”
侦探先生目光冷静地摇头,“她不会自首的。”
“为什么?你也说过郦泱很会权衡利弊,既然她决意帮季云殊顶罪,应该直接自首吧!这样说不定还能减轻罪责!”
“正因为决意帮季云殊顶罪,郦泱才要把整件事都扛下来,”他伸手拿起餐桌上的日历,指着4月20日那个点,“案件已经发生六天了,警方再没有思路的话就要对每个线索重查了,他们肯定开始困惑卧室阳台上的土痕,转而去检查蔷薇,连我都能看出来的痕迹,警察绝对看得出来植物里面放入过针孔摄像头。他们再去查谁买过针孔摄像头,就会顺理成章地找到郦泱,洗刷季云殊的清白。”
我伸手摸了摸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艰难地抽搐,如果郦泱做的真如侦探先生所说,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惋惜,非常非常地惋惜。
“如果郦泱第一时间自首,反而会让警方起疑,让他们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某个人顶罪。相反,她一直坚持不说,最后让警察调查到自己身上的话,才显得更像一个老谋深算的凶手,这也是郦泱必须给外人制造的印象,因为这起案件本来就是计划性谋杀。”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徐慧媛倒在卧室里的情景,郦泱惘然地凝视尸体,最终目光逐渐冷静,然后她走到厨房用手帕包住水果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侦探先生看着我。
“案件发生的顺序是这样,季云殊向徐慧媛投毒,准备好放毒药的玻璃瓶,郦泱发现了死者的尸体,也发现了他的手法漏洞百出,于是打算替他顶罪。等她布置好一切后,季云殊晚上回家,发现徐慧媛的尸体被人动过,他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把玻璃瓶放在床头?他不会怀疑自己的手法早被人看破了?”
“只有一种可能性,”侦探先生叹了口气,“季云殊知道,这是郦泱做的。他不清楚郦泱准确的打算是什么,可他知道只有一个人会做这种事,只有郦泱。”
虽然我不是大男子主义者,只是觉得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男人挺身而出保护女人,可也万万没有想到,季云殊那个家伙被郦泱保护就算了,他居然……居然能够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保护。
一定一定要把他送上法庭!我心中涌起看见肇事逃逸者时的怒气,“你认定季云殊是凶手一定有证据的吧!”
侦探先生忽然低下了头。“……失策了。”从他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问:“什么意思?”
“我认定季云殊是凶手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唯一同时有条件和动机的人。就算徐慧媛还活着,她一心想和季云殊离婚,对郦泱来说早就不是威胁了。可我忘了一件事,就算有证据,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玻璃瓶了,这几天郦泱一直在璞园,她没有理由不去打扫证据。”
侦探先生呻吟般地说完,猛地拿起我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出季云殊的号码,我迅速按住手机,“就算没证据,我们还是应该先通知警察!”
“但这个方法值得一试,”他坚定地看着我,“我至少要看看季云殊的反应,男女之事谁都说不准,不过我能肯定,如果世界上有谁愿意这么保护我,我也愿意——肯定愿意为了对方牺牲一切。”
一零告别式(二)
[七]
我在奔跑。
不时有人惊讶地看着我,不过只要看见我身上的警服,大部分人就会不以为然地回过头,警察在路上狂奔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我们负责的很多事都是性命攸关,分秒必争。
从我家到璞园的路相当远,晚上六点我开车进市区,不意外地在一个十字路口严重堵车了,可我没有时间浪费在等待上,把车随便一停就向着那个方向跑去。侦探先生体能不好,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赶到璞园去,他被我远远抛在身后,我能听见他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不断奔跑,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
快点去!快点去!不然郦泱会有危险!
大概人的本性都是在危急关头才会显现,侦探先生用我的手机给季云殊打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去自首吧。”
“我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你犯下的罪,凭什么要让郦泱去承担?如果你以为凭这种手法能骗过警察,也未免把警方想得太简单了。只要知道了你是罪犯,剩下的查证都不会太难,如果你现在去自首,说不定还能减轻刑罚。”
他吐字清晰地说完事件经过,我不知道季云殊在电话那头的反应如何,最后侦探先生挂断电话,对我说:“我想,他其实根本没有求郦泱帮忙,郦泱找私家侦探,大概是因为她也不想坐牢吧,虽然想为情人顶罪,可心里还是下不了决心,所以找私家侦探来赌一次。”
我当初和郦泱描述侦探先生时,确实用了很夸张的词汇。
——告诉你你肯定不相信,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什么人。
——是一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用这个词形容男人是不是有点问题?唉,我从高中时语文就不好,总之,他不像一个普通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牌子,但是看起来都很贵,旅行箱里也放了多得让人无语的现金,他只说了他是私家侦探,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看上去明明比我还小。他到底是不是私家侦探啊,给人感觉聪明是聪明,可思维好像不太正常,你都不知道他能把事情想得多复杂。
我的通讯录里有很多朋友,可感觉唯一能诉说这种事的,只有那个人了吧。
高三毕业时,有同学激动过分,大概感觉终于摆脱了高三的地狱生活,其中4班有两个人在高考完的那个晚上,在操场点火把课本全都烧了。
第二天,那两个人各自收到一封信,信中写着“二位明明是成年人,何必要做这种事呢?如果不想我把你们放火的照片上传网络,背上纵火的罪名,甚至错失被优秀大学录取的良机,请于今天晚上把高三所有教室的课本纸张打扫干净,感谢你的配合。”
当天晚上,我和郦泱在操场上,一边看着教学楼里闪动的手电光一边狂笑不止。
“为什么你会想起来拉我一起?”
我原本期待着更不切实际的答案,比如她喜欢我之类的,不过那个答案也没有让我失望,郦泱站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露出清新的笑容,“齐之蒙,你这人真没劲,我在帮你找一个爱好啊!”
“勒索也算爱好吗?”
“什么事养成习惯了都是爱好,”她从台阶上跳下来,“有爱好,人生才会有趣,不要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就随便自杀,你还年轻,整个世界都在前方,明白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干涩地问出这句话。
郦泱却没有回答,她向前跳跃地奔去,只留下一句话:“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毕业十年,我和郦泱的交往不频繁,只有像遇上侦探先生或有人去世之类的大事,才会说上几句话,可不论我们多久没联络,交谈时也不会感觉生疏,能有这样的朋友,的确是我的幸运。
璞园离这里到底还有多远?!我感觉到力气逐渐在流失,明明已经看见路口了,一鼓作气跑过去就好了!
一辆交警摩托忽然冲到了我的前面,一个戴头盔的交警对对讲机说了什么,然后迅速拐向璞园的方向。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呢?
我以为问题被解开的时候,侦探先生却皱眉盯着手机,“这个男人真是有够混账。”
“怎么,都这样了他还死不承认?”
“只喊了一句‘我没有杀她’就挂了电话。”侦探先生抬头看向我背后的某个地方,应该是在看时钟,“你去吃饭吧。”
“你不去吗?”在我看来,吃饭可是他第二热衷的话题。
他忽然僵在原地,勉强伸出手才能把手机放在桌上,“不好……我刚才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当初郦泱拜托你的时候,她有没有说调查结果告诉谁?!”
侦探先生几乎要抓住我追问,单薄的餐桌被他弄得晃动起来,我一把按住餐桌,“说过说过!她说要是有什么结果,直接告诉季云殊就行了!”
“我们走。”
“去哪里?”
“璞园,如果来不及的话,郦泱和季云殊两人之间肯定还要再死一个人。”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我拿了车钥匙就走,毫不起眼的比亚迪FO就停在楼下,侦探先生坐在车内督促我快开,“我真是蠢死了,为什么不在打电话之前好好想想?!郦泱说话做事目的性那么强,她找私家侦探一定也有她特殊的理由,不可能只是为了阻止自己!”
“难道她找私家侦探,就是为了把这个结论告诉季云殊?!不对呀,”我拍了拍方向盘表达异议,“按你的说法季云殊就是凶手,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侦探先生紧握双手,“他不知道蔷薇盆栽里有针孔摄像头!谁都没有能直接证明季云殊杀了徐慧媛的证据,可郦泱手上有他下毒的录像,她手上有真正的铁证!”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郦泱想让你把这个事实告诉他——”
“季云殊在这种时候还不肯承认罪行,他不会容许铁证存在,不出所料的话他一定会去找她!郦泱故意把他引向自己,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侦探先生泄气地重重靠在座椅上,“季云殊如果因为录像带的原因和她发生争执,她就能用正当防卫的理由杀了他。”
我从喉咙里发出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几个音节。
侦探先生见状立刻安慰我,不过现在……说什么已经没用了,“也有其他的可能!也许郦泱用这个录像约束季云殊不再花心,男女之事别人都说不准的!”
车外的景色逐渐变换,我看着西边的最后一抹橙色光芒,如同是在地平线上追逐太阳求它永不落下的傻瓜。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知道郦泱一定不会杀人,她不会选择这种没有回头路的解决方式,可这不能证明她不会放任凶杀的发生。侦探先生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郦泱透过蔷薇上的摄像头看见了季云殊投毒,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任凭徐慧媛死去,她没有帮助那个男人把现场布置成自杀,郦泱看似在帮助他“洗刷嫌疑”,其实她一直在做自己的事——她追求的就是这一刻。
季云殊赶到璞园的时候,郦泱会露出她一贯的温柔微笑,把那份录像扔到他脸上,告诉他你苦心积虑地杀害徐慧媛一点用都没有,徐慧媛人生结束的同时,你的人生也结束了,我其实从来没想过帮你顶罪,我只是用这个借口把你引到这里来,然后当面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而已。
这才是郦泱会做的事。
她喜欢了季云殊十年,从青葱的少女岁月到如今结婚成家,那个家伙终于表明了自己是个不可救药的花花公子,用投毒这种低劣的方法杀人就算了,居然还奢求情人帮自己顶罪。
我冲到了璞园的楼下,向保安亮了一下证件就冲了进去,没有人拦我,毕竟能让警察急成这样的事,通常都刻不容缓。
[八]
三十七楼还是三十五楼?
我踌躇不定的时候,侦探先生居然气喘吁吁地跟进来,毫不犹豫地按下“35”,“除非郦泱在季云殊手机上放了窃听器,她不可能预料到他会现在来。”
“但她一定会做了某种准备吧!”我拼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郦泱都是一个弱女子,我只担心她做的准备不足以对抗季云殊,如果不足以对抗他——
侦探先生摇了摇头,“这点你不用担心,她早有准备,从她委托我的那一瞬间开始。”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季云殊早点死掉。
可郦泱不会,也绝对不能杀死季云殊,为了这种人渣坐牢,不值得。
电梯门在我面前打开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很遥远的警笛声,也许是幻觉,可我能确定什么不是幻觉。
季云殊倒在35A的门口,郦泱平静地站在他旁边,地上散碎着陶瓷茶壶的碎片,我冲过去找他的脉搏,还好,季云殊没有死,郦泱不必为此承担什么严重的后果。
侦探先生还没恢复过来,他边喘气边慢慢走过来,看着郦泱的目光如同强光,他像是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她,“我,我还是想问那个问题,不行,真是老,老了,你早就不喜欢季云殊了吧?”
郦泱把双手背在身后,姿态灵巧地依然如同高三时那个活泼的女生。她直视着侦探先生的眼睛,“何以见得?”
“你希望我们把真相告诉季云殊,其实不是为了告诉他录像带的存在,你是希望我把你的计划全部都告诉那个人吧。”
她的唇边终于浮起一丝微笑。
“很多话亲口说反而没有什么力量,你希望通过我们之口让季云殊明白你为了他做出多少牺牲,你虽然不再喜欢他,可还是想看看季云殊的反应如何吧?如果你真的想救季云殊,就不会让徐慧媛死掉,也不会把水果刀插在尸体上,让它无法以自杀结案。”
“她床底下那块水迹——”郦泱拖长声音,“是徐慧媛在试验的手法,她想用氰化物气体充斥在公寓内,用这个手法无声无息地杀死云殊。她做第二次试验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有了这个证据云殊可以上法庭告她,可以顺利离婚。可季云殊选择了另一种方法,他反过来给徐慧媛下了毒,我劝他的时候,他居然对我说你不要管。”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已经能确定它们最终会在璞园的楼下围拢。
“那时我突然间发现,季云殊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能让他开心,我对他来说就是起这个作用,”郦泱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让他高兴的工具。这样简单的事实,居然要花十年来看清,我真是傻瓜中的傻瓜吧。”
侦探先生倒真是不留情面,“的确,最多一两年就应该看出他的人品如何了。”
“我很讨厌别人说没办法,只有不努力的人才会说没办法,而不是抱歉我没想到办法,可在感情方面,我却一直没有办法放弃季云殊。我想过很多次分手的事,每次都傻傻地罢手,总以为自己一定能够改变他,结果忘掉了最大的前提,只有他爱我,我才能改变他。”
郦泱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个U盘,歪头看向侦探先生的目光里,带着我不知如何描述的感情,“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直到十分钟之前我都是爱他的,我让你帮忙把我做的事情告诉云殊,只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他会撒手不管我任由我去坐牢?还是会去自首呢?”
我忍不住插嘴,“直到最后一秒他还死不承认!这种自私的人怎么会去自首?!”
“是啊,”我的愤怒程度似乎让郦泱有些惊讶,她怔了一下,举起手中的U盘,“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等,反正只有两种可能,如果季云殊去自首,我就销毁U盘,对警方死不承认到底,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她露出叹息般的笑容,“季云殊要求我销毁录像,要知道如果真的没有这段录像,就凭我曾经在徐慧媛家安装针孔的黑历史,肯定会被当做凶手。既然他不管我的死活,我也没必要替他保守这个沉重的秘密了,我已经通知了警察。”
“……真可怕。”
“嗯?”我抬起头,侦探先生在喃喃自语,郦泱明显也注意到了他说的话,“是指我吗?”
“你把徐慧媛的事告诉季云殊,其实也在心底期待着他会杀死对方吧。”
郦泱略显意外地睁大眼睛,原本一丝不乱的头发有一缕轻轻垂落。
“如果徐慧媛按照计划杀掉了季云殊,你会毫不犹豫地把她送进监狱吧,可你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季云殊如你所愿地杀死了徐慧媛,他落入了你的圈套,让你有机会做这件事,”侦探先生指着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完成你漂亮的报复,用这种方法分手。”
郦泱轻轻地说:“您不觉得他罪有应得吗?”
侦探先生用手抚摸胸口,才从刚才的狂奔中彻底平复,“恰恰相反,我觉得用这个方法对付他们实在是太漂亮了,所以感觉自己很幸运,幸好我当初的女朋友,不像你这样。”
季云殊发出低低的呻吟,似乎才从昏迷中苏醒,正忍受着剧烈的头痛,我立刻警戒地站起来,拉住想接近他的郦泱,后者却对我摆了摆手,让我不用担心,“我只是一直想做一件事……只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她走到男人的面前,优雅地蹲下身子,露出轻柔的笑容,“季云殊,你去牢里过下半辈子吧,我们,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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