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叔叔Online》作者：[台]宠物先生

那些花开的日子

　　“基辅·由·法伊亚！”

　　两点钟方向的凯拉双手高举，身体四周登时燃起熊熊火焰，不久汇聚成巨大的火球，双手一挥而下，火球旋即喷向远方的巨龙。

　　砰！

　　“嘎伊！”巨龙莫达鲁左侧腹遭火球击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趁着巨龙短暂的攻击停滞，方才不停闪躲的盗贼立刻跳向前，朝他的咽喉划上几刀，随后使出一招后空翻，躲开莫达鲁的挥臂反击。

　　“莱斯特，干得好！”左后方八点钟方向的波普放声欢呼，他是部落酋长，脸上刻有奇妙的文身图案。

　　波普手中的标枪笔直地朝巨龙射去，放出一道雷光——那是莫达鲁的弱点属性。

　　遭击中的莫达鲁大声咆哮，胡乱挥动四肢，不久将身体转向十二点钟方向——那里有两位持弓箭的精灵。巨龙以与庞大身躯不相衬的速度，朝精灵们步步逼近，正打算对他们展开攻击，盗贼莱斯特又先一步追上他，持弯刀刺向他的尾巴。

　　“嘎呜！”巨龙又是一阵哀号。

　　凯拉正准备使出下一波火球术。我屏息观察他们的战斗英姿，脑中一片空白。

　　莫达鲁攻击力强，身躯庞大却很敏捷，一对一绝对无法获胜，因此只能采取团体战。今天出的“巨龙莫达鲁讨伐团”战术是这样的：先由速度比巨龙稍快的莱斯特上前诱敌，待巨龙全神贯注攻击盗贼时，其他擅长远距离攻击的成员（法师、酋长、精灵）便在远处伺机偷袭，若巨龙打算各个击破，也会受到盗贼的攻击干扰。

　　我很清楚，这种战法对于空有攻击与防御力，移动却缓慢的女骑士而言是无用武之地，但即使敌人不是莫达鲁，我应该也派不上用场。谁叫我的等级只有二十嘛！

　　虽然凯拉他们说“罗莎只要乖乖躲在远方直到获胜，就可以吸取经验值与捡宝了”，我却怎么也不甘心。身为团内的成员，自然想在战场上尽一份心力。

　　虽然这么说，但我连圣光术都还没学会，也无法上前攻击巨龙（那样会死得很惨），开战到现在只能在一旁加油呐喊。

　　经过一轮猛攻，莫达鲁脸庞浮现痛苦之色，整个身躯瘫倒在地。听其他人说，那表示巨龙进入瘫痪状态，短时间内无法起身攻击，防御力也会减半。

　　好机会！我立刻奔上前。与莫达鲁的距离有点远，但应该不成问题。

　　我拖着沉重的铠甲，一步步跑向巨龙倒地之处。

　　“罗莎，快回来！”传来凯拉的呼喊。

　　先前跳来跳去的莱斯特也因为我意料之外的行动而愣住，忘了对莫达鲁追击。

　　我到达巨龙右侧腹的位置。一动也不动的莫达鲁已失去方才的气势，我挥舞着骑士剑砍去。

　　当！手中的剑仿佛击向钢铁，传来的冲击使我的手臂一阵酸麻，剑掉落在地。

　　“罗莎，后退！”

　　波普这句话还未传到我耳里，莫达鲁的身体就起了反应。

　　宛如冬眠的身躯霎时清醒，一阵强大的风压袭向我左方，我还来不及用盾牌阻挡，已被巨龙的尾巴扫向空中。

　　“唉，又来了……”一旁的莱斯特嘟哝着。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到达最高点开始下降，所见之物一阵天旋地转，最后“砰”一声坠地。

　　视野逐渐变暗，常见的跑马灯浮现眼前。

　　——罗莎　受到8862点的伤害。

　　——罗莎　的HP为0，无法继续战斗。从任务团中脱离了。

　　“奉主之名，愿勇者之灵得以重回归宿……”

　　维尔达村的神父祝祷后，手蘸圣水泼洒在我身上（其实应该是我的灵魂）以洗去污秽。这几天来，我早已看惯这种场景，只是施行者不同——昨天是某部落的巫师。

　　走出教堂，感觉身体异常轻盈。我盯着自己，仅穿着平民布衣，无任何装备的身体呈半透明状态。这是当然的，尸体（或该说是躯壳）仍静静地躺在刚才与巨龙交战的地方，得尽快“捡骨”才行。

　　低等级的骑士铠甲会降低灵敏数值，此刻仍好端端地穿在我的尸体上，因此我现在是以一般速度行走，与不久前的迟缓判若两人。

　　幸好村中还有存放道具的行李箱，我伸手探了探，里头还有几瓶药水和数十颗宝石。战场离这儿有段距离，只靠这些药水似乎不够，但所有的钱和装备、随身道具都还留在尸体上头。看来只能变卖宝石了——我思索了一番，走进城镇入口附近的武器店。

　　“勇者午安！请问要买什么？”

　　我二话不说，将一些宝石交给店长，换得金钱后立刻买了十瓶药水，看也不看架上的特惠商品一眼——那是白金盾，我目前等级可以佩带的最好盾牌。

　　等任务完成再回来买吧？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装备任何东西比较好。

　　离开维尔达村便是广大的原野，得尽快和大家会合才行。我朝洞窟方向跑去。

　　凯欧斯大陆除了城镇以外，其他地方都是龙蛇杂处之地。经过洞窟才能到达莫达鲁所在的山谷，里头有不少麻烦的爬虫类敌兵，得步步为营。

　　虽然这么说，但以一名低等级且没有任何装备的女骑士，能做的也只有不断防御并伺机开溜。所幸这些爬虫类虽然难以解决，却不太会缠人，我很快就到达洞窟出口。

　　出洞窟再走一小段路，便是同伴所在的战场。不停快速移动的莱斯特依旧最为醒目，我在他后方看见凯拉的身影。

　　“法伊亚·艾克斯普罗逊！”

　　她握着魔杖的手向前伸展，只见巨龙迅速横移。“砰！”一团火焰在他身旁迅速爆炸。

　　“啧！”攻击被躲过的凯拉似乎很懊恼，但随即重整态势，发动下一波魔法。

　　“罗莎，这里！”波普发现我的到来，大声喊道。他与其他两位精灵在莫达鲁正后方，执行一贯的偷袭战略。

　　“快去‘捡骨’！小心巨龙的摆尾攻击！”

　　我望向波普指的方向。在他们与巨龙之间，有一位戴笨重头盔，身穿厚甲胄的人仰倒在地——那就是我（或该说是我的躯壳）。与刚才袭击我时相比，莫达鲁的位置又偏移了一些，但这点距离仍脱离不了他的尾巴横扫范围。

　　半透明的“灵魂”遭受攻击仍会受伤，更遑论现在是无装备状态，若不慎中招，又得从城镇重新开始。

　　波普和两位精灵察觉到我的顾虑，立刻停止攻击。如此一来，巨龙就不会受到后方刺激，暂时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莱斯特与凯拉上，我就可以趁隙而入。

　　“趁现在！”

　　我算准时机奔向尸体位置。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吃惊。尸体除了身上的装备外，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武器、防具。共有五件：大剑、手甲、皮靴、头盔、盾牌，几乎都比我原先的装备来得低阶，就算捡起来，下场也是换成金钱——唯独一件例外，那是刚才在武器店见过的白金盾。

　　这些当然不是我的装备。是谁放在这儿的？

　　跟之前的状况一样……

　　“罗莎，快点啊！”

　　波普大喊。我立刻回神，蹲下身来，双掌覆盖在尸体的胸前，顿时一股力量涌起，光芒环绕四周。

　　不久，地上的尸体消失，半透明状态解除，盔甲久违的重量感包覆全身。

　　跑马灯新增两行讯息：

　　——罗莎　的灵魂已重回归宿，装备、道具与金钱都回来了。

　　——波普　将　罗莎　加入任务团。

　　我望向地上额外的五项物件，迟疑片刻，拾起白金盾放进随身袋里。

　　“小心！”

　　我刚完成“捡骨”程序，正准备逃开之际，眼前的莫达鲁就有了反应。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存在，他迅速转身，我的右侧又是一阵强大的风压袭来。

　　糟糕，该不会重蹈覆辙吧？

　　然而，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展开行动——持盾牌的左手抵挡巨龙的攻击，就在即将弹开的瞬间，右手的皇家骑士剑立刻砍向他的尾巴根部。

　　莫达鲁一阵哀鸣，随后颓然倒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凯拉、莱斯特、波普等人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吃惊，张大双眼看着我。

　　从巨龙身上喷出大量的金钱与装备，不久巨龙的躯体逐渐风化、消失，方才激战的山谷归于平静。

　　“干得好，罗莎！”

　　“最后一击耶，你这次赚翻啦！”

　　同伴们高声欢呼，我从恍惚的状态中惊醒，知道好运气救了自己。

　　我抚摸胸前的项链，脑中浮现它的装备说明文字：

　　复仇者项链　骑士专用　稀有　全等级适用　受到攻击有5％几率启动回避反击

　　莫达鲁被打倒，今天任务遂告结束，任务团成员进行了一些例行公事后便各自散去，我也回到自己驻守的城堡休息。

　　深夜时分，房内的巨大水晶球一如往常，放出刺眼的光芒，球体内浮现一名漂亮女性的身影——是何斐丽！我另一个世界的朋友。

　　“罗莎，晚安！今天过得好吗？”

　　水晶球内的她不知是否过于疲累，一直搓揉双眼，哈欠也打个不停。

　　“很棒！今天击败了莫达鲁。斐丽呢？签唱会的状况如何？”

　　“马马虎虎。结束之后又练舞到刚刚，快累垮了。让我看一下‘行动履历’……哇，是你击倒的耶！”

　　“嘿嘿，多亏有这个。”

　　我将胸前的项链高举，斐丽也露齿而笑。那是最迷人的笑容。

　　我们因为水晶球相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某天晚上，水晶球突然光芒四射——在那之前，它一直只是桌上的装饰品——光影散去后，斐丽现身其中。

　　当时我对眼前的异变不知所措，对方倒是早已明白一切，对我说：“你就是罗莎吧？你好，我是你的玩家。”

　　“玩家？”

　　这句话听得我一头雾水。斐丽见状，立即对我解释：“你们的世界是凯欧斯大陆对吧？我们这里是地球，而我，是在一个名叫台北的城市。”

　　据她的说法，我们似乎身处不同的两个世界，而她的世界“地球”居民会与一至数个凯欧斯大陆的人联系，成为他们的“玩家”，而我们这些被联系的人，就是玩家们的“游戏角色”（这名词我也不是很懂）。

　　“所以我的那些同伴，也会和地球人联系吗？”

　　“嗯，但是你有点不一样，你可以依照自由意志行动，其他人比较像是被‘玩家’操控。”

　　“操控……用魔法吗？”

　　“是键盘和鼠标……唉，不懂也没关系啦。”

　　她愈解释，我就愈摸不着头绪，索性放弃说明，以一句“今后我们就是朋友啦”作结。尽管觉得莫名其妙，我也并不介意多一位异世界的朋友，毕竟她只是住在水晶球里，不至于跳出来攻击我。

　　此后，她几乎每晚都会找我说话，当然，每次都是透过水晶球。我曾试着在白天对那颗巨大的球体呼叫、敲打，甚至念诵当前学会的所有咒语，都毫无动静。我想，不是得通过我不知道的咒语，就是只有斐丽单方面能跟我联系。

　　水晶球的体积不小，斐丽的房间格局一览无遗。和我城堡内阴暗、冷清的空间不同，她的房间非常明亮舒适，看似高级的布料铺满床面，还有一些没见过的家具，让我耳目一新。

　　唯一熟悉的东西，是墙上的一幅肖像画——她称之为“海报”。

　　画中人物是斐丽，与平时的衣着不同，那身装扮怎么看都像是凯欧斯大陆的女骑士（虽然铠甲胸前暴露了点）。女骑士摆出防御架势，双眼直视前方。上方有四个大字，写着“混沌异境”，下方则是一排小字：

　　解放魔兽盘踞的凯欧斯大陆　X月X日万人公测　等你来挑战

　　“所以斐丽也是骑士吗？那装备好华丽喔，一定是高级品。”

　　“呃，我们这里的职业和你们不一样，不过，姑且当做是这样吧！”

　　“斐丽，这张画上的你，总觉得和我好像……”

　　“那当然，因为是代言人，长得像比较有效果。”

　　“代言人？”

　　“……不懂也没关系啦。”

　　我发现她只要不知如何解释，就用这句话搪塞。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她。我们每天都会聊彼此的事，我诉说低等级骑士四处打拼的甘苦谈，她则告诉我自身行业的辛酸事，她的工作好像是在舞台上唱歌、跳舞，以及偶尔在众人面前出糗，似乎非常辛苦。凯欧斯大陆虽然也有舞者、吟游诗人、小丑等类似职业，却不像她那么全方位。

　　她谈论自己时总是一脸倦容，我却在她身上感受到某种耀眼的光芒。

　　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她那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女骑士。

　　“今天的战利品是这个。”

　　我笑嘻嘻地拿出皇家战靴——莫达鲁被击倒后喷出的装备之一，其他装备则分给任务团各成员。

　　“打巨龙掉的？”

　　“嗯！不过还有一个捡到的……”

　　我从随身袋取出白金盾牌。斐丽饶富兴味地看着，我补充说明：“回避率高达15％喔！”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被丢在地上？”

　　“我的同伴才看不上眼，他们有更好的装备。况且，不是每个职业都能装备盾牌。”

　　“可以给其他操控的角色用啊……”

　　斐丽说到这儿似乎想到什么，将话打住，改口问道：“你说捡到……莫非跟上次状况一样？”

　　“嗯！和几件低等装备一起散落在我的尸体旁。”

　　“又是‘长腿叔叔’？”

　　我点头。类似的事情，几天前发生过一次。

　　当时出的团，任务是击溃巴喀尔山上的史莱姆特种部队，虽说是史莱姆，却是和以往相异的品种，物理防御非常高，成员组成以会用魔法、咒语的职业为主，凯拉与波普理所当然加入，速度快的莱斯特则负责诱敌，将多只史莱姆汇聚成一群，以利魔法集中攻击。

　　至于我，想当然耳是拉拉队（兼放一点防御灵气）。战斗中盘我在心有不甘之下，也加入围剿行列，然而史莱姆虽然攻击力不高，集体围攻的效率却很惊人，两三下我的灵魂就被请回城镇。

　　回到战场“捡骨”，等待我的是被击倒在地的尸体，以及散落一旁的防具——和今天状况相同。

　　当时有铠甲、头盔、手甲、铁靴和两枚戒指共六件，我保留天空头盔，成了我现在戴的这顶。

　　任务结束，同伴们回到城镇。我对这件事感到好奇，便一一向他们询问。

　　“不是我。”一位吟游诗人说。

　　“状况一片混乱，史莱姆和我方人马都挤成一团，看不出是谁丢的吧？”凯拉应道。

　　“会不会是死亡的史莱姆掉的？”一名召唤师提出自己的见解。

　　“很有可能，史莱姆一个个被击倒，地上散落宝物也不奇怪。”波普附和。

　　“应该就是这样吧，只是刚好掉落在那里。”莱斯特也帮腔。

　　于是大家作出结论：“是敌兵掉的宝。”我却有些难以释怀，因为除了那六件，以及穿戴在尸体身上的之外，周围反倒没有任何装备掉落，一片空旷。若说来源是一群被击倒的史莱姆，分布不会那么集中。

　　更何况今天的情形——方圆十里内的敌人，仅有巨龙一个——怎么想都不可能。

　　这么说来，只剩下某人在我灵魂赶回战场前，避开众人耳目偷偷将装备丢在我尸体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那晚我将这件事告诉斐丽，她跟我说了一则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出身孤儿院。十八岁那年，她被通知一位院理事愿意资助她念书，负担她的学费与零用钱。她只见过这位资助人的背影，知道是一位个子很高的长腿男性。她为了不辜负资助人的好心，努力充实自己，变得更独立自主。

　　故事最后，她终于发现资助人的真实身份。

　　“你一定是遇上长腿叔叔啦。怎么样，要不要干脆改名叫茱蒂？”

　　“我的名字是罗莎，才不是什么茱蒂。”

　　水晶球内的斐丽用暧昧的眼神看我，放声大笑，露出端整的白牙。

　　如果这是真的，是否意味着对方也希望我的骑士之路日益精进？看来我得加把劲才行。然而我也有些疑惑——长腿叔叔为何要隐瞒身份呢？如果想帮助人，直接说出来就好……就像莱斯特当时那样。

　　“八成顾虑到你的自尊心吧？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轻易接受施舍。”

　　“我不太懂这想法……”

　　“不懂也没关系啦。你不要想太多，就开心地收下吧。”

　　“是……”

　　“不过，有人资助真好啊！我也好想有个演艺圈的长腿叔叔。”

　　如此诉说的斐丽，眼神突然飘向远方，似乎正回忆着过往。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翌日，莱斯特再度邀我出任务。

　　每天任务团都会变动，随时都有成员来来去去，有的参与一两次任务后就不知去向，也有再度回归的老面孔。对我而言，只有莱斯特、凯拉与波普是打从加入后的固定班底。

　　他们三人等级都很高，出的也都是高难度任务，相形之下我有点像是拖累他们，一直感到很歉疚。

　　因此当我知道有个等级比我低的人要加入——还是个作战新手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嘿嘿，请大家多多关照啦。”

　　新成员名叫费尔迪，好像和凯拉是朋友，经由她介绍入团，职业是武斗家，等级……只有一。

　　我很怀疑一个连史莱姆都没打过的人对作战有什么帮助（我至少还能施放灵气）。他加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吸经验值和捡宝，但我没说什么，因为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凯欧斯大陆若想单凭一己之力出人头地，只能一步一脚印，如乌龟般缓步前行，加入有高手在的任务团才是更实际的做法。

　　“呃，你什么都没有吗？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手装备能给你。”

　　“不好意思啦。”

　　莱斯特检查自己的行李箱，拿出许多物品，一一确认费尔迪的所有部位—头部、手臂、躯干、足部、项链、戒指，左右手个别拿的武器（或盾牌）—共八个装备区，开始搭配适合新手的最佳套件。不消多久，一名看起来有模有样的新人武斗家就成型了。

　　“这样打一般小兵大概没什么问题，但头目等级的敌人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啊，还有几件零星装备，你就放在城镇行李箱备用吧。”

　　“谢谢！”

　　费尔迪收下后向他道谢。在我后方，波普透过跑马灯讯息捎来悄悄话：

　　“真受不了，那家伙又在耍慷慨了。”

　　“莱斯特很照顾新人啊。”我回应道。

　　“他只是想泡女生啦，一定是的。”

　　我不懂波普的话，费尔迪与莱斯特看上去明明都是男性……还有“泡”是什么意思？

　　“算了，反正我管不着。话说回来，你好像也拿了那家伙不少嘛。”

　　“只有项链而已……”

　　“那项链已经够让人流口水啦！啊，若有冒犯请见谅。”

　　波普谈论莱斯特的语气似乎有些过分，但我知道两人交情匪浅，在战场上，他们一直合作无间。

　　我想起刚入团那一天。我因为等级低，个性又冲动，参与的首次任务就被敌人打挂好几次，任务结束后大家解散，莱斯特立刻将我拉到一旁。

　　“伤脑筋耶！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你……”

　　他朝行李箱翻找，我对自己的表现感到羞愧，低头默不作声。

　　“有了！这个给你。”

　　他拿出一条项链——一个黄铜坠子用银色丝线系着，上头刻着丑陋的图案—乍看之下并不起眼，但我定睛一瞧，立刻倒抽一口气。

　　“这，这不是复仇者项链吗？”

　　“虽然5％几率不高，但面对频繁的攻击应该有用，也没有等级限制。”

　　“可是，这是稀有宝物耶！”

　　“无所谓，反正我不练骑士。”

　　我不清楚他这句的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当晚将这事告诉斐丽，她听了之后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之后的战斗我都尽量小心，因此项链一直没发挥作用（也可能是我运气不好）。直到昨天我打倒巨龙以前，整个大陆只有莱斯特，以及后来耳闻的波普知道此事，他当时还跑来问我：“真的假的，那家伙送你复仇者项链？”

　　如果真有所谓的长腿叔叔，那应该就是莱斯特吧？我们总是将用不着的装备卖给武器店，或是和其他人交换，只有他全部留了下来，当别人需要时，又很大方地送给他们。

　　不对，如果是他，应该不用偷偷摸摸丢装备在别人尸体旁，就像第一次那样，直接给我就好了。

　　到底是谁呢……

　　今天的任务，是打倒潜伏在西南沼泽的死灵王哥雷克。

　　尚未出发时，我内心就相当兴奋—又有可以表现的机会了。

　　哥雷克的攻击形态，是召唤出一群死灵士兵，自己则躲在后方施展暗黑魔法，施法需要念咒，得靠士兵在前方抵挡以换取时间才行。换言之，近身肉搏战对他相当不利，而这正是我的强项，且暗黑魔法对骑士的效用会减半，对我更是一大利多。

　　“罗莎这次就在前线，我们在后方帮忙对付死灵兵。”

　　两军对峙，莱斯特发号施令。他已将武器换成飞刀，可以在后方射击。

　　“罗莎，加油！”

　　凯拉替我打气。在我眼中，她是个性爽朗的大姐姐，声音有振奋人心的力量。

　　波普举起长矛，大大伸了个懒腰。他这次将与我一道冲锋陷阵，近距离狙击死灵王。

　　其他成员也都蓄势待发，至于费尔迪，想必是躲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上！”

　　莱斯特一声令下，我和波普立刻向前狂奔，队伍的左右翼也可见到几位近距离攻击的同伴一拥而上，朝哥雷克方向而去。

　　成排的死灵挡在前方，但在和我军短兵相接之前，已有数只被凯拉的火焰烧得稀烂，莱斯特的飞刀也射下不少，坚固的“死灵墙”顿时产生几道裂缝。冲破那些缝隙后，波普对我说道：“你快去打死灵王，后方有我挡着。”

　　我的移动较缓慢，然而波普却自愿殿后，应该是希望我能像昨天一样，击倒头目获得更多经验值吧？我笑着领受他的好意，转身面对哥雷克。

　　此时，一道暗无天日的黑色洪流向我袭来，身体一阵剧痛——是暗黑魔法！

　　后方的同伴们似乎也中招了，魔法具有穿透性，位于一条直线的人无一幸免。

　　可以听见有人发出惨叫。

　　——费尔迪　受到2658点的伤害。

　　——费尔迪　的HP为0，无法继续战斗。从任务团中脱离了。

　　等级一果然不行吗？不，现在不是担心同伴的时候。

　　我抵抗着铠甲重量，努力缩短与死灵王之间的距离，他比方才稍微后退，双手一挥，前方又出现一排士兵。

　　“可恶！”

　　我咬紧牙关。后方的攻击掩护无法立刻补上，只能靠自己了——此时，一个不相干的念头闪进我脑海。

　　有人告诉费尔迪“捡骨”的事吗？

　　他是战斗新手，凯拉应该会跟他说吧？也有可能是莱斯特。总之，他必须捡骨才能重回任务团，否则无法吸取经验值，许多物品也拿不回来。

　　在凯欧斯大陆，每个勇者阵亡后的尸体，会成为金钱、装备和随身道具的“容器”，惟有自己的灵魂返回战场，这容器才能被开启，而“捡骨”就是借由灵魂与躯体合而为一的过程，将这些东西取回。

　　城镇离这里也不远，应该不久就回来了。

　　如果只是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

　　“轰隆！”又有一些新生死灵兵遭凯拉的魔法击溃，我冲入敌阵，举起骑士剑和盾牌迎战。

　　状况混乱，看不清楚其他同伴的踪影，连距离我最近的波普都不知在何方。随着身旁死灵一个个倒下，我又朝哥雷克更迈进一步。

　　然而，在我拿剑砍向死灵王的那一刻，脑中还想着那尚不成材的武斗家。

　　费尔迪放在城镇的行李箱，留有一些莱斯特给他的备用装备。

　　如果他的灵魂穿上那些装备，再回来捡骨的话……

　　眼前的哥雷克已经完成下一波暗黑魔法的施咒，我摆起防御架势，准备承受攻击。

　　此时远方一位身穿低阶战袍，头戴护兜，身体呈半透明状态的武斗家，从我的眼角余光闪过。

　　“那个笨蛋！”

　　传来波普的叫骂声。

　　“砰！”第二道黑色洪流击出，但不是朝着我的方向——死灵王一个转身，将暗黑魔法袭向前来捡骨的费尔迪。

　　预料中的事发生了。

　　——费尔迪　受到2734点的伤害。

　　——费尔迪　的HP为0，无法继续战斗。灵魂身上的物品全数掉落。

　　武斗家又是一声惨叫，他的灵魂如同昨天死前一刻的巨龙，一些装备从身上喷出，掉落地面。

　　在尚未捡骨的状态下，灵魂遭受攻击也会受伤，甚至“再度死亡”回到城镇里。与有肉体的人死时不一样，由于灵魂缺乏“容器”，若身上有任何装备、随身道具或金钱的话，这些东西无法保存在容器里，会散落在地，任何人都可以捡走。

　　这就是俗称的“爆装备”，简称“爆装”。

　　“喂，你们哪位去帮他保管一下装备啊！”莱斯特在远方大声呼喊。

　　凯拉似乎赶过去了，但我没有看见，而是将视线移向费尔迪第一次被击倒时——也就是他尸体的位置。

　　没有。

　　除了原本身上的装备，他的尸体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与我前两次遇见的情形大不相同。

　　长腿叔叔没有现身。

　　受制于死灵王的魔法，费尔迪屡次捡骨失败，最后就在他未回到任务团的状态下，我击倒了哥雷克。费尔迪一点经验值都没分到。

　　回到城镇，凯拉不停道歉：

　　“真对不起！我应该帮他先行练功的。”

　　“真不好意思，拖累大家！”

　　一旁的费尔迪也致上歉意。

　　我有些脸红。事实上，我自行打史莱姆练等级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大部分的经验值都是靠加入任务团取得，他们愈道歉，我愈觉得是指桑骂槐。

　　莱斯特似乎不以为意，急忙安抚道：

　　“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倒是我也忘了提醒你，以后不要再穿着装备捡骨了。”

　　“因为有‘爆装’的危险吗？”费尔迪问道。

　　“不止这样，灵魂身上若有装备，尸体会‘捡不起来’。”

　　“捡不起来？”

　　“这个嘛……”

　　“我来解释吧。”一旁的波普插嘴道，“要将尸体拾起，前提是灵魂身上要有预留尸体装备的全部‘空间’，举例来说，尸体身上有头盔，灵魂的头上就不能装戴东西。只要一样装备没有预留空间，尸体就无法‘回魂’。”

　　“就算手放在尸体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有一些装备会回到身上，但你仍是‘灵魂’状态。以刚才的例子说明……你第一次被死灵王击倒时，八个装备区都有东西，因此‘尸体’身上的装备就是八个。然后你的灵魂回到战场捡骨，那时头部戴着护兜，躯干是低阶战袍，只有手臂、足部，左手、右手和项链、戒指等六个区域是空着的，你若在那状态下强行捡骨，只有那六个部位的装备会回到‘灵魂’身上，留下头戴皮帽、身穿武斗服的‘尸体’，金钱和随身道具也捡不回来。”

　　“所以捡骨前，一定得脱下全身装备咯？”

　　“对。”

　　我想起昨日与巨龙的交战。那时我遭巨龙一击毙命，灵魂返回维尔达村，我去武器店变卖宝石，却没有买下白金盾，因为我知道就算买了也不能装备，一切得等完成捡骨程序再说。

　　费尔迪点头表示理解。莱斯特拍拍他肩膀，将死灵王留下的双截棍给了他。

　　任务即将告一段落，我却心神不宁。

　　首先，我一直在意长腿叔叔的事，如果他是为了帮助新手，为何没有出现？

　　是因为战况吃紧，来不及留下装备吗？

　　还是……对象只有我一个？

　　另外，我对自己“未确认费尔迪是否回到任务团，就将哥雷克击毙”一事感到歉疚，因为我的疏忽，他没有获得经验值，仅有一把不算太好的武器，算是白忙一场。

　　果不其然，当其他人各自散去，分头整理装备时，他一径朝我这儿走来。

　　“问你一个问题。”

　　来了——我深呼吸，准备接受质问。

　　然而从他嘴里吐出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语：“你和那个男演员彦泰，真的有搞在一块吗？”

　　他似乎不会用悄悄话，所有同伴都听见他说了什么。我登时愣住，对他莫名其妙的询问感到手足无措。

　　“小慧！”

　　传来凯拉的厉声责骂。

　　“不是说现实生活的事不要带来这里吗？你是白痴吗你？”

　　“‘如果你是彦泰的女朋友，我的答案是不；如果你不是，请去问我经纪人。’”

　　我听得满腹疑惑。

　　“下次有类似问题，你就这么回答对方。”语毕，斐丽脸转向一旁，盯着眼前的面板。

　　现在是晚上，我再度透过水晶球与斐丽对话。

　　然而今天她一现身就对我双掌合十，面容带着歉意。

　　“对不起，罗莎，今天有点忙，等一下还得抽空看上个月的舞台表现，可能无法多聊。”

　　斐丽走到房间角落，那儿竖着一块金属面板，她拿出一块圆盘状的东西塞入下层的金属盒。操作一番后，那面板就和我的水晶球一样，映现出彩色画面。

　　画面似乎是某个舞台，一群人簇拥着中央的斐丽，音乐响起后各自朝四面八方散去，随着节奏起伏，不时以脚跟蹬地——是踢踏舞。与我见过的爱尔兰舞者不同，他们就连上半身也很有律动感，不时打拍子作节奏辅助，不时舞弄手臂保持平衡。有时音乐戛然而止，众人一同蹬地伴奏。

　　我看得目瞪口呆，舞台上的斐丽很有自信，节奏也掌握得宜。

　　“练好久的呢，虽然还是出现不少差错。”

　　她直盯着画面，专注审视舞台上的自己。

　　“真抱歉，罗莎好像心事重重，我却抽不开身。你还是可以讲话喔！不用担心打扰到我。”

　　我将今天的事告诉她，斐丽一边望着面板，一边倾听我的遭遇，过程中还不时莞尔一笑。

　　当我提到费尔迪奇怪的问题时，斐丽也冒出那般奇怪的回答。

　　“为什么要问经纪人？”

　　“开玩笑的啦，老实和对方说‘我听不懂你的问题’就好。”

　　斐丽随即笑着补述，但我难以释怀，因为有某种想法在我脑中成形。

　　“可是，他问的是斐丽的事吧？为什么他会认识你？还有，凯拉为何突然喊他‘小慧’？”

　　“不懂也没关系……”

　　斐丽嘟哝着，随即陷入一阵沉默。她仍望向金属面板，但嘴角笑容已消失。

　　面板上的画面切换，先前的舞台变成类似剧场的阶梯座席，上头有十名成年男女，其中包括斐丽。台阶下另一边的油头男人看着手中的卡片，大声问道：“朋友送你的东西若因需要而请你还给他，你是否会照做？”

　　座席上的人们纷纷将手伸向眼前按钮，前方陆续竖起表示○或×的立牌，然而只有斐丽的是×。她尖叫一声，质问大家“难道都不会拒绝吗？”上方一个白色的块状物砸下来，正中她脑门，块状物破裂，斐丽的头发与整张脸孔都布满白色粉末。

　　“无聊的整人节目，还得配合演出。”

　　面板前的斐丽不耐烦地操作手中仪器，再度切换。

　　出现斐丽唱歌的画面。舞台上的她身穿艳丽服装，唱出轻快的旋律，随着音乐左右摇摆。

　　“决定不再猜测你是谁，接受心意大步向前……”

　　这首歌我听过许多次，是斐丽的最新单曲，歌名就叫《长腿叔叔》。因为刚好主打这首歌，前阵子她才会提起那则故事。

　　“罗莎很幸福喔，长腿叔叔只帮助她一人。”

　　仿佛配合画面的时机，斐丽说出此话。然而，我却觉得她的心思不在长腿叔叔，甚至也不在眼前的画面上。

　　她脑中思考的，应该是我方才的问题——费尔迪为何问起她的事？

　　良久，似乎是下定决心，斐丽按下面板上的按钮，画面旋即消失。

　　她转身面向我。

　　“罗莎，我现在要说的，是关于我俩世界的详细连结，以及你为何诞生的事。过去我一直没说清楚，现在决定坦白一切，虽然对你而言可能难以置信，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水晶球内的斐丽，与平时笑嘻嘻的她不同，看起来一脸严肃。

　　“嗯……”我点头示意，像是启动两人之间的某个开关。

　　她开始娓娓道来。

　　“整个凯欧斯大陆，其实是我们世界的人创造的。”

　　她停顿片刻，似是在掂量这句话对我的冲击。我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的意思，并不是你们传说的混沌之神存在于我们世界，事实上，这项传说也是被创造出来的。不仅如此，城镇、洞窟、原野等所有地方，你们所遭遇的敌兵、头目，甚至从事的职业，穿戴的道具、装备，在我们眼里都是人造品。”

　　“可是，只有神能创造人和世界……”

　　“没错，所以你们不是人类，凯欧斯大陆就严格的意义来说，也是不存在的世界。”

　　斐丽说的一字一句，对我而言毫无真实感。我不是人类？凯欧斯大陆不存在？那我是什么？现在所处的位置又是哪里？

　　“关于你们的一切，都只是以某种能量——可以想成是魔法——为形式，储存在这个世界‘地球’的某个装置里，因为那个装置一直在运转，凯欧斯大陆才会有昼夜交替，你们也能日复一日地执行勇者任务。但是能量毕竟没有实体，因此对我们来说，那是个‘虚幻的世界’……”

　　“是谁？谁产生那些能量，又是谁创造了储存能量的装置？”我问道。

　　“是这里的某一群人。他们组成公司——一个团体——名叫MirageSys，联手打造这一切……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会有人想造出另一个世界？因为要当成‘商品’。”

　　“商品？是要卖给别人，换成金钱吗？有人会想买不存在的东西吗？”

　　“你可能无法理解，在我们这里，人们会因为压力过大想从现实逃离，方法有很多，玩游戏便是一种。你们的世界之于我们就是一种游戏，这‘游戏’被当成商品贩卖，至于要怎么‘玩’……”

　　她迟疑许久，仿佛即将道出更可怕的事实，担心我的反应。

　　某种无形的压力在我心头加重，过去斐丽一些令人费解的话，似乎即将有了解答。

　　“就是变成你们。”她一口气说出口。

　　“以前我和你说过，‘玩家’与‘游戏角色’是操控与被操控者的关系，还记得吗？”

　　“记得，你还说，是用键盘与鼠标。”

　　斐丽点头，走到房间侧边的桌旁，将两样物品提起。一个是长方形的板状物，上头有许多按钮，另一个是外观呈流线型的小装置，刚好适合握在掌中。

　　“我们就是借由这两样东西，控制你们的行动。”

　　“你说‘控制’？”

　　我的声调不自觉提高，心头的压力化为黑雾，扩散至整个胸腔。

　　在凯欧斯大陆，有被称为操偶师的职业，他们可以在战斗中控制敌方的行动，但那是具有时限的魔法，时间一到，他们的控制就会失效。

　　我心里明白，斐丽所说的“控制”绝不是只有这样。

　　“我那时没说清楚。事实上凯欧斯大陆的勇者，都是被他们的玩家——也就是地球人——所控制的，他们的一举一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通过玩家指示。我们只要拿起鼠标移动，在地图上某处‘点击’，‘游戏角色’就会移动到那里，在掉落的道具、装备，或金钱上点击，游戏角色就会将那些东西拾起。”

　　她一边说明，一边手拿“鼠标”移动。

　　“而你所听见的对话，看见的那些信息，有些是通过被称为‘麦克风’的东西，将声音传入装置里，有些则是通过键盘输入文字。你们那个世界，会看见许多跑马灯讯息对吧？我们这里并没有那东西，那是在游戏里，为了对话方便设计出来的工具。”

　　我感到震惊。从我懂事以来，周围就有许多文字围绕，告诉我当下所处的状况以及他人捎来的悄悄话。难道，斐丽的世界并不存在这些？

　　“也就是说，你认识的那些人—莱斯特、凯拉、波普等人，都各自被我们这里的某个玩家控制……不，具体而言，他们的一切行动背后都存在地球人的意念，他们就是地球人。凯欧斯大陆的勇者，几乎都是地球人所扮演。”

　　“可是……我现在是凭自己的意志与你对话呀？你是我的玩家，难道，你也可以控制我？”

　　“你不一样，罗莎……我说过了，你不一样。”

　　斐丽讲到这里，呼吸变得急促，脸庞逐渐埋入蹲屈的身躯，隐没在双腿间。

　　“你是被称为‘代理AI’的游戏角色，目前全凯欧斯大陆只有你一人。”

　　我内心浮现更多问号了。只有我？代理AI？那是什么？

　　“你刚才说‘只有神能创造人和世界’，其实，我们人类也即将创造出类似的东西了。除了‘虚幻的世界’，还有‘虚幻的人’，人与其他物种最大的不同，就是具备独立思考的智慧。这样的智能如今也可以通过人工制造，化为能量储存在装置里。”

　　我好像懂了。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样被制造出来，可以独立思考的个体？”

　　“对。制造你的，是刚才我提到的团体—MirageSys的人，他们的确切目的我不清楚，或许认为玩家若不想扮演勇者，可以放任游戏角色自行成长吧！我就是这种玩家。罗莎，你有等级三以前的记忆吗？”

　　“唔，就是一个人打史莱姆……”

　　那个时期，身体只是依照本能行动，至于思考些什么，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我曾经控制过你一阵子，但很快就中断了。不是因为厌倦，而是工作过于忙碌，无法再成为‘玩家’了。每天都得练舞、拍片、上通告，娱乐众人是很辛苦的，回家后，几乎已失去游玩的力气……但讽刺的是，扮演‘罗莎’这个角色，竟也成为我工作的一环，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代言人’？”

　　斐丽房内那张肖像画（海报）映入我的眼帘，我顿时想起这名词。

　　她点头。

　　“在这里，商品若有代言人向大众宣传，会比较好卖，‘混沌异境’的代言人就是我。本来代言人只要拍个广告，出席发表会就行了，可是上头说：‘若能让代言人亲自参与游戏，不仅可以提升知名度，也有益于商品销售。’于是，我变成了你。”

　　我望着水晶球内的斐丽，她已将脸从双腿间抬起，嘴角浮现无力的笑容。

　　“幸好没有大肆宣传，大概怕造成我的困扰吧！只说‘斐丽偶尔会上线与玩家互动喔’，罗莎这个游戏角色，只在知情的玩家间流传。”

　　肖像画上，斐丽的骑士装扮和我非常像。我还注意到一点：有别于日常说话的语气，斐丽在舞台上对观众发出的开朗声调，与我也很相似。

　　心情相当复杂。原来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骑士时，就被许多人谈论着。任务团那些同伴，是否都是因为斐丽才与我亲近呢？

　　蓦地，我想起了长腿叔叔—他也是吗？

　　“费尔迪之所以问我那种问题，难道是……”我提出疑问。

　　“对，我想他的玩家应该是女生吧，那位‘小慧’想必极度关心彦泰的消息。啊，彦泰是我的工作伙伴，最近，我们之间有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小慧应该是把你当成我了。”

　　我想起波普揶揄莱斯特的话——他说，莱斯特只是想“泡”女生。费尔迪的声音相当中性，我还以为是男生……

　　“很快地，我就放弃扮演‘罗莎’。一方面是工作因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MirageSys顺利开发出‘代理AI’，那让罗莎可以自行思考、行动，不需透过我下指令。”

　　从那一刻起，我代替斐丽成为“罗莎”。

　　“开发完毕需要测试，我特别通过MirageSys里的朋友——她叫颜露华，年纪比我大许多——替我争取机会。她答应了，但希望我遵守一个条件：‘请定期和她聊天，告诉她这个世界的事。’于是某天晚上，我和你见面。”

　　我想起水晶球发亮的那一晚。当时斐丽早已知道我的事，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向我解释清楚。

　　“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我明白这样很不负责任——毕竟你形同我的代理人，却完全没有自觉。但一来嫌解释麻烦，二来随着我们每天晚上的交流，我开始羡慕上你。”

　　“羡慕？”

　　“我发现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其实比起玩游戏的时间更多时，就意识到这点了……我只是在寻求理想的化身。”

　　我一头雾水。长久以来，斐丽一直是我憧憬的对象，她既漂亮又多才多艺，许多人都喜欢她，相较之下，我只是个依附在任务团底下，不成战力的小骑士而已。

　　“现在的工作，有时会让我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每天为了不想接的通告奔波，用娃娃音讨好男性歌迷，还得配合节目效果做出愚蠢的举止……回神后，发现已成了被摆弄的人偶——啊！原来自己才是被‘控制’的一方。”

　　斐丽诉说时，双眼不时瞥向之前的播放面板。

　　“相较之下，罗莎的生活目标单纯多了，为了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她每天在凯欧斯大陆与伙伴奋斗……”

　　“可是对我而言，斐丽才值得众人羡慕啊！”

　　听我这么说，她展露一个微笑—比刚才的苦笑开朗许多。

　　“是啊！我们都有自己的理想要达成，也不用互相羡慕。不过，我希望能保有你的单纯……我担心对你坦白一切后，你就得背负‘何斐丽代理人’的身份而活，好不容易脱离玩家的‘控制’，却又被玩家的生活给束缚了，这不是很讽刺吗？”

　　我反刍着她的话语。

　　听完这些，我是否再也不是罗莎，而是“罗莎and斐丽”呢？

　　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和斐丽是异世界的两人，仅是因水晶球搭上的朋友。然而此刻开始，一切都有了改变，凯欧斯大陆的勇者其实都是地球人，这里只是供他们避世的虚幻舞台，自认名不见经传的我，早已被贴上“何斐丽”的标签，被众人另眼相待。

　　我该怎么做？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良久，我才主动开口。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说。”

　　“斐丽又是因为什么，决定告诉我这些呢？”

　　“要说契机的话……还是因为露华姐吧！我今天抽空和她吃饭，她又问起这件事。她对我至今仍未向你说明感到讶异，于是我说：‘让罗莎在那个虚幻世界，追求自己的理想不是很好吗？为何要将现实的纷纷扰扰灌输给她？’结果，她的回答让我哑口无言。”

　　“她怎么说？”

　　“她瞬间板起脸孔，说：‘谁跟你说那是虚幻？’声音低到我以为她生气了。”

　　“对她而言，凯欧斯大陆不是虚幻世界？”

　　“嗯，她后面还补充……”

　　我不自觉靠向水晶球，竖耳倾听。

　　“‘那是现实，只是媒介不同。虽然迥异于日常生活的脉络，但还是现实。’”

　　在那之后，我与斐丽已有数天不见。

　　“接下来得去拍外景，有一阵子会见不到面哦！不用太想我。”

　　一连数天，我陷入迷惘的轮回中——自己仅是罗莎，还是得更进一步扮演“斐丽”？这问题一直充塞在脑海。

　　表面上看来似乎没得选择。无论我是否同意，凯欧斯大陆已有不少人认为我是何斐丽，包括任务团的同伴们。然而，利用他们的体贴继续当一个纯粹的“罗莎”似乎也不坏。

　　对于费尔迪（小慧）的无礼，凯拉隔天向我道歉。

　　“对不起，那家伙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

　　根据她的说法，两人之后大吵一架，正处于冷战，小慧有好一段时间不会上线。

　　“没关系吗？”

　　“反正不是多熟的朋友。我早警告过她，尽量不要在游戏里提到现实的身份，没想到她不但不听劝，还问了那么失礼的问题。”

　　斐丽说过，地球人偶尔会因为压力过大想逃离现实。对他们而言，凯欧斯大陆就是避风港，即使明白压力依然存在，但起码在这里，他们有权拒绝接触那些烦扰自己的事，乃至现实的一切。

　　不只凯拉，莱斯特、波普，甚至其他同伴也一样吧！也因为这样，我才能一直以罗莎的身份和他们并肩作战，在这儿我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弱小骑士，不是现实世界的偶像明星。

　　这几天以来，我持续着过往的模式：出团、打头目、赚经验值与捡宝，顺利地度过每一天。唯一的改变就是对自己的认知，以及自我定位的问题。

　　斐丽今晚即将归来，虽然她没有要我答复什么，但我希望在会面前能有个结论。

　　“罗莎，该出发咯！”

　　波普大喊。他与其他同伴在村落入口处预备——剩下我尚未整装待发。

　　“好！”

　　我挥开脑中思绪，双手握拳为自己打气，开始今天的冒险。

　　本次任务是击败帕尔玛平原的魔人欧普嘉，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那全范围的多属性攻击魔法，不仅施法速度快，而且其威力比起死灵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是至今最头痛的敌人。任务团曾经挑战过一次，当时以全灭收场。

　　“这次不一样，罗莎已经学会魔防灵气，一定能成功。”莱斯特很有自信。

　　战略很简单，就是用人海战术——反正魔法无法避开，干脆全部一拥而上。

　　欧普嘉尽管攻击力强大，却缺乏任何防御优势，任意形态的攻击都能奏效，因此同伴们得以施展自己最拿手的招式，将火力最大化。

　　唯一的重点，就是我得在战斗中开启魔防灵气，减少同伴的魔法伤害，而他们也必须在我的四周进行攻击，一离开灵气庇护范围，就会失去魔法防御的屏障。

　　被簇拥的感觉不太好受，大家得配合我的速度一步步上前逼近，无法迅速接近欧普嘉。直到进入射程为止，已承受相当多次的攻击，所幸在灵气作用下，同伴们不至于在发动攻势前就被请回城镇。

　　“上！”

　　前锋的莱斯特一马当先，手持毒匕首朝魔人刺去。受到狙击的欧普嘉一阵踉跄，中断魔法起手式向后一跃，逃开盗贼的进攻。

　　“贝利·柯尔德！”

　　位于左翼的凯拉手杖一挥，箭矢般的冰柱一根根射向欧普嘉。

　　“嗝！”中招的欧普嘉整顿态势，再次发动多属性魔法。众人又承受一波损伤。

　　“有了罗莎的灵气，果然没那么痛了。”

　　右翼的波普自魔法冲击回神，将弯刀当成回力镖做投掷攻击，亮晃晃的刀锋掠过魔人侧腹，伤口喷出大量鲜血。

　　其他同伴们——精灵、猎人、妖术师、维京人、僧侣……也各自使出自己的绝活击向欧普嘉。

　　我也想加入其中，但考虑必须在中线施放灵气，还得随众人移动调整位置，实在无暇参与攻击。然而，波普的话给了我同侪间的信赖感——即使不在前线杀敌，我在队伍里仍很重要。

　　蜂拥而至的攻击使欧普嘉逐渐显露疲态，眼看胜利在望。

　　我估算一下同伴们的体力值——现在若关闭魔防灵气，开启力量灵气，应该可以加速战斗步调。尽管魔法损伤因此增加，但至少还能承受两次攻击，在那之前，魔人就会被同伴们击倒。

　　于是我立刻这么做。

　　然而，这真是最严重的失策。因为我忘了考虑自己的体力，没有魔法防御，我会遭一击毙命。

　　“轰隆！”我意识到这点时，欧普嘉的魔法已迎面袭来。

　　——罗莎　受到5154点的伤害。

　　——罗莎　的HP为0，无法继续战斗。从任务团中脱离了。

　　因为我的失误，队伍的防御瞬间瓦解，当我拖着半透明的灵魂回到帕尔玛平原时，已是尸横遍野。

　　我可以想象之后的情景——失去了施放灵气的骑士，同伴们的魔法防御与攻击力都回到一般值，致使欧普嘉濒死前的一击反将众人击溃。

　　战场上仅剩下奄奄一息的波普，连等级最高的莱斯特都被魔人打趴在地。

　　不妙，这样下去又会全军覆没。

　　趁欧普嘉施法的空当，我奋力奔向尸体，打算“捡骨”后立刻发动魔防灵气。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瞠目结舌。

　　又出现了，长腿叔叔。

　　数件武器、防具散布在尸体四周—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忘丢装备给我吗？为何这么执著？

　　我压下心头的疑问，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得尽速行动才行。我将双手置于尸体上方。

　　——罗莎　的灵魂已重回归宿，装备、道具与金钱都回来了。

　　——波普　将　罗莎　加入任务团。

　　跑马灯两条讯息的时间差不到一秒，不得不说波普真是眼疾手快。

　　我马上开启灵气庇护，大喊：“波普，撤退！”

　　波普转身拔腿狂奔，边跑边喝下最后一瓶回复药水，与我会合。

　　“赶上啦，呼！”

　　我们边后退边防御，先前阵亡的同伴们（包括莱斯特与凯拉）其灵魂也陆续从村落赶来，我一一帮助他们完成“捡骨”，波普则忙着将他们加回任务团（否则灵气无法产生作用）。经过一番工夫，队伍成员数好不容易回到初始状态。

　　虽然还可以继续作战，但考虑药水不足、物资短缺，敌方也已趁空当休养生息，莱斯特便下令撤退。

　　回到村落，我立刻低头致歉，说明自己的疏失。

　　“对不起！”

　　“原来是你啊！我就想说魔法怎么瞬间增强了。”波普无奈地说道。

　　“没关系啦，至少知道这样的战术是可行的。”凯拉替我辩护。

　　“没错，只要持续以罗莎为中心的阵形，击倒欧普嘉并非难事。”

　　莱斯特的语气相当兴奋——相隔这么久，终于找到对付魔人的办法。

　　“明天再试一次吧！希望在我离开前，大家能同舟共济、一道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他激昂地高喊，众人也“哦！”同声附和。

　　“咦？”

　　我察觉他话中有话，连忙问道：

　　“请问，‘离开’是什么意思？”

　　“罗莎不知道吗？啊对，好像没告诉你……”

　　一旁的波普插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啦！莱斯特要离开一阵子了。”

　　“我下周就要去当兵，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上来玩。希望我不在之后，大家能继续努力，朝勇者之路迈进。”

　　“去，装模作样！不论你在这里等级多高，刚入伍都只是等级一的菜鸟啦！”

　　波普回了他一句，众人哈哈大笑。

　　我不太清楚他们的意思，但大致明白莱斯特即将远行，无法和我们一起出任务了。

　　若是昨天前的我，大概会认为他想云游四海，当奖金猎人或佣兵吧！然而我现在明白，那意味着从凯欧斯大陆消失，暂时无法相遇。

　　尽管已习惯团员们的聚首离别，但对现在的我而言，意义又有些不同——伙伴们都是现实世界的人，离开的不仅是任务团，还包括这个“混沌异境”，费尔迪、莱斯特、凯拉、波普……长腿叔叔八成也是，只有我终身在这里奋战。

　　不禁有些怅然。

　　“对了，你不是说要清仓大放送？”

　　凯拉问道。莱斯特立刻发出“噢”的一声，像是想起什么。

　　“对对对，既然要离开很久，装备留着也是浪费，不如送给各位战友，做些功德。”

　　他走向自己在村落中的行李箱。

　　“各种职业的都有哦！来来来，各位不用抢，挑自己合用的就好。虽然都不是‘稀有’，有不少也是我辛苦合成的神兵利器……”

　　“没稀有宝物啊？”

　　我感到诧异。我入团前早已征战四方的莱斯特，离去时竟然一件稀有宝物也没有。

　　凯拉传了悄悄话给我：“嘘！稀有宝物可以卖钱啦！送人就太浪费了。”

　　“哦，哦……”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感到疑惑而情不自禁问出口。当下心想，为何要离开了，还需要这里的钱呢？但稍后我便恍然大悟：应该是指现实世界的金钱吧！八成是和其他玩家交易。

　　“不过，只是不在个一两年就将所有物清空，感觉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似的。”

　　“咦？”

　　凯拉这话让我有些吃惊——再也不回来，是意味着“永别”吗？

　　不会吧？

　　莱斯特在行李箱内翻找，不久便将一件件装备丢于地面，成堆的武器和防具陆续形成一座小山，种类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我试着数数，总共有四十……不，五十多件吧！

　　“哦哦！”

　　“莱斯特是大好人！”

　　同伴们高声欢呼，一拥而上。

　　有些人先回到自己的行李箱处，脱下全身装备才去挑选，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在拾起的瞬间，直接将装备穿戴在身上（只要符合该装备的职业、等级需求），当场试试是否合用。

　　众人纷纷上前试装，然而接下来，我目睹了从未见过的滑稽景象。

　　一名卸下全身装备的僧侣，从小山里捡起一副雕镂面具——那是酋长或妖术师专用装备——走到一段距离的地方，将面具置于地面，接着又回到装备堆处，拾起法师专用的水晶魔杖，再走一段距离丢下魔杖。

　　其他同伴也有类似情形，维京人拿着丘比特弓箭（猎人、精灵专用），精灵提着圣光道袍（僧侣专用）……大家只要一拿到无法装备的对象，就将它们移至远处，直到拾起能够穿戴的装备为止。

　　也有人第一次就搞定，随着物品减少，首次成功的人比例越来越高。

　　我不禁哑然失笑——好像在抽签。不停在签筒中尝试，找出自己合意的。

　　我茫然望着眼前这幅光景，差点忘了去拿自己的钻石手甲。

　　“罗莎想问的是，既然不是包在礼物盒里，为何不一开始就取自己想要的装备，反而像凭运气似的乱捡一通？而且捡错了，还得放在远处？”

　　我点头。晚上，我与斐丽睽违数日再度重逢，我马上向她提起今天的事。

　　水晶球内的斐丽很有精神，和以往的她截然不同。据她的说法，是明天休假的缘故。

　　“我想，应该是因为这样吧。”

　　斐丽走到房间一角，在一台机器按了几下，不消多久，几天前展示的面板便有了动静。

　　出现了欧斯大陆的平原画面。

　　“这是MirageSys内部测试的单机版‘混沌异境’，我拿了一份。”

　　视角从高空俯瞰而下，中央有个穿皮衣的猎人，四周的景色及敌方杂兵一览无遗。

　　“这难道就是‘控制’……”

　　“对，先前和你提过，玩家是通过鼠标控制游戏角色行动。现在让你见识一下。”

　　斐丽从桌面下拉出另一个平台，上头放有被称为“键盘”与“鼠标”的东西。她右手握住鼠标，以手腕为定点绕圈，画面上立刻有个很小的箭头跟着移动。

　　“那个会动的箭头叫‘光标’，将光标指到一处，按下鼠标钮，就可以让角色移动到那儿喔。”

　　“‘点击’吗？”

　　斐丽点头，陆续进行一些操作。她用鼠标控制猎人四处杀敌，还不时与键盘上的左手搭配，使出一些进阶的弓箭技能。

　　我目瞪口呆，虽然听斐丽大致描述过，却没什么概念，如今真是大开眼界。

　　许多敌兵被击倒，掉落一些药水、道具、低阶装备，这些物品旁边都有文字标示，告诉玩家那是什么东西。斐丽将光标移到“匕首”文字上，进行点击。

　　猎人上前将匕首拾起。

　　其他战利品也一一搜括完毕。斐丽转身对我说道：“接下来，我们来重现你说的情境吧！”

　　她按下键盘的某个钮，画面上出现一张图表——是装备与随身物品列表。斐丽操作鼠标，将那些东西一个个原地丢弃，很快地，猎人的位置附近就堆满一些对象。

　　“那么，如果我要从其中再捡起‘匕首’会怎样呢？”

　　我好像有些懂了。

　　画面上掉落的物品因为太过接近，使得标示文字全挤成一团。若不凑近点看，很难认出“匕首”的实际位置，若仅是在那团文字上随机点击，拾起来的很有可能不是“匕首”。

　　“莱斯特赠送的，想必比这些还多吧！”

　　五十几件装备堆在一起，要玩家不出错地从其中挑出想要的东西，可说是强人所难。因此大家才会陆续将一些对象移开，分散它们地图上的配置，以利自己和其他人挑选。

　　“而且啊，单机版可能看不出来……当同一个区域的玩家与敌军人数愈多，就愈会发生‘延迟’现象。一旦发生时，‘控制’会相当不便，角色行动也变得迟缓而不连续，捡错宝物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我从来没遇过这情形。”

　　“那当然，因为这画面是给玩家看的，只有玩家会体验到‘延迟’，你身为代理AI，自然不会遇上。”

　　我恍然大悟。任务团瓜分战利品的模式，一向都是由一两位成员拾起所有敌兵掉的宝物，回到城镇再重新分配。过去我一直不晓得这么做的用意，为何不让大家各自捡取就好呢？如今我才明白，那样会太过混杂。

　　“现在懂了吗？”

　　我点头，心头的疑惑已然消逝。

　　“那么，要不要跟我说你这几天的想法？”

　　“呃……”

　　尽管有些突然，我还是马上就理解她的意思——关于我、凯欧斯大陆，以及现实世界的事。

　　“我不打算勉强罗莎做什么哦！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我遵守与露华姐的约定，将我俩世界的关连告诉你，却不希望因此有什么差错，如果你想太多而变得不快乐，我会很难过的。有什么烦恼，尽管说出来吧！”

　　斐丽的声调，突然带有一股柔和的魔力，受到牵引的我不禁感到脸红。

　　然而，我接下来的话却有些阴郁。

　　“我不知道……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罗莎，今后我还是想以罗莎的身份，朝专业骑士的目标迈进。但我很清楚，就算同伴们嘴巴不说，心里还是认为我是斐丽。我作战失误，大家调侃我，我击倒头目，大家称赞我。我开始会想：啊，他们是因为我的表现才这样吗？还是因为‘身份’？如果说，我们长久累积下来的同袍情谊，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我是‘斐丽’的基础上，那我觉得……”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词穷，而是认为说出来过于残酷。

　　水晶球内的斐丽，眼神逐渐转为悲伤，我仿佛听见她的叹息声。

　　“就连帮助我的长腿叔叔，我都开始怀疑他的帮助对象是一个低等骑士，还是现实世界的偶像明星？他今天丢给我七件装备，我都没有捡起来——虽然当时战况混乱，但要拾起一两件还是有余裕的——因为害怕他给我那些的理由。是想讨好‘斐丽’吗？还是……”

　　“没想到罗莎竟然这么苦恼……”

　　“是呀！我明白不该如此，但就是禁不住这么想。反正一直闷在心里也不好，话讲出来舒畅多了。”

　　我勉强自己摆出一个笑容，斐丽也笑了——像是苦笑的表情。

　　“不过好可惜喔，那七样东西我只瞥过一眼，却仍历历在目。我想想……黑曜岩头盔、钢铁铠甲、飞龙靴、水晶手甲、红宝石戒指、雷神剑和光之盾牌！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装备很多东西，每一件我都想要，却都没有拿。啊啊，终于知道斐丽说的‘无法轻易接受施舍’是什么感觉了。”

　　“其实，罗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咦？等一下。”

　　一直与我正视的斐丽，视线转向下方，双手托腮，像是在思考什么。

　　“罗莎，可以再说一次丢在你尸体旁的那些东西吗？”

　　我将那七件装备的名称，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

　　“不只这些，还有前两次的……”

　　“嗯……有点记不得了。只记得第一次有天空头盔，还有铠甲、手甲、铁靴和戒指两枚；第二次有白金盾，其他则是大剑、手甲、皮靴、头盔。种类应该没错，至于详细名称我就……”

　　“没关系，已经很清楚了。”

那些花开的日子

　　斐丽低头嘟哝：“前两次也一样吗……”她敲着脑袋，不时紧蹙双眉，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最后，她倒吸一口气，将眼神转向我。

　　“罗莎，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务必答应。”

　　“什么请求？”

　　“明天我休假，想借用你的身体。不会太久，出任务的时候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控制’吧……斐丽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的。”

　　斐丽眯起右眼，抛给我一个微笑。

　　“我打算，去见你的长腿叔叔。”

　　隔天的任务虽然相同，但我打从一开始就忐忑不安。

　　原因自然是即将见面（希望如此）的长腿叔叔。此外，我也担心斐丽，很久没碰游戏的她表现如何，只有实际上战场才能见真章。

　　出发前，众人照例在村落入口集合。凯拉身旁站着一名陌生脸孔。

　　“这个人说想参加任务团，我就介绍她来这里。”

　　那是等级十五的女祭司，身穿祭司袍，手持法杖。她走上前，对大家说“请多多指教”。

　　“已经学会回复魔法，对作战多少有帮助吧。”莱斯特说道。

　　“等级那么低，没问题吗？欧普嘉一击她说不定就挂了。”波普有点怀疑她的能力。

　　“应该没问题。”

　　我感觉嘴巴迅速动了起来，与以往相去无几的声音自口中发出。

　　“祭司本来就有先天的魔防加成，加上我的灵气效果，撑个几回合应该不是问题。真的不行的话，她还能自己回复体力。”

　　我想，斐丽内心应该在偷笑吧！

　　“罗莎说的没错，那就这么决定了。”莱斯特表示同意。

　　新成员名叫吉露夏，被安排在队伍后翼，担任战斗中的体力补给作业。

　　前往帕尔玛平原的过程没有太多曲折，我挥剑砍击的身手相当顺畅，魔人军团敌兵一个个倒下。

　　今天的任务势在必得，众人为了献给即将离去的莱斯特一场光荣胜利，也同样干劲十足。

　　很快地，我军便与头目对峙。众人立刻将我围成一圈，亦步亦趋地逼近欧普嘉。我感觉脚下涌起一股温热气流，环绕着自己与其他同伴，包覆全身——魔防灵气启动了。

　　大家火力集中，攻势比昨日更为猛烈。当相对位置变动，阵形有些破坏时，我的脚总会比思考先一步行动，移至全队的中心位置，使所有人都受到灵气庇护。

　　斐丽上一次战斗不知是何时？似乎仍宝刀未老。

　　新人吉露夏相当活跃。只见她在后方伺机而动，预先念诵回复咒文，只要一有同伴体力降至一半以下，补给作业便适时接上，使战况能更有余裕。与以往的新手不同，她首次参与任务就贡献良多。

　　不仅是她，莱斯特、波普、凯拉等其他同伴也尽全力发挥自我，飞刀、长矛、冰柱、箭矢等武器陆续袭向欧普嘉，攻击形态遭完全防御的他，已毫无招架之力。

　　啊！这样痛快的战役，以后还会有吗……

　　最后莱斯特的匕首刺入欧普嘉咽喉，头目应声倒地，众人奏起凯旋的乐章。战斗过程中没有任何同伴死亡，我方获得完全胜利。

　　任务结束，回到村落瓜分战利品后，同伴们仍意犹未尽。

　　“今天真是太痛快了！我使出了十次强力攻击。”

　　不少人还在谈论今天的战役，莱斯特也相当兴奋，赞扬大家的表现。

　　“你应该不是新手吧？那回复时机掌握得真好！真可惜我快要不在了，只剩下两三次机会一起出团。”

　　“多谢夸奖，这只是基本技术。”

　　吉露夏笑着接受对方称赞。

　　任务团解散，大家回到各自的行李箱整顿装备，许多人陆续离开，村落里勇者所剩无几。

　　我的心跳逐渐加速—行动即将开始，不知斐丽有何打算？

　　跑马灯随着心情起伏，一字一句地，陆续新增讯息：

　　——悄悄话　to　波普：“可以借一点时间吗？我稍后开个私人任务让你进来，有事要对你说。”

　　——悄悄话　from　波普：“什么事啊？不能在这里说吗？”

　　——悄悄话　to　波普：“用悄悄话还要打字，而且我们一直不离开，其他人会起疑吧？”

　　——悄悄话　from　波普：“为什么要避开众人耳目……算了，就依你吧。”

　　我站在维尔达村的中央喷水池旁，波普朝我跑来。

　　“到底什么事啊？神秘兮兮的。”

　　他的声音有些不快，我自刚才累积的紧张感直线攀升。斐丽，你在吗？

　　嘴巴又动了起来。

　　“啊，莫非你有急事？”

　　“没有，只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有点可疑。话说回来，这里真的只有你一人吗？”

　　“咦？”

　　“算了，应该是系统出错吧……所以有何贵干？”

　　“那个……你还记得前一阵子，我们去打史莱姆特种部队吗？巴喀尔山上的……”

　　“记得。那时打到一半，罗莎就被史莱姆军团围殴到挂了。”

　　波普轻笑几声，或许是想缓和气氛，听来却有些诡异。

　　该是摊牌的时候了——我的右手从背后拿出天空头盔。

　　“这是那天的战利品，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得到它的吗？”

　　“谁会对这种事有印象……”

　　波普正对着我，沉默许久。虽然不清楚玩家此刻的反应，但想必是紧皱双眉，感到纳闷吧！

　　“那天任务结束，我问了大家，是谁丢一堆装备在我尸体旁……”

　　“啊！对，想起来了。我记得结论是敌方掉的嘛！”

　　“可是啊，之后还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巨龙莫达鲁，另一次是昨天首度对决欧普嘉，两次我被头目击毙后回去捡骨，尸体旁边都散落有一些装备。”

　　“有这种事吗？嗯……如果真如你说的，那的确很奇怪。巨龙和魔人都不会召唤小兵，理论上不会有宝物掉在那里。会是系统错误吗？”

　　我不清楚“系统错误”指的是什么，嘴巴仍兀自开了口：“总共发生三次。”

　　“说的也是，三次都要说是系统问题，的确有点勉强……话说回来，这一点也不重要吧！你是为了这种小事，把我叫来的吗？”

　　“对我而言，那不算是小事！”

　　这句话的语气似乎吓着他了。波普陷入沉默，我们之间的气压瞬间降低。

　　“那时我很高兴哦！有人偷偷送我装备，而且是任务团的伙伴。波普是大学生吧？有玩过‘小天使与小主人’的游戏吗？小天使偷偷送东西给小主人，小主人回信给小天使，那是守护方与被守护方的讯息传递。我也想对那个人表示感谢，却不知从何做起。”

　　昨天斐丽诉说她的外景经历时，有提到这游戏在大学生的团体活动中很盛行。她还说，这游戏根本就是“长腿叔叔”的翻版。

　　波普依旧沉默，我无法想象他的表情是什么。

　　“可是，当我发现他的意图时，一切都变了。”

　　“意图？”

　　对方有了反应。

　　“你的意思是，他送你装备另有目的？”

　　波普的口气不像是装傻。我的嘴巴仍继续动着。

　　“这个嘛……我的确是得到了头盔和盾牌，不过说那是‘礼物’似乎言之过早。”

　　“不是礼物？因为没有包装吗？”

　　他又笑了一下，但我没有跟着笑。

　　“尸体旁散落的大量物品，若说是礼物的话，那尸体又是什么呢？不对……以我当时的状态来看，或许该这么问：在‘混沌异境’这个游戏里，尸体对于一个只剩下灵魂的角色而言，它的意义是什么？”

　　“‘捡骨’吗？”

　　“没错，尸体和那些装备一样，都是可以被灵魂‘捡’起来的东西。”

　　不受控制的嘴，继续滔滔不绝说着。

　　“那么，在许多可被捡拾之物里，要准确地‘捡’起尸体，有没有可能出错？答案是肯定的。一个失去躯壳的灵魂，回到状况混乱、敌我拥挤的战场，要在一堆装备中不失误地完成‘捡骨’的确有难度。”

　　我想起昨晚的“大放送”，一群人在装备堆里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模样甚为滑稽。事实上，对我这代理AI而言反倒轻而易举，然而，丢那些装备的人想必不知情。

　　“那么，出错了又会如何？其实也不过就是将某物品拾起来而已。然而一般说来，灵魂为了顺利‘捡骨’，身上总是无装备状态，因此捡起的武器、防具若符合职业与等级限制，就会自动穿戴在身上。”

　　在“大放送”时，那些同伴们一个个将装备脱去，以便可以在捡起装备的同时直接“试装”。活生生的角色如此，“灵魂”状态也是一样的。

　　“如果仅是如此，只要玩家立刻将捡起（并装备）的武器或防具卸下，再尝试捡骨就好——偏偏经常不是那么回事。当系统的‘延迟’现象严重时，玩家无法立即得到反应，往往胡乱点击鼠标，因此可能造成如下情形：某骑士的灵魂误捡一面盾牌A（并装备），随后又点击到‘尸体’进行捡骨……”

　　“那样，会失败吧。”

　　波普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进展，但我嘴巴还是动个不停。

　　“是啊，这点你也和费尔迪解释过。毫无疑问结果会变成：‘尸体’除了盾牌B以外的装备，全部转移到‘灵魂’身上，但捡骨不会成功。这时若灵魂遭逢头目的强力攻击，再度‘死亡’的话……”

　　“就会‘爆装’。”

　　如同波普那时对费尔迪说的：那些转移的装备，连同一开始捡的盾牌A，无法保存在“尸体”这个容器里，若灵魂一旦死亡，会全数掉落在地……

　　任何人都可以捡走。

　　没错。根本就没有什么长腿叔叔。

　　只有一个看似赠送装备，实则想借机夺取他人所有物的卑鄙小人。

　　口中吐出的话语，语气愈来愈险恶——我可以感觉到身体在发抖。

　　“那个人……是想夺走我的东西吧？丢一堆装备在尸体身上，是希望我‘捡骨’出错，将尸体的装备转移到灵魂上头，最后爆装，他再趁机将装备拿走。”

　　“有这么混蛋的人啊……不对，这动机有点怪吧？他丢的那些东西，我记得不是还不错吗？如果想抢走你的装备，不是应该丢更低阶的物品吗？不说这个，天空头盔就比你当时戴的还要好吧？”

　　我听见自己发出叹息声——他是真不明白，还是佯装不知为自己辩护？

　　“我刚刚举的‘某骑士’例子，只有一样东西会保留下来，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指原本拿的盾牌吧，那面没有转移到灵魂，还留在尸体上的盾牌B。”

　　“是啊。反过来可以这么说：‘犯人’如果想要盾牌B，一开始就不会丢盾牌在尸体旁。”

　　“所以呢？这代表什么？”

　　“有这个结论，犯人的目标就一目了然了。于是，我仔细回想这三次以来，他到底丢了哪些装备。”

　　昨夜斐丽唐突的提问——要我将丢在尸体旁的物品重复一遍——目的就是为此。

　　声调愈拉愈高，蕴含的愤怒表露无遗。

　　斐丽啊，请保护我！

　　“于是……我发现了。没有‘这个’！每人身上都有八处装备区，这三次之中，犯人一次也没有丢给我这区的东西。换句话说，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口中发出的怒吼转为咆哮，掷向一脸无辜的酋长。

　　“拿去！你也不用一直做这种事了，想要就送你！”

　　脖子上的复仇者项链被取下，掼在地上。

　　然而，眼前的波普却毫无反应。

　　“我说错了吗？在我反击巨龙的那次战役前，知道我有这串项链的，只有将它送给我的莱斯特，以及你。你我在队伍中的位置，也很适合在我尸体旁丢装备。第一次对决欧普嘉时，你是唯一没有阵亡的人——可以趁众人灵魂尚未归来时下手。我没说错吧？你是不是长久以来一直觊觎着它？虽然酋长不能装备，但你一定有另外练一只骑士吧？”

　　我的嘴接二连三丢出无情的质问，但对方不仅没有回话，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是被吓着了吗？还是……逃跑了？

　　虽不明白“控制”的机制是什么，但只要玩家不做事（包括用麦克风交谈），游戏角色应该也不会有任何行动——所以他的玩家发生了什么事？

　　我盯着怔在原地的波普。

　　斐丽，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办？

　　过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了动静。

　　一道人影出现在维尔达村入口处，不久便朝这里跑来。

　　“就是这家伙啦。”

　　眼前的波普终于开口。

　　我望着奔跑而来的人影——那是任务团里我一直视为领袖的人——脑中充满问号。

　　为何他会来这里？

　　“对不起……阿强都告诉我了，是我做的。”

　　我感到目瞪口呆。眼前的莱斯特声音比平时微弱许多，带着强烈的歉疚。

　　“我刚才打手机质问他，他很快就承认了。请他跟你说明吧！啊，那我不打扰了。”

　　莱斯特现身后，波普立刻告辞，留下手足无措的我俩。

　　斐丽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吗？她会如何处理？

　　先开口的是莱斯特。

　　“你一定想问原因吧？不练骑士的我，为什么想拿回那项链……”

　　不仅如此，我还有更多疑问。他为何选择这种方式？为何是在离开前？为何现在又对我坦白？

　　“其实，是因为我想卖账号。”

　　“卖账号？”

　　“这个盗贼等级已经很高了，如果加上够棒的装备，一定可以卖好价钱。我打算入伍前将它脱手。”

　　我想起和凯拉的对话。那时，我对莱斯特临走前没留下任何稀有装备感到讶异，经由她解释才明白，现实生活中，“稀有”经常是玩家买卖的对象。

　　难道“玩家”与“游戏角色”缔结的关系，也能用金钱交易吗？

　　所以之后，眼前这名盗贼就不是莱斯特了？不对，他还是一样的名字，只是背后“控制”的玩家换了个人……声音，甚至个性都是。

　　因此他才脱离任务团，甚至发送装备，做出那种“永别”的举动吧？突然换了个人，不希望给同伴们带来困扰，选择消失。

　　“买家很快就找到了，开的价格相当高。”

　　他八成也和对方说好，拿到账号后不得参与这个任务团。

　　“可是他附带一个条件，说要搭配复仇者项链才肯买……他应该有练骑士吧。那么稀有的东西，一时我哪弄得到，家里又急需钱用，只好……”

　　“你是趁大家专注于战斗，偷偷在我尸体旁丢的吧。”

　　“嗯，比想象中简单许多，而且就算被发现，也可以蒙混过去……”

　　“可是你得手后，要如何面对我的反应？我一定会问大家，有谁拿走项链啊？”

　　“我打算在众人前打马虎眼，再私下对你坦诚。想说那时项链已回到我手上，你也无法拒绝吧！”

　　“拒绝？我为什么要拒绝你？话说回来，为何不直接跟我说呢？反而用那种手段……”

　　“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

　　他停顿片刻，最后像下定决心般地开口。

　　“但是，上个月我看了‘整人大爆笑’，那时主持人提的问题……”

　　即将发出的话语瞬间中断——我感到愕然。

　　哑口无言。

　　“朋友送你的东西若因需要而请你还给他，你是否会照做？”

　　当时，只有斐丽回答×。

　　还大声尖叫，歇斯底里地问其他来宾：”难道都不会拒绝吗？”

　　“你……那节目……”

　　“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你是何斐丽，但觉得没什么必要点破，毕竟你也不喜欢被骚扰吧！费尔迪那天说破你的身份，我是有点生气的……比起认识艺人，我更喜欢和伙伴一同战斗的感觉。但也觉得你很有亲和力，肯上线和其他玩家互动，偶尔也会有‘我和当红偶像一道玩在线游戏呢’这样的满足感。”

　　“我……这个……”

　　“只是，当我看见那一幕时，心里突然觉得……怎么说呢？有被甩耳光的感觉。然而我拼命告诉自己，艺人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想法，不用觉得她小心眼……”

　　莱斯特将仅是配合节目效果的片段，看做斐丽对他的回复。

　　“但我实在很需要钱，只好出此下策……唉，还是不该做那样的事吧，真的很对不起！”

　　有些失落。我在他眼里不是新人骑士罗莎，仍是偶像何斐丽——先前的顾虑瞬间有了真实感。

　　在我思考之前，话便脱口而出。

　　“不！”

　　“……嗯？”

　　“我不是何斐丽！”

　　莱斯特仿佛不明了这句话的意义，呆立半晌。

　　“我真的不是斐丽啦，大家都误会了！可能因为我们很熟，我会不自觉模仿她的声音，选的角色也很像她，才会被以讹传讹吧！”

　　“不是吗？那……你是？”

　　“我只是她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就事实层面而言，这话不算是说谎。

　　“那么，之前她代言这款游戏，说有上线来玩的消息，是……”

　　“是真的！不过，账号我不能说。”

　　“说的也是，啊啊，看来我搞错了。”

　　莱斯特发出苦笑。

　　“真希望哪天能和她一起出任务……唉，不过没机会了吧。”

　　他叹了口气，再度向我郑重致歉。我将地上的项链拾起，还给他。

　　“罗莎，真的很抱歉，结果根本是我误会一场，幸好没造成任何损失。”

　　“我没关系。另外想澄清一点：我所认识的斐丽，是个善良的女孩，今天情况若换成是她，想必也不会拒绝你。那节目……我只能说，她有时真的身不由己。”

　　对方沉默片刻，似是思考我为好友的辩护有几分真实性。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很不应该……一次伤害两个人。”

　　“感到愧疚的话，可以去买张斐丽的新专辑喔！就当成对我们的补偿。啊……你需要钱。”

　　“等家里渡过难关，我一定去买。”

　　莱斯特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维尔达村。望向他的背影，我在心底不禁莞尔。

　　其实啊，你已经和斐丽并肩作战过了。

　　我回头望向喷水池阴影处——草丛里，另一道人影倏地现身。

　　“罗莎表现得很好喔。”

　　身着祭司袍，手持法杖的女祭司站在那儿，我仿佛看见她对我眨眼微笑。

　　昨晚，斐丽提出翌日想“控制”我的要求，理由是想见长腿叔叔一面。

　　“咦，斐丽知道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另有企图。”

　　于是她将自己的推测——包括丢装备的理由是希望对方“爆装”，以及目的在于复仇者项链，犯人很可能是波普等等一一向我说明。我听着，双眼不自觉睁大。

　　太荒唐了，尤其是同伴想陷害自己这点，更叫我难以置信。

　　“不可能！我们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任务得来的宝物也都公平分摊，不可能有这种事！”

　　“罗莎，他们背后是人类在操控，而人类都有所谓的欲望。”

　　“欲望……”

　　“想得到一样东西，会不择手段去争取，这就是人类。很残酷对吧？但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充斥着偷、拐、抢、骗。现实如此，虚幻世界更不用说了，网络是保护伞，在那里，他们做什么都不必顾忌。”

　　“怎么有这种人……”

　　“你所在的凯欧斯大陆，勇者们必须合作杀敌，以获取最大效益——这是设计者的初衷，他们将这个世界，用名为‘善意’的糖衣包裹着，身在其中的你，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恶。我过去也没打算让你明白，认为你在那儿只要靠勇气、决心与毅力就能成长。但这是我过于天真的想法，当现实的人一入侵虚幻世界，那里必定变得混浊不堪。”

　　她收起严肃的脸，换成一种怜悯、哀伤的笑容。

　　“因此我才想重拾键盘和鼠标，再次‘控制’你。人心的恶意有时过于沉重，不是你所能负荷。我想和那个人当面摊牌，询问他这么做的理由，况且，他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这样我更应该出面处理。”

　　我茫然呆立。情绪仍未平复，还必须思考斐丽的话语。

　　一直认为总是互助的伙伴们，竟然会伤害彼此——这冲击在脑中挥之不去。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逃离那团巨大黑雾，躲回自己平稳的世界。要委身给斐丽吗？还是……

　　我思考许久，最后回答：

　　“我拒绝。”

　　“啊？”

　　“我是凯欧斯大陆的女骑士罗莎，今后也想继续保持这个身份，如果交给你，我终身只能缩在你打造的，名为‘斐丽’的壳里。很抱歉，唯有这点我不能答应。”

　　“罗莎……”

　　“虽然不认识你的朋友露华，但我认为她说得对。凯欧斯大陆不是虚幻世界——当人类侵入时，这里早已混合了善意与恶意，变成了现实。对那些不知情的玩家而言，我是现实世界的人，那个人对我做的事，必须由我自己解决。”

　　她倒抽一口气，表情像是大吃一惊。或许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吧！

　　“没问题吗？真的不需要我的协助？”

　　“我会尽力。如果连这种事都无法解决，怎么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呢？”

　　斐丽嘴角逐渐上扬，破涕为笑。我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斐丽想帮忙的话，我倒是有个好建议……”

　　于是，一位新手女祭司就这么诞生了。

　　她先在村落外找上凯拉，借机入团，之后一直注意我的行动，以便随时支持。刚才她也躲在村中某处，聆听我与波普、莱斯特的谈话。

　　“我没帮上忙，从头到尾都是罗莎一个人出面。没想到你真的办到了！”

　　“也是因为有你给我壮胆呀。不过刚才好惊险呢！差点就被发现。”

　　据斐丽的说法，每个开启的任务都会显示人数，波普因此发现维尔达村不止我一位勇者，只是他将之归因于系统错误，并未深究下去。

　　“对了，为什么斐丽要取这个名字？”

　　“吉露夏是《长腿叔叔》女主角的本名喔！茱蒂是她后来改的名字。我也希望有一天，能遇见自己的长腿叔叔。”

　　“希望不要是看了你的演出，想趁火打劫的人啊。”我轻笑回应。

　　“唉，别提了。我刚才还在想自己因此损失多少形象，看来得跟经纪人谈一下，不要再安排我上那种节目……啊，我得感谢你，替我说好话，还帮我推销。”

　　“不用客气。啊，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吉露夏才诞生不久，等级就已经十五了？技术也这么纯熟？”

　　“那个，是拜托露华姐的啦！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外挂’……”

　　“外挂？”

　　“呃，不懂也没关系啦……”

　　那一天起，我与斐丽从“罗莎”这个角色正式分道扬镳——我继续扮演自己，她则成为新手女祭司。

　　我们并没有公开澄清什么，但我相信消息会从莱斯特散播出去。大家会知道我不是斐丽，只是她的好友，斐丽游戏里的身份则成为传说，不断被众人臆测。

　　任务团里，有些新加入的成员是斐丽歌迷，想请我代为转达祝福。过去对这种事很感冒的凯拉倒也没说什么，某天还捎来一句悄悄话：“偷偷跟你说，我很喜欢她喔。”

　　我也将一些斐丽允许透露的最新动态，散布给同伴们知道。尽管斐丽参与任务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要她在时，我都觉得她一定在一旁窃笑。

　　莱斯特的“爆装”手法传了开来，被许多有心玩家利用，MirageSys立即展开因应措施，着手修改“捡骨”机制。不久，又爆发了道具交换系统遭破解，有人被白白骗走稀有宝物的事件。

　　“露华姐那里，正忙得焦头烂额呢。”斐丽苦笑。

　　这里是凯欧斯大陆，充斥着善良与邪恶，身处其中的我，每天通过与角色背后的玩家对话，学习这两种人性特质，并与“地球”这个世界产生连结。

　　我仍立志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但与过去的意义不同，而是更远的目标——脚下浸染同伴的灵气，希望范围能扩展到全世界。

　　我是“混沌异境”的女骑士罗莎，也是地球的女骑士罗莎。

　　虽身处虚幻之地，我活在现实里。

　　①注：见《岁月·推理》2012年1期《黄昏公园》一文。

　　②注：请见《岁月·推理》2012年2期《曼谷杀机》。

　　③注：金庸武侠名著《天龙八部》中出现的隐世高手。